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解“虚无主义的极致”
——海德格尔视阈中的马克思与虚无主义问题

2016-02-04 03:02
教学与研究 2016年8期
关键词:虚无主义海德格尔尼采

王 钰

再解“虚无主义的极致”
——海德格尔视阈中的马克思与虚无主义问题

王 钰

虚无主义;海德格尔;马克思;存在;实践

近年来我国不少学者对马克思主义是否能克服以及如何克服现代社会的价值虚无主义问题非常关注,而相关讨论主要源于海德格尔在晚期给予马克思的一句评语——“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晚期的海德格尔何以如此评价马克思?或许通过再次解析海德格尔的这句评语,比较马克思与海德格尔对虚无主义的态度和看法,我们最终可以发现其实在两位思者看似背道而驰的进路之下,一条殊途同归的克服和超越虚无主义之路隐然若现。

近十年来,我国已有不少学者在关注马克思主义是否能克服现代社会的价值虚无主义现象,以及如何克服的问题。虚无主义是现代西方哲学家热衷探讨的一个主题,这与价值虚无问题在现代文明的发展之下日益凸显有关,或者说,现代化本身就无法回避直面虚无主义。作为现象学运动的代表人物,海德格尔开始注意到现象学与马克思主义之间建构对话的可能性,而在虚无主义问题上,晚期的海德格尔曾言:“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这一论断引发了我国学者对马克思主义与虚无主义之间关联的探讨,在回应和反驳海德格尔的同时,历史唯物主义中的实践变革被视为克服及超越虚无主义的一种可行路径。笔者以为,其实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与马克思的“实践变革”虽是以看似背道而驰的方式在思考虚无主义以及现代性问题,如若我们尝试着在比较中使得二者相互协调甚至结合的话,我们或许可以从中发现一条殊途同归的更为切实的超越虚无之路。

一、海德格尔语境中的虚无主义

《晚期海德格尔的三天讨论班纪要》摘译自F.费迪耶等辑录的《四个讨论班》(VierSeminare,1977)一书,书中记录了海德格尔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四个哲学讨论班上所讨论的内容。由摘译文所展示的三天讨论来看,海德格尔对于马克思的评论不多但是却极具启发性。1973年9月8日,海德格尔基于前一日对马克思的解读补充道:“我对马克思的解释并非政治的。这个解释向着存在而思,向着存在送出自己的方式而思。从这个角度和观点来看,我可以说,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1]仅从这一段原话来看,我们不难发现,海德格尔得出评语“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之前已在不断地强调这一结论的成立前提是从他自身的“非政治的”存在论视角来看。也就是说,这一解读不能脱离海德格尔的语境,故而这里的虚无主义内涵也是不能脱离海德格尔的视阈来谈的。

让我们先从海德格尔的虚无主义所意指的内涵入手。海德格尔对虚无主义的思考主要集中在其著作《尼采》和收录于《林中路》中的文章《尼采的话:上帝死了》当中。可见在海德格尔评价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之前,他对虚无主义问题的关注源自尼采。因为在他看来,尼采是最具代表性的虚无主义者,尽管虚无主义是尼采的批判对象。海德格尔虽然认同尼采有关“虚无主义”的定义,即认为“虚无主义是一个过程,是最高价值贬黜、丧失价值的过程”。[2](P731)但是在他看来这一定义不能穷尽虚无主义的本质,因为尼采并没有回答什么是价值的问题,而仅仅将价值的“沦落”理所当然地视为虚无的根源。海德格尔认为,“价值是有效力的东西”,而“有效力是一种存在方式”。[2](P733)作为价值沦丧所致的“虚无”从本质上来说是相对于“存在”而言的,然而“尼采没有能够认识到虚无主义的隐蔽本质,原因就在于:他自始就只是从价值思想出发,把虚无主义把握为最高价值之贬黜的过程。”[2](P741)海德格尔指出,“在价值概念里潜伏着一个存在概念,后者包含着一种对存在者整体本身的解释。”[2](P741)对于海德格尔来说,整个西方形而上学史就是一部仅追问“存在者”而遗忘了“存在本身”的历史。因此在本质上,形而上学就是虚无主义,即虚无主义从根本上来说也是一部遗忘了存在本身的历史,对存在的遗忘也就是对价值来源的忽视,价值本身成为了终极依据。尼采虽然揭示了发端于柏拉图的主客二分的形而上学的虚无性,即在西方文化传统中以基督教理念为代表的超感性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的虚假性,然而由于他未能追问虚无的本质,而是将存在理解成了价值,海德格尔指出尼采只是以一种强力意志的主体性形而上学来取代柏拉图的形而上学,以一种最彻底地意识到自身的虚无主义来克服虚无主义。在此意义上而言,海德格尔认为尼采是在以一种新价值来代替旧价值,虽然他成功地揭示了设定最高价值的虚假性,是对柏拉图主义的颠倒,却未能超越主体性形而上学,仅从价值的视角来重估一切存在者,这就已经是遗忘根本的虚无主义了,故而尼采是在形而上学的范围之内批判虚无主义,其本身是“形而上学的终结”,但并不能真正地从根本上来克服虚无主义。[2](P887-890)

对于如何克服虚无主义,海德格尔认为无需到别的领域中去寻找答案,因为虚无就是存在,而存在自身显现的方式即为遮蔽和悬缺,存在者遗忘了存在自身,这使得虚无成为了虚无主义。因此要超越虚无主义也就是要追溯整个西方形而上学的源头,追问存在,为之去蔽。确切地说,虚无主义在海德格尔的语境中是一种存在者对存在的遗忘和存在自身“自我抑制”的结果。与尼采将虚无主义理解为最高价值的沦落不同,海德格尔力图撇开价值论,跳出形而上学的藩篱,追问更为本源的虚无本质,从问题的根源出发,通过重建西方形而上学来超越虚无主义。然而,海德格尔所设计的这一由源头出发来克服虚无主义的路径是否真的可行?或者进一步说,海德格尔何以确定自身跳出了形而上学的范围,从而切实地保障其计划得以实现?这一点或许可以从考察他批评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的语境当中得到答案。

二、理论可能与社会现实中的人之本质

刘贵祥在《历史唯物主义何以超越虚无主义?——从海德格尔对马克思的一个论断谈起》中指出,海德格尔判定“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是有两个逻辑层次的:[3]第一个层次是马克思主义在这里被认定为一种虚无主义。从海德格尔的存在论视角来看,马克思与尼采一样,都是先设定人为主体,只思及了存在者而未能思及存在,是一种源自黑格尔的主体性形而上学,因此也是一种虚无主义。不同的是,尼采是从强力意志出发来颠覆柏拉图主义,而马克思则是从现实的生产实践的人出发来颠倒黑格尔的观念论。如果说在尼采那里存在是价值的话,“对于马克思来说,存在就是生产过程”。[1]王金林曾深入地指出海德格尔眼中的马克思只是颠倒了黑格尔的意识优先性,但仍然坚持着人的优先性,人的优先性是近代哲学的核心,直至萨特都在坚持“只有人”的命题,而海德格尔不但要放弃意识的优先性,还要放弃人的优先性,用“主要有存在”来致力存在之思。[4]形而上学的传统就是预设了人的优先性,从而遗忘了存在本身,马克思主义正是在这一意义上依旧在形而上学的范畴之中,也就是一种虚无主义。

第二个层次是马克思主义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这是在认定马克思哲学是虚无主义的基础之上更进一步地强调马克思主义的虚无性程度已达到了顶峰。何以至此?在海德格尔看来,马克思将“人”规定为“不断进行生产的人”,而正是这种不断的“生产”带来了人类“自身毁灭”的危险。人为何要不断地进行生产呢?海德格尔认为这是由人类社会的“进步强制”所带来的“生产强制”,而生产强制与不断更新的需求强制相关联,于是人陷入了不断的生产和消费之中。[1]与黑格尔局限于观念领域来思考人不同,马克思超越了意识领域将人的优先性提高到了历史生产层面去思考,即不再拘泥于理论上的争论,相较于前人所关注的理论可能,马克思更加看重社会生产现实中的人。人的本质是感性的现实的活动,但是海德格尔认为马克思虽然离开了意识领域,却因为继承了形而上学传统中的人的优先性,并将人解读为不断生产和消费的人,从而更加远离了存在本身,将人陷入了“自身毁灭”的危险之中,故而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

那么,海德格尔自己的存在之思果真如其所愿超越了形而上学吗?马克思改变世界的主张在海德格尔看来依旧局限在了理论与现实的二元对立关系之中,而这一主张实质上就是指生产关系的改变。[1]既定生产关系的改变可以带来整个世界的改变,这是奠基于将人定位为不断生产—消费的现实的人之上的。而海德格尔显然反对将人的本质确定化,他的存在之思是从此在与存在的关联当中来思考人,从存在的方式上来思考人。然而邓晓芒颇为质疑海德格尔通过追溯形而上学的源头来克服虚无主义的方法,甚至指出海德格尔的计划并没有得到“切实的实现”,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计划”。[5]邓晓芒细致地剖析了海德格尔将形而上学引回其根源处,以此来拯救它在现当代所陷入的虚无主义危机的路径。他认为海德格尔的“道路”依旧是“从思想通往(未来)形而上学的道路”,而其源头依旧是一种价值论,因为“克服虚无主义”这一命题本身就是一个价值论命题,无论是尼采还是海德格尔,都视“虚无主义”为不好的,要将其“克服”。但是他们都遗忘了一个更为根本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克服虚无主义?”或者说,虚无主义不好在何处?在这里,邓晓芒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无论是尼采还是海德格尔,还是从未直接言及“虚无主义”的马克思,他们其实担忧的是一个共同的价值事实:在现代化社会现实当中,人的本质面临着被异化、被消灭的危险。正是对人的本质的解读有异导致了诸多对虚无主义问题出路的争议。在笔者看来,仅仅依凭重建形而上学的路径来寻求虚无主义问题的出路是不可取的,当海德格尔将人的本质解读为一种“在场”,即显现自身存在的同时又遮蔽了存在本身时,这种无法言说的“意谓”又何尝不是一种主体性形而上学呢?试图说然而又说不出来的话语毋宁说是存在,不如说是一种主体性的思想,“存在之思”所指出的理论可能之路究其根本还是要现实的人来走。可见,海德格尔虽然洞悉西方形而上学的本质为虚无主义,但是他想超越这一本质的努力正如邓晓芒所形象描绘的那样:“就像试图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5]是徒劳无效的。

如前所述,海德格尔自身终归并没有超出主体性形而上学,那么基于这一认知,我们再来重新审视他对马克思主义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的论断。海德格尔认定马克思主义是一种虚无主义的根源在于马克思哲学源自黑格尔的主体性形而上学,虽然马克思颠覆了黑格尔的意识优先性,但是却因着眼于人的优先性而未能超出形而上学的藩篱,遗忘了关键的存在本身。“对于马克思来说,一开始就确定的是,人,并且只有人(而并无别的)才是那个事情。”[1]事情的根本是人本身,海德格尔认为马克思只能根据形而上学来确定这一点。其实在发现海德格尔自身也未能完全超越出西方形而上学的思考维度之后,单从形而上学向度来寻找克服虚无之路已是失败之举,问题的关键应该落在如何解读虚无语境中的人。海德格尔之所以认为马克思主义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其依据就在于他所理解的马克思将人解读为“不断进行生产的人”,从而带来了毁灭自身的危险。即使海德格尔认为存在本身的遗忘才是症结所在,他所送出的“存在之思”无可逃避地根植于他所反复思量的“此在”,即人的存在,存在于此。人的存在是“去存在”,这种没有现成本质的对人之存在的解读是海德格尔存在之思的独特之处。相较于马克思将人之本质投放于现实社会历史当中的做法不同,海德格尔力图出离于“人”这一存在者去思考存在本身,然而出离存在者而谈存在这种运思方法有如传统西方哲学中所做的主客二分一般,终将归于找不到出路的结局当中去,正如主客本为一体,存在者与其存在也本是一体,不可分割而论。故此,海德格尔对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极致的评判即使在他自身的存在论视阈中有理可据,但要真正克服虚无主义,仅从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的重建形而上学的路径来走也是不可能的。让我们抛开“形而上学—虚无主义”这一思考向度,从海德格尔与马克思所共同忧虑的价值事实入手来求解虚无之径,即现代社会中人的异化存在问题。

三、人的存在与人的实践

在马克思看来,他所生活的现代欧洲社会,包括政治、文化、道德等各个方面出现的危机和朽坏现象都源于一种现代经济的本性,即在现代化生产当中将人及其劳动异化的资本主义本性。马克思将17世纪以来由资本家所开创的新时代称为“现代社会”:“‘现代社会’就是存在于一切文明国度中的资本主义社会”。[6](P313)海德格尔认为马克思将现代社会等同于资本主义社会的作法是从现实历史维度出发并拘泥于历史分期所致的。严格哲学意义上的现代性,在海德格尔看来,应该是存在论意义上的现代性,即主体性形而上学,而非马克思所拘囿于的资本主义特性。源于此分歧,海德格尔追本溯源地揭示虚无主义危机的根源是形而上学的存在遗忘,其存在本身是超然于一切经济、政治、法律和道德等社会因素的;而马克思则认为形而上学的终结本质上是源于人的感性活动本身发生了异化的问题,这一异化扎根于人类的社会生产和生活实践当中,不可脱离社会现实来讨论。人的实践在马克思这里是对象性的感性物质活动,是人的基本生存方式,也是社会生活的本质所在。实践于马克思不仅仅是认识论当中的一个范畴,更多的是存在论层面上的人之存在和社会之存在的依据,通过实践活动,超越和消解传统中的“人本体”或“物本体”都成为可能,正是在此意义上,马克思主义被称为“实践的哲学”。

人的实践活动何以发生自我异化?这一点马克思阐述得很明白:“受分工制约的不同个人的共同活动产生了一种社会力量,即扩大了的生产力。因为共同活动本身不是自愿地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这种社会力量在这些个人看来就不是他们自身的联合力量,而是某种异己的、在他们之外的强制力量。关于这种力量的起源和发展趋向,他们一点也不了解;因而他们不再能驾驭这种力量,相反地,这种力量现在却经历着一系列独特的、不仅不依赖于人们的意志和行为反而支配着人们的意志和行为的发展阶段。”[7](P85-86)人在社会中的劳动分工是人的感性物质活动的力量自然积累而造就,与此同时,劳动的异化和抽象化随之产生,从马克思的视角来解读,社会各个层面的价值虚无危机正是根源于此。用海德格尔文本中的话来说,“马克思主义与社会学将那当前的现实为了它而进行强迫的东西称为‘诸强制’(Zwaenge)”。[1]现时代的人在这些“强制”中只能被理解为生产者,不断进行生产的人。

马克思在他的唯物史观中找到了人类历史的现实基础就是人自己的实践活动,即人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在认识到物质生产的自然必然性不可能完全被克服的同时,马克思认为人对异化的扬弃与异化本身其实走的是同一条路。也就是说,在生产实践的自然发展中异化得以实现,也正是在这历史必然的发展之中,实践变革将会实现对劳动异化的超越和克服。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中,海德格尔曾以赞许的口吻说道:“马克思在体会到异化的时候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的一度中去了,所以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的观点比其余的历史学优越……在此一度中才可能有资格和马克思主义交谈。”[8](P383)所谓“历史的本质性”正是马克思在唯物史观中所发现的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性,马克思力图从“现实的人”出发,找到使个体生活与社会生活、超验价值与经验价值之对立能辩证统一起来的社会路径,实践变革即为他所发现的能起到上下通达作用的超越之路,进而也就是克服虚无主义之路。

从解释学角度来说,海德格尔从自身的存在论视阈出发来诠释马克思,自然存在着一定误解,例如他将马克思的“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视为一个形而上学命题,并由此逐步推论认为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其实这一命题是马克思早期著作《〈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的思想,是一个费尔巴哈式的人本主义命题,而后期马克思超越了费尔巴哈并已明确批判了费尔巴哈的形而上学,形成了自己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如果我们从马克思的思考方式来看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也可以用他的一句名言来批判海德格尔:“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7](P57)解释世界的方式很多,而改变世界的路在马克思这里只有一条,那就是实践变革。当然,海德格尔并不认为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之间存在对立,在他看来,解释世界也就意味着改变世界。可是,马克思所指称的“改变世界”恐怕并非海德格尔意义上的改变世界,前者是通过革命方式来彻底改变现存的生产方式,而后者由解释的不同而引起的世界的改变则并非仅仅发生在生产领域。

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们必须在海德格尔和马克思之间分出高低或做出某种非此即彼的选择,而在于如何参照两人对虚无主义或是现代性问题的批判,在比较之中寻找二人殊途同归的结合点,从而更好地观照和解决现实中的价值虚无问题。在笔者看来,撇开形而上学—虚无主义维度,面对价值虚无主义现象,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与马克思的实践变革并不存在实质上的冲突,恰恰相反,二者可以在价值的先验内在性和客观现实性上相互协调起来,前者是一个有待发现的被遗忘的先验主体性内在领域,而后者是一个社会历史的现实发生领域,二者的结合才能促生出真正的价值或意义,这也是人的存在与人的实践有机结合所能生发出来的一条切实的克服虚无之路。价值或是意义既不会完全存在于先验的纯粹主体性存在之中,也不会完全存在于社会历史的现实经验当中,这也就给予了海德格尔和马克思的不同路径以协调结合的可能。一方面,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所揭示的存在遗忘状态是一种必需的主体内在立场。当然海德格尔自己并不会承认他的存在之思是主体性的,而应该是出离主体的,但是关于这一点,笔者已在前面有所论述,究其根本,海德格尔并未能如愿超出主体性形而上学,其存在之思所揭示的对存在本身的遗忘为主体内在提供了一块空白之地,从而使得主体得以保持一种超越世俗现实的反思和批判的姿态,这对于防止陷入绝对的历史主义是非常必要的。海德格尔批判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即使有所误解,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过度强调历史主义必将导致价值相对主义,走向虚无主义,只有保持超然的存在之思的姿态,主体才有超越自然世俗的可能,在人身上保留一定的普遍性和崇高性,从而发现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另一方面,马克思的实践变革通过关注现实社会中的人的异化为改变价值虚无化现状提供了现实的力量。如前所述,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其实已经超出了认识论范畴,这一概念首创性地揭示出主客二分等西方传统哲学难题只有通过社会革命才能真正得到解决。换言之,哲学难题并不是哲学自身的难题,而是哲学赖以栖身的社会现实中的矛盾在哲学中的体现。海德格尔正是因为忽视了马克思在存在论上所做的努力,将实践的人解读为“不断进行生产的人”,从而对他的理论产生了误解。马克思的实践变革不能简单地解读为改变生产关系,正如海德格尔所言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并不存在真正的对立,实践在改变人类社会的生产方式的同时,也在改变着人的内在世界,在改变着人的存在领悟,并将这种领悟投射到现实生活领域当中去,促生出丰富的以感性现实为基础的价值和意义。

归根结底,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与马克思的实践变革从本质上而言都是在陈述人的存在的一个矛盾事实:人一方面希望摆脱感性现实世界的自然必然性而使自身的自由发展成为目的,去领悟存在;而另一方面,人为了维系现实社会生活以及自身生命又不得不不断地进行生产和消费,成为现实的实践的人。正是在超感性世界和感性世界之间所保持的必要张力赋予了人以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1] F.费迪耶等辑录.晚期海德格尔的三天讨论班纪要[J].丁耘摘译.哲学译丛,2001,(3).

[2] 海德格尔.尼采[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3] 刘贵祥.历史唯物主义何以超越虚无主义?——从海德格尔对马克思的一个论断谈起[J].南京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1).

[4] 王金林.历史生产与虚无主义的极致——评后期海德格尔论马克思[J].哲学研究,2007,(12).

[5] 邓晓芒.欧洲虚无主义及其克服——读海德格尔《尼采》札记[J].江苏社会科学,2008,(2).

[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7]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 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M].北京:三联书店,1996.

[责任编辑 孔 伟]

Reanalyzing “The Acme of Nihilism” ——Marx and Nihilism in Heidegger’s View

Wang Yu

(School of Marxism, Wuyi University, Jiangmen, Guangdong 52920)

nihilism;Heidegger;Marx;existence;practice

Recently many Chinese scholars concern on the problem that if Marxism could conquer the nihilism in modern society as well as how to conquer it.The related discussion mainly comes from a comment given by later Heidegger to Marx,that is,“Marx has reached the acme of nihilism”.Why would later Heidegger criticize Marx as such? Maybe through reanalyzing this comment of Heidegger and comparing the attitudes and views of Marx and Heidegger on nihilism,we finally could find out that although these two thinkers seem to proceed in totally different ways,a resolution of overcoming the nihilism in their different ways would be revealed in the very end.

王钰,五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哲学博士(广东 江门 529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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