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纪匈牙利新教改革探析

2016-03-07 08:18
关键词:新教天主教匈牙利

宋 保 军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16世纪匈牙利新教改革探析

宋 保 军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①匈牙利当时拥有32.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包括当今匈牙利、奥地利、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克罗地亚等国家的全部或部分领土。

②国外学者对中东欧国家新教改革的研究成果极少,其中关于匈牙利新教改革的专门著述仅有Bucsay Mihály,et al.,AMagyarReformátusEgyházTörténete,Sárospataki:Kiadja a Sárospataki Református Kollégium Theológiai Akadémiája,1995;János György Bauhofer,HistoryoftheProtestantChurchinHungaryfromthebeginningoftheReformationto1850,withSpecialReferencetoTransylvania,Boston:Phillips,Sampson,and Company,1854;Imre Revesz,HistoryoftheHungarianReformedChurch,trans.by George A.F.Knight,Washington:The Hungarian Reformed Federation of America,1956;Michael Bucsay,GeschichtedesProtestantismusinUngarn,Stuttgart,1959;Alexander Sandor Unghvary,TheHungarianProtestantReformationinthesixteenthcenturyundertheOttomanImpact:EssaysandProfiles,Lewiston,NY:Edwin Mellen Press,1989;etc.而且多以历史叙述和人物传记的形式展现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与匈牙利新教发展的关系和匈牙利新教牧师的活动,对匈牙利新教改革的总体性论述与分析不足。

②国内学界,仅柴惠庭的《英国清教》(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4年,第20页)、李丹琳编著《匈牙利》(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51页)等少数著述简单述及。国内译介的国外著述中对此问题的论述也比较简略,缺少对匈牙利新教改革特点的深入分析,如匈牙利史学家温盖尔·马加什和萨博尔奇·奥托合著的《匈牙利史》(阚思静等译,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的第四部分、G.R.埃尔顿主编的《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第二卷(第246—249、251—256、263—265、268页)和美国学者威尔·杜兰的《世界文明史·宗教改革》(幼师文化公司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年,第482—483页)等。

匈牙利新教改革是欧洲宗教改革的重要一环。其起始于16世纪初路德教的传入。此后,奥斯曼帝国的入侵沉重打击了天主教势力,给新教的发展提供宽松的环境。接下来,匈牙利分裂,各地区统治者为寻求更多支持,多实施相对宽容的宗教政策。同时,战乱带来的心理创伤使许多匈牙利人从新教中寻求精神救赎。在种种因素作用下,新教在匈牙利迅速传播,最终于16世纪末占据优势地位,并对匈牙利的宗教、文化和民族认知影响深远。

匈牙利;新教改革;奥斯曼帝国

16世纪初,匈牙利①是中欧的重要大国。匈牙利的新教改革影响也较大,使得近代早期中东欧地区的宗教格局发生重大变化。与西欧和北欧各国的新教改革相比,匈牙利新教改革呈现出较大的不同之处。然而,国内外学术界对新教改革的研究多集中在西欧和北欧国家,对中东欧国家的新教改革研究极少②。尤其是在我国学术界,至今尚没有专门研究匈牙利新教改革的成果问世③。故而,本文将从国内和国际两个层面出发,通过再现匈牙利新教改革发生的复杂因素及改革过程,以进一步分析其特点和影响。研究匈牙利新教改革,有助于更全面地认识欧洲宗教改革、中东欧地区的宗教格局变迁和当今匈牙利及其周边地区的宗教状况;也有助于更深入认识近代匈牙利民族文化和自我认同的变革和特征;更有助于从文明交往和互动的宏观视角,认识奥斯曼帝国作为外因对欧洲新教改革和社会变革的重要影响。

一、新教的传入与匈牙利政治宗教形势的剧变

匈牙利新教的出现始于16世纪初日耳曼人从德意志向匈牙利传入新教思想。10世纪到15世纪,绝大多数匈牙利人信奉天主教[1]229-230。1517年马丁·路德在德意志发起新教改革后的第二年,一些日耳曼商人将路德的新教思想带入匈牙利北部和东部。不久后,受到路德思想影响的匈牙利教士们开始宣传新教思想[2]40。许多匈牙利平民和贵族受到新教思想的影响,甚至包括匈牙利国王路易斯二世(Louis II,1506—1526年)和王后玛丽(Queen Maria)*在马丁·路德1526年写给玛丽王后的信中,可以得知王后已经具有新教倾向。参见Martin Luther,“Letter to Maria,Queen of Hungary”,The Letters of Martin Luther,Kessinger Publishing,LLC,2007.另可参见B.J.Spruyt,“‘En bruit d’estre bonne luteriene’:Mary of Hungary(1505—1558)and Religious Reform”,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Vol.109,No.431(Apr.,1994),pp.275-307.。

新教思想在匈牙利的迅速传播引起了以教皇为代表的天主教势力的警觉和敌视。教皇向匈牙利派出使节托马斯·卡耶坦(Thomas Cajetan),并采取措施试图阻止新教传播。卡耶坦劝导年少的匈牙利国王路易斯二世,使其不再赞同新教的传播,并于1523年下令镇压新教[2]44。随后,大量马丁·路德的作品被烧;1525年,曾经深受国王和王后欢迎的改革家康拉德·科达图斯(Conrad Cordatus,1480—1546年)被捕。教皇使节的反新教政策使新生的匈牙利新教改革面临被镇压的危险。

但此时,转折点出现了。1521年,奥斯曼帝国苏丹苏莱曼(Suleyman the Magnificent,1520—1566年在位)率大军进攻匈牙利,攻占贝尔格莱德。1526年,奥斯曼军队再次进攻匈牙利。匈牙利军队在莫哈奇之战中溃败,7个主教、500多名贵族和2万军士身亡,国王也死于逃跑途中[2]50。奥斯曼军队在其占领的地区,抢劫和摧毁了大量天主教堂、修道院等,匈牙利天主教势力遭到沉重打击。

1526年秋,奥斯曼军队撤出匈牙利。此后,特兰西瓦尼亚公爵约翰·扎波利亚(John Zápolya,1490/1491—1540年)和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费迪南一世(Ferdinand I of Austria,1503—1564年)为争夺匈牙利王位展开了激烈斗争。处于下风的扎波利亚寻求奥斯曼苏丹的帮助,导致1529年奥斯曼帝国再次出兵,并同奥地利在匈牙利展开长达近两个世纪的军事争夺。长期的战争进一步打击了匈牙利天主教会。许多天主教贵族和神职人员逃亡,仅1546年至1559年,在职的神职人员数量就减少了68%;许多主教职位或者空缺,或者主教不在其辖区;匈牙利的方济各会修士也从1526年的1 500人减少到1606年的30人;16世纪后期,12个主教辖区仅剩下2—3个仍然听从教皇权威[3]126,114。天主教势力的削弱,缓解了匈牙利新教改革面临的严峻局面。匈牙利新教史家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为匈牙利的新教扫清了道路”[3]26。

此外,长期的分裂和战乱给匈牙利民族带来苦难与不幸,这导致匈牙利人的宗教情感和心理状态发生重大变化。频发的战争、饥荒和瘟疫使许多匈牙利人死亡,或沦为战俘,或选择逃亡。匈牙利的总人口也从16世纪初的400至500万下降到17世纪末的300万人[3]68-69,而且分布严重不均。例如,在占该国一大半的奥斯曼占领区,居住的人口几乎不到匈牙利总人口的五分之一,而且生活条件极端恶劣[4]139。长期的苦难与不幸使一些匈牙利人开始思索他们遭受分裂和痛苦的原因,并将宗教信仰作为自己摆脱现实苦难和获得救赎的途径。然而,罗马天主教会无法给苦难中的匈牙利民众带来希望。按照天主教教义,只有借助教士才可以获得救赎,但当时天主教会的教士们大量逃亡,无法给予匈牙利民众足够的精神慰藉。再加上天主教会本身的腐败等种种问题,天主教会招致许多匈牙利人的怀疑和批评。例如,匈牙利路德教主教彼得·博内米撒(Péter Bornemissza,约1535—1584年)撰写了大量的神学著作揭露罗马天主教会的弊端,揭示社会罪恶和个人的罪[3]244。在这种民族心态下,以《圣经》为基础和唯一权威的新教反而为本时期遭受战乱和苦难的匈牙利人提供了解释、慰藉和希望,并成为医治匈牙利民族受创心灵的良药和界定匈牙利民族身份的标志[5]107。

与天主教的观念不同,许多匈牙利新教改革者从宗教角度,将莫哈奇之惨败理解为“一个合乎逻辑的,惩罚匈牙利人民不忠实的上帝行为:如果人们回到背负十字架的基督,他们的苦难就将会减轻,被驱散的民众将从他们被奴役的状态中恢复过来”[3]131。这种观念将当时匈牙利人遭受的痛苦说成是信仰上背离基督的结果,因而呼吁人们信仰基督,这与新教的观念刚好是契合的。许多匈牙利人还将他们经历的分裂、压迫和悲痛定义为他们所遭受的“绝对的罪”,认为自己与犹太人有更多的心理相似点,并逐渐产生了弥赛亚思想,把本民族的灾难等同于另一次“巴比伦之囚”[3]264-265。匈牙利人宗教情感和心理的这些变化为匈牙利新教改革的发展奠定了重要的心理基础。

二、16世纪各区域统治者的宗教政策和新教的发展

匈牙利新教改革的政治背景复杂而特殊,其发生在匈牙利的分裂时代*从1541年开始,奥斯曼帝国在多瑙河-蒂萨河之间的匈牙利中南部地区建立省区,置总督直接管辖。自此,匈牙利分裂为三部分:西北部的哈布斯堡控制区、中南部的奥斯曼占领区和东北部半独立的特兰西瓦尼亚公国。。这种分裂状况下,16世纪匈牙利各地区统治者的态度和宗教政策往往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统治区域内新教改革的发展和命运。

奥斯曼帝国统治着匈牙利中南部地区。奥斯曼人的主要目的是维护其政治统治和经济掠夺,所以他们对天主教和新教的态度和政策,主要取决于是否有利于维护其统治。在奥斯曼帝国进攻匈牙利初期,强大的天主教势力是抵抗奥斯曼人的主要力量。而且由于历史上天主教和伊斯兰教长期的对立和冲突,奥斯曼人对天主教比较仇视。所以,在奥斯曼占领初期,其军队摧毁了辖区内的许多天主教堂,打击天主教会。反之,苏丹苏莱曼对新教则有些好感,甚至寄予一定期望。在其写给德意志新教诸侯的信中,他曾“明确表示,他认为新教徒同穆斯林很相近,因为他们也破坏圣像并反对教皇。支持和保护新教徒和加尔文教徒反对天主教将是奥斯曼在欧洲的政策重点”[6]37。因此,在战后初期,奥斯曼占领者倾向于欢迎新教[7]和公开支持新教活动[2]80[3]126。

然而,尽管奥斯曼占领者最初偏袒新教,但许多匈牙利新教徒依然视占领者为其信仰的敌人。加之天主教势力急剧下降,后来奥斯曼统治者对统治区内的天主教和新教不再表现出明显的青睐或偏袒,甚至力图利用教派斗争来维持匈牙利的分裂状况并从中获利。在处理天主教与新教争夺势力范围的案件时,奥斯曼法官通常判决出钱更多的一方胜诉。例如,在凯奇凯麦特城(Kecskemét),作为多数派的新教徒为了获得一处教堂,不得不向奥斯曼法官行贿40头奶牛和2头公牛;为了使新教牧师暂时不被囚禁,他们还花了170佛罗林赎金*Antal Földváry,A Magyar református egyház és a török uralom,Budapest,1940,p.97.转引自Alexander Sandor Unghvary,The Hungarian Protestant Reformation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 under the Ottoman impact:essays and profiles,Lewiston,NY:Edwin Mellen Press,1989,p.117.。由此看出,奥斯曼人把匈牙利新旧教派的斗争作为维护其统治,并攫取财富的方式之一;对于天主教徒和新教徒来说,行贿更高者将得到所谓的“宗教宽容”。事实上,这也意味着奥斯曼占领者对其统治区内新教的发展没有过多的限制。这客观上给新教改革提供了宽松的环境,有利于新教的传播与发展。

在匈牙利西北部的哈布斯堡控制区,国王费迪南一世对新教实行相对宽容的政策。其根本原因在于,在匈牙利分裂和各方势力激烈竞争的政治背景下,“只要维也纳侵犯匈牙利贵族的虚弱特权,总会导致后者同土耳其人结盟;而野心勃勃的特兰西瓦尼亚统治者一再试图挑动自己在哈布斯堡境内的同盟反对维也纳宫廷……以达到建立一个更大的特兰西瓦尼亚公国的目的”[8]334-335。因此,费迪南不得不小心对待自己治下的匈牙利贵族,而不愿因为严格控制他们的宗教信仰,而导致其投靠其他敌对势力。费迪南甚至有时还采取措施保护自己领地上的新教牧师。例如,1538年,当教皇势力向费迪南施加压力,要求他烧死新教牧师斯蒂芬·展泰(Stephen Szantai)的时候,费迪南让斯蒂芬安全离开其领土,实际上保护了斯蒂芬[2]67-68[9]。费迪南甚至还设法让教皇特批他在自己的领土内实行两种圣餐礼和教士独身制度[10]。在此情况下,新教在匈牙利的哈布斯堡控制区得以快速发展。到费迪南统治末期,除了三个富有家族外,几乎所有贵族都站在新教一边,民众中新教徒的比例则更高。1563年,在塔克扎尔(Tarczal)举行的宗教会议上,大多数代表通过决议,决定向民众教授预定论教义[2]90,96。该宗教会议的决议进一步推动了新教在该地区的发展。

费迪南的继任者马克西米利安二世(Maximilian II,1564—1576年在位)仍然奉行宗教宽容政策,反对宗教迫害,并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新教。例如,当7个矿业城镇的代表向马克西米利安抱怨他们的新教信仰受到威胁的时候,马克西米利安直接命令天主教主教停止其骚扰新教牧师的行为;1564年他还下令允许匈牙利人在圣餐仪式中使用圣杯[2]101-102。1566年,在议会上,加尔文教牧师卡斯帕·卡罗利(Caspar Karolyi)召开宗教会议,通过了《瑞士信仰告白》,在一定程度上使新教信仰合法化。参加议会的新教徒还将该告白推荐给特兰西瓦尼亚的新教牧师,促进新教的传播[2]101-102。

在前两任国王统治期间,新教已经在该区域取得一定优势。1576年,鲁道夫二世(1576—1608年为匈牙利国王)继任为王,其既不信仰新教,对教皇反新教的指令和压力也置之不理。所以,在这一阶段,尽管耶稣会士在匈牙利的哈布斯堡统治区采取反新教改革政策,但当地新教的发展并没有受到严重影响。

位于匈牙利东北部的特兰西瓦尼亚公国,是民族构成和宗教信仰都非常复杂的地区。在民族构成上,这一地区生活着马扎尔人、日耳曼人,还有一些从南方逃亡过来的保加利亚人和一部分斯拉夫人;文化上,该地区受到罗马天主教、东正教和伊斯兰教的互相渗透和争夺。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统治者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选择奉行宽容的宗教和民族多元政策。例如,在约翰·西吉斯蒙德·扎波利亚(John Sigismund Zápolya,1541—1571年)统治时期,他允许新教不受限制地传播。彼得·皮特罗维奇(Peter Petrovitsh)伯爵作为摄政者,发起破坏圣像活动,将修道院改成学校,打击天主教,为新教的发展扫清了道路[2]85-86[9]。1557年,特兰西瓦尼亚议会批准路德教为任何人都可以自愿践行的宗教*Urkundenbuch der Evangelische Landeskirche,A.B.1,1862,p.85.转引自Alexander Sandor Unghvary,The Hungarian Protestant Reformation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 under the Ottoman impact:essays and profiles,p.388.。

1561年,彼得·米柳斯·尤哈斯(Péter Melius Juhász)在德布雷森(Debrecen)出版了匈牙利的第一份加尔文教信纲,传播加尔文教并取得很大成功[11]66-67。1567年,在德布雷森召开的宗教大会通过了《第二瑞士信纲》(the Second Helvetic Confession),德布雷森也因此成为“匈牙利的日内瓦”。1568年,西吉斯蒙德签署了等级会议通过的“陶达法令”(Edict of Torda),承认四种宗教派别——罗马天主教、路德教、加尔文教和一位论派(Unitarian)——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合法性。该法令的重大历史和宗教意义是,其“在欧洲教会史上第一次宣布这些教派的自由和平等”。特兰西法尼亚也因此成为欧洲第一个在国家立法基础上赋予宗教宽容的国家[3]125,388。

总之,在匈牙利分裂后,各区域当局出于种种原因考虑,实行了相对宽松的宗教政策。这样的政治宗教环境与匈牙利人的宗教心理等因素相结合,加之新教改革家们的传教活动,促使新教在匈牙利各地区广泛传播,并逐渐取得优势地位。据史学家记载,到16世纪末,有90%甚至更多的匈牙利人接受了新教[2]90[3]389[7] [12]。

三、匈牙利新教的演变与特征

在匈牙利新教改革的不同阶段,其受到路德教、加尔文教和反宗教改革的影响,并呈现出一些与其他欧洲国家新教改革不同的特征。

在新教改革初期,匈牙利的新教改革家们深受路德教的影响。莫哈奇战役后,1 000多名匈牙利青年学生到维滕贝格等新教中心求学。这些匈牙利学生学成归国之后,成为新教的传播者。例如,匈牙利著名新教改革家马赛厄斯·德怀·比罗(Mathias Devái Biró)经常往返于匈牙利和德意志之间,从路德、梅兰希通等路德教神学家那里汲取新教思想,劝告匈牙利人不要为了得救而去相信“神圣”的中间人——教士,并一再强调基督是唯一的救世主[3]134-139。路德教主教彼得·博内米撒被称为匈牙利最杰出的三名新教改革家之一[2]111,他认为一个教会没有世俗权力的支持是不能建立起来的,因此他借助自己的贵族身份劝说当时匈牙利最有影响力的贵族支持和保护新教教会,并出版了许多匈牙利语布道辞,当时产生了广泛影响[3]244-246。这些早期的新教改革家们通过组织新教教会,发展新的学校体系,建立印刷所,提供新教改革所需的文献著作,翻译圣经,经常组织聚会,与许多匈牙利诸侯和神职人员通信等活动,在匈牙利民众中传播路德教[2]76-87。

16世纪中期,随着瑞士加尔文教影响的扩大,更多的匈牙利人逐渐皈依加尔文教。这一转变的典型个案是被匈牙利人称为“祖国之父”(PaterPatriae)[3]143的斯蒂芬·吉斯·赛格迪(Stephen Kis Szegedi,1505—1572年)。赛格迪早年曾追随路德学习,回国后致力于传播路德教。然而,在其传教活动中,赛格迪发现一个由新诸侯操纵的教会无法实现其改革的理想与目标;而且不同教派间的神学争论会因为教义的不宽容而使新教改革运动出现分裂。当时建立在牧师—平信徒民主参与基础上的加尔文教使他看到了希望。此后,赛格迪在乡村中传教,支持平信徒应首先变成牧师,让他们在自愿平等的基础上自下而上地形成加尔文教会和社会[3]147-150。他的观念和活动意味着他从一个路德教的追随者变成一个加尔文教的信徒和传教者。

许多其他的加尔文教改革家也在匈牙利各地传教,如马修·德韦(Matthew Devay)和彼得·米柳斯·尤哈斯等。他们希望在平等的基础上建立起统一的民族教会,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匈牙利人信仰上的统一,进而统一分裂的国家。在这些牧师的传教努力下,也因为加尔文教义更加符合分裂时期匈牙利人的心态,加尔文教的影响力迅速扩大。到16世纪末,绝大多数匈牙利人成为加尔文教徒,匈牙利的加尔文教会成为当时欧洲第二大加尔文教会。

17世纪初,哈布斯堡王朝短暂控制特兰西瓦尼亚期间,推行专制统治和严苛的反宗教改革政策,匈牙利人斯蒂芬·伯克斯开(Stephen Bocskai,1557—1606年)[11]87[13]214-224和加布里埃尔·拜特伦(Gabriel Bethlen,1850—1629年)[14]先后领导新教徒武装反击,维护新教徒的信仰自由。在这些反抗中,匈牙利新教徒既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宗教信仰自由,也有争取民族独立和反抗异国统治的动机在其中。新教因此成为匈牙利人界定自身民族身份并反对异国统治的重要工具之一。这是匈牙利新教改革不同于其他欧洲国家改革的重要特征。

17世纪末,在经过长期的战争和争夺后,哈布斯堡王朝最终从奥斯曼帝国手中夺得了几乎整个匈牙利。随着其势力的强大和逐渐巩固,哈布斯堡王朝开始推行更严苛的反宗教改革措施。这些措施包括利用提供官职和晋升的手段让匈牙利贵族重新天主教化;建立神学院和学校以扩大天主教知识分子的影响力[7];建立宗教法庭,迫害新教徒;从德意志等地区向匈牙利迁入天主教徒[4]140,等等。面对哈布斯堡王朝的反宗教改革政策,一些匈牙利新教徒发起反抗,如1678—1685年伊姆雷·特克利(Imre Thököly,1657—1705年)[4]123-124[15]358-361和1703—1711年弗朗西斯·拉科齐二世(Francis Rákòczi II,1676—1735年)[16]分别领导的抵抗斗争等。然而,新教徒反抗的成果是有限的。哈布斯堡王朝反宗教改革措施的实施,使新教徒逐渐减少,而匈牙利的天主教徒人数开始上升。到1805年,天主教徒人数达到匈牙利总人口的70%[7]。

匈牙利新教徒的反抗运动为新教赢得了一定的生存空间。在匈牙利新教徒的抗争和启蒙运动等因素的影响下,1781年,哈布斯堡王朝的约瑟夫二世(Josef Ⅱ,1780—1790年为匈牙利国王)颁布《宽容法案》,匈牙利新教徒从而获得了较大程度的宗教信仰自由。1848年,新教徒参加了反哈布斯堡统治的革命,并短暂获得完全的宗教自由。但1848年革命失败后其再次丧失争取到的自由。直到1867年,奥匈帝国建立之时,匈牙利新教徒才最终获得宗教信仰自由[7]。

总之,17世纪之后,尽管匈牙利新教改革受到天主教势力强大的打击和反扑,其势力有所缩减,大量教徒逃往国外,但其仍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历史遗产和深远的影响。现在,新教仍在匈牙利宗教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而且依然有大量原匈牙利新教徒的后裔生活在匈牙利周边国家和北美*1920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获胜的协约国集团和匈牙利签订了特里亚农条约(The Treaty of Trianon),使匈牙利丧失了72%的领土和64%的人口,其中有许多新教徒。根据2011年匈牙利的人口普查,匈牙利近1 000万人口中有115万加尔文教信徒,另有250万匈牙利加尔文教信徒生活在匈牙利的7个邻国,以及西欧、北美和澳大利亚(参见http://www.reformatus.hu/mutat/6819/,2014-04-10)。路德教在匈牙利为第三大宗教,信徒约占总人口的5%。。而从历史的角度来看,16至19世纪,新教信仰在一定程度上,成为近代匈牙利人界定自我身份的标志之一,也是其反抗哈布斯堡统治的思想武器之一。而当时的一部分领导反抗运动的著名新教牧师,不仅仅是匈牙利史上著名的宗教领袖,也被作为重要的民族独立领导者载入史册。

四、结 语

总之,与其他欧洲国家的宗教改革相比,匈牙利的新教改革独具特色,且影响深远。作为文明冲突和文化交界地带的匈牙利,其新教改革是在与其他周边民族、国家和文明互动的过程中孕育和发展的。匈牙利新教改革是在日耳曼人和匈牙利人之间的经济、文化互动交往过程中,从德意志舶来的。而奥斯曼帝国入侵沉重打击了匈牙利的天主教会势力,并造成匈牙利的分裂,从客观上促进了匈牙利新教改革的发展。相比之下,一些其他欧洲国家的新教改革则不得不直接面对强大的天主教势力,有些甚至被消灭在萌芽阶段。国家分裂和战乱的痛苦也使得匈牙利人更需要寻求新的思想和宗教的解释和慰藉,从而更容易接受新教。此外,在新教改革期间,因为加尔文教的传播和对统一的民族教会的渴求,大多数匈牙利人的宗教倾向发生变化,从路德教转向了加尔文教,这也是匈牙利新教另一独特之处。在种种复杂的因素作用下,16世纪末,匈牙利新教发展达到最高峰,大部分匈牙利人信奉新教。

17世纪后,哈布斯堡王朝的天主教势力实行了大力扶植天主教和打压新教的政策,使匈牙利的新教力量有所削弱。但匈牙利新教徒将捍卫自己的新教信仰与反对异族统治和争取民族独立结合起来,激烈反抗天主教势力的反宗教改革运动,为匈牙利新教争取了生存空间,还使新教成为匈牙利人界定民族身份的因素之一。

总而言之,匈牙利的新教改革使得新教在近代匈牙利和一些中东欧国家得到广泛传播,极大改变了当时匈牙利人的宗教信仰和中东欧的宗教格局。而且,历史上一些重要的新教思想融入匈牙利人的历史记忆,并影响着匈牙利人的宗教思想、民族文化和思维模式,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一些中东欧国家的历史、宗教与文化。

[1] [美]布莱恩·蒂尔尼,西德尼·佩因特.西欧中世纪史[M].袁传伟,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2] János György Bauhofer.HistoryoftheProtestantChurchinHungaryfromthebeginningoftheReformationto1850,withSpecialReferencetoTransylvania[M].Boston:Phillips,Sampson,and Company,1854.

[3] Alexander Sandor Unghvary.TheHungarianProtestantReformationinthesixteenthcenturyundertheOttomanimpact:essaysandprofiles[M],Lewiston,NY:Edwin Mellen Press,1989.

[4] [匈]温盖尔·马加什,萨博尔奇·奥托.匈牙利史[M].阚思静,等译.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2.

[5] Sabrina P.Ramet.ProtestantismandPoliticsinEasternEuropeandRussia:TheCommunistandPost-CommunistEras[M].Duke University Press,1992.

[6] Halil Inalcik.TheOttomanEmpire:TheClassicalAge1300—1600[M].translated by Norman Itzkowitz and Colin Imber,New York:Praeger Publishers,Inc,1973.

[7] Gabor J.Lanyi.“History of the Hungarian Reformed Church”[EB/OL].Available at http://ekmre.ca/our-history/history-of-the-hungarian-reformed-church [2015-10-11]

[8] [英]佩里·安德森.绝对主义国家的系谱[M].刘北成,龚晓庄,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9] Chris Richards.“The Hungarian Reformation” [EB/OL].TheReformer,July/August 2006.Available at http://www.scionofzion.com/hungarian_reformation.htm.2014-04-11.

[10] Paula Sutter Fichtner.“The Disobedience of the Obedient:Ferdinand I and the Papacy 1555—1564”[J].TheSixteenthCenturyJournal,Vol.11,No.2,Catholic Reformation Summer,1980(2).

[11] Bucsay Mihály,et al..AMagyarReformátusEgyházTörténete[M].Sárospataki:Kiadja a Sárospataki Református Kollégium Theológiai Akadémiája,1995.

[12] E.L.Skip Knox.“Reformation in Eastern Europe”[EB/OL].Available at http://europeanhistory.boisestate.edu/westciv/reformat/other/poland.shtml.2014-04-11.

[13] Géza Pálffy.TheKingdomofHungaryandtheHabsburgMonarchyintheSixteenthCentury[M].Trans.by Thomas J.and Helen D.DeKornfeld,The Center for Hungarian Studies and Publications,Inc.,2009.

[14] Dominic Kosáry.“Gabriel Bethlen:Transylvania in the XVIIth Century”[J].TheSlavonicandEastEuropeanReview,Vol.17,No.49,Jul.,1938.

[15] Armin Vámbéry.HungaryinAncient,Mediaeval,andModernTimes[M].London:Forgotten Books,2013.

[16] Ladislaus Baron Hengemüller.Hungary’sFightforNationalExistence:TheHistoryoftheGreatUprisingLedbyFrancisRakocziII,1703—1711[M].London:Macmillan and Company,1913.

[责任编辑:赵红]

A Study on Hungary’s Protestant Reformation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

SONG Bao-jun

(School of History,Northwest University,Xi’an 710069,China)

Hungary’s Protestant Reformation w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Protestant Reformation in Europe.Hungary’s Protestant Reformation began with the introduction of Lutheranism.Later,the incursion of the Ottoman Empire hit hard the Catholic Church,and then provided a relaxed religious environmen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Protestantism.After the division of Hungary,in order to gain more support,most of the rulers in the Ottoman Hungary,Royal Hungary,and Transylvania pursued a tolerant religious policy.Meanwhile,Hungarian’s severe psychological trauma caused by warfare made them tend to seek for the spiritual salvation from Protestantism.Because of various factors,Protestantism spread widely.Until the end of 16thcentury,an overwhelming majority of Hungarians were Protestants.Protestantism had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Hungary’s religions,culture and national identity.

Hungary;Protestant Reformation;the Ottoman Empire

2016-04-08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5BSS031);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2H032);陕西省教育厅科研计划项目(12JK0185)。

宋保军(1981-),男,河南南阳人,西北大学历史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

K515.3

A

1001-6201(2016)05-0161-06

[DOI]10.16164/j.cnki.22-1062/c.2016.05.028

猜你喜欢
新教天主教匈牙利
什么,为什么,怎么样?
葡萄牙西班牙保教权探源
嗅一嗅
德意志新教与扬森主义
天主教社会思想对社会正义的理解
天主教新神学运动中的现象学视野
澳门大三巴牌坊传递的天主教意涵 呼叫的石头
基督教与天主教的冲突
感悟新课改 认识新教材
对匈牙利第四次修宪的一点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