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天伦

2015-11-19 09:20杨华之
飞天 2015年10期
关键词:玩火青虫高粱

杨华之

王瞎子

算命的王瞎子从不介意人们叫他王瞎子

这是人们喜欢他的一个缘由

那些年在夏夜

我们聚集在青石桥上听他讲古

满天星光以及桥下的流水

和夜风一样迷人

我们沉醉于他从四乡八邻收集的

新鲜事,叹息自己

睁着双眼却没有他见识多

这也成为我远走他乡的最初动力

后来王瞎子过世

青石桥再也不见听古的人

而我总爱在回乡时

夜上青石桥独坐

以至于星月暗淡,我也能看清人间的事

父 亲

我说他骗人。叫我不玩火,却叼着烟

月光下对着高耸的草堆

一边吧嗒,一边编出成捆的草绳

这只绵羊。我随手揪掉

他的烟头。他说三十年啦,我玩火

从没有过引火烧身

这把椅子。让我坐在他腿上,左摇右晃

却怎么也听不到

他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座木桥。背我越过

一条条小河,抛开寂寞乡村

看到远方之远的山峦

这架梯子。让我爬到他肩上

让我看到高山之高,让我摘下天上的月亮

最初的向往

六岁时父亲就带我下地干活

多么稀松平常的事儿

与现在的我们

呈现着爱的另一种方式

在章华台,三亩八分地的烟草田里

生长着数不清的大青虫

和迷人的传说。我向往这样的时刻

大青虫被我们从烟叶上

捉下来,一条、两条……

我获得了成百上千对世界的认知

烟草田因此而茂盛

从日上三竿,到蝉鸣午后

我挑战着一个小孩专注的极限

更大的愿望开始

在我心中生长,它如此朴素

无须引导

捉回的一酒瓶虫子

是三只母鸡的美食

母鸡下的蛋

是我的美食

高粱的画笔

如此虔诚地摊开画本,却比不过

一片高粱饱胀的诗情

微风中它们左摇右晃,像提笔的秀才

钟情于身边盛大的田园风光

它们画蓝天的蓝和白云的白

画收割后的稻田里拾谷穗的八哥

喜鹊和叫天子一定是爱学习的孩子

争着抢着在高粱的笔尖上跳跃

一弯镰刀把它们的诗情揽进怀里。田垄上

敞篷的牛车像张口的铅笔盒

我比喜鹊和叫天子幸运得多

一穗高粱的墨汁,源源不断地喂养我

木 槿

我忽视了一对母子离别的痛——

强拉硬扯,才把一株小木槿,从泥土里

拔出来

它的归宿是,我城里的新阳台:

整洁。向阳。僻静

我给它最丰沛的自来水,复合肥,以及

从未享受过的呵护与关怀:

松土、除草、驱虫

可它并不领情:一周后落叶

一月后枯萎

把它从花盆里连土倒出,我看到

它被我扯断的脐根

依然流着血。那脐根曾是

它母亲身上的一根枝

现在,面对那株带着伤疤的老木槿

我迟迟不敢下手

不敢再一次把她身边的小儿子从故乡

拔出来

庇 护

想他给我一个小小的亲昵已不可能

如此,我就会

亦步亦趋,像鼻涕虫,粘着队伍的影子

奔赴月光下等待收割的稻田

打头阵的是母亲,好话说过五遍

大哥轻拍我三次

二姐许我一个美丽的诺言

唯有他,举起大手

把我的哭声拍进低矮的屋里

那时我小。小到

一只老鼠竟敢蹲在墙脚,与我对视

那时我扛不起锄头,握不住镰

比小木桌上的煤油灯

还要孱弱,挡不住四周的黑暗和恐惧

以至于一只猫成为我崇拜的勇士

它从黑暗中窜出,将那只老鼠逮到嘴里

我感激于这小小的庇护

像多年后感激,那一夜

父亲的手掌,让我

免于田野上的苦刑:被水蛇咬,被蚊子叮

喊故乡

必须捂住抖动的双唇,才能

让久违的斑鸠和灰兔在晴河岸上

再停留一分钟。陌生使恐惧一步步加深

它们怀揣警惕,已做好逃窜的准备

我仍旧没有喊出那个滚烫的词——

多刺的奶马藤锁住了谁家的大门

野生的苦楝,高过屋顶

为几只练习飞翔的母鸡扯开屏风

我猜不透它们为了坚守,还是远离

喉结车轮般滚动。声音却来自于

三十里外火车的奔腾。它们不知疲倦

日渐剥离着故乡的灵魂和思想,只抛下

一座废弃的荒园无人应声

当我终于扯开嗓子,喊出

故乡的名字,已是在三千里外的南国

从东莞、从茂名、从深圳、从佛山

从一个个不知名的小巷里

一下子冒出那么多故乡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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