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断想

2015-11-22 08:54孔令剑
都市 2015年6期
关键词:韵脚意象词语

孔令剑

三断想

孔令剑

从写作中能得到什么

从一件小事说起。前天晚上接到电话,我的一个朋友上星期刚刚去世了,因为喝酒,睡下就没再醒过来。有同学回老家参加葬礼,在葬礼上,发现有个同学没来,问询之下被告知,五年前就离世了,同样是因为喝酒。酒时常浸润我们的生活,周围有人意外离世的消息也不时传来。但这次,离我最近。三十来岁,刚过而立之年,却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不禁让人感叹唏嘘。虽然有时我们都会感叹青春不再,却从来没有把这种消逝推到一个极端。从这个消息开始,我突然意识到,死亡似乎已经从我们身边走到了我们的身体里。向死而生,这是一个常识,但被常识狠狠砸中,给人的震动真的无以复加。

活着,为了什么,追求什么,因为什么才能直面死亡的断崖,飞翔一般跃下。就个人的思量,我认为有三个向度,一是生存,二是存在,三是自由。怎么说?人作为社会的个体,活着并尽量活得好一些,不仅为自己,还应担负得更多,家庭社会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基本层面。其次是存在,是说个体在群体之中,无论从事什么职业,身处什么样的情境,一个人的动作都会指向存在,哲学所说的找到并认识你自己,精神层面的更高的意义和追求。最后说到自由,我想是一种理想的状态,超越了种种羁绊,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计成败,既有物质方面的保障,更有精神储备的自足,尽可能地实现了人生的圆满。

那么,以此来考量我们的写作,我们所热爱和坚持的,小说也好诗歌也好,我认为都指向和印证了这三个向度。创作、发表,得到稿费,或多或少,成为我们物质生活的一部分。这是其次。重要的,是在创作中能够实现自我,有我们的情感,我们的生活,有我们对人生、命运、时代、历史等等的思考。通过写作,我们在偌大的世界中找到一个立足点,文字印证和表达出了我们自身的存在。而且,在写作中,我们最大化地实现着自由,那里有一个别样的世界,由我们亲手建造。我们都无法拒绝这种诱惑。这是我们从写作中得到,也是写作所给予我们的。

我认为的诗歌是什么

关于诗歌的各种论述很多,有些甚至是一些定义,但没有哪一个人可以给诗歌一个永恒的命名。最简单的一个判断,事物都是发展和变化的,诗歌也不例外。如果要找一个诗歌标准,我觉得可以拿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关于诗歌的说法来做参照。他说:诗歌中你得热爱词、思想、形象和韵脚,至爱它们。词、思想、形象和韵脚,可以理解为一首诗必备的四个要素。

词语。诗歌更注重也更能体现出词语的力量,无论在诗行之内,还是一首诗的整体之中,每个词都会被凸显,甚至至关重要,在这种因限制而被无限放大的词语上,我认为浪费或者说挥霍都是不应该的。谨慎地使用,宁缺毋滥,必须在节制中感受每一个词的存在,挖掘它们,激活它们,使它们恢复它们本来的面目。对写作者来说,语言既是存在,既是手段也是目的。因此,诗人要深入到词语的内部去,真正感受它,理解它,然后运用。高超的运用,是词语找你而不是你去找它。

形象。简单地说,一首诗中形象即是物象,更多是被创造之后的意象。诗歌不直接说出某些东西,而是通过它们实现转述。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言说。如果缺少了形象,一首诗就变得直白、裸露,就成了一种说明而不是表达,更不会成为一种交流。这不属于文学艺术的范畴。至于什么样的形象,会让诗歌变得独特,充满魅力,完全取决于写作者的选择。比如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的诗句:我往昔的日子是座坟,但其中没有尸体。把过去的日子具象化为“坟”,让人一下感受到时间的不可逆转和残酷无情。从“坟”生出“尸体”,意象是统一的,但“尸体”的消失,又加剧了这种虚无、绝望和无奈。短短两句,因为意象的奇妙运用,读来让人颇多感慨。

韵脚。现代诗需不需要有韵脚,诗人们各有各的说辞,但这不是根本问题,我个人觉得,在不干扰充分表意的情况下,尽量能够追求诗歌的音韵之美,作品就会额外获得一分魅力。这是锦上添花的事。韵脚既是对诗歌分行的强化,也是诗歌“音韵美”“建筑美”两者精妙结合的精彩之笔。有了韵,“诗歌”才能真正拥有“歌”的特质。当然,诗歌的韵律和节奏是多方面的,不单单体现在韵脚上。因此,我们注意到史蒂文斯把韵脚放到了四要素的最后位置。刚刚去世的阿根廷诗人胡安·赫尔曼有一首诗我特别喜欢,《电话——致安德雷娅》:说了本不知/会说出的话,/你的声音/在花的街市回旋。/沉默沿铜丝逃窜,/新的童年/顶着别样的星辰出现,/你在不言的言语中微颤。/每天早晨你都努力,但/干扰总得胜,于是/我来到你嘴边。这首诗虽然是翻译的作品,但读起来强烈感受到的是它有力的节奏,甚至这种节奏都让人忽视了韵脚的存在。所以说,是否有韵脚,并不能决定一首诗的成败。

思想。在我的观念里,这是一首诗的灵魂和内核。我喜欢沉甸甸的作品。诗歌中思想的重要性,前人都有论述,譬如:

“比起历史,诗更哲学,具有更高的价值,因为诗更倾向于表达普遍性,而历史则表达个别性。”——亚里士多德

“真正的哲学家和真正的诗人,是一体的,美即为真,真即为美——哲学家和诗人两者的共同目标。”——爱默生

“通过心灵,到达理性这一层,可谓诗歌。”——R.S.托马斯

因此,从诸多意义上来说,诗歌应该是高品质的,不仅仅限于写景抒情,或拘囿于一己之私念,而是应该有普遍性,有永恒感,有理性的分量。

诗人应该寄居在哪里

先有诗还是先有诗人?这是一个问题。实际一点的说法,是一个人有了诗歌作品之后,可以称其为诗人;但更令我信服的说法是,先有了诗人,创作之后,有了诗歌。若不是诗人,写出来的可能就不是诗,而是非诗,是假诗;它们是有迷惑性的。并且前面说到,诗是发展变化的,有时代性,也有它自己的历史,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我个人认为,提出“先有诗人而后有诗歌”似乎更确切一些。那么,什么样的人可以说是诗人呢?

主体性。听起来很大很空,其实真是这么回事。说得通俗一点,叫人的自我意识,应该说,这个自我意识是自足的、完满的,也是无限开放,无所不包的。这是一个诗人出发的地方。而且,这个主体性越是强烈,一个人作品的个性就越是突出,尤其是诗歌,强烈的个人标记是一个诗人成熟的标志。

一切从人出发,从自我出发,这是我们最牢固也是最丰富的资源和财富。于是,当一个人面对诗歌的时候,他首先得有强烈的个人意识,加上前面我们所说的,这个意思可以这样表达:是我在写诗;我是在写诗。是你,而不是别人,无法替代。写诗,而不是别的,写自己所认为的诗歌,沿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你就是撬动世界的阿基米德,你所坚持的诗歌道路就是那根杠杆。

创造性。一首诗从某个地方开始,可能仅仅是一个画面,一个声音,一个词,甚至一道心灵和思想之光,到最后成为一篇有形的、完整的,有着独立的血液循环系统的文字,这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我认为只有“创作”才能使它完成。“创作”顾名思义就是创造性地写作,是一个富有力量和激情的主体动作,而不是被动行为。就看到的一些诗歌作品,极端一点说,可能对诗歌是一种伤害。他们在放弃向诗歌纵深挺进的同时,早已被诗歌所抛弃。罗马尼亚诗人索雷斯库有一首诗叫《远景》:倘若你悄悄离开/我的爱会像/你我间的空气一样膨胀//倘若你远远离开/我会同山、同水/同隔开我们的城市一起/把你爱恋//倘若你远远地、远远地离开/一直走到地平线的尽头/那么,你的侧影会印上太阳/月亮和蓝蓝的半片天穹。这首爱情诗读来十分新颖。我想,如果不是站在一个“创造”的起点上,一首“爱情诗”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隐秘性。我,隐藏到背后,到事物里面去。让事物自己说话。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要有形象,要有意象。这样,诗歌才有了艺术性,色彩才丰富,才有了张力,有了空间,有了包容性,变得庞杂繁复,才有了诸多意味。同样是索雷斯库的诗,《奇想》:每天晚上/我都将邻居家的空椅/集中在一起,/为它们念诗。//倘若排列得当/椅子对诗/会非常的敏感。//我因而/激动不已/一连几个小时/给它们讲述/我的灵魂在白天/死得多么美丽。//我们的聚会/总是恰到好处/绝没有多余的/激情。//不管怎样/这意味着/人人责任已尽/可以继续/向前了。

隐秘性,其实就是文学性、艺术性,只是在创作者个人的主体性、创造性的基础上,达到一种似有似无似是而非却让人若有所思若有所得的境界,这是一个诗人“综合素质”的隐秘体现,是一种不可强求的至高境界。这首诗即是例证,读起来十分轻松,语言简单,意象简洁,却把读者引向很高的向度。

责任编辑 梁学敏

猜你喜欢
韵脚意象词语
容易混淆的词语
抚远意象等
找词语
意象、形神
《花间集·更漏子》韵脚国际音标及韵腹整理札记一则
略论意象间的主体构架
韵脚怎么押?
还诗歌教学的本义
锤炼汉语发音的三种方法
一枚词语一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