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的青春叙事
——评王都《脏舌头》《天空灰》

2015-11-18 15:28□梁
海燕 2015年4期
关键词:青春文学现实作家

□梁 海 陈 政

“另类”的青春叙事
——评王都《脏舌头》《天空灰》

□梁 海 陈 政

以我个人的感受,“90后”似乎总是与“特立独行”“反叛”“网瘾”“孤僻”等词汇联系在一起。与他们的父辈不同,他们过着标准的“衣食无忧”的生活,饥饿以及物质匮乏带来的痛苦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他们更多的是生活在漫画与电视的“拟像”世界里。“90后”对世界的认识如同镜中月水中花,总是幻想和现实的交织。对于他们而言,拟像的世界不仅仅是生活世界的彼岸,而就存在于生活世界之中。

在文学场域内,随着“80后”作家陆续“奔三”,“90”后作家开始逐渐登台亮相,并占据了当下青春文学不可小觑的阵地。然而,纵观这些“90后”作家,虽然他们的作品数量相当可观,但总体来看,却缺少应有的深度和厚度。我们看到,当下的青春文学总是以某种“包装”的形式,去投合少年读者的审美趣味。从“80后”作家在争议中为自身正名,到时下畅销的青春文学作品日漫风格的封面设计,青春文学早已走在中国大众文化的前列。然而,撇去其规模可观的经济产值,青春文学到底拥有怎样的文学价值不禁让人感到困惑。故而,我们看到更多的是满足少男少女情感诉求的媚俗之作。这种创作常常具有“唯美”的外表,却缺少精神的内核,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显得苍白而做作。我想,青春文学之所以会出现这些问题,关键的症结在于作家对现实生活的漠视,与社会现实之间的隔膜。爱情与魔幻是当下青春文学的主题,然而这样的创作在满足读者白日梦的同时,也消解了文学介入现实的力量。其实,如果我们回顾一下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发展历程,不难发现,许多作家都是在20多岁便开始写作生涯,甚至小有成就。巴金、曹禺、萧红、郭沫若、徐志摩、沈从文、余华、苏童、格非……这样的名单可以列出长长的一串,他们带着青春的激情热烈地投入到大千世界,以虚构的故事,在看似偶然的事件中,发现现实的片面性与虚假性,重建文学与日常现实的关联,从而通过文学让我们看到世界普遍性的意义。法国思想家福柯也在后现代语境中提醒人们,如何去区分优秀文学与劣等的文学,“这正是总有一天必须面对的问题。我们必须反躬自问,在社会上发行、传播小说、诗歌、故事……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活动?”【1】尽管福柯所忧虑的是文学成为某些特定意识形态控制的工具,但这从另一方面也提醒我们,如何使文学成为一种真正建立人类美好精神家园的手段。

从这个视角来看,“90后”作家王都显然有着比大多数同龄作家更大的“野心”。初读《脏舌头》《天空灰》两部短篇小说,我便被深深地吸引。这两部作品完全突破了青春文学“校园+爱情”的窠臼,将笔端伸向一些特殊的社会问题。或许,这样沉重的题材真是超出了她这个年龄所能承受的负荷,以致一开始我不大相信这样的文本会出自一位“90后”作家之手。《天空灰》聚焦当下社会热点,将一起“虐猫事件”置于微博话语空间之中,反映了当下信息网络时代话语的暴力及其对人性的异化。主人公“白衣少年”因学习成绩下滑,备受冷落。不仅同学将其视作“空气”,就连父母也是见他便唉声叹气。心中苦闷的“白衣少年”想到自己救起的一只黄狸猫,也是备受他人欺凌,不禁产生同病相怜之感。而在这样冷酷的环境里,他们的“病”似乎没有治愈的希望,他们无法获得爱,获得他人的尊重和重视,在绝望中,“白衣少年”亲手将黄狸猫杀死,因为死亡才是对他们最好的解脱。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被人偷拍的“虐猫”视频在网上流传,无意间被“三十多岁的无业游民”沙石三看到,他惊喜地发现原来虐猫者正是自己的邻居。沙石三通过发布微博,提供虐猫者信息,在网络世界的爆红,成了微博红人。结果,“白衣少年”被愤怒的网民殴打、羞辱,最终选择了跳楼自杀。沙石三也在内疚中发疯,被送进了疯人院。文本最后的结尾意味深长,“白衣少年”和黄狸猫梦寐以求的“关注”和“重视”,是通过死亡完成的,因为“死”才能上新闻的头条,才能成为社会热议的焦点。我想,王都正是在“生”与“死”、现实与虚拟中达成了现代媒介对人性异化的控诉。让·鲍德里亚曾在他的“拟像理论”中指出,拟像,是指没有原本东西、现实坐标的描摹。我们所看得见的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由媒体所营造的、由被操控的符码组成的“超真实”世界。“拟像”不仅包括图像、形象、符号,还包括现实景观、社会事件、生活行为;“拟像”的一连串近义词是:仿制品、仿真幻象、镜像、人造品、作秀、角色扮演、面具、谎言等。“拟像”截取了事物本来的面目,不断地制造伪事件、伪人物、伪情境,而一旦人们情绪的调控器掌握在制造“拟像”的媒体手中,“媒体奇观”变异下的世界将彻底改变人们的感知、思维、行为,导致认知的变异,思维的变异,行为的变异。

与《天空灰》一样,《脏舌头》讲述的也是青春少年的悲剧人生。主人公大胜见到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小绵不堪家庭暴力,杀死双亲,并自杀身亡的血腥场面,受到极大刺激,被送到精神病院。由此,文本由大胜、大胜心目中的小绵以及由于家庭暴力而变态的小绵三重视角展开叙述,让这些“虚实相间”的人物共同“讲述”了由于家庭暴力而导致的精神痛疾。与此同时,小说还加入了同样遭受父亲“脏话暴力”困扰的“小小少年”孙梓桦的故事。由于不堪父亲对自己和母亲的辱骂,孙梓桦离家出走,恰逢从精神病院出逃的“大胜”,“小小少年”的故事激起大胜的回忆,两条故事线索交替出现,共同反映了当下家庭暴力和青少年成长问题。

其实,对精神疾患者的书写在20世纪的文学作品中俯拾即是。苏珊·桑塔格说:“在20世纪,被当作高超感受力的标志,能够实现超凡脱俗的‘情感’和‘愤世嫉俗’的不满情绪的那种讨厌的、折磨人的疾病,是精神错乱”。【2】可见,“疯”、“癫”已经成为20世纪的一种“时代病”,于是,书写“疯癫”也就自然成为作家所肩负的启蒙重任。中国现代文学的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的主人公竟然是一个疯子,我想,这绝非巧合,而是鲁迅对时代超越常人的清醒认识,也是对20世纪即将展开的中国社会新的精神之旅的悲剧性预言。而当贾平凹、余华、苏童、阿来、残雪等作家,在新时期再一次书写被现代文明放逐的“疯癫者”,那种厚重的历史感和时代精神,总是能引领我们回到那个曾经扭曲人性的时代,让我们感受到属于那代人的心灵创伤。可以说,在一定意义上,这些“疯癫者”跨越时空建构了一则历史与记忆的寓言。

那么,出生在20世纪末的王都,她笔下的“疯子”带给我们的又是什么呢?或许,《脏舌头》中“小小少年”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恰恰揭示了王都的写作意图。当大胜劝慰“小小少年”不要在意世界对他的亏欠时,“小小少年”的回答是“这关世界什么事?”足以显出他对世界的冷漠。的确,尽管世界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显得如此之小,但人的内心体验早已同世界隔离。当外在世界不再关乎个人命运,当没有家国破裂、民族危亡的宏大叙事背景,当个人选择与时代需要不再构成激烈冲突,个人的自由此时此刻就滑向另外的镜像,一种虚无的自由形成狭隘的视野,内心世界也难堪重负,因此,死亡出现了,包括《天空灰》的结尾。死亡是对现实最好的回避方式,也是最不负责的方式。死亡是对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意义和价值的颠覆。王都笔下的这些精神病人或许正是我们这个时代那些因工具理性和现代媒介“合谋”而导致的人性异化的写照,而这种异化最大的受害者便是青少年,他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这种“合谋”所构筑的权力系统内,不断迷失自我,并由此导致自我价值体系的凌乱和精神层面的崩塌。我想,这正是《天空灰》和《脏舌头》这两部作品所要表达的深刻内涵。

我注意到,王都在这两篇小说中大多采用了第三人称叙述。尽管在我看来,像《脏舌头》这样的题材若以精神病人第一人称的视角叙事,可能会将文本内容与形式辩证运动所产生的艺术张力处理得更好。但王都似乎是要刻意打破一些看上去更为合理的叙事模式,她选择了叙事效果更为“霸气”的第三人称叙事。在此,我能感受到一个努力将自己置于评判者位置的王都,一个试图冲破“小我”的局限,而希望以更高姿态看待这个时代的王都。费瑟斯通说:“后现代的日常文化是一种形式多样的与异质性的文化,有着过多的虚构和仿真,现实的原型消失了,真实的意义也不复存在。由于缺乏将符号和形象连缀成连贯叙述的能力,连续的时间碎化为一系列永恒的当下片断,导致了精神分裂式的强调对世界表象的紧张体验,即生动、直接、孤立和充满激情的体验。”【3】在虚构和仿真中,当下时代的现实成为了一种伪现实,既然现实不再真实,真实的意义消散了,我们就要去建构现实。显然,王都是在进行有意识的尝试,她要以一种近乎全知的叙述视角来表达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意义重构。所以,我们在《脏舌头》中看到,多重人格的分裂也不失为王都对当下现实多种可能性的隐喻,多重人格的不同选择构成了文本内在的紧张关系,也映射了作者本人对时代变革的体验。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在写作技法上,王都选择了跨文体写作。尽管“跨文体写作”早在世纪之交便成为中国文坛的一个热议话题,以致图片、画作、手稿影印件在当时都成为文本的构件,李洱、韩少功等作家也都进行了跨文体写作实验。对于跨文体写作这一文学现象,学界也有着不同的反响。但我认为,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跨文体写作”是作家想要挣脱现有文体束缚,表达更为丰富的生命体验,从而使得这种生命冲动自然转化为的一种形式冲动。作为一名“90后”新锐作家,或许现有的文体形式已经成为王都表达她年轻而蓬勃的生命体验的桎梏,所以,我们看到,王都在《天空灰》中加入了时下兴起的“微博语言”,将之作为文本构成的重要补充,从而将文本内容与形式之间的艺术张力平衡在一个最恰当的节点上。因此,当我们在文本中读到似曾相识的“微博评论”时,并不感到突兀。显然,微博语言在小说中起到了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而微博评论中的各种交织话语则成为小说反映现实的真实写照。作者将微博评论直接加入到文本叙事之中,此时的全知视角也在微博话语的狂欢中构成了文本内在的话语场域。可以说,题材与叙述策略的完美结合,使得作者关注的现实问题得以在文本中“真实”开展,而任何一个熟悉当下环境的读者,也不难从中找到现实的踪影。

当然,王都毕竟是一位年轻的作家,她的这两个短篇依然存在着一些缺憾。在我看来,王都在努力尝试西方现代小说叙述技巧的同时,若能兼顾中国古典文学的意趣隽永,或许能够获得更好的艺术效果。实际上,“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同样可以作为短篇小说创作的追求目标。像《天空灰》回闪式的结尾,通过超自然的情境让主人公回归,这在给读者带来神秘、惊异的叙述效果之外,本应启发人们更多的思考。但我们所期待的升华并未出现,读者只能在戛然而止的阅读感受中感到些许遗憾。

当然,在这里,我还是要说,《天空灰》和《脏舌头》毫无疑问是两部成功的作品。尤其是作为一名“90后”作家,王都表现出了少有的现实关怀,其作品没有对现实的抵触,而是试图介入现实,思考现实。张学昕教授在谈到当下短篇小说时说,“我们可以发现,他们的文学叙事,不再沉溺于文本间的交叉互文,而是重新回到现实与文字的缠绕之中。”【4】我想,这也正是我们对王都的期待,期待她能够让我们看到更多更好的“另类”青春叙事。

注释:

【1】 福柯:《文学的功能》,秦喜清译,《国外社会科学》,1994年第6期。

【2】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34页。

【3】 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81页。

【4】张学昕:《新世纪十年短篇小说论》,《东吴学术》,2012年第2期。

责任编辑 董晓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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