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兰英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 旅游管理系,河南 郑州450045〕
在近代中国,第一个提出公民道德问题的应该是严复。严复在《原强》一文中,首先提出新民德的问题。至于何为新民德,其内容有哪些,严复没有详细讨论。但是,严复还是提出了几个原则性问题。首先,新民德是使民自重自尊。严复说:“盖自秦以降,为治虽有宽苛之异,而大抵皆以奴虏待吾民,虽有原省,原省此奴虏而已矣,虽有燠咻,燠咻此奴虏而已矣。夫上既以奴虏待民,民亦以奴虏自待。”其次,新民德是使民爱国。“是故居今之日,欲进吾民之德予以同力合志,联一气而御外仇,则非有道焉,使各私中国不可也。”[1]59另外,严复还提出了诚信、勇敢的问题。严复虽然首先关注公民道德问题,但是第一个提出公德概念,引起人们广泛关注,热烈而持久地加以探讨的是梁启超。梁启超在《新民说》中说:“我国民所最缺者,公德其一端也……吾中国道德之发达,不可谓不早,虽然,偏于私德,而公德殆阙如。”[2]12梁启超提出中国缺乏公德这一论断,得到广泛认同。黄遵宪说:“合群之道,始以独立,继以群治,其中有公德,有实力,有善法,前王先圣所以谆谆教人者,于一人一身自修之道尽矣,于群学尚缺,然其未备也。”[3]444马君武在《论公德》一文中说:“欧美人民最重公德,其对于公共之物,皆能守义务心……我国人则不然,其对于公、所、地方,如学校,如会馆肆行破坏,无所顾恋,而其不洁之处有不堪入目者。其他对于人群亦然,但计一己之满足,不计他人之损失。凡若此者,均足以贱人格而污品行。我国民亦可以反省矣。”[4]110-111另外,一些著名刊物如《大公报》、《东方杂志》、《云南杂志》等,都发表有讨论公德问题的文章。公德问题之所以能引起人们广泛关注,绝非偶然。因为人们认为是否有公德,关系到中国能否成为一个独立、现代的国家,能否建立民主政体,能否培养出现代公民。
梁启超提出中国缺乏公德这一论断,虽得到广泛认同,但还是有不同意见。不同意见主要不是针对中国缺乏公德这一论断,而是道德是否应该分公私。章太炎就反对道德有公私之分。他说:“今之言道德者曰:‘公德不逾闲,私德出入可也。’道德果有大小公私之异乎?于小且私者,苟有所出入矣;于大且公者,而欲其不逾闲,此乃迫于约束,非自然为之也。政府既立,法律既成,其人知大且公者之逾闲,则必不免于刑戮;其小且私者,虽出入而无所害。是故一举一废,应与外界而为之耳。政府未立,法律未成,小且私者之出入,刑戮所不及也;大且公者之逾闲,亦刑戮所不及也。如此,则恣其性情,顺其意欲,一切破坏而毁弃之,此必然之势也。吾辈所处革命之世,政府未立,法律未成之世也,方得一介不与,一介不取者,而后可与任天下之重。”[5]311章太炎的议论虽是为革命党人而发,但其提出的问题却有普遍性。那就是有人会以公德为借口,废弃私德,甚至废弃道德。冯友兰也不赞成道德分公私。他说:“我们现在还常常听到公德的问题,其实严格说,道德并没有公私之分。假使私德纯粹对个人自己而言,那实在没有道德问题的存在。例如我喝茶,喝一杯或者喝两杯均与别人不生关系,就是我要现在喝茶,或者等一下再喝,也与别人无关。可是假使茶很少,人很多,大家要喝茶,而我偏偏要一杯两杯地喝下去,这自然是不道德的行为了,于是就会发生道德问题。由此看来,道德必与社会有关系是更明显了。纯粹个人的事就不会有道德问题,所以我们可以说,道德是根本不能分为公私的。”[6]277冯友兰认为,纯粹个人的事,不属于道德范围,只能说是好习惯或坏习惯。这就是说凡是道德都是公德,没有所谓私德。冯友兰为什么反对道德有公私之别呢?“说道德有公私的分别,是错误底,说特别有救国道德,亦是错误底,这种错误,对于国家社会是有害底。因为什么呢?以为道德有公私分别底人,大都以为一个人的行为,若是属于所谓私德方面者,大家不能或不必求全责备。我们不承认有所谓公德私德的分别,即令有之,而在实际行为中,所谓公私的分别,往往亦很难分清。有些人做了不道德底事,别人要责备他,他说:这是我的私德,与你无干……特别指出某一部分底道德,说这是救国道德,其害更有甚焉。因为如此,可以使一般人以为,除此以外,别底道德底事,都与救国无关,都是承平时候的事,在抗战时候,则可以做可以不做。”[7]393-394
梁启超把道德分为公德、私德,引起一些争论,但这并不妨碍这一提法被人广泛接受。为什么要把道德分为公德、私德?梁启超说:“无公德则不能团。虽有无量数束身自好、廉谨良愿之人,仍无以为国也。吾中国道德之发达,不可谓不早。虽然,偏于私德,而公德殆阙如。试观《论语》《孟子》诸书,吾国民之木铎,而道德所从出者也。其中所教,私德居十之九,而公德不及其一焉……要之吾中国数千年来,束身寡过主义,实为德育之中心点。范围既日缩小,其间有言论行事,出此范围外,欲为本群本国之公利公益有所尽力者,彼曲士贱儒,动辄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等偏义,以非笑之,挤排之。谬种流传,习非胜是。而国民不复知公德为何物……然则吾辈生于此群,生于此群之今日,宜纵观宇内之大势,静察吾族之所宜,而发明一种新道德,以求所以固吾群,善吾群,进吾群之道。未可以前王先哲所罕言者,遂以自画而不敢进也。知有公德,而新道德出焉矣,而新民出焉矣。”[2]12-15这就是说,民族要想生存、进化,必须有新民;新民之所以新,在于有新道德;新道德就是公德;而公德恰恰是传统道德中所缺乏的。其他探讨公德的人,也基本上未超出梁启超的逻辑。什么是公德?什么是私德?虽然近代很多人讨论公德、私德,但给公德、私德下定义的人并不多。梁启超给公德下的定义是:“公德者何?人群之所以为群,国家之所以为国家,赖此德焉以成立者也……人独善其身者,谓之私德。人相善其群者,谓之公德……旧伦理所重者,则一私人对于一私人之事也。新伦理所重者,则一私人对于一团体之事也……公德之大目的既在利群,而万千条理即由是而生焉。”[2]12-15私德是什么呢?“一私人独善其身,固属于私德之范围。即一私人与他人交涉之道义,仍属于私德之范围也。此可以法律上公法私法之范围证明之。”[2]12梁启超虽然给公德、私德各下了定义,但也不是非常明确。从公德概念而言,何谓人群之所以为人群,国家之所以为国家的道德?离开道德(无论公德、私德),一个社会都很难存在。所谓利群,凡道德都是利他。无损他人的自利虽然不能说不道德,但是非道德。从私德而言,一私人与他人交往的道义,属于私德,为什么朋友一伦又属社会伦理呢?(梁启超把朋友一伦划为社会伦理)从公法、私法确定公德、私德,也不严谨。公法、私法固然有公私之别的考虑,恐怕也有违反道德轻重程度的考虑。从具体内容而言,梁启超把国家思想、进取冒险、权利思想、自由、自治、进步、自尊、合群、生利分利、毅力、义务思想、尚武等都归于公德,也有失宽泛。现代也有人给公德下定义。《现代汉语词典》给公德下的定义是:公德——公共道德。此解等于无解。有学者认为:社会公德是一种存在于社会中间的道德,就是人们为了维护我们社会的利益而约定俗成的我们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的行为规范。同理,私德就是存在于小我群体中间的一种道德,就是为了维护我们小我群体的利益而约定俗成的我们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的行为规范。这一概念的不规范之处在于:(1)凡是道德都存在于社会中间。(2)什么是小我群体没有说明。也有人认为公德就是重视他人的存在。但“他人”的范围是什么,还是没有明确界限。那么,什么是公德呢?我们认为:从精神而言,公德就是对公共利益的尊重与热心;从伦理而言,公德就是对公共团体的责任(当然团体有层次之分,为了小团体,损害大团体,同样是违犯公德);从空间而言,公德就是公共空间需要遵守的规范。所谓私德就是私人伦理范围内的道德。私人伦理包括家庭、家族、朋友(朋友也是私人关系的延伸)。
公德条目万千,近代思想家不可能一一讨论。那么近代思想家最为关注的公德问题有哪些呢?
(1)国家、民族意识。传统政治与现代政治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对国家的认同。“推动政治现代化最为重要的政治信念,就是政治认同,意指个人对其自身为某特定国家之成员无所置疑。”[8]41近代思想家也把树立国家、民族意识作为公德的首选。梁启超在《新民说》中,首先论述的就是国家思想。“国家思想者何?一曰对于一身而知有国家,二曰对于朝廷而知有国家,三曰对于外族而知有国家,四曰对于世界而知有国家。”[2]16所谓“对于一身而知有国家”,也就是使人理解个人归属于一个更高更大的团体——国家。“必人人焉知吾一身之上,更有大而要者存。”[2]16所谓“对于朝廷而知有国家”,就是使人明白“两者性质不同,而其大小轻重自不可相越。”[2]17所谓“对于外族而知有国家”,就是使人知道中国是中国人的中国,其主权不可侵犯。“国家者对外之名词也……国家之名,立之以应他群者也。故真爱国者,虽有外族之神圣大哲,而必不愿服从于其主权之下,宁使全国之人流血粉身靡有孑遗,而必不肯以丝毫权利让与他族。”[2]17所谓“对于世界而知有国家”,就是丢掉“世界主义”、“博爱主义”的幻想,树立国家的最高本位。“所谓博爱主义、世界主义,抑岂不至德而深仁也哉?虽然,此等主义,其脱离理想而入于现实界也,果可期乎?……国也者,私爱之本位,而博爱之极点,不及焉者野蛮也,过焉者亦野蛮也。”[2]17-18如何培养公民热爱国家、民族的品德呢?首先,爱国要知有国,也就是要有国家意识。其次,使民众认识到国家和个人的利益关系。“天下未有国不能保而家尚能存者也。盖国者,合无数家室而成,乃众人民之公产……国亡即家亡,国存即家存,国兴即家兴,国衰即家衰。”[9]10剑男氏云:“夫国者家之积也,家者身之积也。凶于尔国者,即害于尔家;凶于尔家者,即害于尔身。国之不保,未有其家能安宁者;家之不保,未有其身能安宁者。然则保身私也,保家私也,保国亦私也。”[10]818其三,应让民众享有参政权。中国人为什么爱国心薄弱呢?时人认为是由于环境和政治原因造成,而非性之使然也。从环境而言,中国长期保持着相对于周边国家的文化优越。这就使中国人自认为天下中心。天下一家的观念油然而生。从政治而言,长期的专制统治,造成人民和国家的疏离感。梁启超说:“吾国之大患,由国家视其民为奴隶,积之既久,民之自视,亦如奴隶焉。彼奴隶者苟抗颜而干预主人之家事,主人必拂然而怒,非摈斥则谴责耳,故奴隶于主人之事,罕有关心者,非其性然也,势使之然也。”[11]113因而,兴民权,增进国人的爱国心,就成为舆论的主题之一。梁启超说:“爱国者何?民自爱其身也。故民权兴则国权立,民权灭则国权亡……故言爱国,必自兴民权始。”[10]11其四,用民族的优秀历史文化陶冶爱国情操。国粹派无疑是这种主张的代表。章太炎说:“近来有一种欧化主义的人,总说中国人比西洋人所差甚远,所以自甘暴弃,说中国必定灭亡,黄种必定剿绝。因为他不晓得中国的长处,见得别无可爱,就把爱国爱种的心,一日衰薄一日。若他晓得,我想就是全无心肝的人,那爱国爱种的心,必定风发泉涌,不可遏抑的。”[5]276
(2)社会公共心。现代学者林毓生曾把中国称为私性社会。近代思想家关于国人缺乏公共心的论述也比比皆是。梁启超在《新民说·论合群》中,把国人缺乏公共观念列为第一。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对国人缺乏公共观念有一个很形象的描述:“说起私,我们就会想到‘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俗语。谁也不敢否认这俗语多少是中国人的信条。其实抱有这种态度的并不只是乡下人,就是所谓城里人,何尝不是如此。扫清自己门前雪的还算是了不起的有公德的人,普通人家把垃圾往门口的街道上一倒,就完事了……一说是公家的,差不多就是说大家可以占一点便宜的意思,有权利而没有义务了。小到两三家合住的院子,公共的走廊上照例是尘灰堆积,满院生了荒草,谁也不想去拔拔清楚,更难以插足的自然是厕所。没有一家愿意去管‘闲事’,谁看不惯,谁就得白服侍人,半声谢意都得不到。于是像格兰亨姆的公律,坏钱驱逐好钱一般,公德心就在这里被自私心驱走。”[12]24
(3)秩序。梁启超说:“凡一群之立也,少至二三人,多至千百兆,莫不赖有法律以维持之……而不然者,人人相抗,不肯相下;人人孤立,无所统一;其势必相率为野蛮之自由。”[2]78孙中山也把学会遵守规则作为固结国民、实行民权的第一步。为什么近代思想家如此重视规则的养成呢?因为守规则是固结国民、养成团体生活习惯、建设现代国家的基础之一。储安平说:“参加团体生活时,个人必能约束个人的私人习惯而适合团体的公共习惯。在中国,很少人在公共生活中能约束他个人的意见,约束他个人的感情,约束他个人的习惯与嗜好,想到自己以外的他人及团体。所以在中国,一切关于公共生活的组合如公共食堂、公共宿舍以及公共厕所等,最难管理,最难得到圆满的成绩。你要睡眠,他偏唱戏,你爱清洁,他偏不顾公共卫生。中国人无论在私人生活或公共生活中,尽量放纵他自己的意志和感情,而毫不知有所约束。中国人只知一己而不知他人,只知独行其是而不知与他人协力合作,所以中国的社会散漫而不凝结。”[13]211其实守规则不仅仅是遵守公共场合秩序,它还包括遵守团体纪律,遵守法律。遵守法律是最大的守规则。“中国人的社会以人为中心,大如国家的制度,常常以一人为转移,小至买一张车票,也视有无人事关系而决定买到之先后或有无。中国实是一个人情的社会,无论大事小事,若有人的关系,总会得到或多或少,所以即使是一封八行或一张名片,在中国社会上无不有它的效用。”[13]217由于缺乏法治,不仅使人耗费精力于人事关系,也造成社会不公,国家社会的进步受到阻碍。“一个不合理不合法不公正的社会,自然是一个不健全的病态的社会……所以我们的人心总是不能振奋,而我们的国家社会遂以总是停滞而不能前进。”[13]217-218
(4)诚信。马君武把诚信作为公德的根本。章太炎在诸德中,也最重视“信”。他说:“昔人以信为民宝,虽孔氏之权谲,而犹曰无信不立。”[5]322何谓诚信?“无伪谓之诚,不渝谓之信。”[14]2068诚信也就是真实无欺,信守诺言。诚信首先是要诚,也就是不作伪。梁启超说:“好伪至极,至于如今日之中国人,真天下所希闻,古今所未有也。君之使其臣,臣之事其君;长之率其属,属之奉其长;官之治其民,民之待其官;士之结其藕,友之交其朋;无论何人,无论何事,无论何地,无论何时,而皆以一伪字行之……至举国之人,而持一伪字以相往来,则亦成一虚伪泡幻之国而已。”[15]23-24其次是不欺。刘师培说:“其尤甚者,则以险诈相高。以险诈可以得利,即以正直足以被欺,由是所行所为,无一非出于诈伪始也。”[14]2068再次是守信。“中国人民言与行既不能合一,故于己之所言及他人所言者,均不复措意于其间。或视契约为空文,或视约期为虚设,或朝言而夕改,或见异而思迁,盖背约之事相习成风,不以为异,此其所以不信也。”[14]2068只有真诚,才能伪念不生;只有伪念不生,才能不欺;只有不欺,才能守信。诚信不仅利人,而且利己。“盖至诚易以感人,大信易以取信于人,不惟有利于人,抑且有利于己。”[14]2068
为什么中国人缺乏公德呢?近代思想家从不同角度进行了探讨。首先是政治原因。一是专制政体之下,统治者以奴隶待其民,人民也以奴隶自待,人民不敢过问政事。二是专制政体下,人们无从过团体生活,无从养成责任心。孙中山说:“在满清之世,集会有禁,文字成狱,偶语弃市,是人民之集会自由、出版自由、思想自由皆以削夺净尽,至二百六十余年之久。种族不至灭绝亦云幸矣,岂复能期人心固结、群力发扬耶!”[16]412其实,不仅是满清,历代封建专制政体都是如此。其次是社会原因。很多思想家都把中国人缺乏公德归结于中国特殊的社会构成。费孝通把中国社会构成称为“差序格局”。“以‘己’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别人所联系成的社会关系,不像团体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个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纹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我们儒家最考究的是人伦,伦是什么呢?我的解释就是从自己推出去的和自己发生社会关系的那一群人里所发生的一轮轮波纹的差序。”[12]27“以己为中心”,并不是个人主义。因为个人主义是团体对个人的关系,团体内个人平等。“以己为中心”,是从自己出发所结成的私人关系圈。差序格局中的关系,都是私人关系。这也就是中国为什么缺乏公德的原因。梁漱溟认为中国人之所以缺乏公德,由于中国是一个伦理社会。伦理不同于团体者,就是不划定范围。近就是身家,远就是天下。“然而可惜是小起来太小,大起来又太大——大到没有边际。抓亦抓不着,靠亦靠不得,真所谓‘大而无当’。不像西洋人小不至身家,大不至天下,有个适中范围,公私合成一片,正好培养公德。”[17]314梁漱溟并不认为伦理社会是一个自私社会,只是缺乏团体社会所需要的公德而已。其三是文化原因。中国人最提倡的道德是忠孝,忠孝都是个人对个人。以忠孝作为最高原则,也不利于其他道德观念,比如诚信的建立。严复说:“今夫中国之詈诟人也,骂曰‘畜产’,可谓极矣,而在西人则莫须有之词。而试入其国,而骂人曰:‘无信之诳子’,或曰:‘无勇之怯夫’,则朝言出口,而挑斗相死之书,已暮下矣。何则?彼固以是为至辱,而较之畜产,万万有加焉,故宁相死而不可以并存也。而我中国则言信行果,仅成硁硁小人,君子弗尚……苟求其故,有可言也。西之教平等,故以公治众,而尚自由,自由故贵信果;东之教立纲,故以孝治天下,而首尊亲,尊亲故薄信果,然其流弊之极,至于怀诈相欺,上下相遁,则忠孝之所存,转不若贵信果者之多。”[1]58中国人最高的行事准则是中庸。虽然从理论上而言,中庸追求的是惟义所在。但“惟义所在”也否定了对任何具体规则的固守。遵守普遍透明的规则,恰恰是养成公德的入门途径。
正是由于近代思想家都把缺乏团体生活看做是中国人公德缺乏的首要原因,所以提倡团体生活,就成为近代思想家的一致主张。过团体生活,不仅要养成团体生活的规则,也要在团体生活中养成公共利益的观念。
近代思想家之所以非常注重公德,是因为公德为当时之急务。那么,公德私德关系如何呢?首先,个人是道德之载体。梁启超说:“私德与公德,非对待之名词,而相属之名词也。斯宾塞之言曰:‘凡群者皆一之积也。所以为群之德,自其一之德而已定。’群者,谓之拓都。一者,谓之么匿。拓都之性情形制,么匿为之。么匿之所本无者,不能从拓都而成有。么匿之所同具者,不能以拓都而忽亡……夫聚群盲不能成一离娄,聚群聋不能成一师旷,聚群怯不能成一乌获。故一私人而无所私有之德性,则群此百千万亿之私人,而必不能成公有之德性。”[2]118-119其次,私德是公德的基础。公德私德之分,不过就其运用对象而言。就道德本体而言,道德是一体的。“所谓道德,皆谓其有赞于公安公益者云尔。其所谓不德,皆谓其有戕于公安公益者云尔。”[2]119没有私德低下,而公德高尚者。“就析义言之,则容有私德醇美,而公德尚未多完者。端无私德浊下,而公德可以袭取者。”[2]119其三,公德是私德之发扬光大。“公德者,私德之推也。知私德而不知公德,所欠者只在一推。蔑私德而谬托公德,则并所以推之具而不存也。故养成私德,而德育之事思过半焉矣。”[2]119
道德作为本体是一源的,也就是说凡道德都是利他的。所不同者,只是“他”之范围有大小而已。近代思想家之所以在道德中区分公私,是因为他们认为公德乃中国所急需。这既不代表私德比公德重要,也不代表中国人私德无憾。相反,私德是公德之基础。没有私德也就没有公德。没有道德观念的人,无论公德、私德都不可能有。这也是一些思想家反对把道德划分为公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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