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二题

石上流

诛魔

朔风长嚎，怒雪狂飞。凤凰客栈被无边的阴冷之气笼罩着。

一大早，店主朱老实还在炕上的热被窝里，就听到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朱老实虽是哑巴，耳力却异常灵敏。一听便知有七人正朝着客栈而来。穿衣。洗漱。开门迎客。果然是七人。个个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似乎暗藏心事。

一大早投宿自古罕见。显然，其中定有蹊跷。朱老实正暗自思量，一汉子突然失声大叫：“我的夜明珠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死寂。那汉子顿时冷汗涔涔。

“瞧你那点出息，男子汉竟然如此胆小，羞也不羞？”声音来自屋梁之上，如空谷莺啼。大伙这才发现，一红衣女孩正端坐于横梁之上，似笑非笑地晃着一双小脚，鞋底还粘着些许未化的白雪。她何时潜入并藏身于此，竟无人知晓。

“想必是你偷了我的夜明珠，快些还我，尚可饶你，否则……”那汉子一言未了，空中一物疾飞而来，堵住了他的嘴巴。

一阵轰然大笑。那汉子取出口中之物，却是一盒胭脂。羞忿之下，他暗运内力挥掌欲击向女孩。猝然，胳膊一麻。却是无尘道长点了他的穴道。“你……”汉子急怒攻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黎帮主稍安勿躁。老夫敢断言，你的宝珠绝非这姑娘所取……”

“是谁，胆敢在本尊的眼皮之下作怪？”一股莫大的阴风挟裹着一个面色煞白的女人，鬼魅般闪现于人们面前。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再次见到这东洋魔女，大伙还是吃了一惊。

一年前，山口原子与其兄山口一郎结伴而来，公然挑衅中原武林。不少好汉死于他们的魔掌。他俩还厚颜无耻地向江湖豪客勒索奇珍异宝。迫于其淫威，一些人只能委曲求全。

山口原子的眼神像锥子一样，“你们的宝物都备好了吗？”随即，瞅着黎帮主道：“听说你带来的是一颗世间罕见的夜明珠，还不呈上来？”

魔女武功诡异生性凶残，黎帮主早见识过。如今宝珠丢失，势难交差……他的面孔开始剧烈抽搐。

山口原子像一头狡诈而残暴的野兽，向黎帮主步步紧逼。

“哎呀，原来你们日本也只是个穷乡僻壤，中原一件平常物件就让你这么在乎……本姑娘今儿个心情不错，赏你件稀世珍宝吧。”随即，果见一晶莹剔透的玉如意当空而降。

山口原子正待抓取，却倏忽不见。一只纤纤秀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踢于她的脸上。突如其来的疼痛与羞辱混杂在一起，令山口原子越发狰狞。她挥舞寒光闪闪的倭刀攻向女孩。

女孩面露蔑笑，以一支两米多长的软鞭应敌……青衫剑客欲出手相助，无尘道长用眼色制止了他。

无尘虽非一等一的高手，却颇具慧眼——那女孩貌似险象环生，其实不然，童心未泯的她，像耍猴一样在戏耍山口原子呢。

见久久难以得手，心浮气躁的山口原子发出狼嚎一般的怪叫。转瞬之间，山口一郎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兄妹俩功夫如出一辙，但他的威力显然更胜一筹。女孩腹背受敌，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无耻之尤！”那剑客见状，怒目而上……不出十招，便中了一刀，血染青衫。

面对倭寇的嚣张，无尘道长等人不再忍气吞声，纷纷出手助阵。女孩投鼠忌器，生怕误伤同胞。

山口兄妹越发凶悍，招招毒辣。除了那女孩无甚大碍，无尘一干人等岌岌可危。突然，一声闷吼如惊雷炸响，众人无不吃惊。随之，一个身影疾如闪电地锲入搏杀之阵。转眼之间，穷凶极恶的山口原子毙命当场，那颗路上捡到的夜明珠从她身上滚了出来。再看山口一郎，则骨骼尽折。

女孩大为震惊，这乃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大力金钢手所为……幸亏高人相助，否则，只怕诛魔计划功败垂成。

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朱老实已恢复常态，佝偻着身子，口中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梅娘

黄昏时分，繁华的洛阳城从一天的喧嚣中抽身而出，渐渐归于宁静。

一顶看似简单，实质极为考究的小轿，将一个容颜清俊、神情漠然的神秘男子罩了个严严实实。轿子径直进了牡丹苑。

牡丹苑乃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客栈。东家已预先将店里的客人遣散。偌大的院落，只安顿了他及两名贴身随从。

面对珍馐佳肴，那男子并无胃口。金樽玉盏放射出寂寥的幽光。直到夜幕四合，室外传来动人心魄的琵琶声，他的眸子才骤然一亮。朱门轻启，一女子怀抱琵琶，云一样飘了进来。

“丁香，怎的此刻才来？”。

丁香将琵琶置于檀几之上，回眸一笑道：“小女子来得晚了，让您久等，请让我以酒赔罪……”

男子乃京城富豪，名唤欧阳明远——这是他公开的身份。丁香并不知其真实底细。就在他俩眉目传情，极尽缠绵之际，远在京城附马府的德娴公主却孤枕难眠，黯然神伤。

屈指算来，附马祁林已离家半月，杳无音讯。回首往事，德娴公主犹如做了场噩梦。祁林善做表面文章，骨子里却透着冷酷——新婚燕尔，便让她饱受寡居之苦。附马府远在皇宫之外，公主平日要见父皇母后并非易事。再说一个女儿家，怎舍得下脸面将这隐秘之事诉诸娘家？

至于宫里带出的两个嬷嬷，一个渗遭灭口，一个离奇失踪。失踪的嬷嬷姓秦，对公主一向忠心。她察觉到公主日渐忧郁，便暗加留意，终于寻得蛛丝马迹。待她将内情密告张嬷嬷，共商应对之策时，未料隔墙有耳，导致张嬷嬷被谋杀。见情势危急，秦嬷嬷慌忙逃离附马府。在郊外，幸有侠女梅娘施以援手，才逃脱祁林一伙的剿杀。

听了秦嬷嬷的倾诉，梅娘面色铁青。除了愤懑，她脸上还掠过一丝奇异的神情……

此刻，隐藏身份的祁林，正与丁香沉浸于温柔乡中。

子夜，两名随从还没醒过神来，就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血腥味中，一队神秘人马押解祁林，披星戴月地赶往京都。

审讯祁林，是在一间秘室进行的。有秦嬷嬷的证言，祁林无从抵赖。圣上震怒不已，欲对祁林判处斩立决。

侍立一旁的梅娘闪身而出，道：“万岁爷息怒。杀了祁林，固然能解圣上雷霆之怒，可德娴公主的幸福将毁于一旦……”

圣上听了，觉得不无道理。转念一想，祁林如此薄情狡诈，即便轻饶了他，只怕日后与德娴也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见圣上举棋不定，梅娘跪倒在地，叩首道：“民女不敢隐瞒万岁，这祁林乃奴婢从小指腹为婚的郎君……他为求荣华背信弃义在先，伤害公主欺君罔上在后，确实令人不齿！可是，他虽无情无义，奴婢还念及儿时情分。若能饶他死罪，或有一计能保两全。”

圣上轻捋龙须，怒气稍减：“你且道来，若能劝服寡人，自会对此贼从轻发落。”

梅娘道：“祁林尚有一孪生弟弟祁泉，过继给祁家大伯，一向少有往来。祁泉天性温良，学富五车，然甘于淡泊，长年游历于名山大川。移花接木之计，圣上以为可否？”

圣上回嗔作喜道：“没想到你非但武艺超群，还足智多谋。此计甚妙！”

祁林依然被秘室羁押，对外则称其执行朝廷秘密任务去了。梅娘亲自出马，天南地北地寻觅祁泉。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黄山流泉之畔，梅娘终于找到了祁泉。他俩本是青梅竹马的儿时伙伴，此刻一见，自然倍感亲切。

梅娘将前来的缘由如实告诉了祁泉。祁泉虽然对祁林并无多深感情，但到底是同胞兄弟，岂能见死不救？再者，自己在外漂泊多年，也该寻求一份归宿了。当祁泉得知德娴公主虽是金枝玉叶，身上并无骄娇二气，是位美丽贤淑的女子，便允了下来。

他俩秘密回京后，龙颜大悦，当即要重赏梅娘。梅娘谢绝了圣上恩赐，肃然道：“为了公主幸福，祁林已不宜留居此地，必须易容更名后派往边关驻守，永不返还。民女愿同往，以保万无一失。”

闻得此言，圣上对梅娘好生敬重。沉吟半晌，答应了她的请求。

秋风起，芦花白。梅娘伴随着祁林一路向北而行。

附马府的高墙之上，祁泉与德娴公主挽手望着梅娘远去的背影，一半甜蜜，一半惆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