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会遇之互动诠释范式
——读钟鸣旦教授《传教中的“他者”》

2015-11-14 05:20蒋向艳华东师范大学
文贝: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 2015年1期
关键词:传教基督传教士

蒋向艳(华东师范大学)

中西会遇之互动诠释范式

——读钟鸣旦教授《传教中的“他者”》

蒋向艳(华东师范大学)

关于中西文化会遇的研究,数十年来中西学者已经贡献了多部有影响力的著作,如法国汉学家谢和耐的《中国与基督教》(1982)、顾卫民《基督教与近代中国社会》(1996)等,近作如刘耘华教授《依天立义: 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应对天主教文化研究》(2014)等。比利时汉学家、鲁汶大学汉学系钟鸣旦教授(Prof. Dr. N. Standaert)原版于2003年的法文著作《传教中的“他者”:中国经验教我们的事》(L' «autre» dans la mission: Leçons à partir de la Chine,Bruxelles: Lessius, 2003)中文版于2014年由台北辅大书坊出版,又给中文读者提供了反思本领域研究的一个契机。

谢和耐曾通过《中国与基督教》一书探讨这个问题。谢和耐著作的主题是审视中国对基督宗教的反应。通过考察,谢和耐认为基督宗教在中国的传播总体而言是失败的,也借此强调了中国文化传统与西方基督宗教传统的不同,两者世界观、“心灵”的根本差异。钟鸣旦的研究重点显然不在此,他通过本书着重指出了研究方法上的重要性: 若从互动诠释范式出发加以考察,那么中国与基督宗教之间的一种恒久张力就突显出来了。互动诠释范式往往导向一个未知的结果,但其重点在于对互动过程的考察,而不在于一方是否征服了另一方,另一方是否被征服;这种研究范式能更细致和深入地考察皈依过程、中国本地基督宗教的组织文化、基督宗教思想的本地化以及本地礼仪社群的建立等。也就是说,互动诠释范式着重于对基督宗教在中国传播过程中更为丰富和复杂的各层面予以细致解析,因而很难以“成功”或者“失败”的单一标准来判定,每一层次都有丰富的或是“成功”或是不那么“成功”的经验呈现。这样的研究方法与其说是神学的角度,不如说更是一种社会学的分析方法: 以案例分析为基础,去贴近和分析研究对象,因而也能更真实而充分地将互动过程的各个层面展现出来。

如书名所显示的那样,本书探讨的对象是传教中的“他者”——即中国文化这一“他者”;重点不在于“传教者”——文化的发送者,而在于文化的接受者。但由于传播是双向的,因此事实上影响也是双向的,这也是得益于互动诠释范式的结果。从这一“他者”角度出发,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王徵等明末中国天主教徒对基督宗教的吸收、认同以及文化调适过程,按照处境、相遇、危机、寻求、互动、投入与结果等七个先后阶段,在本书中清晰地呈现出来。从而,在这场中国文化与基督宗教的会遇中,文化的接受者“他者”被置于中心位置,成为真正的主角,自己皈依的主体;传教士——基督宗教的代言人与中国“他者”展开的对话为后者“与祂者的相遇提供了空间”: 到了最后,真正重要的不在于文化代言人与“他者”之间的对话,而在于“他者”的皈依,即他与祂的相遇,和他与祂者之间的对话;或者说,代言人与“他者”之间的对话其实是在“祂者”在场的背景下发生的,这就赋予了这场对话以真正的神学意义。

“他者”成为主角还具有其他方面的意义。比如,中国在基督宗教进入中国并传播上占有主导地位,中国基督宗教社群往往是传教士在“他者”的引导下创建的;传教士的行踪和决定往往受到与之联系的中国“他者”的影响,有时甚至就是后者决定了前者的行动。另一方面,在中国的传教团体(如耶稣会)以及个人的身份很大一部分也由中国“他者”所决定。因为团体或个人的“身份认同并不仅是‘自身’独自努力的结果,也是在与‘他者’不断的互动过程中被形塑出来的”,中国的耶稣会之所以成为历史中的样子,是因为经历了与中国“他者”的长期互动,自身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利玛窦之所以成为我们后来看到的利玛窦,也跟中国“他者”(如瞿太素)密切相关。

本书对几个基本概念的探讨非常富有启发意义,尤其是第六章重点探讨的“Confucianism”和“宗教”。钟鸣旦由美国学者詹启华(Lionel Jensen)的专书《制造儒教/学/家》(Manufacturing Confucianism)引出对“Confucianism”这个词的探讨: 果真如詹启华所认为的那样,Confucianism是17世纪耶稣会士的发明或制造吗?依据本书所提倡的互动诠释范式,从基督宗教在中国本地化的复杂过程中传教士和“他者”的相互关系来看,这个词显然不可能是由当时的传教士单独发明出来的。事实上,Confucianism一词迟至19世纪才产生,至于17世纪传教士所使用的Confucius,钟鸣旦指出,也并非传教士单方面的发明制造,而应该是传教士与中国“他者”之间互动的结果。可以说,孔子之所以成为Confucius,是经历了西方人与中国人共同作用的结果。

另外,17世纪基督宗教与中国“他者”的互动还影响了欧洲学科的发展演变。17、18世纪的欧洲,经历文艺复兴,到了启蒙时代,人文主义逐渐成为主流的人文思潮,开始取代原先的宗教一致主义;学科开始重新分配,神学不再像以前那样凌驾于所有其他学科之上,数学、物理学等世俗科学学科逐渐获得独立地位。与此同时,“宗教”作为一个新的概念,与“科学”区别开来。钟鸣旦在此书中强调指出,这个新概念“宗教”之形成,跟传教士与中国“他者”的互动密切相关。正是在中国,儒家被视为一种具有跟基督宗教相似的礼仪实践的“宗教”,一种独立于基督宗教而存在的“真正的宗教”。打一个形象的比方: 17世纪基督宗教到中国这面镜子前去照自己,结果照见了很多个真实的“断裂”: 基督宗教与非基督宗教的“真正宗教”之间的断裂;宗教与道德之间的断裂;宗教与历史之间的断裂。这些“断裂”最终导致了在欧洲宗教领域与非宗教领域的断裂,于是“宗教”不再是人们实践的生活本身,而变成了科学研究的客体:“一种与生活区分开来的领域,一种区别于道德、哲学及各种科学的领域。”在这里我们清楚地看到来自传教士与中国“他者”互动所产生的知识返回欧洲之后,是如何影响和改变了欧洲的知识界。

钟鸣旦此书以文化互动的诠释范式探讨传教问题,对中西文化交流研究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和积极的启发意义。通过这番查考,我们也清楚地看到,钟鸣旦教授于十多年前提出来的中西文化交流的互动交流类框架(即互动诠释范式)依然适用于今天的研究界,可以为今天的研究者提供方向和指导;我们依然可以借鉴和运用这一研究框架或范式,继续推进中西文化交流的研究事业。

Interactive Interpretation Pattern of the Encounter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Reviewing L'«autre» dans la mission: Leçons à partir de la Ch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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