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余华《活着》悲剧性艺术

2016-02-15 11:17李丰谷
张家口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凤霞家珍福贵

李丰谷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 273165)

浅析余华《活着》悲剧性艺术

李丰谷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 273165)

《活着》向读者展示了福贵在苦难境遇中的艰难挣扎。福贵历经家庭败落、战争饥饿、亲人别离,最终忍受了这些灾难,活了下来。余华的《活着》是典型的悲剧小说,无处不在的死亡、接二连三的苦难充斥了小说的始末。据此也向我们展示了福贵充满传奇而悲情的一生,由此带给我们心灵上极大的震撼。文章试图从生存灾难、死亡叙事、生命困境三个方面探析小说《活着》的悲剧性艺术。

悲剧;生存;死亡;生命

“悲剧”一词发源于古希腊,作为文学艺术中一个重要的美学范畴,在西方向来被认为是最高的文学形式。布拉德雷曾说:“悲剧,其实是一个主要导致死的痛苦和灾难的故事。”[1]37悲剧凸显的是不幸,是人类在追逐物质和精神征途中的苦难象征。鲁迅也说过:“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2]192在余华的《活着》中,悲剧也表现在了许多方面,下面就三个方面做简单的分析。

一、生存灾难

《活着》讲述了福贵由一个阔少爷沦落为佃农的一生,最终忍受苦难活了下来。在几十年生存的道路上,福贵历经了无数的灾难。应该说,在他的一生中,灾难与生存融为一体,血肉模糊、不可分割。一定意义上说:生存即活着。“生存”是指生活存在,只要你在生活,只要你还存在,你就在生存。“灾难”则是指自然的或人为的严重损害带来对生命的重大伤害。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余华在极力制造苦难,种类不一,有大有小,有人为的也有自然的,但每一种无疑都对福贵生存造成了阻碍。小说一开始就向我们呈现了福贵一生中最大的一个转折,那就是从富裕变为贫穷。福贵因赌输掉了家业,这时他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没钱生活,吃成了一家人的燃眉之急。为了生存,福贵去找龙二租地,这时他没了少爷的架子,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家老少都要靠他养活。灾难有时会让人改变,我们在以为他会一蹶不振的时候,余华却是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学会忍受、努力生存的福贵。余华自己说过:“‘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呐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3]5文中多处描写了因贫穷造成的困境:福贵母亲生病,没钱请郎中;后来为了供有庆上学,把凤霞送人;儿子有庆为了不磨破鞋光着脚丫上学……这种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贫穷伴随了福贵以后的生活直到最后。最终福贵也没有重振家业,而是依旧穷困潦倒,但是他却靠劳动艰难的活了下来。在面对任何灾难的时候,人要做的只有生存,只有活着,福贵做到了,我们也都应如此。福贵的经历是历史的缩影,当时整个社会都被贫穷包围。在小说中,余华不仅揭示了社会的灾难与悲惨,而且指出了一条明亮的道路,那就是活着。“人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3]31敢于直面贫穷的福贵,是一个积极生活的勇者,也是生存的一个楷模。

战争是福贵生命中的又一巨大灾难。他进城请郎中给母亲看病,却无故陷入一场纷争,最后被人抓走拉大炮。为了增加活着的几率,福贵不敢逃跑,之后被迫上了真正的战场。战场上,死亡、饥饿每天都在不断重复上演。这时作者并没有把福贵塑造成冲锋陷阵的英雄,相反他是一个战争中的弱者。福贵想着怎样能不被子弹穿过,怎样不会被饿死,像他自己所说:“我是一遍遍想着自己的家,想想凤霞抱着有庆坐在门口,想想我娘和家珍。”[1]57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家人成为他千方百计活下来的动力。两年流离失所的经历,让福贵发出了好好活的感慨。此后福贵更珍惜与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更加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失去之后的拥有,胜过一直拥有。战争的无情让福贵的心变得愈发柔软,人却更加坚硬。

对福贵而言,贫穷、战争带来的灾难远不及亲人离别带来的痛苦大。小说最大的灾难其实是对福贵精神上的打击与折磨。昔日的阔少爷一夜之间成为身无分文的人,接着是家中主心骨老爷的去世,后又莫名其妙深入战场,回家后更是接二连三的亲人离别,这些足以击溃一个人的内心。然而,被事实击垮和放弃是两回事,福贵并没有放弃生存。我们可以看到福贵向“我”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是微笑而快乐的,由此可见他对于灾难的承受力远超过我们的预期。福贵认同并接受了种种灾难,却没有被其吞没,这种表现不是麻木,而是活着的最平静的状态。福贵要活着回想过去,为活着本身而活着。显然,福贵做到了,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二、死亡叙事

余华是出类拔萃擅长描写“死亡”的先锋作家,他在《活着》中对“死亡”冷静与残酷的描写值得我们探索。作者关于死亡的叙述其实是对生命存在和体验的关注,是通过死亡来表现当时底层人们生存与生活的苦难与困境,以此来突出自己的人文主义情怀,并借此带给我们关于生与死的感悟。文中比较重要的死亡就多达十次,下面做一个简单的分析。

福贵赌输家产后的不久,老爷就死在村口粪缸旁边,这是小说中出现的第一次死亡,余华用平淡而又情理之中的文字将死亡呈现在我们面前。以此为开端,死亡就开始不断出现,像被无形的命运之链串了起来。战场上将“老子死也要活着”挂在嘴边的老全,最终还是被子弹穿过胸膛,可见并不是想活下去就有活着的运气,老全的死亡更加说明了活着并不是一件自己可以控制的事,尤其是在那个并不和平的年代。战争结束回到家乡的福贵,收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悲伤但也平静。此时的福贵,原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是前方等待他的却是更亲的人的离开。余华在整个小说中,渗透着无处不在的死亡,而且让人意想不到,环环相扣,接二连三。在我们认为福贵生活终于有点起色的时候,有庆的死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按小说的发展会使我们想到患有“软骨病”的家珍可能会死去,会想到聋哑的凤霞会遭受灾难,但是死的却是活蹦乱跳的有庆。不得不说,在小说情节设置上,余华有着自己独特的安排,出人意料而又让人沉思。有庆是因为给县长夫人捐血而死,而紧接着县长春生自杀,这就像一个因果轮回。文革期间,春生被游街示众、饱受凌辱,肉体与精神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春生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对他来说这是肉体的解脱,也是心灵的救赎。我们可以发现,关于死亡的顺序,虽然让人无处猜想但是却有一种微妙的内在联系,使小说故事更加饱满紧凑,这与余华前期创作中积累的死亡叙事经验不无关联。随后,命苦的凤霞也在命运的安排下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这是小说中又一个温暖的地方。偏头女婿二喜对凤霞无微不至的关爱像一股暖流,淌进福贵与家珍的心田。然而就在一家人欢喜的迎接新生命的到来时,心灵手巧的凤霞大出血身亡,留下襁褓中的婴儿。幸福就像是死亡的前兆,所以凤霞的死并没有显得那么突兀,但是却还是足以使人悲伤。女儿去世三个月后,家珍也离开了福贵。福贵说:“家珍死得很好,死得平平安安、干干净净,死后 一点是非都没留下,不像村里有些女人,死了还有人说闲话。”[3]166有家珍做自己的媳妇,是福贵一辈子最知足的事。之后二喜也死在了工地上,死前用全力喊了一声“苦根”。当福贵听到这个消息时,马上就哭了,眼泪是最直接且真实的表达。现在福贵只剩下苦根一个亲人,苦根成了福贵活着的劲头与动力,福贵看着外孙一天天长大,心里既高兴又放心。然而没多久,生病的苦根吃豆子的时候撑死了,福贵眼泪再次忍不住流出来,世上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面对亲人的死亡,福贵没有歇斯底里、自暴自弃,而是用活着的自己来回忆死去的他们,以苦难的方式活着。

死亡,贯穿了小说的始终。死亡与活着是对立存在的,却也是相互结合的。活着很难,而死亡却简单无常。小说用一幕幕死亡与福贵的活着相对比,更说明了活着的幸运与不易。正视死亡是余华描写《活着》的态度,也是途径与方法,余华笔下福贵的“活着”超越了“死亡”。小说中死亡发挥了自己独特的叙事功能,使故事在压抑的悲情中展现了一份平淡与努力活着的勇气。历经人世间的无常与苦难,依旧可以知足而平静的活着,让我们再次领略了活着本身的伟大。

三、生命困境

很多人用“生命不该承受之重”来表达福贵在《活着》中的饱经苦难的一生。确实福贵的处境就像被困于牢笼一般。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变幻莫测的年代,这中间穿插了很多特殊的历史事件。福贵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化运动、文化大革命几个阶段。余华正是以这些重要的历史时期为小说背景,将福贵放置于变迁的大时代中,来突出当时社会人们活着的困境。

我们可以发现小说中的人们有很强的宿命意识,命运就像是操纵一切的主人,人是无法改变的,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正如庄子所说:“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4]66这种思想在福贵脑子里根深蒂固。龙二绞尽脑汁赢了福贵的家产后当上了地主,却也因为地主的身份被枪决。福贵认为这都是命,死的是龙二不是自己,这就是龙二的命,龙二的挣扎与后悔是毫无作用的,因为命运使死亡临幸他,他就只能死亡。又一次,在大跃进期间,村里要大炼钢铁,队长请来了风水先生看宝地,老孙家被拆。福贵也自慰这都是命,是灾祸找到他的。老孙的哭天喊地反抗并无意义,因为命运安排家珍认识风水先生,安排老孙要承担这个灾难。正如朱光潜所说:“无论人有怎样的智慧,总逃不掉神安排的定命。”[5]10凤霞死的时候福贵说“凤霞命苦”,小时候生病导致了聋哑是命苦,大出血死亡是命苦,这时的死亡就是命运的奴隶,是命运行使自己权利的表征。在人们身上,死亡和灾难是无法逃离的命运。命运是生命中极大的困境,在这个牢笼中,我们的挣扎与哀嚎无济于事,只能默默承受命运的安排。与此同时,余华还在小说中构造了一个虚妄的世界。“虚妄”是现实生活的一种状态,却也是无可奈何的状态:那就是期望与绝望并存。虚妄也是生命中的一大困境,是我们应不断探索出路的黑洞。小说《活着》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这样的叙述。老爷盼着福贵可以光宗耀祖,福贵后来却是穷困潦倒;福贵内心渴望与家人可以平安踏实的过日子,苦累都不怕,但是家人却一个个离他而去;有庆死后,福贵内心的愤怒与复仇在看到同甘共苦的春生后也终是放弃了;福贵决定买个出力干活的牛时,最终却买了一头垂死挣扎的老牛。福贵想做的,最终都没有完成,这其实是生活中最真实的一个表现,生命往往都是如此。在绝望时往往会表现出一种虚妄的状态,抗争与反抗都毫无作用,余华在文中就将这份真实通过虚妄表达了出来。“实”与“虚”是交错存在的,生命中的空虚与无聊也是常有。然而,这些看似无意义的主题叙事真的就只是简单的表达虚妄吗?正如叶圣陶所言:“大概我们, 所祈求的不在于某种味道,只要时时有点儿味道尝尝,就自诩为生活不空虚了。”[6]对于虚妄,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超越它,摆脱空虚,让自己有事可做。虚妄是一种困境,但并不是无法超越。福贵在亲人都离他而去以后,与老牛坚强的耕作、生活。余华借虚妄看似无意义的表达向我们传递更深的哲思。

余华向我们展示了极端环境下中国底层人民的生存惨状,福贵的生存灾难和亲人的死亡都充满了悲剧性。余华说过:“《活着》讲述了中国人这几十年是怎样熬过来的。”[6]6无疑福贵传奇而平凡的一生充满了悲情色彩,但他从始至终却努力向我们证明了一件事:活着本身的伟大。这也正是小说的魅力所在,悲伤而不消沉。

[1]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编辑委员会.古典文艺理论译丛[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

[2]鲁迅.坟——再论雷峰塔的倒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3]余华.活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4]庄周.庄子[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07.

[5]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6]叶圣陶.没有秋虫的地方[J].中国翻译,2000,(1):76-79.

Analysis of the Tragedy of Yu Hua's “Living”

LI Feng-gu

(Confucius Cultural Institut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 Shandong 273165)

“Living” reveals Fugui’s hard struggling life in a suffering situation. Fugui survived the pains of family ruin, fighting, hunger, and family departure. Yuhua’s “Living” is a typical tragedy, which is flooded with the omnipresence of death and the spate of suffering. It also shows us something full of legends and tragic life, which gives us spiritual shock.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probe into the tragedy of the novel "Living" from three aspects: the survival tragedy, the death narrative, and the difficult life situation.

tragedy; existence; death; life

2016-01-18

李丰谷(1992-),女,山东淄博人,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

I207.42

A

1008-8156(2016)01-0042-03

修回日期:2016-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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