日本江户时代的出版业——从庶民阅读史视角的考察

2015-06-25 07:39
古代文明 2015年1期
关键词:江户出版物出版业

张 博

一、江户时期出版业发展与大众阅读普遍化

从现存的一些读书笔记以及书籍目录中可以挖掘出个人阅读的实例。这些具体而零星的阅读体验令我们能够了解在江户时代的出版变革中,情报的传播媒介与它的消费者之间关系的变化。我们所研究的读书笔记,只有很少的部分是读者专门记载读后感的册子,大部分是读者在图书留白处的信笔涂鸦。书籍目录也很少是读者为统计藏书而制作的,大多是遗产清单、租书商的账目、家庭支出账簿中关于书籍消费的部分。即是说一般被认为是史料中的“边角碎料”的内容恰恰是阅读史的重要资料来源。

从以上阅读史的实例中可以看出,以17世纪庶民出版业的出现为分水岭,日本的阅读者从权贵走向庶民,主要出版物也从单一逐渐变得多样。

二、出版物走向民间的基础

出版物走向民间,首当其冲的问题是印刷技术是否适应民众的需要。日本从古代到中世,文化遗产的传承除了口头传播之外主要依靠的是抄录誊写。这些抄本包括上至公文、记录、图样下至物语、日记、画册等各种类别,但由于它们制作费时,价格昂贵,其传播范围也就极其有限。

印刷方式的主流是木雕版印刷,并不意味着活字和誊抄完全退出新兴的庶民阅读视野。印数在数十部规模的时候,木活字依旧有其优势。而当需要的数目在十数部的时候,如私塾教师的私人讲义要分发给弟子,或者某些报道纪实事件的小册子(武士的复仇、御家骚动等)租书商人或说书艺人急需得到其拷贝,这时候往往都需要委托给书肆,让专业人员誊抄和制本。总之,木雕版印刷的回归并不是江户时代出版业的倒退。相反这是一种进步,它体现了商业性的出版业正用经济原理利用着多样化的印刷技术。

雕版印刷技术的成熟为大量、廉价的刻印提供了技术支持,于是从儒学书、歌道书一类的研究性读物,到小说、绘草纸(连环画)一类的娱乐性读物,出版物作为信息情报的载体得到了空前大量的生产和销售。

尽管如此,在分析出版物在民众中普及的背景时,我们还要避免陷入“唯技术论”的误区。在注意到技术变化的同时,也应看到当时的日本社会已经具备了促发服务于庶民的出版的社会环境和经济基础。毕竟阅读的主体是人本身,忽视社会文化的因素而谈出版无异于缘木求鱼。

特权者之外的人们为什么开始阅读出版物?显然有了更多的可支配收入并不能充分说明这个改变,它至多是人们开始阅读的前提。更重要的是阅读出版物是社会生活,尤其是生产生活所要求的。

只要识字,以上的知识都可以从阅读中获得,这种时候阅读书籍就不失于一个不错的选择。而且出版商也的确不失时机的推出了许多帮助读者进行文学、艺术入门的书籍。庶民们对阅读的要求空前高涨,而且因生活水准的普遍提高他们中的许多人此时也有财力、有时间进行阅读。

三、出版物的生产和销售

仅有生产还不够,出版物还必需要进入到市场的销售环节之中,而这个过程的主导者则是书肆(当时称本屋或草纸屋)。印刷大抵采用雕版,所以每一本新书的出版都伴随着巨大的前期投资。在刻印前预测出版物的销售量,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都是很难做到的,所以当时的出版者采取的是订制印刷的方式。即首先将新刊样本给下级销售店,销售者根据所掌握的市场偏好决定是否预定这本新刊以及预定的数量,然后出版者汇总各地订单再按量印刷和制本。销售店收到货物即付货款,假若出版物滞销也不能退货给出版者,所以销售店都尽量使订货符合销量。

然而对于社会中层来说并非所有的出版物的价格都是可以承受的。从元禄九年《增益书籍目录大全》所载的价格可以看出,购买当时最流行的娱乐小说井原西鹤的作品对城市一般居民来说还是相当重的负担。这个问题的一个解决方法是利用17世纪中叶开始出现的租书商的服务。

最后结论似乎是不证自明的:出版商和租赁商一起共同降低了进入出版物消费市场的价格门槛,这无疑大大扩大了出版的受众群体。

四、以出版物为载体的阅读史

对于出版物这种文化商品而言,它的消费并不是仅仅购买那么简单。它是出版业工序中生产出的一种商品。一部书籍或图册,把它卖给经销商或租赁商以谋求利润(有的时候出版商

就是经销商)。消费者用钱购买或租赁出版物,获得阅读它们的权力,然而这并不是消费的终结。消费者购买(或租赁)了文化商品,并不意味着消费者真正“得到”了它。文化商品只有通过消费者精神层面的实践活动(如阅读)才能最终被“获得”,以完成整个“商品和文化的双重消费”过程。

分析出版物的“商品消费”相对是容易的,而“文化消费”对我们来说是富有挑战性的。所谓出版物的“文化消费”就是“阅读的历史”。江户时代的日本人怎样阅读?这个问题似乎不难作答。然而倘若我们深入思考,就会发现要完全回答这个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存的古刊本文献并不能展现阅读中的读者是如何从文本中找出其涵义的。偶尔有少数读书笔记类的文献存在,但它们至多只能代表某个人的阅读经验而很难推广到与他同时代的读者全体。而显然几乎所有人的阅读活动都是不同的。并且因为能够直接体现过去人对出版物的具体解读的文献很少,因此很难讲对于一本书,什么是大多数人的解读倾向。

笔者以为,至晚在17世纪末“阅读”就已开始趋向多元化,也就是说“朗读”的主宰地位遭遇了挑战。“默读”作为一种大多数人的主要阅读形式,其逐渐代替“朗读”并不是“阅读近代化”的唯一表现,而只能是“阅读近代化”的一个侧面。在1640年代以前,拥有出版物本身就意味着从属某种阶级或文化教养层。但是随着出版物种类和数量越来越多,价格越来越低廉,以及民众生活水平的提高,更多种类的出版物被来自更广泛阶层的民众阅读,这也就带来了多种多样的“阅读实践”。阅读实践从只有简单的几种逐渐趋于多元化,这就是“阅读的近代化”。

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越来越多的阅读离开了正襟危坐的公众行为,脱离人群而在书斋或闺房内穿着宽松舒适的家居服,靠在扶手上或曲肱而枕之地进行。与此同时读者“消费”的自由度也在发展。尽管出版物总是鼓吹某种法则、某种秩序、宣传一系列的限制和规定,但是,因为阅读是前所未有的私密、内省的,所以读者可以自由地对这种“法则、秩序”提出质疑。他可以尽力在字里行间读出其他的意味,或者让思想驰骋纵横于他处。这种出版物量产化、均一化与读者“改写文本”倾向的强化之间既矛盾又辩证的关系是研究江户时代出版的重要问题。因为这种矛盾辩证关系正体现了日本民众精神构造之“近代性”的萌芽:朱子学合理主义的,静止的,内观的,万事万物各安其位的意识形态随着八代将军德川纲吉举行的“释菜礼”而达到一个顶峰。封建国家机器对人民生活的具体控制,到17世纪末,以四民制度的完全确立为标志,也到达了顶峰。在这种背景下,对出版物所宣传的“权威”、“规定”、“秩序”的反抗就显得尤为珍贵。甚至可以说这种“质疑”的精神结构是封建社会的“庶民”走向近代“国民”的悄无声息的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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