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记·魏文侯篇》之“文”“武”辨析

2016-02-04 15:09杨含丹王义彬
北方音乐 2016年14期
关键词:魏文侯乐记引申义

杨含丹 王义彬

(厦门大学艺术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乐记·魏文侯篇》之“文”“武”辨析

杨含丹 王义彬

(厦门大学艺术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始奏以文,复乱以武”,出自《乐记·魏文侯篇》,是子夏描述“古乐”的意义时所说,《〈乐记〉批注》一书对该句中“文”“武”的注释与蔡仲德先生对此二字的见解颇有不同,本文通过对比“文”“武”在两种版本里的不同含义,以及“文”“武”二字的本义及引申义,运用格尔茨的“深描”理论对其进行辨析。

魏文侯篇;“文武”;注释

《乐记》最早的一部具有比较完整体系的汉族音乐理论著作,它总结了先秦时期儒家的音乐美学思想。《乐记》出自《礼记》,是《礼记》49篇中的一篇,因此又称为《礼记·乐记》。《乐记·魏文侯篇》是《乐记》中记述音乐人物的谈话录,该篇记录了魏文侯与子夏的对话,保存了古乐(雅乐)和新乐(郑卫之音)不同音乐形态的描述以及儒家的不同观点和评价。本篇中魏文侯的观点被作为《乐记》的反面教材展览了几千年。子夏没有明确反对魏文侯,而是通过论述古乐与新乐,德音与溺音的区别,从侧面证明了魏文侯的审美品位不符合儒家的追求。

《乐记·魏文侯篇》里曾记录了子夏的观点,“子夏对曰:‘今夫古乐,进旅退旅,和正以广,弦匏笙簧,会守拊鼓。始奏以文,复乱以武,治乱以相,讯疾以雅。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这段话大概的意思是:“古乐,齐进齐退,整齐划一,乐声和谐平正宽广等,君子通过古乐可以互相交流心得,达到修养身心,和睦家庭,以至于安定社会的结果,这正是演奏古乐的意义。”

其中关于将“始奏以文,复乱以武”中一句翻译成现代汉语,在以下的版本里有相异的见解,其最主要的区别是对“文”“武”的解释不同。

在1976年由中国人民解放军51031部队特务连理论组,中央五七艺术大学音乐学院理论组一起编辑出版的《〈乐记〉批注》一书中,对“始奏以文,复乱以武”的解释为:“先表演文治的曲目,后表演武功的曲目。”“文”指表现文治的曲目;“武”指表现武功的曲目。

而蔡仲德于1997年出版的《〈乐记〉〈声无哀乐论〉注释与研究》中曾将“始奏以文,复乱以武”译为:用鼓开始演奏,用钟结束演奏。“文”表示鼓,“武”表示钟。

以上两种版本的注释,含义虽有不同,但大体都是在音乐学的基础上对其进行解释。文与武从古至今皆是一对带有相反含义的反义字,总是相生相伴,有“文”字出现的地方,通常“武”字也不会缺席。文字都需将其放置于一定的语境下才能有得当的解释,即一个字在不同的出处会有不一样的含义。就如克利福德·格尔茨在其著作《文化的解释》里所描述的,要“理解他人的理解”,格尔茨认为人类学的民族志应该采取“深描”的方式,对分析对象进行“深描”,将对象置于其文化母体中进行描述。《乐记·魏文侯篇》是“文”“武”的众多出处之一,其含义是建立在文字本义上的衍伸,“文”“武”还有其他多种的引申义,每种引申义都有其背后的时代背景。因此辨析《乐记·魏文侯篇》“文”“武”不仅要从文字的角度出发,还需对文字背后所处的大时代进行探究。

一、“文治”“武功”

“文”的本义,指各色交错的纹理。《易·系辞下》载:“物相杂,故曰文。”《礼记·乐记》称:“五色成文而不乱。”《说文解字》称:“文,错画也,象交叉”均指此义。在此基础上,“文”又有若干引申义。其一,为包括语言文字内的各种象征符号,进而具体化为文物典籍、礼乐制度。《尚书·序》所载伏曦画八卦,造书契,“由是文籍生焉”,《论语·子罕》所载孔子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是其实例。其二,由伦理之说导出彩画、装饰、人为修养之义,与“质”、“实”对称,所以《尚书·舜典》疏曰“经纬天地曰文”,《论语·雍也》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其三,在前两层意义之上,更导出美、善、德行之义,这便是《礼记·乐记》所谓“礼减两进,以进为文”,郑玄注“文犹美也,善也”,《尚书·大禹谟》所谓“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

“武”,止戈为武。东汉文字学家许慎在他的《说文解字》中,系统的阐释了“六书”的概念,六书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武”字属于会意字,会意的意思就是,把几个相关的字放在一起,合并他们的意义,显示出一个新的意义。许慎举出“武”的含义,是止、戈组成的“武”,意为制止战争,显示的是武德的武,其实“止戈为武”是古人的道德观念,并不是“武”的本义。“武”的甲骨文很形象,是一只脚加上一支戈,表示持戈征伐之义,指与武力、军事、战争有关的事物,与“文”相对。除此之外,“武”还有多个引申义。其一为名词,表示脚印,足迹。《离骚》:“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其二为量词,古时以六尺为步,半步为武。《国语·周语》:“不过步武尺寸之间。”其三为形容词,勇猛;刚健;威武。《国殇》:“诚既勇兮又以武。”

由上可知,将“文”理解为表现文治的曲目,“武”解释成表现武功的曲目,似乎更加贴近“文”“武”的在政治方面的本义。且关于《乐记》的著者及成书年代,历来都颇有争议,关于其作者传有战国时期公孙尼子,西汉献王刘德,西汉杂家公孙尼等版本。但公认的观点是,《乐记》是先秦时期儒家的音乐美学思想的集大成者。春秋战国是处于朝代交替,社会制度变更的历史时期,各国混战不休,礼崩乐坏,奴隶制度的日趋没落,新兴地主阶层兴起,“郑卫之音”的问世和普及起到了加速“礼崩乐坏”进程的作用,古乐与新乐的对峙实质上是两个不同阶级的对话,反映了当时社会变革中在音乐领域内新、旧势力互相交替的客观事实。儒家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一直主张的是“守旧而维新,复古而开明”这样一种二重性的立场,对克己复礼的推崇。因此《魏文侯篇》中“始奏以文,复乱以武”的本义与《礼记·祭法》:“ 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菑”,应更为相近。

二、“文谓鼓,武谓金”

然而,蔡仲德先生在《〈乐记〉〈声无哀乐论〉注释与研究》一书中,注明了其对“文”“武”进行注释的理论,来源于郑玄及其他古文。书中提到“郑玄在《三礼注》曾云:‘文谓鼓,武谓金’。《吕氏春秋·不二》:‘有金鼓,所以一也’。” 高诱:东汉涿郡涿县(今河北涿州市)人。高诱注:‘金,钟也。击金则退,击鼓则进’。”因此,蔡仲德先生在本书中的观点为:“文”表示鼓,“武”表示钟。孔疏也曾曰:“始奏以文者,文谓鼓也。言始奏乐之时先击鼓。”“复乱以武者,武谓金铙也。言舞毕反复乱理,欲退之时,击金铙而退。”

众所周知,郑玄是东汉末年经学大师,以古文经学为宗,兼采今文之说,综合两派,遍注群经,成为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自两汉开始,历代经学皆有纷争,唐代,孔颖达统一异说纷纭的南北经说,撰定《五经正义》一百八十卷,使明经取学者摒弃今古文的门户之见,从而结束了自西汉以来的各种纷争,由于他的《五经正义》被唐王朝颁为经学的标准解释,从而完成了中国经学史上从纷争到统一的演变过程,是一个对中国经学具有总结和统一之功的大经学家。两位经学大师都认为“文谓鼓,武谓金”,这是将《乐记》与音乐理论相结合进行注释,合情合理。

三、总结

无论是出于政治因素的考量将“文”理解为表现文治的曲目,“武”解释成表现武功的曲目,又或者是遵循经学大师的注释,将“文谓鼓,武谓金”融入到现代汉语的翻译,就像格尔茨在《文化的解释》描述“眨眼”这一个小动作,同样一个抽动眼皮的动作,在不同的人做来却可能有不同的意义。在第一编《深描说:迈向文化的解释理论》里,格尔茨提到的“模拟抢劫羊群”事例中,各方对事件的态度和处理都是遵照自己的文化习惯,自然会得出不同的观点,而当阅读者不同属于其中任何一方时,如果停留于表象,那么就只能迷糊下去,而若能进一步探析各方文化对事件进程的影响,事件也就一目了然,而这就是深描。“文”“武”辨析也是如此,《〈乐记〉批注》一书与《〈乐记〉〈声无哀乐论〉注释与研究》一书对此二字的注释并无真正的对错之分,只是相异时代的不同印记表现在对两个字的理解上存在差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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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含丹(1991-),女,福建漳州人,现就读于厦门大学艺术学院,全日制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民族音乐学;王义彬,厦大艺术学院音乐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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