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与史家风度
——评洪子诚与陈平原的文学史治学方式

2016-03-11 08:56陈丹玲中国海洋大学山东青岛266100
名作欣赏 2016年23期
关键词:史家平原文学史

⊙陈丹玲[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 青岛 266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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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研究与史家风度
——评洪子诚与陈平原的文学史治学方式

⊙陈丹玲[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青岛266100]

身为北大学人的洪子诚和陈平原在文学史研究中深受北大重“史”传统的影响,都注重对于史料的发掘、整理、分析和把握。二人都有着史家之眼光,认为看问题应从“大处着眼,小处入手”,而在具体操作上,对“回到历史现场”的强调则显示了他们作为史家对于真相的执着追寻。此外,二人在拥有历史理性的同时并没有失去文人对于文学性与感性的追求。洪子诚与陈平原所具有的史家风度与史家精神和他们所坚持的“论从史出、以史证论”的治学立场,于无形中建构着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学术规范。

洪子诚陈平原文学研究史家风度

提及北大学者的治学方式与学术传统,最明显的莫过于最具“史”的意味。20世纪50年代作为北大教师,同时也是现代文学学科奠基人的王瑶先生一开始从事的就是中古文学史的研究,并著有影响力巨大的《中古文学史论》,后来才转而治现代文学。受古典文学研究的影响,王瑶先生特别强调史料的发掘、积累与运用,这使得其现代文学史研究也具有一种浓重而深厚的历史感。随着北大一代代学人的积累与传承,这种注重“史”的文学史研究方法也逐渐成为了北大学者的学术传统与共同趣味所在。自然,身为王瑶学生的洪子诚和陈平原也深受这一传统的熏陶与影响。观察洪子诚与陈平原的文学史叙述,虽然二人的观点、立场和论述风格各有所异,但不可否认的是二人对于史料的把握、运用和驾驭能力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他们观察文学史的视角有着史家恢弘的气度,但又不失对细节的重视与探索,有着史家理性的一面,但又不失文人对于文学性与感性的敏感和追求。

无论陈平原或是洪子诚,二人在纵览文学史时都具史家之眼光,往往从大处着眼、小处入手,先以宏观的视角进行俯瞰,再从小处切入向纵深处挖掘。陈平原自己曾说过:“没有‘大处着眼’,很容易变成之学;不想‘小处入手’,则往往变成凌空虚蹈。”①在其文章《现代中国文学的生产机制与传播方式》中,他鸟瞰现代文学与文化时选择从大众传媒这一角度来研究现代文学相比于古代文学所具有的异质性,以文学的生产机制与传播方式为切入点试图抓住现代文学的基本特征。但文学的生产及传播本身也涉及众多方面和层次的问题,于是其再次缩小范围,以1890年至1930年代的报章为中心来研究报章在晚清以降的“文学革命”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在文章开始他就明确了研究对象,对“报章”这一核心概念的内涵做出了清晰的界定和说明,之后再从发表园地、文体改造、圈子流派、垄断反垄断、文学论争等多个方面围绕中心议题进行叙述和详细的阐释。洪子诚的叙述方式也与此类似,在《谈样板戏》中,他首先对“样板戏”这个概念分别从“内外”和“前后”两个角度进行界定,并采取纵向梳理和横向比较的方式,纵向上对该词出现到正式使用的过程进行了考察和梳理,横向上将其与“经典”的概念进行对比,从而把这一原本被抽象化的概念与当时的具体语境建立起联系。之后再选择从“文本之外”与“文本之内”两个层面对样板戏的内在困境进行论述,重新接起过去研究所忽视了的文学内外之间的联系。二人的文章都采用俯瞰的视角与具体的问题相结合的方法,由此避免了可能产生的“凌空虚蹈”。

“大处着眼,小处入手”是史家的眼光,而在具体操作上,二人所反复提及的“回到历史现场”“回到具体的历史情境”则又显现出史家对于“真相”的执着追寻。陈平原在《晚清:报刊研究的视野及策略》中就提到翻阅旧报刊对于现代文学研究的重要性。只有阅读旧报刊,才能回到历史现场,使我们对那个时代的文化氛围有更为直观而具体的感受,才能在更大程度上靠近与触摸历史,从而更好地把握研究对象。在论述报刊在晚清以降的“文学革命”中所起的关键作用时,他旁征博引、信手拈来,所引用的论据全是第一手材料,如当时著名的文人学者沈从文、孙伏园、朱光潜、胡适等发表在报刊上的相关言辞及文章。随处可见的原始材料使他的文章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历史感,这些材料的运用有助于我们回到当时的历史情境中,更切实深刻地感受报章与“文学革命”之间的关联,又有一种凝重感和亲切感。同时陈平原的这种言必有据的严谨审慎的态度也极大地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使读者被其学问之广博与精深所深深折服。而洪子诚在研究当代文学史时有感于整体研究中存在重现状批评而历史感欠缺的状况,因此主张把作家作品、文学现象、思潮等放回到具体的历史情境之中,以此去观察某一作家作品、文学现象、思潮等有什么样的和历史相关联的特征以及这种特征的演化情况,并提供相应的原始材料,以增加靠近历史的可能性。他在《1956:百花时代》中就提道:“能整理、保留更多一点的材料,供读者了解当时的状况,能稍稍接近‘历史’,也许是更为重要的。”②由此,他在当代文学史研究中尤其侧重对于文学史资料的挖掘和对文学史知识的叙述。在《当代文学与俄苏文学》里,他也于文章开始时就从作家、理论、创作、批评等各个方面详细论述了当代文学与俄苏文学之间存在联系的历史事实,列举了大量丰富的史料,还引用了《人民日报》一系列具体统计数据,从而给读者一种明晰的历史真实感。

大量史料的运用对于“回到历史现场”是大有益处的,但与此同时二人也没有忽视细节在文学史研究中的重要性,在“触摸历史”时强调理性之外的感性认识。洪子诚在《问题与方法》中谈到对历史的概括叙述是有必要的,但也会漏掉许多细节,“我们相信‘历史’是可以被处理为条分缕析、一目了然的;但是,有许多具体的情景、事实在不同人的情感上、心理上留下的一切,却不那么容易讲清楚。许多细节、许多体验,有时可能比概括性的结论更重要。”③本书中洪子诚在谈论自己的治学方法时就不时穿插引入当时历史环境下自己的经历、体验和感悟,并将此纳入研究视野中。洪子诚这种学者的人间情怀于书中隐约可见,虽然时常即兴发挥、思绪飞扬,却收发自如,自始至终不游离于话题中心。陈平原也在《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中自言所采用的方法是“于文本中见历史,于细节处显精神”④,“借助细节,重建现场;借助文本,钩沉思想;借助个案,呈现进程”⑤。细节对于文学史研究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但二人并没有因此沉迷于细节中而不可自拔。陈平原提出文学研究不仅仅止于细节之上,而是在欣赏细节的同时必须有问题意识以及综合把握的能力,必须带进文化史的眼光、文学场的思路等,才能见其大,否则细节就是一地鸡毛。洪子诚在注重历史细节与体验的同时也重视文学现象、文学运动、文学环境和文学生产之间的相互联系和作用,侧重文学现象出现和变迁的过程,追寻这种种现象产生与变迁的社会政治及历史文化背景,力求构建出社会史、思想史和文学史相交融的宏大图景。

陈平原和洪子诚二人在文学史研究中都善于采用把文学现象放入某种历史整体中来加以观察的“历史化”研究视角,但二人的立场及叙述方式之间存在着差异。他们对于史料的运用都可谓炉火纯青,但两相比较,陈平原始终力争成“一家之言”,十分注重研究者的主体性以及自家的立场,认为“文学史必须采择、批评、辨正,力图成一家之言”⑥,其个性和主体意识很强。因此观察其行文风格,不难发现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坚定自信,呈现出一种意气风发的状态,有一股锐气在其中,不时还带着点幽默的色彩,但其所言又并非夸夸其谈,而是处处言必有据,不失史家之严谨。而与之相比,洪子诚当代文学史的叙述风格多呈现出一种平淡、冷静,绝无过多的修饰与煽情,时常还呈现出一种暧昧不明的状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一种“犹豫不决”的写法。这种“暧昧”与“犹豫”一方面与他尽量保持“价值中立”的立场有关,而为了了解研究对象的“真相”,使其重返具体历史情境的工作能够有效进行,保持客观中立的立场是十分必要的。但这种“中立”的立场不免使其叙述时经常肯定中留有余地,批判时又饱含同情,造成一种看似犹疑的态度。另一方面这种“犹豫”也和洪子诚强烈的质疑精神有关,他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对一些可能遮蔽文学史真相的概念提出质疑并进行了清理。但同时他又没有完全放任质疑的限度,总是警惕着怀疑本身可能带来的诸多问题,这使得他的文章充满了思辨的张力,并且这质疑中的犹豫,自有一种坚持在其中。

洪子诚与陈平原立足于“史”的文学史研究方法无疑为当前普遍浮躁的学术研究带来一股沉稳浑厚之气。他们所具有的史家风度与史家精神,坚持“论从史出、以史证论”的治学立场,严谨而缜密的叙述方式,无形中构建着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学术规范。正如曹文轩的评价:“正是洪子诚严谨的、规模宏大的、事实与理性并重的学术研究,使我们这群人得以为业甚至为生的一个学科获得了不可辩驳的合法性和我们工作的尊严。”⑦

①陈平原:《每一次学术转向的背后,我都有内在理路在支撑》,《南方都市报》2013年8月1日。

②洪子诚:《1956:百花时代》,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页。

③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3—14页。

④⑤陈平原:《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第5页。

⑥陈平原:《“新文化”的崛起与流播》,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9页。

⑦曹文轩:《一个人与一个学科》,《中华读书报》2010年2月24日。

作者:陈丹玲,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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