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让个人和社会变得更加强大

孙云晓

2015年11月3日凌晨，我乘坐卡塔尔航空公司的航班从北京向西飞行，经过新疆，进入巴基斯坦，穿过伊朗高原，飞越波斯湾，抵达卡塔尔首都多哈。此行是应卡塔尔基金会的邀请，前来出席2015年世界教育创新峰会（World Innovation Summit for Education，简称WISE）。

第一次进入阿拉伯国家一切都是新鲜的，街上行走的穿白袍子的男人和穿黑袍子的女人，随处可见的椰棕树，一半是沙漠一半是海水的卡塔尔国土。但是，最深刻的印象，甚至可以说令我最感到心灵震撼的是责任，卡塔尔如此小的一个国家，却勇敢地承担起推动世界教育创新发展的历史重任，并且取得许多重要的突破。

WISE于2009年由卡塔尔基金会主席谢赫·莫扎·宾特·纳赛尔王妃发起，是一项促进教育创新的跨领域全球性倡议。从创立之初，WISE一直相信教育能让个人和社会变得更加强大，相信优质教育应该是全世界所有人的一生之旅。通过一年一度的峰会和一系列全年项目，WISE正在促进全球合作并构筑教育的未来。

WISE于11月4日在卡塔尔首都多哈拉开帷幕。没有想到的是，我在会场见到许多中国教育专家和媒体人士，如国务院参事汤敏、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麦肯思创始人王伯庆、北师大创新教育研究院院长刘坚及其十多人的团队等等。可见，WISE对中国的重视。早在2014年夏天，WISE首席执行官斯塔夫罗斯·伊恩努卡即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邀请我们聚会，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朱永新教授、博鳌论坛秘书长姚望、著名学者资中筠等名家均出席，大家讨论的就是如何开好世界教育创新峰会。

捍卫公民的受教育权是每一个人的责任

作为教育研究者，我一向认为自己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可是，在多哈，我感觉强烈的是差距。长期以来，我只关心中国孩子，何曾关注外国的贫困儿童？何曾关心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儿童？没想到，走进世界教育创新峰会，全球意识与责任像潮水般涌来。

包括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妻子米歇尔·奥巴马、卡塔尔基金会主席谢赫·莫扎·宾特·纳赛尔及来自世界150多个国家的2000多名各界专家出席了峰会开幕式。作为阿拉伯女性，优雅的莫扎同样一袭黑袍，她在开幕式上首先对世界上部分国家的教育现状表示了担忧。她说，目前有很多国家的教育水平非但没有提高，反而呈现出逐年倒退的情形。“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爆发前，伊拉克的小学入学率是100%，事实上，伊拉克早在1982年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了国际扫盲奖。现如今，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数据，目前仅仅在叙利亚和伊拉克就至少有300万名小学适龄儿童处于失学状态。”

莫扎指出，在2009年至2012年期间，有包括伊拉克、叙利亚等在内的30多个国家的学校遭受过严重的暴力袭击，而这些袭击极大地影响了这些国家的教育水平，而教育水平的低下也直接导致经济发展缓慢。莫扎强调，每个国家都应注重在教育方面的投资，因为一个国家的教育水平和经济发展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们都知道教育投资是一个中长期的投资。而教育和经济发展之间的联系也早已被确立。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估计，每天每投资1美元到小学教育，可产生10至15美元的经济效益。此外我们还知道，平均受教育年数每增加一年，国内生产总值平均会增加0.37%，而对个人收入而言则可以增加10%。”

莫扎呼吁各国的政治家对教育予以更大的关注，通过政治力量来提升本国的教育水平，从而发展国家经济。“我们需要政治家们了解教育对他们自己国家、对他们自己国家的经济所起到的作用，政治意愿将会和历史责任一道，实现对教育的保护和投资。”

作为卡塔尔基金会的主席，如果莫扎王妃只是呼吁一下，其豪言壮语也不以为奇，但他们做出来举世瞩目的行动，将有“教育界的诺贝尔奖”之称的WISE个人/团队教育奖（含50万美元的奖金），授予阿富汗学习协会创始人兼执行总监莎肯娜-雅库比。雅库比来自阿富汗，今年62岁，20年来一直致力于重建当地饱受战争影响的教育事业，被誉为阿富汗教育之母。

当穿一身黑袍的雅库比走向主席台的时候，全场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自20世纪90年代初，雅库比就开始在巴基斯坦的阿富汗难民营工作。作为一位充满热情的教育家，她培训教师，为儿童创办学校，还开设了妇女学习中心。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塔利班统治并没有阻止雅库比为妇女和儿童尤其是女童提供教育和医疗服务。她在1995年创立了阿富汗学习协会，主要目标是通过创新提高教师培训的质量。阿富汗学习协会的教师培训项目注重对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教师进行高质量、深入的教育。在教师接受了基本知识的培训后，阿富汗学习协会就会组织研讨会，进一步加强他们的教学能力。

在塔利班禁止女孩接受教育的20世纪90年代，阿富汗学习协会支持了全国3000个专为女童开办的地下学校。阿富汗学习协会也是该国第一个为女性开设学习中心的组织，并持续为妇女和女童提升文化素养和职业技能寻找创新的方法。

最近，雅库比还创办了私立学校，提供平价的高质量教育。她还设立了一个广播电台，为生活在偏远地区的人们播报阿富汗学习协会的教学内容。她的未来计划还包括创建一个电视网络和一所女子大学。

颁奖仪式上，雅库比表示：“成为今年的WISE教育奖得主，我倍感荣幸和幸运。阿富汗正在经历关键的时期，获得这个奖项具有特殊的意义。我的同胞生活在贫困和恐惧中，倍感痛苦和绝望，然而，这时却出现了一道亮光。因为该奖项，我们知道自己可以继续为更多的阿富汗人提供教育，给予他们希望，鼓励他们无论面对任何艰难困苦都要勇往直前。这一殊荣对我来说是一个重要的礼物，我把它献给阿富汗学习协会，以及所有正在接受教育的女性、男性和儿童。”

听着雅库比的讲话，我在想，她最有资格获此殊荣，而WISE颁奖于她也是为正义之火添柴，是向邪恶势力宣战。我再次感受到，小小的国家，大大的责任，心中暗暗向卡塔尔表示敬意。

男女平等依然任重道远

出席2015年世界教育创新峰会有许多想不到，其中，最想不到的是，在阿拉伯国家开国际会议，女性成为绝对的主角。开幕式由BBC的女主持人主持，主要嘉宾有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卡塔尔基金会主席莫扎、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荷兰王妃等等，几乎没有一个男性嘉宾。

除了莫扎的致辞，米歇尔的演讲给人印象深刻。我是第一次近距离听她演讲，这个黑皮肤的女性穿一身紫花的连衣裙，显然，她很自信，很有激情，也擅长演说。她说：“我的大学教育把我带到了那些从来没有梦想过的地方，包括法院、白宫。这是非常漫长的道路，从我曾经住过的小小的公寓到现在的白宫。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教育，让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梦想都能实现。”“我们要尽己所能让地球上的每个儿童都能接受教育，给他们一个未来，让他们实现梦想。”

根据奥巴马和米歇尔共同发起的“让女孩学习”（Let Girls Learn）项目统计，全世界约有6200万女童无学可上。米歇尔结合自己的经历提出：要解决女童的教育危机，不仅仅关乎资源，也要考虑态度的改变，要让父母认识到，女孩和男孩一样，拥有受教育的权利；要促使社会改变欺负、压迫、歧视女性的传统，实现男女平权。

“要坦诚地面对，我们的社会是如何对待女性的。”米歇尔说，“我的国家经历了长期的对于女性权利的争取，这个进程到今天还在进行。”她的母亲出生时，女性没有权利独自去银行开账户，必须要获得丈夫的签名才行；她的母亲结婚时，女性还没有投票权。几十年前，哈佛大学的法学院只有很少的女性，以至于有教授开玩笑说：有几天是女性日，只有在那几天女性才能发言。1964年出生在美国芝加哥的米歇尔，当她还是学生时，有很多话想说，“但大家不想听我说”，老师也不希望她做个好学生，认为她没有这个潜力，也没有资格申请好的大学。而且，她被要求：讲话要小声柔和，态度要谦虚，不能问太多的问题。

幸运的是，米歇尔的父母没有对女儿的偏见，而且非常重视她的教育。他们告诉女儿：“你可以有伟大的梦想，千万不要听信那些质疑你的能力的声音，要证明她们是错的。”因此，米歇尔才有了后来那些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进入顶尖的大学、成为律师，如她所说“最重要的是，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米歇尔认为，女童教育危机和她们所处的文化背景、社会传统价值密不可分，“如果社会认为，女性不应该有发言权，她们的声音不应该被听到；如果认为女性被性侵是自找的，是她们自己的负担，无法再嫁。那就不可能达到教育的目标。”

米歇尔强调，女性在一个国家中的地位，尤其是在劳动市场上的地位也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我想强调的最后一点是让妇女进入劳动市场。其中，对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国而言都非常关键的是，让女性的劳动力实现现代化，从而更好地进入信息化时代。因为我们很清楚，任何一个国家如果忽视它一半公民的才智和潜能，这个国家就不能成功地完成信息化时代的转变。”

跨界论道教育创新

出席第七届世界教育创新峰会的第三个想不到，来参加峰会的有相当多教育界之外的顶尖学者、公共决策者、商业领袖、社会企业家、媒体人士，大家跨界论道教育创新，共同探索教育的未来。

此次峰会的主题是“为成效而投资：优质教育成就可持续、包容性发展”。与会代表围绕教育与经济、就业与创业、高等教育改革等核心议题，探寻如何通过加强教育体系创新，为全球经济更广泛的发展创造机会。

“渴望灵活、自主和独立的千禧一代，是‘创业一代，曾是商科学校专利的创业教育正逐渐进入高中甚至小学。在美国，这样的课程已经供不应求了。”美国巴布森学院创业学教授奈克谈到她的最新研究成果时说，这种情况不仅存在于美国。

奈克教授与清华大学及芬兰、卡塔尔的著名院校和机构共同完成了一份以创业教育为主题的研究报告，他们发现，这4个国家的创业教育都在快速发展，都认识到企业创新是国家经济增长的引擎，各个教育阶段都需要创新创业类的课程等。

创业教育怎么开展？创业教育就是教学生创办公司吗？峰会上，创业教育相关话题引发热议。奈克教授说，要求学生在大学阶段设立创业公司有误导性。不能仅看创业率，更重要的是培养学生的企业家精神。

WISE峰会发布了一组关于全球各地教育系统有效性的调研数据。结果显示，现有教育体系与学生就业之间存在巨大差距，学校应与用人单位更紧密地合作，更注重教师质量。

调研显示，69%的受访者认为，保证学生有能力胜任第一份工作的是大学而非企业。而仅有39%的专家认为，其所在国的高校已经为学生顺利就业做好了充分准备。62%的受访者认为，高等教育机构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未能为学生提供工作实践或实习机会。

听到这些数据和呼吁，我想起我所在的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关于中国未就业大学生的调研。调研发现那些大学生就业难的首要原因就是缺乏实践经验，在求职被拒绝的原因中，缺乏工作经验占54.6%。

“要解决教育和就业问题，学校和企业应该很早就开始对话。教育家应有的一项重要技能，就是要了解社会的变化将对教育产生什么影响，经济发展如此之快，需要更开放、更动态的教育体系，培养更符合需求的人才。”卡塔尔某投资基金公司创始人谢赫·韩阿迪表示。

为应对全球教育领域面临的迫切挑战，WISE致力于表彰并推广最富成效的实践方案，以推动全球教育创新与合作。但在斯塔夫罗斯·伊恩努卡看来，创新绝不仅仅是关于新技术的事儿。他鼓励教育从业者在尝试教育创新时，花更多精力关注教育的本质，思考更多教学方法上的创新。

有没有可能花更少的钱，让更多人获得更好的教育？通过前沿课程设计、学校管理和本地教师培训，肯尼亚桥梁国际学院为优质而低价的教育创立了标准模式，将世界级的教育带入了贫困社区。桥梁国际学院教案由总部“调制”好后，统一“配送”，并利用技术和数据，保证能提供给每一所学院同等优质的教育。而其学费却低于当地70%的私立学校，让88%的家庭都有能力把孩子送进校园。自2008年创办以来，它已成为非洲最大的连锁私立学校。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表示，教育创新并非都要“高精尖”“高大上”，利用技术手段来推动教育公平，也是教育创新的重要发展方向。

出席WISE的第四个想不到是，已经是第七届峰会了，中国一直没有真正获奖，而仅仅是入围。网易公开课入围WISE（2015）评选的15个最能代表全球范围内最具创新力和影响力的教育项目，也是截至目前，继同心实验学校和新教育实验之后，第三个入围该奖项的中国项目。毫无疑问，不是中国教育没有创新，而是参与意识和参与能力太落后。我们应该向阿富汗“教育之母”雅库比学习，也值得向WISE学习。

（本文参考和引用了《中国教育报》记者万玉凤和《中国青年报》记者李斌的某些报道，特向两位致以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