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山区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传承与保护初探
——以黔东落鹅自然村为例

2016-02-13 00:00车越川
铜仁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武陵山土家族场域

车越川

( 铜仁学院 人文学院,贵州 铜仁 554300 )

武陵山区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传承与保护初探
——以黔东落鹅自然村为例

车越川

( 铜仁学院 人文学院,贵州 铜仁 554300 )

传统生态知识是人们在与自然长期共处中积累的生产、生活知识,在保护当地生态环境、维护生态安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保护其传承是学界相关领域的重要探索内容。文章以黔东传统土家族村落——落鹅村为调查点,挖掘其传统生态知识的田野呈现并进行了深入分析,针对其传承与保护的困境提出了策略和建议。

传统生态知识; 土家族; 武陵山区

工业革命为人类历史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也为人类带来了环境危机。1962年美国海洋学家蕾切尔·卡逊的《寂寞的春天》一书,引发了全世界对生态环境的广泛关注。在人类学界,美国人类学家格尔茨提出“地方性知识”以对抗全球化和现代化。随后“地方性生态知识”、“传统生态知识”、“本土生态知识”等概念接踵而至,成为人们反思人类科技、应对生态环境问题的工具。至目前为止,地方性生态知识或传统生态知识具有重要的生态价值已成为社会各界的普遍共识。我国民族众多,各民族在与环境互动中积累了丰富的传统生态知识,它们为维持地方生态系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聚居于武陵山区的土家人在其生存场域内创造、积累了一套反映人与自然相互关系、维护生态环境的生态智慧和经验,这其中“蕴含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理念,为维护当地的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应对生态危机与生态灾害具有重要的指导价值”[1]50。然而,在内外因素的影响下其传承与保护面临着危机。因此,如何传承与保护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是一个亟需解决的议题。本文选取黔东落鹅自然村(以下简称落鹅)为个案,运用田野调查法,通过对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的内涵和传承与保护现状的研究,初步探讨了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传承与保护的策略。

一、武陵山区具备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的典型村落——落鹅

落鹅位于武陵山区黔东一带,隶属于铜仁市碧江区灯塔办事处马岩村。马岩村地处铜仁市东部(27.73N,109.29E),距市区10公里,铜仁至麻阳出省公路穿越境内。落鹅处马岩村海拔最低处(240米),属典型的中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落鹅位于武陵山腹地,距武陵山脉主峰较近,有锦江穿行,是一个典型的依山傍水且相对封闭的传统聚落。在山水之间,生活于此的居民创造了自己独特的文化,积累了一套人与环境的和谐相处之道。

“落鹅”地名的由来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位朝廷的一品钦差大人,奉皇上圣旨到各地访察民情。有一天刘大人骑马从湖南进入贵州,路经马岩坡,忽然看见一只天鹅掠空而起,于是马上取箭射向天鹅,没想天鹅轻易地躲过了箭向南逃去,而箭则落在了西方。他坐在马鞍上看着天鹅向南飞去,仰空长叹:“奇哉,怪哉,昔日一箭双雕,然何今日空空如矣?”仔细一想,猛然醒悟,这天鹅一定是神仙,早就知道我要用箭射它,所以能够躲开。后来,他射出的那支箭落下的地方就被叫做落箭坪,又因为这个地方地形像一只鹅,所以也叫落鹅坪,落鹅的名字就一直沿用至今。

故事的真假我们无从考究,但它反映出当地人、动物与自然环境的相互关系,是当地人希望征服自然界的隐喻。如今,落鹅生活着100来户黄氏族人,400余人,土家族占绝大部分,少数非土家族源于同外界通婚的女性。据当地老人介绍,他们是几百年前从湖南麻阳迁徙至此。最初,他们聚居于半山腰,山脚居住着刘姓和张姓的其他族人,他们起初给刘、张两家打长工,租赁他们的土地,主要种植玉米辅以狩猎或到山脚替人做工维持生计。后来逐渐买下山脚的土地,迁居到山脚。黄氏土家人搬迁至山脚至少有两百余年的历史,他们在与山水的交往互动中,逐步积累了一套与之和谐相处、共生共荣的生态智慧和经验。

二、武陵山区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传承与保护现状

全球化和现代化将世界纳入一个整体,其特点就是“趋同”,这对武陵山区土家族传统知识的传承与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冲击。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除了外部因素外,与村民所处生存场域的变迁不无关系。从笔者在落鹅的调研来看,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的传承与保护现状堪忧,面临着巨大的传承危机,传统生态知识正经历着解构与重构的过程。

(一)生存场域的变迁: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丧失传承土壤

“场域”一词源于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研究,他认为场域是“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network),或一个构型(configuration)”[2]133-134。在不同的位置之间,存在各种场域。但总体来说,生存场域可分为自然场域和社会场域。结合本文而言,即是指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存续的自然场域与社会文化场域。现如今,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的生存场域发生了重大变迁,以致其赖以生存的传统土壤逐步丧失。这主要表现为自然场域和社会场域变迁带来的生计方式的变迁。一方面,工业化建设造成森林锐减、环境污染等人为原因,导致野生动物的骤减,使得传统狩猎、捕捞难有收获;另一方面,在全球化和现代化影响下,外出打工成为人们的重要生计方式,传统生计方式逐渐被取代——他们不再以精耕农业为主要生计方式,年轻一代主要外出打工,中老年一代在家发展大棚蔬菜,观念前卫的少部分人发展乡村旅游业。新的生计方式大大降低了土家人对自然的依赖、利用程度,传统生态知识由于缺乏传承土壤而失去用武之地。

(二)传统传承方式的局限: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后继乏人

在民间,大部分传统知识都以口传身授的方式传承,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也不例外。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是土家人与自然长期互动的产物,是他们应对自然、利用自然的生存技能和生态智慧的集中体现。口传身授能够最直接、最有效地将这些技能传授给下一代。口传身授其实是一个文化濡化的过程:在日常的生活生产中,知识在代际间实现了潜移默化的传承。也就是说口传身授有两个重要条件,一是需要“人”作为载体,二是需要日常的长期频繁接触,任何一个条件的缺失都会使传承难以实现。然而,现代社会外出打工往往成为年轻一代的主要谋生手段,隔断了代际间的日常交流接触。加之现代知识解释系统对传统知识的解释与宣扬,让许多年轻人对传统知识的态度并不友善,甚至是不屑和排斥。年长一代掌握的传统生态知识便随着他们的离世而深埋黄土。笔者在落鹅调研发现,经常有年纪在四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妇女在锦江河畔清洗蔬菜。经询问才知,她们是在家发展大棚蔬菜,采摘后到江边清洗,再挑去市区卖钱。当笔者提到为何没有年轻人来这里洗菜的时候,她们告诉笔者“年轻人能出去打工的都出去打工了,打工赚钱还多些嘛,我们老了打工没得人要。不能出去打工的嘛又小,要读书嘛”。可见,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的传承面临着后继乏人的危机。

(三)观念的转变: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被解构

无论学校教育、政府的宣传还是外出务工接触他文化都会对人们的认知产生影响。而观念的转变给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传承带来的影响不容忽视。一方面,在现代“无神论”思想的影响下,与信仰相关的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常被看作迷信。在落鹅,清明集体扫墓的习俗越来越淡化,祭拜神树和水井往往只是年老一代的事情,在锦江河畔、祖坟周围种树也是年老一代人的职责;另一方面,在市场经济的影响下,人们不愿固守家乡的土地,为了追求金钱而远赴他乡。留在家里的村民,往往为了自身利益抛弃传统生态知识的精华理念,过度索取、不当利用自然。比如一些民族村寨为了发展乡村旅游,为了迎合消费者需求,改变房屋布局,拆毁传统建筑、修建现代房屋,兴修水泥公路,打破了村寨原有的人与自然一体的和谐美。传统生计方式的变迁,对信仰型传统生态知识的认知误解,都促使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的内核和外延逐渐被解构,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濒临消失。

三、武陵山区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传承与保护策略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指出:“各种复杂系统从其多样性中汲取力量:一个物种从基因的多样性中汲取力量;生态系统从生物的多样性中汲取力量;人类社会从文化的多样性中汲取力量。”[3]325地方性知识是文化多样性的一种体现,对地方性生态知识的保护有利于人类汲取不同文明所持有的生态智慧,促进人类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发展。

(一)做好知识普查

对武陵山区土家族村寨进行田野调查,在此基础上摸清武陵山区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的现实存量、濒危现状、传承与保护现状、主要传承人或知识持有者等。根据所获得的第一手资料,对处于不同保留现状的各类传统生态知识进行分级、分类保护。将那些拥有浓厚文化底蕴、丰富生态知识的土家族村落和极具价值的、处于濒危状态的传统生态知识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实施相应的保护措施,以有限的人力财力物力实现最有效的保护。

(二)加大宣传,树立正确认知,为传承与保护创造良好的社会环境

文化相对论认为,人类文化没有高低之分,它们对本民族都是有价值的,衡量一个民族文化的高度不能用统一的标准来评判。但在西方文化霸权主义和西方民族中心主义的入侵下,我们常以西方文化为标杆来评判处于不同文化背景的他民族文化。这种运用同一价值评判体系衡量不同文化的做法极易造成人们对自身文化的认知误解和认知偏见。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包含的生态哲理不容忽视,它们对生态环境保护的客观促进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促进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的传承与保护,需要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同和社会正确认知。国家应就传统知识的价值表明态度,加强对传统知识的重视,对传统知识包含的精华部分进行宣传和讲解,对各族地方性知识的传承与保护创造良好的社会氛围,起到政策导向的作用。这一过程的实现有助于增强知识持有者及其所在群体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使他们自觉、自发地进行知识的传承与保护。

(三)进行知识重构,迎合当代需求

文化的变迁是文化发展规律之一。自古以来文化变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自发的,一种是人为因素的强制干预。前者需要一定的时间储量,后者更为迅速直接。我们今天所见的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并非一成不变,它已历经数代土家人的传承,是人与自然环境互动中不断调试的结果。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的演变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变化幅度不大,这与我国长期的农耕经济有关。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处于大变革、大转型时期,社会、经济、文化都发生着剧烈的变化。这种变化逐步渗透到广大民族农村地区,带来了农村思想观念和生计方式的转变。在此大背景下,传统知识被解构,面临失传的窘境。因此,在新时代,需要与时俱进,进行知识整合,以适应当代需求。比如,在落鹅发展乡村旅游时,应尽可能地保留土家族传统民居建筑,或是在土家族传统房屋布局结构、建筑特色的基础上做调整,以保持原汁原味的土家文化;对土家族栽种风水树、绿化树的习俗进行整合,祛除迷信成分,加入现代绿化观念,使这些习俗既延续下去,又可以增添新时代的内容;可以将土家族传统农耕技术运用于现代大棚蔬菜种植或茶产业,发展绿色农业、生态农业。如,“鄂西咸丰县以200公里茶叶走廊带为重点,引导农民合理轮作、深松少耕、秸秆还田,完善推广‘猪—沼—茶’等生态模式,建成有机高效茶园、药材、优质水果、特色蔬菜等有机食品生产基地2.4万亩,建成绿色食品生产基地9.5万亩。”[4]110

(四)探索多样化的传承方式

口传身授是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的主要传承方式,上文我们提到,当代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赖以存续的土壤日益变化,口传身授难以有效传承知识。因此,探索多样化的传承方式十分必要。在传承过程中,既要利用口述方式、书面纸质材料,也需利用现代科学技术,如拍照、录音、摄像等现代多媒体技术,更加生动、形象地将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记录下来。虽然,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是一种“活的”、具有实用性的文化,其背后蕴藏着丰富的文化意蕴,并非简单的书本、视频所能完全表达的,但对于那些即将失传、使用率不高的知识而言,多样化的传承方式不失为一种有效保护的解决途径。

四、小结

地方性生态知识产生于特定的自然地理环境和社会环境,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这既是地方性生态知识的特殊性,也是它的局限性。地方性生态知识并非万能,它更多地适用于与之产生和存续相似的生态系统,我们不应将其应用价值扩大化。但毋庸置疑,地方性生态知识在保护本地生态环境、维护生态安全、维护生物多样性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今天,回归本土不失为一种应对策略。在传统生态知识尚未消失殆尽之前,尽可能挖掘它、传承它、保护它是我们的职责和义务。

[1] 车越川,罗钰坊.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多样性表达及现代价值[J].铜仁学院学报,2015,(5).

[2] (法)皮埃尔·布尔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3]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编.世界文化报告——文化、创新与市场·序言[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4] 姜爱.山地生态与土家族的文化适应[J].黑龙江民族丛刊,2015,(3).

Inheritance and Preservation of the Traditional Ecological Knowledge of Tujia in Wuling Mountains——A Case from Luo’e Village in Eastern Guizhou

CHE Yuechuan
( School of Humanities, Tongren University, Tongren, Guizhou 554300, China )

The traditional ecological knowledge is the knowledge of production and life accumulated in the long term interrelation between human beings and the nature. It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both in the protection of loc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in the maintenance of ecological safety. Preservation of its inheritance is an significant matter in related academic circle. Based on investigations in a traditional village in Eastern Guizhou, this paper excavates and analyzes field data and presents strategy and suggestion on the solution of problems in the inheritance and preservation of this knowledge.

traditional ecological knowledge, Tujia People, Wuling Mountains

G127

A

1673-9639 (2016) 06-0114-04

(责任编辑 黎 帅)(责任校对 郭玲珍)(英文编辑 谢国先)

2016-06-26

贵州省科技厅联合基金项目“土家族传统生态知识传承与保护研究”(黔科合字LH[2014]7496)。

车越川(1986-),男,广东高州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少数民族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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