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霍华德与18世纪英国的监狱改革

陈诚

[摘 要]18世纪的英国，在司法实践中存在着大量的弊端：刑法的严苛；执法过程中的不公正；恶劣的监狱环境和犯人悲惨的处境。这些弊端受到了当时社会有识之士的关注，约翰·霍华德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提出了一系列的监狱改革的措施，并积极地推动这些措施的实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犯人的处境，是英国监狱改革的先行者。

[关键词]约翰·霍华德；英国；监狱改革

一

英国监狱作为关押罪犯场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安格鲁-撒克逊时期。在18世纪，英国的监狱在整个司法体系中的作用微不足道，对犯人的惩罚大都采用死刑或流放的方式。当时的英国人认为，对于那些危害社会的恶人，最后的惩罚方式就是死刑。他们把社会看作一个有机体“需要用司法的正义之剑将腐坏份子从社会中驱除，若稍有迟疑，罪恶必将蔓延，导致整个社会受到危害。”[1]p7当时的英国国会还在不断的增加判处死刑的罪名“1820年增为一百六十项：谋杀、叛国、伪造货币、放火、公路抢劫、侵入家宅抢劫、抢夺四十先令以上、在商店中偷窃货品价值五先令以上、残害或窃取牛群、寄发恐吓信件、参加暴动——以上列举的罪行，以及另外的一百多项罪行，在乔治一世、二世和三世的统治期间，皆为死罪。”[2]Pp101-102流放也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处置犯人的方式，它不仅能够体现出执法者对犯人的仁慈，还能节约司法过程中的开支。当时的监狱中主要关押的是一些欠债者，等候法院审理的犯人，准备执行死刑的犯人和少数的流浪汉。

根据英国议会档案资料记载，当时英国境内大约有300多所监狱，监狱的管理权大都掌握在各个郡治安法官和郡守手中，中央政府对监狱的控制十分薄弱。监狱大都设在城墙或堡垒的上面，多由一个个狭小的房间组成，光线昏暗，由于空气缺乏流通，房间里充满了恶臭。“地方监狱的管理者大都对监狱的作用不够重视，不愿意在监狱的管理事务中花费太多的经历，他们把监狱的管理权出售给狱卒。”[3]当时的狱卒是没有薪酬的，他们的收入主要来自于对囚犯的盘剥。囚犯在狱中的伙食不是无偿提供的，没钱的犯人只能挨饿，犯人被饿死的情况时有发生。根据约翰·霍华德的记载“犯人出狱的时候，必须给狱卒15先令4便士，同时得给钥匙保管员2先令，否则就不能出狱。”[4]p244狱卒还在监狱里兜售啤酒，提供性服务，使得原本就腐坏不堪的监狱风气变得更加恶化。

监狱里的卫生环境更加恶劣，狱卒们忙于敛财，对恶劣的卫生条件充耳不闻，地方的治安法官和郡守很少去监狱巡视。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恶臭，提供给囚犯的食物经常会腐烂变质，监狱成为了各种病菌滋生的“理想”场所。几乎每个囚犯都会患上“监狱热病”（主要指伤寒和天花）“在1730年，汤顿郡大斋节的巡回法庭上，罪犯把热病带到到了法庭上，巴朗·潘里格尼（Baron Pengelly）大法官、詹姆斯·谢泼德（James Sheppard）律师、约翰·皮格特（John Pigot）郡守，和数百名陪审人员被传染而丧生。”[4]p18

18世纪英国的监狱，关押的犯人是不加区分的。重刑犯和微刑犯关在一起，初犯和累犯关在一起，男犯人和女犯人关在一起。这种关押犯人的方式造成了监狱内的道德腐坏，男女犯人之间淫乱现象十分普遍，犯人在监狱里无所事事。当时的伦敦书商艾利夫有过这样的描述“一些带着僚铐的男人靠墙而坐，晒着太阳，在身上捉虱子。另外一些躺着呼呼大睡，一些女人把脸枕在男人的大腿上，还有一些男人则把脸枕在女人大腿上。”[5]p68

英国监狱存在的这些问题并没有引起社会的关注，当时的人们认为这些罪犯的处境是罪有应得，更有甚者抱着娱乐的心态来看待这一切“当二轮马车拖着犯人驶过街道之时，刽子手有时会收到民众摊捐的额外金额，应民众的要求，以特别大的力气用皮条鞭打犯人。”[2]p100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约翰·霍华德能够注意到这些问题，并且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种状况就更加的难能可贵。

二

约翰·霍华德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能够关注到监狱存在的问题，并能够积极地投身到改革活动中去，与他自身的生活经历和当时时代大背景有很密切的关系。他之所以能够提出改革，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

（一）青年时期的经历

他出生在一个虔诚新教家庭，在他幼年时期接受了良好的宗教教育，毕业后在一家杂货店当学徒。父亲去世后，他继承了丰厚的遗产，他用这些钱到欧洲大陆进行了长时间的游历。当他在葡萄牙的里斯本参加地震救援的时候，被法国的海盗俘虏了和几个船员关在法国的一座监狱了，受到了非人的虐待。这对他以后的认生产生了十分重大的影响，使得他得以了解囚禁生活的真实情况，以及囚犯们所面对的生活环境。

（二）前人的成果

霍华德的监狱改革理论的形成，借鉴了前人的成果并不断的加以完善，形成了一套系统的理论。在这个过程中他主要吸收了约翰·卫斯理的观点。

约翰·卫斯理被认为是基督教循道派的创始人，基督教循道派被认为是“穷人的宗教”。他考察了大量的英国监狱，对英国监狱存在的一系列问题进行了详细的披露。在这个过程中，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第一，在监狱内布道，牧养囚犯，关注其灵魂得救；第二，改善监狱环境，为犯人提供人道主义救助；第三，在报纸和著述中揭露18世纪英国监狱状况。”[6]他提出的这些观点对霍华德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霍华德开始大量地了解卫斯理的理论，两个人成为了很好的朋友。“1787年，霍华德与卫斯理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谈，随后，在卫斯理的鼓励下，霍华德对欧洲大陆的几百所监狱进行了详细的考察，冒着生命危险将它们恶劣的环境公之于众。”[7]p31

此外，意大利的刑法学家贝卡利亚的人道主义刑罚观也对霍华德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人道主义是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中产生的重要的一种思想观点。它强调人性，提倡人与人之间的互爱，恢复人性等观念。随着资本主义在欧洲大陆的深入发展，人道主义逐步成为了调合社会矛盾的一条重要的伦理原则。“人道主义的伦理化使人道主义思想向更广、更深的方向发展，一方面，人道主义渗向社会各个角落和层面；另一方面，人道主义开始成为人类生活的基本道德观念。”[8]p70贝卡利亚把这种观点应用到对刑罚理解上面，他提出了一系列改革刑罚的主张，如罪刑一致的，反对滥用死刑，实行人道的的刑罚方式，废除肉刑等。他指出“在曾适用过最残酷的刑罚的那些国家和那些年代，曾经发生了极血腥和惨无人道的行为，正是掌握了立法者的手的那种残暴精神，有支配了杀父之手和强盗之手”[9]p55这种思想观念对霍华德以后提出改革措施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正是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霍华德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活动。

（三）对监狱的实地考察

霍华德一生之中对监狱的状况进行了两次比较详细的实地考察。第一次发生在1773年他被任命为贝德福德郡的郡守之后，他对郡内的监狱进行了一次详细的巡查。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大量的问题。对监狱中囚犯的身体状况和狱卒的贪腐行为大为不满，尤其令他震惊的是监狱中存在了大量的被宣布无罪，但因为无法缴纳监狱的管理费而被继续关押在监狱里。他把这些情况向郡的主管司法的官员进行了汇报，但他们认为这些是普遍现象，没有证据显示其他地方的监狱环境会比贝德福德郡的好。因此，霍华德开始对整个英格兰的监狱进行了调查，并在此基础上写了名为《英格兰及威尔士的监狱状况》。在这本书中揭露了英国监狱存在的大量的问题。

在1778年，霍华德开始了他的第二次的监狱考察活动。这次与他第一次不同的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海外。他着重考察了德国、澳大利亚、意大利和荷兰的监狱状况，他对荷兰的监狱管理模式有很高的评价。这次海外的考察，对他提出监狱改革措施的提出起到了重要的现实依据。在随后的几年中，霍华德几乎走遍了整个欧洲。他系统的考察了欧洲各国监狱的管理模式和囚犯的生存状况，不断完善着他的改革理念。正是由于霍华德对当时英国和欧洲大陆监狱的详细的考察，他才能够真正的了解到当时囚犯们恶劣的生存环境，才能够促使他一身都在致力于监狱改革运动，改善腐坏的监狱管理制度。

三

约翰·霍华德经过了对英国及欧洲大陆的监狱状况进行了详细的考察之后，写了《英格兰及威尔士监狱状况》一书。它被认为是英国监狱改革的指导性文本，对促使当时的公众关注监狱问题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这本书中，他详细阐述了他的有关监狱改革的具体措施，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一）强调监狱的教育功能

霍华德认为监狱存在的作用不仅仅是对犯罪者的惩罚和报应，他认为监狱存在的作用是教育和挽救那些囚犯。他的这种对监狱作用的理解很明显的受到了前文提到的卫斯理的宗教观念的影响。霍华德认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犯错，都有被关进监狱的可能性，监狱如果只是一味的对犯人进行惩罚，那么犯人很有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坏，更加的是非不分。因此，监狱存在的主要功能是对犯了错的人进行教育，促使他们分清是非曲直。他还特别强调宗教在教育犯人过程中的作用，他认为人们之所以会触犯法律，是因为他们的心被恶魔所控制。因此，监狱要保障犯人进行宗教活动的权利，监狱中要有牧师，此外还要求监狱的管理人员必须是正直的人，具有良好的道德情操。霍华德还强调对犯人开展职业技能的教育，在监狱中设立工厂，锻炼犯人的职业技能，使犯人在出狱的时候能够找到谋生的方式，尽快的融入社会。

（二） 国家对监狱进行统一管理

18世纪英国的监狱大都归各个郡管理，而各个郡的监狱管理者大都对监狱的管理不够重视。他们大都把监狱的管理权出售给狱卒，由此产生了上文中提到的种种问题如狱卒的腐坏等等。霍华德面对这样的问题，提出了将监狱的管理权由国家来掌管，政府给狱卒统一发放薪水，以此来解决狱卒们贪腐的问题。监狱管理过程中所需要的各种费用，来自于犯人缴纳的各种费用，如床上的物品，伙食费等。在他的推动下，英国议会在1774年通过法案，禁止监狱私自向犯人收取各种费用的法案。“1779年，英国狱政改革史上里程碑式的《狱政法》在议会通过，政府牵头成立了由约翰.霍华德和威廉.布莱克斯通、威廉.埃顿组成的监狱改革委员会。后由于三人分歧改革终结，这也是英国中央政府监狱改革第一次尝试。”[10]

（三） 分类管理和独居制

英国的监狱在18世纪的时候，正如在前文中提及的那样，关押的犯人是不加区分的。男犯人和女犯人关在一起，重刑犯和微刑犯关在一起，由此产生了许多问题。面对这样的情况，霍华德主张监狱应该采取分类管理的措施，同时还要建立起犯人的独居制度。他认为将犯人一个人独自关在自己的牢房了，这样更有利于犯人的自我反省和心灵的救赎。

（四） 改善监狱的卫生环境

18世纪英国监狱的卫生条件是十分恶劣的，监狱往往成为各种传染病的发源地。当时人们对牛津郡的一座监狱的生活环境有这样的描述“监狱里面有2件脏兮兮的日休间和3间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夜休间。男监的大小是8英尺的平房，女监大小是9*8英尺的平房。另外的监所大小是4.5英尺的平房。这些监所是由稻草答起来的，上面落满了灰尘，地上爬满害虫。”[11]这样的监狱在18世纪的英国比比皆是，有的监狱的环境状况更加恶劣。霍华德在他的《英格兰及威尔士监狱状况》一书中，提出要改善监狱的卫生环境，监狱管理者要派人定期的检查监狱的卫生状况，设立监狱医院保障犯人的身心健康。

（五） 劳动改造

霍华德的这条监狱改革措施提出，是借鉴了荷兰的监狱管理方式。“早在16世纪的荷兰阿姆斯特丹创办的男子木工习艺所和女子纺织习艺所时期，其就有通过强制性的劳动来惩罚、改善在押者的思想的制度理念。”[12]p38霍华德认为，无所事事是导致人们触犯法律的一个重要的因素，对犯人进行强制的劳动，不仅能够使犯人能够更好的认识到自身的错误，还能够掌握一门技能，以后能够更好的融入社会。

四

霍华德死于旅行的途中，他的一生都在致力于英国监狱的改革运动，但受制于当时的时代背景，他并没有看到他的改革理念付诸实践，但他仍无愧于“英国监狱改革之父”的称号。他提出的那些有关监狱改革的观点为英国后来的改革指明了方向，随着英国改革进程的深入，他的改革理念大都被采纳并付诸于实践当中。他的《英格兰及威尔士监狱状况》更是一部影响深远的著作，为英国监狱改革运动提供了蓝本。此外，这本著作不光对英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还对世界上其他各国的监狱改革有重大指导意义。在它的指导下，世界各国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司法体系的改革，使得各国的司法体系逐步摆脱了原始的、落后的体系，渐渐进入到文明的、人道的轨道之中。

参考文献：

[1]Samuel Moody， The Impartial Justice of Divine Administration：A Sermon Preached at the Assizes ，held at Chelmsford in Essex March the 10th 1735-6 [M] London ，1736.

[2]威尔·杜兰：《世界文明史》（第27册：伏尔泰与英国），幼狮翻译中心译， [M] 台北：幼狮文化事业公司，1984年出版.

[3]James J. Willis， Transportation versus Imprisonment in Eighteenth - and Nineteenth - Century Britain： Penal Power， Liberty， and the State [J] Law and Society Review， Vol. 39， No. 1， 2005.

[4]John Howard ，The State of Prison in England and Wales[M] Warrington：1777.

[5]J.A.Sharp，Judicial Punishment in England ，[M] London：Faber and Faber，1990.

[6]文婧， 约翰·卫斯理与18世纪英国监狱改革 [J] 社会科学论坛 2002年第3期.

[7]Graham Maddox，Political Writings of John Wesley，[m]Bristol ：Thoemmes Press.1998.

[8]张全仁主编：《监狱行刑学》[M]，北京：中国物价出版社，2003年.

[9]（意）贝卡利亚著，黄风译：《论犯罪与刑罚》[M]北京： 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