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与重构:“佯僙人”的民族识别与族群认同——以官方档案、民间文献为中心

2016-02-25 12:31龙国庆
怀化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毛南族

龙国庆

(中山大学 人类学系, 广东 广州 510275)



变迁与重构:“佯僙人”的民族识别与族群认同——以官方档案、民间文献为中心

龙国庆

(中山大学 人类学系, 广东 广州 510275)

摘要:以贵州南部佯僙人这一特殊的人群共同体为研究对象,以官方档案与民间文献为基本分析材料来源。在对其民族识别与族群认同过程长达半个世纪的历时性考察基础上,揭示了该人群共同体认同之路的曲折历程。对于正确认识当前的民族识别历史遗留问题及其工作开展具有一定的现实借鉴意义。

关键词:佯僙人;毛南族;民族识别;族群认同

结语

一、引言

在20世纪50年代以来,伴随着国家行政力量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深入到边疆基层少数民族地区,同时也是为了贯彻人民当家作主和国家现代化建设的需要,在社会各个领域均发生剧烈转型的社会大背景下,在各少数民族聚居地区,开始了迄今中国民族学史上规模最大的田野调查工作,民族识别便是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工作之一。作为一项由国家主导的大型田野调查工程,历时长达30多年,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宣告基本完成,最终确立起56个民族成分,奠定今日中国的民族分布格局,同时也构建起新型的社会主义民族关系。之后民族识别工作主要是在不增加新的民族成分的框架内进行小范围纠错,更改民族成分等事项。

在对佯僙人族群认同的学理研究方面,商正美、徐文敏从自我认同与文化认同两个方面认为佯僙人的族群认同是一种妥协与争辩的结果[1]、商正美再从社会转型背景下探讨了佯僙人的族群边界维持的行动策略[2],邹笑天从民族国家的建构论角度认为佯僙人的民族识别体现了不同人群共同体在同一地域基础上融合而成的单一人群共同体的过程[3]。基于本文研究旨趣,无意对国家民族识别工作及对佯僙人民族识别与族群认同已有的研究成果作过多评论。所要研究的则是通过佯僙人这样一个特殊人群共同体民族识别与族群认同变迁的历时性研究,初步探讨其中的动力机制与社会效应。经过20多年来的社会发展实践证明,佯僙人民族识别问题的最终处理方案在某种意义上是较为成功的。这对于其他未定族称人们共同体的认同归属认定工作是有一定的借鉴价值和现实指导意义的。仅以贵州省为例,据贵州省第六次人口普查领导小组办公室和贵州省民族事务委员会联合下发的一份文件显示:

我省是多民族聚居省份,由于多种原因,我省未识别民族还有相当数量。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我省共有71.05万未识别民族人口,占全国73.44万未识别民族人口总数的96.74%。为准确掌握我省现有的穿青人、亻革家人、蔡家人、俚民人、龙家人(南京人)等5个未定族称人们共同体的数量、构成、分布以及其他人口信息情况,为制定和落实有关民族政策提供依据,促进社会和谐,经省人普办与省民委共同研究并报请国务院人普办批准同意,决定在第六次人口普查中对我省上述5种“未定族称人们共同体”进行分类普查登记[4]。

上述文件内容显示,截止2010年8月,官方认可的贵州省“未定族称人们共同体”就有“穿青人”、“亻革家人”、“蔡家人”、“俚民人”、“龙家人(南京人)”五种之多。而据中国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资料显示,在全国未识别民族的640 101人中,贵州省就有612 780人[5]54,其未识别民族无论是种类数量还是人口方面,均居于各省之首。严其岩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对贵州未识别民族人口的分布特点和历史成因进行了探讨,认为“其地理分布特点是沿滇黔、湘黔古驿道一线分布”,“贵州文化基本上仍是各种特色移民文化与贵州少数民族土著文化并存的多元文化。这也是贵州未识别民族人口众多的原因所在”[6]。任瑞羽工认为:“就贵州的民族识别工作而言,民族的认同与自身利益相结合的民族意识深受近代民族理念的熏染和社会变迁的影响”,“贵州的民族识别工作自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处于‘现在进行时’的状态,虽然已经取得很大的成绩,但它毕竟是属于历史的范畴”[7]。对于历史经验的借鉴有助于更好地开创未来,通过对佯僙人认同之路的历史回顾和现实思考,不仅有益于拓展相关学术领域的研究,同时也有助于发挥学术研究成果服务于社会的现实功能。

表1 历次全国人口普查未识别民族人口概况表

资料来源:1.严奇岩.贵州未识别民族人口的分布特点和历史成因[J].民办教育研究,2009(2);2.国务院人口普查办公室,国家统计局人口和就业统计司.中国2010年人口普查资料上[Z].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54.

二、文化生境与佯僙人群共同体

地处亚洲季风气候区的云贵高原腹地,在山岭交界之处,由于降水充沛,往往自然形成众多河流的分水岭,佯僙人群共同体所聚居的卡蒲河和六硐河地区同样也不例外,地处珠江流域红水河水系与都柳江水系的分水岭间。“该区域内南北长约七十公里;东西宽约五公里,全区面积约三百五十平方公里。地理位置在东经107度21分——107度24分之间,北纬25度41分——25度44分之间,海拔685——810米,年平均气温17度左右,雨量约1 200毫米。东面村寨沿卡蒲河而居,西面则在六硐河下游两岸。聚居区内除六硐有片两千余亩的山间田坝外,其余村庄都依山傍水,在山腰河谷地带。”[8]4据该地区目前已知最早的碑刻资料显示,最晚自清康熙初年以降,佯僙人便居住在这里,形成一村一寨聚族而居的分布格局,世代生息繁衍延续至今。佯僙人中以石、刘二姓为主,互相通婚且均为老姓,受到平舟六硐杨氏土司和都匀府的双重治理与清代相始终。民国时期,除了抗战后期相持阶段,日军由黔桂边界攻入独山县城等地,黔南陷入一片恐慌,灾民、流民等人群短期内急剧增加增多,佯僙人聚居区也深受战祸波及,聚居区短时期内迁入大量因战争逃难人群,部分人群在战后定居下来,成为今日佯僙人石、刘二姓之外姓氏的主要来源。由于山地环境造成的交通不便及人口较少等特点,除去上述特殊时期外,佯僙人虽与周边的布依、苗、汉等族群为邻,但较少与外界发生联系,基本上处于自给自足的半封闭状态。其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甚至远远落后于周边的布依、苗等少数民族。以至连著名语言学家李方桂先生20世纪40年代在贵州南部对佯僙语进行田野调查时也认为“讲T’en话的人汉人称之为羊黄或者杨黄,现在定居于贵州省城贵阳之南的惠水县(原定番县)里的几个村庄、且T’en是他们在自己的语言中的自称,这一名称的含义尚不可知,同样,汉语的名称羊黄有什么含义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传说中羊黄人分布区的部落首领(土司或长官司)有许多都姓杨。”[9]足可见在这样封闭的山地环境下,当时社会对于佯僙人群共同体族群认知的模糊程度。

佯僙人群共同体是指居住在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平塘县与独山县交界沿卡蒲河和六硐河山间河谷地带及惠水县部分地区分布的一个山地族群的汉语族名称谓。由于没有本民族语言文字,在元明清以来的汉文历史典籍中还有“杨荒”、“杨黄”、“佯僙苗”同音异字等十几种不同的写法,周边的布依族称之为“pu rong”或“pu kam”,苗族称之为“ja lai”,而佯僙人自称ai11ra:u11。据语言学家薄文泽先生的研究,在佯僙语中,ai11指人量词,ra:u11意为“咱们”,ai11ra:u11即“咱们的人”或“本地人”居住在下游地区和西关上莫及惠水县的佯僙人又自称ai11then35,其中then35在佯僙语里意为“地方”,也就是六硐坝的特指地名,六硐坝是当地一个较大的坝子,佯僙人聚居区,惠水、西关和下游其他地方的佯僙人大都是从六硐迁出去的,所以他们自称为ai11then35,即“六硐人”或“本地人”[10]。同时也解答了李方桂先生关于T’en名称含义的困惑。认为“T’en是贵州省平塘县的一个地名,汉语称为六硐,惠水的羊黄人都是从这里迁过去的”[9]。通过上述语言学材料的学理分析同样说明,平塘县尤其是卡蒲河和六硐河所在的区域为佯僙人最主要的聚居区,其他地区的佯僙人都是在历史时期从聚居区分化出去的。虽然近年来,贵州省地方行政区划调整更改较为频繁,但卡蒲毛南族乡当前作为贵州省乃至全国唯一的一个毛南族乡的社会政治地位始终并未动摇,这也与国家民族政策在民族地区的良性运行有很大关系。

三、佯僙人群共同体的认同之路

(一)族源记忆与族群认同

“人类学者研究族群认同,最好先调查一个族群的自我认同,即人们的族群意识。当然一个族群的自我意识也离不开其他族群以及政府对他们的分类,更离不了分析一个族群与其他族群和国家的关系,在分析一个族群的意识时,也必定讨论到其族称。”[11]有鉴于此,笔者分析佯僙人的认同之路便从分析佯僙人的族称入手。在佯僙人聚居区内,普遍流传着这样一个关于族称来源的历史记忆:

“佯僙人”之名始于“羊慌人”。相传在很久远的时候,石姓毛南族先民居住的地方,来了异族人群,想要争夺这块地方,双方多次发生摩擦,为了解决问题,经双方商定各派代表,在一河两岸的山头上对话谈判。石姓经过认真的商量和精心的准备,提前在自己占领的山头上挖一个硐坑,把很多羊子藏在硐坑里,上面盖上木板进行伪装。谈判中双方争吵激烈,相持不下。此时石姓代表装着很委屈、很生气的样子,在硐坑上又跳又蹬,惊得硐里的羊子“咩咩”直叫,石姓人乘机向对方喊道:此地本来是我们的,你们来争,你们听听,地脉龙神都不答应,叫起来了!加上助威人群的嘈杂声,对方不知底细,仔细一听,的确这边地下不停的有叫声。异族人只好离开这里,搬到其他地方去了。石姓先祖保住了这块地方,同时也得到了“羊慌人”之名,因此便自称“羊慌人”,汉文献中“羊慌”写成了“佯僙”,便有了“佯僙”的记载[12]5。

这是一种典型的“喊山山应”民族习惯法体现,不独佯僙人群中普遍流传,在广西毛南族地区,也同样流传着类似的神判习惯法传说:

《谭家世谱》载:谭三孝迁至毛南甲后,“开束捐金,买获颜家地基,即葬慈亲于风腾山,居业于升平村。”颜姓被公认为毛南山区最早和最大的族姓之一。一说他们是瑶族的白裤瑶支系,原居于贵州与广西交界的古州,因避乱而迁来毛南山区,建立了下旦、任柳、闹百峒,南昌、牛角诸屯。后谭姓兴旺,抢夺他们的山林耕地,两者争执不下,便按传统“喊山山应的方式”,请求神判、双方定期与七壮山前,颜姓的头人对山高喊“莫六官”,山却未应。至谭姓头人喊山时,先躲在山后的谭姓的人回道:“这里是谭家的地方。”颜姓家族信以为真,无可奈何地离开居住地,向外迁徙[13]3。

以上两个关于开基祖先历史记忆的传说,相对于后者的完整叙事,前者关于族称的历史记忆有较为明显的“碎片化”特征。孟凡云从史源学的角度对于成书于明清时期有关佯僙史迹的各种汉文历史典籍的分析整理,尤其是“对于佯僙人风俗习惯记载影响最大的田汝成《炎徼纪闻》和郭子章《黔书》的史源学分析,认为其内容对清代官修史书影响巨大,几乎成为后世记载佯僙的模板。但两书却是失史的,不可信的。弘治《贵州图经新志》和嘉靖、万历《贵州通志》的记载是田、郭二人的最终史源文献,研究佯僙者应以三大通志记载为准。”[14]刘峰和潘盛之对杨黄古今异同的人类学、民族学及语言学的学理分析,“认定今天被称作杨黄的人群仅是古代杨黄中一个有限部分的文化传承者,至于古代被称作杨黄的人群中,其大部分人不属于毛南族而是分属于其他的好几个民族。”[15]佯僙人历史时期文献资料的匮乏加之对有限的文献资料研究也认为历史时期的佯僙概念是当今不同民族的集合体称谓。这种历史文献记载的残缺性是对佯僙传统族群认知的极大挑战。而从20世纪50年代以前的民间碑刻文书等田野文献资料收集来看,对于自身族源族称的记载均几乎处于空白状态。只能从口述材料的历史记忆中获得部分认知以弥补历史文献记载的残缺性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我们大爹说:我们祖先是万历八(1580)年,从江西省临江府白米街猪市巷被逼着迁来平塘六硐的。后来我们又才从六硐迁到苗拉来的。(平塘县甲青公社佯僙人72岁社员刘光儒口述)

祖先相传说,明洪武(1391)年间,官家调北征南时,我们从江西省临江府,现为临江市迁来平塘的。以后又从平塘迁到佯僙大井。从先字辈又从佯僙大井迁来姚哨。现在已经十八代人了,约三、四百年了。(惠水县姚哨公社佯僙人,76岁,社员,韦秉山口述)

我们是从平塘佯僙大井迁来秦家寨的,现已有八辈人了。一九六三年我们才回去整祖坟,老辈子叫我讲佯僙话,我不会讲骂我欺宗灭祖。(惠水县惠明公社佯僙人,76岁社员刘炳之口述)

传说我们是从江西省凉州府同曲县石同三乡扬州武威被捆来贵州的。(平塘县卡蒲公社佯僙人,石灿均等来信所述)

传说我们祖籍从江西同曲县阳州府武威郡白石弟来的。(平塘县河中公社佯僙人,56岁社员,石佑尧口述)[8]17

虽然上述口述史材料中关于族源的历史记忆处于不同程度的“碎片化”状态,但“族源传说反映一个民族的虚拟起源记忆,我们可以借此探索该族群的族群认同及其认同变迁”[16]53。从材料中我们可以看到,“江西来源说”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薄文泽通过对佯僙人民族语言和丧葬习俗等的分析研究,认为是北宋初年从广西柳州溯江而上,来到黔南地界定居的结论[10]5-7。“在历史上曾经和汉族有过十分密切的接触,在相互接触的过程中他们在语言上和文化习俗上都受到汉族的强烈影响。”[17]另外,“口述史的证据在通常对较长时期进行回忆方面也是独特的”[18]135。如果说从“江西来源说”的记忆是“碎片化”的历史记忆,那么所谓的故乡,不过是祖先漂泊的最后一站,佯僙人迁移到(平塘)六硐之后的再迁移记忆,无论是迁移的时间还是路线都相当的清晰和完整。而在对于其他散杂居的佯僙人认祖归宗的标准方面,也以是否会讲本民族语言作为其族群认同的重要标准,并提升到“欺宗灭祖”的高度。

(二)民族识别与主体失语

关于佯僙人群在20世纪50年代后的民族识别过程,曾亲自参与过民族识别的黄光学主编的著作中“关于‘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的问题”列出以下识别依据:

(1)族称含义与族源相似。毛南族自称“哎南”,与佯僙人自称一样,含义都是“这个地方的人们”。毛南族的族称以其住地以而得名,有毛南、冒南、茆滩、茅滩等,都是广西环江县三南地带毛南族聚居地的地名;佯僙人也因住地不同而有4个自称。

(2)长期居住在同一地域。《元史·地理志》记载思州安抚司有茅滩、茆滩蛮居住。按:这一安抚司明代的辖境包括今天贵州省境东北,当时也是佯僙先民的分布之地。现今佯僙分布的贵州三县与毛南族分布的广西环江、河池、南丹、宜山、都安等县均相邻,自然条件相同。

(3)语言相近。佯僙语的870个基本词汇与毛南语相比较,有513个相同,占58.97%,与水族的同源词比率为57.7%;与布依语的同源词比率仅45.5%,可见佯僙语与水语比较接近,与毛南语最为接近。

(4)毛南族与佯僙人都是从原始社会直接过渡到封建社会。毛南族解放前有“隆款”组织,即乡老制管理乡村内外事务;佯僙人有寨老受政府委托管理地方行政事务。

(5)毛南族与佯僙人都有“兄妹结婚”的传说,反映他们都经历过原始的血缘婚阶段,曾有姑表亲和舅权的存在,说明都经过母系社会。二者都信奉多神而崇敬土地神,人死要超度,尚土葬等习俗都相同或相似[19]226-227。

黄光学先生曾以国家民委副主任的官方身份,于1987年答《民族团结》刊物记者问时谈到:“不论从全国或从有关省、区看,民族识别和恢复,更改民族成份任务已经基本完成。”[20]这也意味着今后的民族识别主要以解决遗留任务为主,不太可能会增加新的民族成分。而本书关于佯僙人的民族识别的依据也相应地代表着官方对于佯僙人民族身份来由的权威看法,即从族称或族源、居住地域、语言、社会形态、部分文化特征等方面作为识别依据。这一识别依据虽然仍然可以看出斯大林关于民族的四个共同理论的痕迹,但是也可以看出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识别依据特色。而对于佯僙人在此之前要求识别为佯僙族或被划为布依族的30多年时间里一笔带过,并未有过多的笔墨描述。

(三)认同移位与精英博弈

在当年曾参加过佯僙人民族识别的石光尤老先生家中见到了一份关于佯僙人民族识别过程较为详细的叙述,是一份平塘县人民政府文件复印件,对于佯僙人族称遗留问题的来历有着较为详尽的描述:

解放初期,少数自称“夷族”,多数自称“阳荒”或“洋荒”族。一九五一年七月份,中央民族访问团贵州分团,在欧百川副省长的领导下,对卡蒲的佯僙人进行了访问。在座谈会上,佯僙人向欧副省长反映自己的族称,他答复说,佯僙就是佯僙族,还有其他什么族称?尔后,多数佯僙人,原来称“夷族”的则改称“阳荒”或“洋荒”,原来仍称阳荒或洋荒的仍称“阳荒”或“洋荒。一九五六年建立黔南州之际,省民委在花溪召开民族座谈会,会议明确,将要建立“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布依族苗族为主体民族,尚未确定的民族归为布依族算了。参加座谈会的两位“佯僙人”代表就表示同意,回来就口头宣布,将“佯僙”改为“布依族”,大多数佯僙人就违心地改变了自己的族称。一九五八年一些佯僙人认为改变自己的族称是违背本民族的意愿,又提出恢复“佯僙”族称的要求,由于“左”的影响,有些人被打成地方“民族主义”分子。“大跃进”、“四清”以及“文革”运动,“左”的影响愈演愈烈,除少数人坚持外,其余的不复再提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得到恢复,中央又下达(79)74号文件,多数佯僙人又提出落实佯僙人的民族政策要求,十二名佯僙人上书国家民委要求恢复本民族的称谓,引起了上级党委和政府的注意,一九八一年三月,在州七届人民代表大会的第一次会议期间,又有四名佯僙人代表,以二百三十八号议案向大会提出恢复佯僙人民族称谓的要求,州人大答应,列入民族识别工作的议事日程,省人民政府(81)112号文件下达后,佯僙人的族属问题,确实得到各级党委、政府和民委的重视,组织力量反复进行调查识别,历经三年多的实践,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只确认佯僙人属于少数民族,真正的民族称谓尚未解决。一九八二年全国第三次人口普查,卡蒲、河中两乡的佯僙人一致要求恢复佯僙族,之后,在单位工作的佯僙人,在填表上又恢复填“佯僙”,然而直到现在,佯僙人的族称问题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遗留问题[21]。

在这份政府文件中,我们可知,佯僙人被识别为布依族的一条主要依据就是配合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成立的需要。这种识别依据也造就了此后佯僙人缘何在长达30多年的时间里,佯僙人族群自我认同与官方认同冲突的根源,并成为一再强调自己要求成为单一民族的愿望并为之实践和奋斗的根本动力。而上述会谈纪要上报到省民委和省委统战部以后,迟迟没有有效的回复,由于此时的国家社会政治大环境相对宽松,佯僙人于是便采取了一种更为激进的族群认同表达行动策略,以至于发展到直接进京上访和与国家最高权力机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直接对话解决的状态,在石光尤收藏的一份1988年佯僙人致全国人大和政协的致敬信中有如下内容: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卡蒲、河中两乡的佯僙人发起每户募捐2元钱,选派代表赴京上访,县委统战部得知这一信息后,一方面前往劝说,另一方面到省委统战部二处做了汇报。省委统战部二处领导答复,“你们佯僙人的族称问题,省里是清楚的,与佯僙人的差距并不大,重要现在仍坚持全国不准增加单一民族,说服大家再等待,不要派人上北京,写信可以。”同时贵州省委统战部指示黔南州委统战部在平塘县安排一名佯僙人为政协贵州省第六届委员会委员。

收到我们的信后,敬请两会主席团,对我们佯僙人族称问题给予关怀,针对佯僙人的现状、历史、族源、社会风俗、意识和已具备的四个要素,允许作为单一民族,使佯僙人在祖国大家庭中,得民族平等、民族团结、民族进步、相互学习、共同致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全面发展少数民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不断巩固社会主义的新型民族关系,实现各民族的共同繁荣[22]。

在佯僙人代表准备进京向国家有关部分陈述自己民族再识别要求之际,贵州省相关部门也加快了对于佯僙人民族认定的工作步伐,在不增加新的民族成分的前提下,与佯僙人代表(主要是政府工作人员和地方文化精英)充分沟通理解的基础上,对于佯僙人的民族归属问题形成文件并向省、州民委进行汇报,要点如下:

1.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委和政府历来对佯僙人的民族称谓问题十分关系和非常重视。自一九八一年开展对于佯僙人族称问题的调查识别以来,做了大量的工作,大家内心非常感激。根据中央和国务院的有关指示精神,佯僙人作为单一民族——佯僙族已不成立,与会同志识大体,顾大局,根据“名从主人”的原则,科学地,实事求是地进行分析论证,一致认为佯僙人共同体应为我国少数民族之一——毛南族。

2.鉴于参加座谈会的同志只是家住县城的部分佯僙人,人数不多,代表量范围不广,因此,我们将在适当的时候,组织一定力量,分别召开各有关区、乡佯僙人座谈会,统一认识。

同时,未来使分布在贵阳地区,都匀和独山、惠水等地的佯僙人能充分发表意见,以求在更大范围内取得一致意见,特呈请省、州民委分别组织召开贵阳地区、都匀地区的佯僙人座谈会。征求意见,请州民委委托惠水、独山两县民委召开两县佯僙人座谈会征求意见,在取得一致意见的基础上,上报省政府审批,并请将座谈会意见函告我县民委。

为了善始善终完成此项工作,拟成立佯僙人称谓问题领导小组,在县政府领导下,聘请2—3人从事具体工作,请省、州民委解决特需经费3.2万元(含调查费、座谈、业务费等)详细预算见县民委专题报告,请速转批[23]。

由于解决佯僙人的族属问题迫在眉睫,地方政府及相关部门加快了其民族识别工作的步伐,再次成立专门解决佯僙人族属问题的专门机构,并拨发专款予以保证正常运行。同时有鉴于以往民族识别工作对于待识别民族代表性和范围不够的不足,扩大到几乎佯僙人分布的所有区域,大致同时同步解决其族属问题,这样细致完善的民族识别工作,使佯僙人在一年前还要求识别为单一民族,仅仅过了一年在国家不可能增加新的民族成分的前提下,转而认同语言相对比较接近的广西毛南族。在取得大部分佯僙人意见一致的情况下,迅速地以平塘县人民政府平府(1989)50号文件《关于佯僙人共同体认定为毛南族的请示报告》呈报黔南州人民政府并抄报省人民政府,稍后,惠水县和独山县人民政府分别以(1990)2号、)(1990)16号文件《关于佯僙人共同体认定为毛南族的请示报告》分别呈报省、州人民政府和相关民委机构。最终在1990年7月27日贵州省人民政府以(90)黔府通106号文件《贵州省人民政府关于平塘县、独山县、惠水县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的批复》的形式最终解决了佯僙人的民族识别问题,此后,贵州毛南族(佯僙人)作为贵州省十七个世居少数民族之一的地位得以确立,同时也是贵州省唯一一个2005年国务院确立的22个人口较少民族扶持项目的民族。

四、佯僙人民族识别遗留问题及其解决之道

(一)“毛难族”还是“毛南族”?

1990年7月,佯僙人的民族识别问题基本解决后,为与这一民族识别成果向配套的各项事务活动也逐渐开展起来,在贵州省政府批复平塘、惠水、独山三县的佯僙人全部认定为毛南族之后,在一份《关于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的会议纪要》的文件中指出:

一、佯僙人的民族认定问题,是我州佯僙人多年来的要求和心愿。把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的整个工作,各级领导都很关注,几年来,有关领导和干部、专家为此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做了大量识别工作。现在省政府作了正式批复,将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既符合党的民族政策,又尊重了广大佯僙人的意愿,既有科学依据,又遵循有关申报程序,大家表示衷心拥护省政府的批复。

二、省政府批复平塘、独山、惠水三县的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是党的民族政策在我州贯彻执行具体体现,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指导下的一项成果,它既是我州各族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也是我州三万多佯僙人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喜事。为此决定十一月上旬在平塘县召开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庆祝大会。

1.会议规模170人,其中佯僙人代表120人(平塘县90人,独山县10人,惠水县20人),特邀代表50人(省直机关15人;州机关30人;河池地区及环江毛南族自治县5人)。

2.庆祝会的准备工作委托平塘县人民政府承办,州民委协助。会议既要隆重、热烈,又要节俭、实效,最后达到:巩固稳定、增强团结、促进各民族共同进步和发展的目的,庆祝会所需经费由省、州民委解决。

3.平塘、独山、惠水县宣传部门和黔南报、黔南电视台、州民研所、贵州民族报黔南记者站等要采取多种形式,开展对认定佯僙人为毛南族庆祝大会的宣传报道[24]。

该通知在贵州省政府认定的基础上,在召开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暨成立卡蒲毛南族乡的庆祝大会上,对于该庆祝大会作了充分的准备,同时通过官方各种媒体资源对其进行广泛的宣传。这样的广泛宣传在当时确实宣告了佯僙人族属问题的基本解决,部分佯僙人认为政府举办这样大规模的庆祝大会,自己的身份就从以前的布依族转换成毛南族并获得官方认可了,自己的归属问题就完全结束了。这种片面的民族识别认知模式导致部分佯僙人在身份证和户口本等方面的民族信息并未引起相当的重视,相关信息的更新严重滞后。但缘于居住地理环境偏僻,交通不便,以农业为生,安土重迁的生活习俗影响,聚居区佯僙人的流动性并不强,这样的身份状态较长时间内基本上相安无事。但随着近年来,佯僙人聚居区外出务工、上学、婚姻等造成规模性流动,身份证和户口本等的族属身份信息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困惑,在佯僙人代表2005年6月4日向国务院办公厅提交一份《关于提交明确族属称谓的请示》的文件中石丽娜户口迁移过程中的族属问题可作为其中典型个案:

石丽娜同志户口在贵州省黔南州都匀市,户口簿上填毛南族,办理身份证是“毛难族”。去年他把户口迁往四川省成都市,都匀市户口管理部门按“毛难族”处理;其父石光达同志在网上查询,网上确认是“毛难族”,无“毛南族”之称,拿省政府(90)黔府通106号文件交涉后,用手工填写为“毛南族”迁出,而成都市公安户籍部门不予承认。石光尤同志到平塘公安局户政科查询,答复说要更改由公安部通知才能更改。其他在外省、区工作的人员也遇到同样的问题,我们佯僙同胞心理难以接受。

当前面临第二代居民身份证的更换,虽然黔南州境内公安部门在户口簿上承认“毛南族”,但办理身份证、各类填表、外出务工证件等,填写“毛南族”还是“毛难族”,如果填为“毛南族”,在全国其他地区是否有效[25]。

与以往佯僙人向上级政府传递的报告和请示回复漫长等待不同的是,该请示仅仅发出一个多月后,公安部第三局于7月26日便以公治[2005]196号《关于规范使用“毛南族”名称有关问题的通知》发文广西、四川、贵州省(自治区)公安厅治安管理总队。并根据国务院1986年《关于同意将“毛难族”改为“毛南族”的批复》(国函[1986]75号)规定处理意见如下:

一、对于已经将民族名称写错的居民身份证,公安机关要免费为其重新制作。

二、对所有毛南族群众户籍资料进行核查,存在错误的立即予以更正。同时,各级治安(户政)部门要建立健全工作规范,明确要求,进一步增强工作责任心,杜绝此类问题发生[26]。

关于“毛南族”与“毛难族”两者称谓之间的关系,早在1986年国务院就发文同意将毛难族改为毛南族。当时佯僙人尚未识别为毛南族,而在1990年识别为毛南族而非毛难族,在在办理户口身份证等需要族属信息的手续时,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主要以手工操作而非电脑联网操作为主,这也是上文中佯僙人对于“毛南族”族称在全国范围内是否适用的问题来由。从请示到获得满意的解决,前后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体现了相关部门对于这一历史遗留问题的高度重视。这种因户口迁出而造成的认同困境并不太普遍,基本上处于零散状态。

(二)社会变迁与认同缺位

在当地,最为普遍的民族识别遗留问题还是佯僙人由布依族更改识别为毛南族的问题。同样基于社会转型时期,上述人口流动性增强的大背景,所不同的是,早在佯僙人被官方认定为毛南族之前的1989年11月15日,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公安部联合发出《暂停更改民族成份工作通知》指出:“经研究决定,自本通知下发之日起,在全国各地一律暂停更改民族成份工作。关于一部分公民确定民族成份的遗留问题、将由有关部门与各地磋商后作出新的规定,在新规定公布实施前,原来填写的成份仍不变动。”[27]1990年5月10日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国务院第四次人口普查领导小组、公安部联合发出《关于中国公民确定民族成份的规定》,在该文件中指出:“凡属个人要求更改民族成份且符合本规定的,按规定办理。第四次全国人口普查登记工作,不负责公民民族成份的更改。属于集团性要求更改民族成份的,仍按照民委(政)字[1989]573号《关于暂停更改民族成份工作的通知》执行。”[28]平塘县民族(宗教)事务局的一份文件[29]中对这类族群归属问题有较为详细描述:

近期,正值我国举办奥运会关键时期,按照中央、省、州的统一安排部署,维护稳定是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我县成立了以县委书记为组长的大接访工作领导小组展开接访工作。8月19日石佩章、石定梯、石其芳等26名毛南族代表(大部分为退休或离职人员)到县上访,要求将1990年认定为毛南族但是尚未办理民族成分变更手续的3 000余人更正为毛南族,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和10天内给予答复,他们将继续到州、到省、到中央上访,直至问题得到解决为止。

一、在毛南族认定时一部分人认为毛南族、布依族都是少数民族,户口册上改或不改无关紧要。

二、一部分人认为当时政府张榜公布和通过召开大会通告,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自己就是毛南族了,不用再办理任何手续。

三、当时部分人确实不在平塘县境内居住和工作,不知道情况。

由于涉及数千人规模的集体更改民族成分的诉求,这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个地方民族事务管理部门的权限。对于上述问题,平塘县民委在向上级主管机关呈报内容的建议中,提出如下解决方案供上级相关部门参考:

为维护稳定,平息上访事件继续发生,避免有关人员到州、到省、到中央上访,我局建议对符合下列条件之一人员进行民族成分更改:

一、1990年其父或母或亲兄弟姐妹被认定为毛南族,且户口册已更改为毛南族的,凭其父或母或亲兄弟姐妹户口册和户籍管理部门出具的相关关系证明为依据(不受年龄限制),为其更改为毛南族。

二、1990年其父或母被认定为毛南族,后因各种原因其父或母未作民族成分更改的,持乡镇、村、组证明,同时以当时认定为毛南族的调查名单为依据更改为毛南族。

三、1990年已被认定为毛南族,后因外出务工等各种原因未作民族成分更改的,以当时认定为毛南族的调查名单为依据为其更改为毛南族。

贵州省民族事务委员会于2008年11月20日以黔族函[2008]78号文件《省民委关于对<关于平塘县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后继续完善民族成份变更工作的请示>的批复》,同意平塘县民族(宗教)事务局的部分佯僙人变更毛南族的解决方案,佯僙人大规模的民族识别遗留问题得以全部解决,也标志着从1979年开始启动,长达30余年的佯僙人的官方民族识别工作至此全部结束。

(三)族际认知与认同困境

虽然1990年的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的庆祝大会筹备工作中,明确要求邀请了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的毛南族代表前来参会,同时通过各种媒体力量进行庆祝大会的宣传工作。但在此后,广西、贵州两地毛南族之间的民间社会交往并不频繁,两地毛南族之间的认同差异相对比较明显,这种现状在张世保和孟凡云对广西、贵州两地毛南族认同感的应用调查研究中也有相当程度的体现:“主要是广西不认同贵州的毛南族”,“广西、贵州两地的毛南族不能认同的事实是我们必须面对的。”[30]笔者在佯僙人聚居的平塘县卡蒲毛南族乡和者密镇等地区田野调查过程中,当地很多佯僙人虽然也知道在广西还有一个称为毛南族的人群,但是对其族群认知也及其模糊,除极个别因经商或是打工去过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外,两地之间很少再有民间交往。

主编的《中国各民族神话·土家族 毛南族 侗族 瑶族》[31]39-68收录的9篇有关毛南族的民族神话中并无一篇是贵州毛南族的;而在2015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毛南族卷》[32]也无一篇文章收录贵州毛南族作家作品,引起了曾于2008年获得少数民族文学的国家级文学奖——“骏马奖”获得者,贵州毛南族知名作家孟学祥的极大愤慨:

这么多年来,在党和政府的关心下,居住在贵州的毛南族同胞的各项建设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文化建设也取得了可喜的进步,有了自己的书面作家,写出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在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版图中占到了一席之地。可是这样一本由中国作协组织编写的毛南族文学卷,不收入这些作家的作品,对这些作家的创作也只字不提,难道由于生活的地域不同,居住在贵州的毛南族就不是中国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了吗[33]?

诚然,孟先生说的是气话,事实上,祖国大家庭各民族都是平等的,但工作上的疏忽可能带来不快,务必引起注意。

事实上,从佯僙人的族群认同追求的终极目标是“佯僙族”而非“毛南族”来看,佯僙人在民族识别为毛南族之后的20多年以来,在族群自我认同与国家认同方面基本上还是保持一致的。事实上这也是佯僙人在面对现实的过程中认同目标妥协的结果,而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也时常遭遇族群认同危机的困扰。张世保和孟凡云的调查报告也证实了这一点,并提出自己的建议来化解这种认同困境:

两地毛南族从一开始就不能认同,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很多的矛盾和抵触心理。这个问题应该引起重视,应该由国家组织人力着手做一些沟通,如两地毛南族代表的座谈、举办学术讨论会,两地毛南族相互认亲,携手推动毛南地区的旅游开发资源等活动都可以由政府牵头来做。对毛南族的经济和政治扶助政策也要注意均衡性,不能顾此失彼,再积累和激化两地间的矛盾和心理失衡[30]。

五、余论

“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有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34]294这是斯大林关于民族概念的权威定义,而这四个共同体特征影响了我国的民族识别进程,特别是语言和地域特征,佯僙人的民族识别历程也不例外。而当时的民族识别工作者也注意到斯大林关于民族概念的论断与中国实际的差异:“民族不是普通的范畴,而是一定时代即资本主义上升时代的历史范畴。封建制度消灭和资本主义发展的过程就是人们形成为民族的过程。”[34]300-301换言之,斯大林关于民族的四个共同体特征针对的是处于资本主义上升阶段的民族特征。对于中国许多民族而言在当时并未经历资本主义阶段,甚至相当部分的西南少数民族群体还处于原始社会末期或是奴隶社会阶段。因此,在具体的民族识别过程中,民族识别工作中的“名从主人”这一原则在参考斯大林四个共同体特征的基础上被确立起来,成为中国民族识别工作的一项创举。

佯僙人官方身份由布依族向毛南族转换的认同之路,主要是在国家大规模民族识别之后,不再增加新的民族成分情况下,佯僙人通过认同利益诉求的妥协放弃原来坚持的佯僙族族称,变通处理与官方民族政策智慧生成的结果,可以看作是在国家不增加新的民族成分原则之下对未定族称人们共同体成功实践的典型个案。目前贵州省官方确认的“穿青人”、“亻革家人”、“蔡家人”、“俚民人”、“龙家人(南京人)”等5个未定族称人们共同体大部分曾被官方识别为它民族后与族群自我认同有较大差距而要求再识别,如“穿青人”和“蔡家人”曾被官方识别为汉族,“亻革家人”曾被官方识别为“苗族”等均属这类性质的认同诉求。这些人群共同体的认同困境一度与佯僙人认同困境相似,这也是这些未定族称人们共同体可资借鉴佯僙人认同案例解决思路的基础所在。

当然,“国家的‘民族识别’注重行政有效性和政治权威性,也注重法律至上性,不同于学术上的种种分类,后者更注重自我认同与他人观点,注重语言。”[35]这也提示了民族识别作为学术性研究和应用性研究在方法论上的差异。中国民族报评论员文章也指出:“要严格按照民族发展规律办事,既急不得,也慢不得;既左不得,也右不得。在现阶段,尤其要克服人为消灭民族差别、民族特点的倾向,不能搞超越阶段的民族融合,以防止激化矛盾、破坏民族关系;同时也要防止人为地扩大民族差别、自我隔绝、故步自封的倾向。”[36]因此深入研究佯僙人的自我认同与国家认同之路实践案例,可以为这些未定族称人们共同体的认同困境及其认定实践提供有益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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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ge and Reconstruction:Guizhou Yanghuang’s National Identification and Ethnic Identity

——Based on the Official Archives and Folk Documents

LONG Guo-qing

(DepartmentofAnthropology,SunYat-sen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510275)

Abstract:This article is a case study of Yanghuang people living in southern Guizhou Province.Based on the study of government archives and folk document as the basic material source analysis and on the basis of the diachronic study of the process of the national identification and ethnic identity,the author of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tortuous course of the community identity and hopes this study will be of some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a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the problems left over by history at the current national identification.

Key words:Yang Huang people;Mao Nan people;national identification;ethnic identity

作者简介:龙国庆,1984年生,男,苗族,贵州瓮安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南族群历史与文化。

收稿日期:2015-12-16

中图分类号:C9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743(2015)01-00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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