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传统语文教育初探

2015-08-15 00:50鲍骏
语文学刊 2015年9期
关键词:徽州语文教育

○鲍骏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9)

古代徽州一府六邑,本土的山越文化与中原士族移民的儒家文化在这里融合发展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而又典型的文化区域。到了宋代,徽州人重文重教已蔚然成风。元朝时,徽州更有“东南邹鲁”的美誉。在徽州传统教育体系中,形式上,语文没有独立设科,而实质上,语文教育内容和因素一直是徽州文教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即使古代徽州地区办学主体、层次多元化,语文教育也基本贯穿始终)。这里,我们在现有徽州文书文献研究的基础上,从微观的视角进行了一些对徽州传统语文教育的梳理。本文所涉及的传统语文教育的时间跨度大致为明清到新中国成立(虽然清末语文独立设课,新学制逐渐推广,但在相对封闭的徽州山区,传统语文教育的生命力仍十分顽强。)。

一、识字写字教学与教材

蒙学教育是受众最为广泛的基础教育。其内容主要就有识字写字。首先,识字是读写之本。徽州文书——《济阳江氏统谱》之《蒙规》中就有符合儿童心理特点和认知规律的识字教学论述“认字则教之先其易者,如先认一字、人字、次认二字、天字之类。”民国以前,蒙童学写字以描红为主,也就在红字上描墨,书写“上大人,孔乙己”。《目录十六条》(徽州文书抄本,反映清康熙、雍正和乾隆年间婺源村落社会生活方面的内容)中的《神化觉言》,还引导蒙童敬畏汉字:“凡选传注,不可直捺,亦不必捺,如读用点,不读不点,但恐初学童蒙难晓,只将末字中央一点,有段落接续处,上下一点,罔不易见,焉用涂抹。”[1]

其次,关于教材。在徽州当地,既有徽商从异地带回的蒙学著作,当地也刊刻了不少蒙学识字写字教材。如《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等。又有民间编的乡土教材作为补充,尤其是蒙童习字的初级课本。此类书的编者多为当地乡村知识分子。这些书多是以抄本的形式流传乡里。如《歙县里东山罗氏文书》之一种《三言杂字》,杂字多选用俗字俗语,以商业知识,日常生活知识等内容为载体进行识字教育,道德说教较少。虽然这种文书商业色彩浓厚,实用主义鲜明,但字里行间仍充满语文教育的因素。

二、阅读教学与教材

清代徽州江氏宗族要求“凡训蒙童,始教之口诵,次教之认字,次教之意识。口诵则教之遍数,使勤勉精熟。”[2]105并以诵读配合阅读。“凡童子十岁以上,每日寅卯时诵书,辰巳时习字歌诗,未酉时诵书歌诗。”[2]105《目录十六条》之《训蒙序》还针对阅读教学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教学建议或要求“……特纂其事物名数,摘其章句字义。挑某字,则授之解某字某用;问某事,则教之释某朝某代。一事一意,剖析分明。每日挑写一事,瞭然在目,使之积少成多,渐进以成功,于是而课式有序,学业有恒,而师道之教,益乎何有。”[1]

关于教材,绩溪乡贤胡适在回忆其九年的家乡教育时写到:“我依诵读的次序,把这些书名写在下面:《孝经》,朱子的《小学》江永集注本;《论语》,以下四书皆用朱子注本;《孟子》,《大学》与《中庸》(《四书》皆连注文读);《诗经》朱子《集传》本(注文读一部分);《书经》,蔡沈注本(以下三书不读注文);《易经》朱子《本义》本;《礼记》陈澔注本。”[3]24-26当时不少蒙童还要读《三字经》,继读《百家姓》《千字文》《四言杂字》《五言四句》《启蒙甲子》《千家诗》《幼学琼林》《孝敬》和《四字书》。此外,《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的讲解必不可少。其教化,致仕的功用不言而喻。另一方面,它们实际上成为传统语文教育中最为重要的阅读范本。另外,当地知识分子也自编阅读教材,这些乡土文本可供族人子弟学习。如胡适回忆“我念的第一部书是我父亲自己编的一部四言韵文,叫做‘学为人诗’。”[3]24-26“我念的第二部书也是我父亲编的一部四言韵文,名叫‘原学’。”[3]24-26《目录十六条》中还引《朱子读书乐四景》,在语文教育中渗透美育。但在不少宗族看来语文阅读的外延是有严格边界的“……弹词、小说最坏心术,切勿令其入目,即见,立刻焚毁,勿留祸根。”[2]105

三、官话教育

徽州方言,“六邑之语不能相通,而一邑中四乡又复差别”[4]133。徽州各地方言拗口难懂可见一斑。而徽州民众因经商而致“人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徽侨出门在外,寓居异地,浓重的乡音在交流上多有不便。有的徽州子弟幼时在家乡进行启蒙教育,后负笈他乡,难懂的土音成为他们求学的一大障碍。

官话与乡音的矛盾使得官话教育十分必要。由江镜芙起草的《婺源风俗之习惯》指出:一些教育家要在学堂内添设官话一门,让儿童从小操习,以便于将来与外界之人交涉应对,这实在是当务之急。至今,婺源当地留下了不少乡音字典,均为徽州民间官话教育的见证。如《乡音正字》、《新安乡音字义》、《乡音字汇》、《官源乡音字义》、《婺邑新安新编纂要字义平上去入》。[4]14其编者也多是当地乡间文化人。

四、应用文教学

(一)对联,书信

对联是徽州读书人的基本功之一而且在日常生活中有比较广泛的应用。徽州婚丧嫁娶的繁文缛节均少不了对联。比如,“演戏对”、“上巳戏对子”、“乐新年演社戏对子”等等。这项读书人的专利颇具实用性,因而成为徽州学子的必修内容。佚名无题抄本中有《训蒙诀歌》记有:“字写完,做对句,见景生情不必奇,只要说来有意趣。平仄调,虚实异,做完对句有余功,写个破承教他记。”正如张志公先生所言“属对是一种实际的语言、语汇的训练和语法训练,同时包含修辞训练和逻辑的训练因素。可以说,是一种综合的语文基础训练。”[5]98

写信也是非常务实的语文课后练习。它既可以巩固识字写字的学习成果,又可以提高写作能力。而徽州商人遍及大江南北,鱼雁传书成为沟通山里山外的有效途径。徽州文书《清末<课程>》中就有“逢三日写回信”的明确要求。学以致用已成为徽州传统语文教育的一大特色。

(二)记日记

在徽州民众的日常商务活动中,书写流水账目是必修科目之一。他们非常重视这一细节,深信俗话所说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在这种重理财,重契约,重计划等传统的影响下,徽州的语文教育很关注让学生记日记。写日记有利于增强学生的语言文字应用能力,培养他们善于观察,善于记录的好习惯。徽州文书《清末<课程>》就抄录有:“记过隙影,即日记。记茶余偶谈一则。”此外“记日记: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

即使到了公元1949 年,记日记这种制度化的传统依然延续。《水岚村纪事:1949 年》之《詹庆良本日记》中就有(詹庆良,徽州婺源县水岚村人。詹庆良的日记忠实记录了1949年前后徽州乡村的社会生活。)“论起我们的功课,每天应当完毕。标语所云:‘今天的事今天毕,不要等明天,明天还有明天事。’但我每日所应做的事,第一件是日记,不能欠缺;第二件是写笔记,亦不可少。”[6]242我们认为这种习惯或许已经成为不少当时徽州读书人的一种生活方式而世代延续。

(三)抄帖式

抄帖式亦是徽州乡间语文教育的重要教学内容。婺源县东北乡庐坑村人詹鸣铎,曾回忆晚清时期自己的私塾经历“先生又教学生抄帖式,我也照抄呈政。先生硃笔X 之,屡抄屡X,我乃作罢。”[1]后来,詹鸣铎做过教师,经常为别人撰写各类应酬性的文字,在其个人文集中就记载了不少婚丧祭祀方面的文章,因而他在村落中有比较重要的地位。

徽州文书中有一些由小学生抄录的应酬文类。通过对这些文书文献的考察,可以发现私塾教育除了识文断字外,还包括书信、阄书底等,而这些,通常都是村落日用类书中的组成部分。学生所抄录的帖式,在一定程度上为他们提供了日用类应用文的书写范例。

五、语文教师

徽州的民间塾师队伍规模较大。教师一般是举业无望,致仕不成而又不善经商的乡间读书人。由于徽州地区文化的昌盛,尊师重教蔚然成风,各地还形成了一些塾师世家。如婺源县的游氏,歙县的项氏。

徽州塾师不仅数量较多而且总体质量较高。其中还有一些学者型语文教师也从事一线教学。比如,婺源人游茂才“著释《四书》《尚书》讲蒙行世,凡宿学、诸生、荐绅、学士每每称诵不倦,门下讲业士丛盈门墙,其贽修丰腴,自大江以南皆莫茂才若也”[7]102。婺源胡昭潜著有《休宁土音》等等。徽州民众深谙择师不可不慎的道理,对塾师的文化水准提出了较高的要求。此外,一些名门望族往往延请名师到宗族学校任教。清代康熙年间塾讲制度的形成也有利于教师学术修养的提升。塾师们的教学效果从科举考试中可见一斑:“明代徽州有举人1100 多人,进士444 人;清代有举人1536 人,进士516 人,其中状元17 人,在苏州之后居全国第二位,占安徽状元总数81%。”[8]228

六、徽州传统语文教育对我们的启发

我们认为,回顾、梳理、挖掘徽州传统语文教育,并不只是发思古之幽情。实质上,徽州传统语文教育中不乏科学合理的理念和行之有效的方法,这些都值得我们借鉴学习,并给我们以启发。

在情感态度和价值观方面,徽州宗族以家训为主要载体,在语文教育中渗透德育,并以诗教进行美育。在念书的根本方法上,塾师非常强调诵读在积累语料,培养语感方面的作用。实践“语文的外延等于生活的外延”,用日记、属对、书信等务实方式进行语言文字训练,沟通了书本内外。此外,官话教育,实为日后口语交际的雏形。乡土教材的开发,因地制宜也便于因材施教。在教学方法上,塾师考虑到学生学习进程的循序渐进,不躐等。与此同时,徽州社会重视师资质量,教师自身也自觉加强学术修养。

古徽州文化昌盛,所谓“十户之村,不废诵读”可见一斑。在文教发达的背后,语文教育(广义的)承担着徽州地方的教化、治生、致仕等多重任务,成为读书人修齐治平的有效路径。以上所述的课程与教学意在通过对徽州文书文献的研究来尽可能逼近徽州传统语文教育的实态。并尽力发掘可资今天利用借鉴的语文教育经验。

[1]王振忠.明清以来徽州村落社会史研究:以新发现的民间珍稀文献为中心[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2]江小角.清代徽州宗族对人才培养的重视及其影响[J].安徽史学,2013(5).

[3]胡适.胡适自传[M].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

[4]王振忠.徽州社会文化史探微:新发现的16 ~20 世纪民间档案文书研究[M].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

[5]张志公.传统语文教育教材论[M].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

[6]王振忠.水岚村纪事:1949 年[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7]刘伯山.明清徽州的教育及其支持系统[J].徽学,2008(00).

[8]姚邦藻.徽州学概论[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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