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51.5°
——伦敦漫记

2015-11-14 16:11文/夏
青年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伦敦

⊙ 文/夏 周

北纬51.5°

——伦敦漫记

⊙ 文/夏 周

夏 周:一九九五年出生,上海人。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花城》《萌芽》《西湖》等刊。

告别清晨的上海浦东机场,告别黄昏的俄罗斯伊尔库茨克机场,穿过欧亚大陆,终于来到夜晚的英国伦敦希思罗机场。夏令的伦敦天色暗得很晚,即使二十点仍给人一种午后的感觉,仿佛再一次拉慢了原本就慵懒的生活节奏。虽然飞机在行程中因故在伊尔库茨克备降,最后还是安全抵达了。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才知父母一夜没睡好觉,心中不免多了一份说不出的感触。

下了飞机,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来自不同国家,有着不同肤色,像五颜六色的鲜花被插在一个盆栽里。搭乘出租车从机场去往预订的住处,车内播放着Magic电台的音乐节目,颇有蓝调味道的旋律使我融入北纬51.5°的月光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伦敦曾遭德国空军持续空袭,造成五万市民死亡,绝大部分建筑毁损,战后重建,每栋建筑有着不同的风格,有巴洛克式、哥特式、洛可可式,也有新古典主义,虽然不是每块红砖都经过百年风吹雨打,给人感受却依然如同街边的行道树有着上百圈的年轮。整个伦敦几乎没有高建筑,夜间跑步的人们在泰晤士河边呼吸着裹有青草味的微风,车一个转弯,他们消失在一座具有浓郁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的拐角。

夜晚的伦敦桥灯光夺目,巨大的“伦敦眼”摩天轮给不列颠王国首都增添了几分童趣。长时间飞行和颠倒的时差并没有让我感到过多疲劳,一路上,耳朵和眼睛都在感受这座城市的魅力。这里没有上海陆家嘴的摩天大楼,没有香港兰桂坊的喧闹夜市,也没有东京银座的慵懒商业。伦敦并不在乎过快的现代化城市发展,它像一条独立平行于其他世界都市的轨道,沿着自己独有的方向前行。有人说,一百年前伦敦是这样,一百年后还是这样。确实如此,伦敦的城市基础建设已经完成,脚手架不再成为城市的骨架。人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在这里安居乐业,行人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整个城市的精神面貌显得安静祥和。

来到伦敦第二天,我在Canary Wharf吃了经典的英式早餐,烘烤至恰到好处的培根与香肠,红茶配上一小杯奶精,可以根据个人爱好来调节口味。正式西餐讲究规范,肉类切一块吃一块。早餐虽不用在意这么多细节,却也在不经意中恪守了慢生活的质地。随后,我乘坐地铁到英国最大的中文时事杂志《华闻周刊》实习。环顾了一下编辑部环境,向同事们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便投入了工作,新闻实习是我这次来伦敦的主要目的。

很多优秀的华裔留学生在英国工作、生活、定居,将此作为第二故乡。我的房东是一名BBC,父母是香港人,她会粤语,几乎不会普通话,我们用英语交流。长期的英伦生活使她的语言、饮食、思维已完全西化,世界因不同而变得大同。

这天下午,接到维珍航空的通知,返回机场取回行李(因为备降,所有行李留在原航班上,维珍航空派另一架飞机送乘客抵达英国)。在伦敦出行首选是地铁,即使贵为英国首相也如此。伦敦拥有世界上第一条地铁,至今依然在商业运行,不但没有被时代淘汰,反而成了移动的“地铁标本”,游客心目中的旅游胜地之一。车厢里鲜少看到低头玩手机的人,相比手机控云集的上海,伦敦人更喜欢油墨味的报纸,地铁出口有指定人员派发报纸,可免费领取,乘客读完后将报纸放在座位上,以供下一位乘客阅读,次第传递。

虽然发生过二○○五年大爆炸悲剧,毕竟那是恐怖组织所为。从治安角度看,伦敦仍是世界上目前最安全的首都之一,没有高概率的领导人被暗杀事件(美国总统可不敢像英国首相那样上班坐地铁),父母也不用担心孩子被拐卖,丢一个小孩对整个英国社会来说都是一件不可忽视的大事。伦敦没有明显的乞讨概念,即便靠街头卖艺为生也会获得人们尊重,当然想成为街头艺人也得通过相关考核,只有通过艺术家鉴定后,才能获得合法在街头表演的资质。当我站在街心花园的一隅,看着充满个性的街头表演,有一种露天剧场的感觉,给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那些指法娴熟的吉他弹奏家们。

不同于国内,现代化带来生活便利的同时也破坏了原有的人文。英国作为工业革命发源地,选择了保留原汁原味的建筑传统;一种永远不会过时的美学浸淫在城市的各个细节之中。英国国家美术馆,存放着大量欧洲文艺复兴的重要画作。当面对与墙壁一样面积的油画,哪怕是没有系统学习过美术的人也不由深深为之震撼。射灯的角度恰好照在画作上,构图的明暗关系变得更加有对比性,给人身临其境之感,没有人知道画中的历史人物在说什么,却可以猜测到当时的情形、语境和社会环境。我没有研究过美术,但人对于美的追求是一致的,顶尖画作更是如此。美本身来自一种直观的解读和感受,无须多度的分析就足以使人着迷,宛如优美旋律,静态的画布上表达出动态的故事,画家精确地还原着人物细微的神态、动作、每一块肌肉,乃至服饰的细枝末节。

特拉法尔加广场中央耸立着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的纪念铜像。广场四角有四个柱基,其中三个已经站上了历史名人,只有西北角的第四柱基上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主人。于是现代艺术品以轮换登场的方式在这个柱基上驻足,我去的那天,上面摆放着一只宝蓝色公鸡雕塑,许多灰鸽躲在公鸡身下乘凉。

广场上同样流行着广场舞,不是国内那些大妈们的广场舞,而是由街头艺人表演的街舞,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挤不进去的人就在外围站着,节奏感十足的音乐和观众们热情的掌声由此及彼。

十九世纪英国小说家狄更斯在其名作《双城记》里写道: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人们常把完整的事物一分为二,在格林尼治天文台,将近两个世纪前的天文学家确定了这里的本初子午线为零度经线,从天文学上将地球分为东西两个半球。时间根据它的线性行走,并不分昼夜。天体沿着其轨迹转动,并不分远近。或许世界不存在相聚和分离之说,又或许因为人类的渺小才将心中难以描述的情感用悲喜表达出来。杰出的天文学家发明出各种精密的仪器,将地球划分为二十四个时区,试图找寻定义宇宙的方式。

对时间的把控不仅需要有预测未来的直觉,也需要对于历史长河的洞悉。大英博物馆成了这条长河的缩影,作为世界四大博物馆之一(另三大是法国卢浮宫博物馆、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及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它所拥有的藏品数量、种类及珍贵程度都堪称博物馆之最。这里不单包括了不列颠本土文物,也收藏着包括古中国青铜器、埃及木乃伊在内的全球各地的神品妙构——十八世纪至十九世纪中叶,英帝国在其殖民地或被入侵国掠夺了大量瑰宝——文物归属问题虽至今存在争议。文明因错误的方式被沉淀在伦敦,但因为得到精心呵护与收藏,某种意义上也保护了这批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

隽永的建筑本身,就是时间的记录者和参照物,伊丽莎白塔是威斯敏斯特宫附属钟塔,人们更熟悉的名字是大本钟。根据格林尼治时间,大本钟每隔一小时报时一次。年迈的表芯曾出过故障,如同日不落帝国经历过的沧桑;金色的表框和极具装饰性的塔尖,每一次钟敲响的都是对过去的一种反思。

时间见证了一个民族从野蛮到文明的过程,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英国经济受到重创。著名舞台剧《战马》根据英国作家迈克尔·莫尔普戈同名小说改编。通过主人公和他的农场马之间的情谊,侧面交代了战争中人的渺小和命运的各种不确定性。皇家奥利弗剧院座无虚席,该院独具匠心地选择了源于非洲的制作工艺以及“实操木偶”的方式,将那匹人性化的战马复活在舞台上。落幕时持续五分钟的掌声表现出萧伯纳的同胞们对戏剧的热爱,这位爱尔兰戏剧巨匠认为,历史是由改变自己适应环境的人创造的。这句话刚好印证了伦敦唐人街的前世今生,这个具有浓郁汉文化色彩的街市有个特别中文的别名——伦敦华埠。伦敦唐人街始建于十九世纪末期,起初是相对落后的地区,随着几代华人耕耘,慢慢形成规模,如今已成为重要的商业区,也是物价最高的地区之一。中式风格的牌楼、凉亭与周遭红砖赤瓦的英伦建筑相融合,并不突兀,反而形成热闹喜庆的气氛。

过了几天,编辑部安排我去剑桥大学采访。与伦敦市中心相比,剑桥镇的人文气息更加浓郁,这所长期在全球高校排名中位居前茅的名校并不是全封闭式的大学,而是跟城镇结合在一起。这样的教学模式使学生能更好地理解生活和学习之间的关系。剑桥大学有点像微型国家,是由众多“主权独立”的学院加盟成的“知识联邦国”,和西方很多老牌大学一样,在几百年树龄的林荫下,良好的学术氛围让学生在历史的沉淀中静下心来。

英国政府对于民生十分重视,从人均收入来看,当地基本日常生活用品价格不算太高。尤其是饮食上,一瓶牛奶一英镑,在海鲜批发市场,新鲜的偏口鱼卖着白菜价;品质上佳的大龙虾也是平民美食,人们一次采购十几公斤鱼虾回家,放在冰箱里几个礼拜吃不完。我那位“香蕉人”房东说,这儿牛奶都当水喝。

良好的社会福利和保障,养成了英国人不存钱的习惯,相比勤劳的华人,欧洲人更擅于享受生活。轻松的生活气息造成了“懒欧洲”的社会问题,也导致了意大利经济陷于破产的境地,当然这是题外话。

缺乏为生存而竞争激烈的环境,部分英国人对待工作并不是很积极。不过,英伦绅士们也会有狂热的一面,草地音乐节期间,十万人在阿瓦隆岛聚集,会场每个角落被音乐占领,素昧平生者一起弹奏一起对饮,奇装异服令人目不暇接。从近处的火车车窗望出去,原本空旷的草地如同雨后蘑菇般地支起一座座帐篷。相传草地音乐节是一位名为伊维斯的农场主所创办的,而如今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已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露天音乐节,歌手们用音乐传播爱与和平,就像来自利物浦的披头士的绝大部分作品所宣扬的主题一样。

作为一名羁居的过客,我感受到的不单是英式的严谨,更多的是秩序与自由。我不用担心迷路或者被盗,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问路也变成一件特别温馨的事,伦敦人对游客的态度谦和友善,会耐心为你指路甚至亲自带你去目的地。有一次经过一个小区,几个白人小孩正在踢球,见我走过去便主动上前和我问好击掌,虽互不认识,但这种感觉真令人熨帖。

大不列颠的秩序与自由是共存的,人们可以自发举办大型活动,也可以向政府申请聚众游行。每年四月五日是“国际枕头大战日”,民众每人抱一只枕头,不约而同聚集在特拉法加广场。一个小女孩在父亲肩上“骑高高”,拿着枕头砸向底下的人群,人们互相用枕头搏击,不一会儿枕芯中的鸭鹅毛如同雪花四处飞扬,治安警察只是看着他们尽情狂欢,直到飘浮的“雪花”将警察的制服一同染白,他们才尾随着人群像童话中的雪人散开在不同的路口。广场被白色覆盖,有人用麻袋将鸭鹅毛一袋袋运走,这是一笔额外的收入。

我在伦敦实习期间,正值“一战”爆发一百周年,英国各地用各种形式纪念这段难忘的历史,罂粟花雨飘洒在伦敦塔桥和多赛特郡坦克博物馆,鲜红的花瓣流淌在石子路面上。由此可见,人类并非一直前行,历史的齿轮也会发生倒退倾轧,两次世界大战是文明的伤口。战争带给英国沉重的打击,从战前的债权国沦为债务国,世界霸主地位不再,全球金融中心从伦敦转为美国纽约,也从根本上改变了英国人的日常,没有改变的是,他们对美丽人生的一往情深。

走在伦敦的街道上,没有拥挤的车流,人们选用合适的公共交通出行,不疾不徐。从飞机上俯瞰,不是钢筋水泥的建筑群,而是柠檬黄和橄榄绿拼接起来的色块,过去和当下写在同一本历史书里,而生活在继续。

曾经因燃煤造成污染的雾都,如今洗去了灰霾的外衣,蓝天、白云和细雨成了夏季的常态。晚间九点许,夕阳褪尽最后的余晖,酝酿了很多年份的红葡萄酒被拔去了软木塞,夜生活开始了。明天,短暂的实习将告一个段落,收拾好行李,躺在沙发上,回味着这半个月的点滴。旅行最好的状态应是意犹未尽,这样就不会对游历过的异乡失去好奇,反而对它隐秘的情愫倍感期待。

注释:

①香蕉人又叫ABC(American Born Chinese),最初意指出生在美国的华人。现在,这个概念的范围已不再限于美国,而扩及整个海外,泛指海外华人移民的第二代、第三代子女。这其中,有“黄皮其外,白瓤其内”之意。

专栏

⊙ 小说中的真实是被创造出来的,它未必是已有的发生,而是有“发生的可能”。所谓文学史,本质上是文学的可能史。我们的日常生活往往缺少小说所需要的惊奇、波澜、故事性,也缺少某种极致、“典型性”。把生活中、现实中的那些“散的,乱的,无绪的,瑕瑜互见”的素材收敛在一起,让它变成引人入胜的、崭新的故事,而且能给人以教育和启迪,就尤其需要作家发挥他的才能,需要他掌握“文学的魔法”。

——李 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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