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与微笑

2015-07-01 10:58王族
回族文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巴哈动物母亲

王族

听  歌

好几天,都听大家说起巴哈台唱歌的事。朋友感叹着说,他哪里是在唱歌,嘴一张,简直就是用刀子扎人的心嘛,弄得人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细问之下才知道,巴哈台就唱那么一首歌,而且整首歌只有一句歌词,大意为母亲站在蒙古包前呼唤着儿子归来。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唱,但每一遍的音调都不一样,歌声因此便有了不同的效果。我在心里揣摩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期待能早日听到。当然,最迫切的心情还是想见到巴哈台,我想看看他是怎样一个“弄得人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的人。

人们常说,新疆是歌舞之乡,出生在新疆的小孩会走路就会骑马,会说话就会唱歌。在平常生活中,人们因为喜欢唱歌,所以歌声随处可见。但唱歌从来都有高雅严肃和随心所欲之分,态度严肃了,就必然会变得高雅;太过于随意了,则必然庸俗。像《玛纳斯》《十二木卡姆》《江格尔》这样的经典,则是一种高境界的演唱,一般人是唱不了的。有一年中央电视台举办一个歌舞大赛,新疆的木卡姆演员以《十二木卡姆》参赛,音乐一起,演员们唱出的第一句便无比激荡震撼,让电视机前的我如若置身于电闪雷鸣之中。那一刻我浑身颤抖,知道了什么叫音乐的力量。之后便注意起了少数民族民歌,不久听到一首哈萨克族民歌。虽然我不懂哈萨克语,但其旋律之美仍让人怦然心动。委托朋友把歌词翻译过来一读,便喜欢上了这首不哲理,不教化,不深沉,却极度真实,而且还有几分调皮的《我不敢》。歌词如下:“我不敢行走悬崖,我害怕它突然塌垮;我不敢喝河里的水,我害怕里面有泥巴;我不敢和你们交朋友,我害怕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们会牵走我的马。”好歌在民间,好歌手亦如此,一定也在民间。我对巴哈台充满了这样的期待。

去巴哈台家的路上,才知道了他的来历。巴哈台是蒙古族,祖上曾迁移过好多地方,属于较为典型的游牧者。在这之前我听过一次蒙古歌,是在一次酒宴上,几位蒙古族少女边唱边敬酒。下午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喝了下马酒,看着大家那般豪饮,心想如此这般得多少酒才够。刚这么想着,一扭头就看见院子的一角酒瓶堆积如山。当时少女们刚好将酒敬到了我跟前,我端起一碗一口喝下,酒入肚,感到心里有一股火立刻腾起,脸也烧了起来。很快,大家趁着酒兴唱了起来。少女们重复着那几句歌词,大意是山美水美酒更美,歌声迎远客,请为草原留下你的心,等等。歌声的美,在这里我无力描述,因为那类似于一种天籁,但那天的感受却是很强烈的,我只觉得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正走向一个无比宽阔的地方。这就是音乐的魅力!这之后就迷恋上了腾格尔的歌,其中就有一首《天堂》。通常情况下,天堂是人们臆想出的至高和至美的空间建筑,是人的精神寄托,而在腾格尔的内心,天堂大概是一种空旷,是更自由的一种行走。值得一提的是,继腾格尔之后,我又遇到了一次真正的倾听,是李娜的《青藏高原》。我已在另一篇文章中写过李娜,但我仍固执地认为,能把歌唱成那样,李娜一定在深夜里听过狼的叫声,不然,不会把歌声唱成那样。

我们一群人骑着马按捺不住急迫似的到了巴哈台的家门口。他家在坡东头,他听说来了客人,从一群羊后面突然冒了出来,像是羊会变成人似的。他匆忙走到我们面前,惶恐地注视着每一个人,有些难以适应这样的场面。从表面上看,巴哈台无疑是一个普通的牧民,而且还掩饰不住双眼中的羞涩,似乎总是想往一边躲。一番介绍后,他仍羞涩地看着我们,但眼中却闪动出一种急切的神情,似乎想马上知道我们的来意。进入屋内,巴哈台一提议,大家便一致让我坐地毯的上首。我不敢,但在推让的同时,我立刻感觉到再谦虚就对不住这帮子兄弟的情义了,于是便利索地脱了鞋,恭恭敬敬地坐了上去。

巴哈台很快给大家弄好了奶茶,并一一倒入每个人的碗里。这个穿着破旧,表情木讷,甚至还有些羞涩的牧民,一直不和大家说话,但把茶递过来的时候,他却用一种非常诚恳的目光望着你。起初我以为那就是一种诚恳,但很快我发现他的这种目光其实是一种傲气,一种只属于他这种人的傲气。我一下子喜欢上了他。看着他,我想起山上的石头和树,他身上有它们的那种沉静和坚毅。他的妻子在另一个屋子里给我们做饭,不时向巴哈台张望一眼,始终不说话,但就在我们说话的间隙,她很快就做好了饭,和巴哈台一起招呼大家吃饭。巴哈台妻子的手艺不错,拉条子做得很筋道,大家吃得喜形于色。巴哈台在一旁不停地说着,好好吃,好好吃,你们多吃一点。看得出来,他在这时才放松了下来。

吃毕饭,喝完茶,没有任何开场白,巴哈台唱起了那首歌。听到第四句,我就坐不住了。把一句歌词反复地唱,只是在音调上变化着,但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正是音调的变化表达出了不同倾诉。我不懂蒙古语,问过朋友之后才知道,歌词的意思是儿子出去好多天没有回来,母亲站在帐篷前苦苦等待,唱歌呼唤着儿子:回来吧,儿子。这首歌只有一句歌词,但是经过歌唱者音调的变化,则表现出了等、望、急、悲、痛、忧、想、思、恨、呼、哭、忍、盼、寻等等具体的场景,让简单的一句歌词,唱出了母亲等儿子不归的种种感情,表现出了母亲不同的心理,具有了不同的感情渲染。巴哈台用歌声不停地变化着母亲的心思,不停地唱着。随着他的歌声,我感觉自己似乎被牵引着走出了帐篷,像那位母亲一样在向远处眺望。被歌曲征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空气中浓浓地弥漫出一种味道,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

现在写到这里,我已经无法再细致描述巴哈台的歌声了。我想试着写出我的感受,假如有一天读过此文的朋友听到了这样的歌声,我想,你一定会产生和我同样的感受。我从巴哈台的歌声中听出的真实感受很多,这里仅举四例。一、想。母亲站在蒙古包前,久久地向远处眺望。太阳已经下山,儿子该回来了,但草原上一直没有他的身影。天色慢慢转暗,大风吹打着蒙古包,已经发出了吼声。母亲仍伫立在原地,目光迷离。她坚信儿子正在翻越最后一座山冈。二、望。夕阳慢慢地转暗,母亲望着远处的最后一抹夕光。突然,那抹夕光浮动起来,犹如一群正在奔跑的羊群。母亲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紧盯着那个地方,过了一会儿,夕阳落下,那抹夕光快速消失,一切都归复平静。泪水挂在母亲的脸上。三、呼。母亲终于放声喊开了儿子的名字。大风吹来,吹乱她的头发。她一边用手指捋着头发,一边仍在喊叫。风越刮越大,她的喊声一直持续着,似乎大风要把她的儿子刮走,而她的喊声就是紧紧拽着他的一双大手。后来下起了雪,她的呼喊声在风雪中直冲天宇。四、等。母亲背靠着蒙古包,坐在地上等儿子。蒙古包的门半掩着,只要一看见儿子,她就会将门打开,里面有正在燃烧的炉火和铺好的床被。母亲的身边放着一件皮袄,是儿子这次出去之后,她给他新做的。

……

这篇文章写到这里应该结束,但是因为巴哈台与我们告别时的神情,我在这里再写几句。我没有想到,他唱完之后立刻又恢复了木讷和羞涩的神情。我们与他交谈,他客气了两句便不再说话,临走时大家合影,他死活不坐中间,用朋友的话说,他像被钉子钉了一般,只站在边上。照片洗出来一看,他一脸的无可奈何。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不是无可奈何的现实生活和他唱歌时的感受有着很远的距离?这之后我经常想起巴哈台表情中的复杂,直到在一次大风雪中,我才突然理解了巴哈台。那次的大风雪是突然从天而降的,一瞬间就让大地变得模糊起来,我在忍受着大风雪折磨的同时,突然想起巴哈台开始唱歌时的气势就是大风雪从天而降的这种。巴哈台缺少使自己迷失的大风雪!我们每个人都缺啊!我想,让大风雪再凶猛一些,让儿子回家的路更缓慢一些吧!

这样,母亲的爱才能永存。

而母亲的这种爱,早已被人们总结成了谚语:比火更温暖的,是母亲的眼睛。

颤动的寂寥

冬季的帕米尔高原是冷清的,像一个昏睡的老人一样一动不动,周围的一切也似乎都丧失了生机——山峰就那么孤独地裸露在紫外线强烈的照射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变得像瘀结的血块;满山的石头散散乱乱,大的、小的、圆的、畸形的、裂缝的,都一一沉睡在天空下,似乎永远都不会再现生机……

后来的雪下得略微稀疏了一些,风也变得庄重了,不再粗鲁地乱撞乱碰。有东西在雪地里动了。生命是善于运动的,哪怕是不可预知的探寻,或者已不知不觉临近了灾难,但它仍会向前走动……是几只旱獭。领头的一只先是蹿上一块石头,朝四下里细细观察一番,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返身对伙伴吱吱地唤了几声。于是从石缝里,草丛中,还有积雪中倏然间像变魔术似的涌出了三五成群的旱獭。它们亲热地聚在一起,有的头碰着头,有的互相打闹嬉戏,显得非常亲密。不一会儿,山坡上便满是旱獭,它们对石头和雪不屑一顾,顽皮地蹿上蹿下,小爪的足迹清晰地印在雪地上,如果有雪沾在身上了,便甩开四只小蹄狂奔,似乎不把雪抖掉便誓不罢休……太阳已经升到中天了,阳光垂直照射下来,因为有了这些活泼的小家伙,高原显得祥和而又温馨。

旱獭着实是可爱的。而接近它们的是怎样的一些人?比如1994年10月13日,踏上帕米尔高原的一群人是复杂的,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怀着不同的目的,东张西望,急不可待。看到可爱的旱獭,其中的一个人提议弄几只回去,另外几个人用不同的口音说出了相同的两个字——可以。他们从车上拿出食品,散布在沙梁上,然后脱掉衣服,在衣角缚上登山绳,拉着另一端坐在车里耐心等候。

食品的香味被风刮开,旱獭们很快就闻到了这股香味。它们马上扭过头朝这边努力地嗅着,确实很香。它们高兴了,欢快腾跃,起起落落,向这边靠近。待走得近了,它们首先发现了趴在路上的几个铁家伙(汽车),有黑的,有白的,闪闪发光;它们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便停住脚步,将身子掩藏在石头后面,然后慢慢地探出头张望。它们很快发现那几个铁家伙是死的,趴在路上不动,所以不必害怕。但是它们还是谨慎的,几只像头目似的旱獭在一块儿碰头,商议必须打探清楚之后方可动身,于是便选出一名肥壮的“敢死队员”,让它向那些铁家伙靠近。“敢死队员”猫着腰,一步一停地爬到汽车跟前细细观察一番,飞速返回向首领报告,那几个铁家伙就是死的,因为平时见的都是四个轮子不停地转动,在路上跑上跑下,而这几个纹丝不动,可以不理它们。

它们开始欢呼,从石头后面纷纷跳了出来。扑鼻的香味又弥漫了过来,于是它们上当了,一只,两只,三只……迅速扑向食物。车中的人盯得很稳,等它们吞食食品忘乎所以时,便用力一拉绳子,衣服便如大网般降罩下来,它们被蒙在了里面。意识到灾难降临时,它们一定非常后悔,在黑暗中乱撞乱碰,但那软绵绵的什物却怎么也冲不破,几番努力后,它们害怕了,缩着身子伤心地哭了。那些人飞蹿上前,捂住衣服,然后伸进手去就将旱獭捉住了。他们高兴极了,举起一只只乱蹬四爪的旱獭,俨然获得了什么宝贝。然而,顷刻间的变化便让他们惊骇不已——不知怎么的,旱獭们在短短的时间内将身骨缩小,从他们手中脱出掉到了地上,再在瞬间还原,一跃而起飞奔向山谷深处。他们被惊吓得发愣,半天才缓过神来,满脸茫然地向四处张望。他们很沮丧,那双刚刚还拥握着“成绩”的双手变得麻木,举在半空中好一阵子收不回来。

“走吧。”还是提议的那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话。他们从地上拾起衣服,无可奈何地回到车上,向另一个地方去了。旱獭会缩骨术,这发生在眼前的事实让他们似信非信,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很明显,他们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旱獭太伟大了,简直是神话。”那天,我坐在另一面山坡上,目睹了这番酷似天方夜谭的情景。我为那几个人并没有被感动而觉得惋惜,似乎他们目睹到了神话却麻木不仁地转过了身去。我扭过头,看见旱獭们仍在雪地上嬉闹,尽情玩耍,而那几辆车已不知开往何处。

我坐着不动,心里漾起了涟漪。经由刚才的一幕,我发现了帕米尔在寒冬之中蕴藏着的热烈,抑或是帕米尔这个庞大的身躯内层长久以来不曾活动过的骨节,在今天终于活动了一下。它如此这般活动,让一丝颤动着的空旷寂寥在暗暗流动,在高原上演了一幕神奇之后,又复归平静。我又去看面前的雪地,旱獭们踩出的痕迹让整个山坡变得坑坑洼洼,像是有千军万马刚刚从这里奔腾了过去。但高原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帕米尔高原又开始落雪了,旱獭们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变得模糊,很快就被落雪淹没了。不一会儿,雪下得更大了,高原的那种懒散,麻木的老人神态又显现出来了。就在这种寂静和苍茫中,眼前这块刚刚上演过神话的雪地被淹没了,而且因为天已黄昏,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我突然感到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让生命在这里爆出火花之后,转瞬便变得寂静无声。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谁又会相信它是如此不珍惜自己,在这里爆出火花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雪下得更大了,雪峰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我不再四处张望,起身向石头城的方向走去。

天黑了。

鹰眼里的世界

人看鹰的时候,往往只能看到鹰外在的一面,比如它刚烈的性格和意志,但却看不到它的内心反应,更不知道它内心想些什么、它是如何看这个世界的。其实,鹰眼里的世界与人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先拿捕食来说吧。鹰从来不和别的动物或飞禽抢猎物,鹰捕取猎物时始终悄无声息,从来都不会让他者发现自己。鹰十分注重捕取猎物的地方,它们对捕取猎物的地方要求一般有两个。一、隐蔽。必须有树林或石头将自己隐蔽起来,它们才愿意出击。二、远离人或其他动物。如果它们捕取猎物时发现有人和动物在附近,就会马上放弃,并迅速离去。从此以后,它们再也不会光顾那个地方。捕到猎物后,它们会迅速将其吃掉,然后把残剩物埋起来,谁都看不出在那个地方曾进行过一场饕餮。不光如此,而且鹰绝不重复在同一地方捕取猎物,它们的记性很好,不论多么好的猎物出现在上一次捕取过的地方,它们都会无动于衷,哪怕被饿得饥肠辘辘,也不突破自己的操守。

有的动物和人一样喜欢凑热闹,一旦有动物把另一被咬者咬伤或咬倒在地,就会有一大群动物跑过去看热闹,其中也包括被咬者的同类。倒下者必然就成了站立者的食物,它们的身体被撕咬得血淋淋的,而果腹者似乎很喜欢血腥,吃得很高兴。在旁边看热闹的动物,包括毙命者的同类,都被血腥刺激得很兴奋。在动物界,互相之间的伤害似乎并不是残忍,而是一种游戏。鹰看见这一幕后会转身离去。它们不喜欢热闹,凡是有热闹的地方,总是看不见鹰的影子。也许,鹰不愿看见这个世界更多的东西,所以它们更不愿意让这个世界上太多的眼睛看见自己。当它们从热闹的地方抽身而去,留存在内心的便永远是它们最喜欢的东西。

鹰在下雨天从不飞动。有经验的牧民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下雨天有鹰在天上飞。鹰对雨的感觉和蚂蚁一样准,往往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鹰却已经知道要下雨了,为此它们会早早地归巢。等到天空中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鹰已在温暖的巢中闭目假寐。鹰并不惧怕雨水,但它们十分珍爱自己的羽毛,从不让雨水把羽毛淋湿。如果遇上阴雨天,鹰往往要在巢中待很多天,不知不觉肚子就会饿得饥肠辘辘,但它们会一直忍耐下去,哪怕饿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所有的动物其实都不愿在下雨天外出觅食,但很多动物会在被饿得实在无法忍受时,冒着大雨出去觅食。大雨很快会把它们淋湿,身上的毛粘在一起,像是刚刚被什么袭击过似的。鹰看着它们的样子,内心对它们充满了不屑。鹰并不是没有怜悯之心,它知道它们会因为忍受不了饥饿而被弄得很狼狈。果然,它们在山坡上滑倒了,轻的粘了一身泥,重的摔断了腿,呜呜呜地嘶鸣。还有的动物会因为饥饿难忍开始撕咬同类,被撕咬倒地的动物流出的血很快就被泥水淹没了。鹰在巢中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它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因为它一直拿自己比对着这一切,因而在内心慢慢升起了一股庄重和肃穆之感。这种感觉换言之其实也就是神圣,它们体内的饥饿在这种神圣的感觉中,不知不觉像潮水一样退却了。当然,鹰最终会等来雨过天晴的好日子,它们从巢中振翅飞出,去寻找让自己果腹的猎物。动物们在下雨天的屈辱、妥协、丧失、疯狂、疼痛和死亡,都和鹰没有关系,它们仍然保持着一种骄傲的姿势在飞翔。

鹰从来都不会接近人。它们对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很敏感,只要一闻到便马上断定人已经离自己不远了,会迅速飞走。很多人都说自己见过鹰,那其实只是鹰模糊的身影,真正近距离见到鹰的人少而又少。在新疆、内蒙古、黑龙江和西藏这样的地区,人们有机会近距离见到鹰,但这些地方的鹰却要比平原地区的鹰更神奇。所以说你在这些地方见到了鹰,也仅仅只是见到了它们现实中的肉身,而无法见到它们更具精神化的一面。鹰有时候会在离人不远的地方盘旋飞翔,人以为鹰在这时与人是有关系的。但其实不然,鹰在这时实际上正在确定远处的落脚点,它们往往都是先确定好落脚点后才飞翔的。人不知道鹰的这一习惯,有时会潜藏在某一处等待伏击鹰,但不论是谁最终都会空手而归。鹰的飞翔速度很快,加之它们对人的意图一清二楚,所以当它们看见人悄悄潜藏进树林或山冈上时,它们会迅速飞走。

鹰对人的生活了如指掌,它们知道人有猎杀动物的习性,所以从不让人得逞。在新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通往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铁路上,一只鹰不知道一列正在行进的火车是何物,想飞近看个仔细,火车一声鸣笛,它受惊不慎撞到了火车上。火车的速度很快,连撞带挂,鹰掉在地上起不来了。有一个人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跑过去想把鹰弄回家去。鹰的身子摊开后其实很大,两个翅膀足有一米长,而如果把它做成标本放在家里,一定很好看。鹰明白那个飞奔过来的人的意图,它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飞到火车轮下,顿时车轮下羽毛乱飞,血肉飞溅,它不见了踪影。

鹰很喜欢冬天,似乎寒冷与它的本性在无形之中有一种呼应。雪霁天寒,鹰便在天空中飞翔,风刮在它身上,它并不像其他动物那样被冻得发抖,而是无比兴奋地向着最高最冷的雪峰飞去。大雪覆盖了整座山峰,到处都是一片洁白。鹰落在一块岩石上,看着盖了一层积雪的树木、石头和悬崖。这些东西在夏天被很多鸟儿和动物看过,现在天寒地冻,它们都不出来了,只有鹰在看着这些因为雪而变得宁静和洁净了很多的东西。

鹰不但可以很从容地选择生的方式,而且还可以很从容地选择死亡。有一种鸟儿活着的时候很节食,几乎什么都不吃,死了后皮包骨头的身子被风吹了几天,便只剩下了一副骨架。还有的飞鸟死了后羽毛散落一地,被风吹得到处乱飞。鹰不会让自己死得没尊严,它会选择一种决绝的方式死掉。鹰的寿命大概在七十岁左右,当鹰感到自己不行了时,并不会躺在巢中等死,它们会把巢毁掉,然后在天空做生命中的最后一次飞翔。飞到一个很高的悬崖边时,鹰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向悬崖。鹰利用悬崖把自己撞死,让自己的尸体落向幽暗的崖底。崖底在一般情况下有水或石头,鹰的尸体落下去后或落入水中,或被摔碎,但不论怎样,因为崖底没有风,鹰的羽毛不会飘上悬崖,因此便没有人会知道有鹰死在了崖底。

此外,鹰还会选择江河来结束自己的生命。鹰在把巢毁掉后,会飞向自己曾经飞翔过的大江或大河,它记得江河奔涌的浪涛,有东西被浪涛卷进去后,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鹰为此会一直挣扎着飞到一条大江或大河上空,然后顺流而下寻找水深湍急的地方。每年夏天,雪山上的积雪都会融化,大江大河都会暴涨,江河两岸的树木、庄稼,乃至人居住的房屋都会被江河水冲垮飘走,但过不了多久,汹涌湍急的江河水就会把水面上的飘浮物吞卷得不见一丝踪影。鹰在天空中看到了这一幕,在它感觉到自己快不行时,很久以前看到的这一幕却大放光芒,变成了对它最为美妙的呼唤。鹰为这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为美妙的呼唤上路了。最终,鹰看见一条大江中有一个水流急速奔涌,而且还翻卷着波涛的地方。鹰俯身迅速向下,像一块石头一样落入了江水中。大江吞没了它,它的羽毛和尸身在一瞬间便踪迹全无。这瞬间的赴死,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等待,更没有任何磨难,在短短的时间内便已结束。只有江河水仍在汹涌,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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