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宋、金册封西夏“皇帝”始末考

赵　坤

(宁夏大学 西夏学研究院,宁夏 银川 750021)



辽、宋、金册封西夏“皇帝”始末考

赵坤

(宁夏大学 西夏学研究院,宁夏 银川 750021)

摘要：西夏作为11-13世纪雄踞西北的独立政权，其地位却未能与同时期的辽、宋、金等同，西夏统治者也一直被视为属国藩王。实际上，辽、金曾承认过西夏的皇帝称号，但因其政权很快灭亡而不了了之；南宋也试图以皇帝封号诱使西夏允许西辽军队过境伐金，后因证实西辽出兵是误传而作罢。梳理西夏国君获得皇帝封号的相关史实，不仅能够对当时各政权之间的外交形势有更为清晰的认识，同时也可对元朝不修西夏史有更深刻的思考。

关键词：辽；宋；金；西夏；皇帝；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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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出版时间：2016-06-08 09:11

西夏政权自1038年元昊建国至1227年蒙古灭夏，共历10位君主。不同于其他政权的是，西夏君主尽管在国内以皇帝自称，并使用追尊谥号、庙号及尊号等皇帝专用的称号[1]14 030，但在当时的外交公文及别国史籍中的正式封号却是夏国王或夏国主，而非皇帝。值得注意的是，在当时纷繁复杂的民族关系背景之下，辽、宋和金3大国曾为形势所迫，先后有过授予西夏君主皇帝称号的行动或意向，但或因政权更迭，或因形势有变，终未能成事。

一、辽册封乾顺为夏国皇帝

辽保大三年(1123年)六月，(天祚帝)遣使册李乾顺为夏国皇帝[2]347。辽朝自李继迁始，就是夏州政权及西夏王国最主要的倚仗，两国除元昊后期和谅祚初期有过几次战争外，几乎未发生过重大冲突。西夏历代君主也都被辽册封为王，却从未有被册封为帝的情况。

1115年，完颜阿骨打建立金朝，起兵攻辽，东京、上京和南京等重镇相继被攻陷；而辽政权上层此时也发生内乱，天祚帝向西逃窜，狼狈不堪。西夏作为世代臣属于辽的一方诸侯，自然是天祚帝极力争取和笼络的对象。

西夏乾顺在继位之初，母族梁氏专权。辽曾帮助乾顺翦除梁氏一党，之后又在宋夏之间进行斡旋，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北宋对西夏的攻势。乾统五年(1105年)三月壬申，辽封宗族女南仙为成安公主，下嫁夏国王李乾顺。成安公主又于1108年生下世子仁爱。于公于私，乾顺与辽帝的关系应是十分密切的。所以，在天祚帝落魄之时，乾顺给予其充分的支持与礼遇：1122年三月，乾顺派兵5 000支援西京守军，因听闻金将谋良虎已破西京，才班师[3]381。同年五月，辽主败走，入阴山，乾顺派李良辅率兵3万救援，在天德击败金兵[4]1 650。六月，李良辅进军宜水，被金兵击败[4]2 865。七月，乾顺遣曹价问辽主起居[2]345。1123年正月，夏军屯兵可敦馆援辽，被金将娄室拦截[4]1 651。当年五月，乾顺遣使去云中迎接辽主到西夏避难[2]347。

乾顺的这些行动对当时四处漂泊的天祚帝而言无疑是令其心怀感激的；而天祚帝册封乾顺为皇帝，一方面固然是对乾顺以实际行动支持自己的报偿，另一方面也是笼络西夏，以保障其自身的安全，并为日后的反攻做准备。但就在此时，乾顺却对辽政权丧失了兴趣，原因有二：

1.西夏与金作战，败多胜少，金兵强大的战斗力势必会令乾顺十分忌惮。若与金为敌，非但不能挽救倾颓的辽朝，甚至还会危及西夏自身的安全。

2.金向乾顺开出了优渥的条件，诱使其叛辽附金。(完颜宗望)其书曰：“奉诏有之：夏王，辽之自出，不渝终始，危难相救。今兹已举辽国，若能如事辽之日以效职贡，当听其来，毋致疑贰。若辽主至彼，可令执送。”[4]2 865这封檄文对西夏的敌对行为表示理解，并许诺承认西夏作为金的属国地位，保障了西夏政权的独立与乾顺等西夏上层的利益。

在利益面前，乾顺果断地抛弃了辽朝，于天祚帝册封的次年，“奉誓表，以事辽之礼称藩，请受割赐之地”。金朝也信守承诺，“割下寨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刮部吐禄泺之西，以赐之”[4]2 866。乾顺向金称藩，自然也就放弃了天祚帝册封的皇帝封号。比起行将就木的辽朝赐予的皇帝头衔，在强大的金朝庇护下继续保持本政权的独立与稳定无疑更为重要。乾顺的做法尽管与传统的忠义观念不符，却符合乾顺本人与西夏政权的根本利益。从日后的历史进程来看，他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

二、宋欲策仁孝为夏帝

宋淳熙十二年(1185年)，“谍言故辽大石林牙假道夏人以伐金”[1]683。次年四月，(孝宗)“诏吴挺结约夏人”[1]685。宋室南渡后，宋夏之间少有往来。孝宗在决策时，向众臣征求意见，据《宋史·夏国传》载，“当时论议可否及夏人从违，史皆失书”[1]14 026。尽管正史材料对此事没有详细记载，但宋臣周必大的《文忠集》介绍了此事的细节，其中就提到了孝宗欲策仁孝为帝的相关情况。

《文忠集》卷一四九《奉诏录》记载：结约夏国御笔：“欲亲书专人付吴挺，使人结约夏国，若肯放大石契丹过彼界至陕西，许他时策为夏帝，彼此用敌国礼。卿思之，密奏来，亦须先卜之上天。”[5]499

周必大时任南宋枢密使[1]11 969，地位尊贵。文中记录的又是孝宗的御笔，可见确有此事。但是之后证实西辽出兵之事乃是讹传[1]11 970，策仁孝为皇帝一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宋孝宗即位之初，锐志恢复，重用张浚兴兵北伐。尽管未能战胜金朝，但反映了孝宗本人收复中原的强烈意愿。西辽军队东进伐金的消息对孝宗而言无疑是再次北伐一举灭金的好机会。为了争取西夏的支持，孝宗甚至打算放弃宋朝一直以来对西夏的宗主国地位，以承认西夏君主为帝来换取西夏对伐金事业的支持。这对于极为重视正统的宋室来说，殊为不易。但孝宗的构想并不符合当时南宋、西夏和金的实际情况，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

首先，南宋内部对联合西夏有不同意见。周必大在回奏孝宗时指出：“以夏人戎狄之性，自来翻覆。乾道中，王炎尝因任令公用帛书通好，随即密送金虏。范成大奉使日，雍遂出以示之。其难保如此，结约似未可轻。”[5]499尽管言语之间含有夷夏之别的民族偏见，但西夏在立场上与金朝靠拢却是实情。可见南宋重臣对西夏是否真心与宋结约有很深的疑虑。

其次，西夏联宋叛金，不符合自身利益。金大定十年(1170年)，仁孝上表为任得敬求封，自为一国[4]2 869。金世宗识破了任得敬的图谋，拒绝了其分国的要求，对仁孝消灭任得敬一党给予了支持，仁孝对此十分感激。此后10余年间，双方使者往来不绝，未有战事。而西夏与金朝的经济交往对西夏自身的稳定与发展至关重要，吴天墀就指出：西夏和南宋的隔绝，决定它在经济上不得不特别依赖金国[6]107。这就决定了西夏不会轻易破坏和金朝之间的和平关系，何况从实际情况来看，南宋并无消灭金朝的实力；即使西辽出兵，路途遥远，军队的战斗力也十分有限，而西夏放其过境，更有引狼入室的危险。这样的提议对西夏自然是没有吸引力的。

第三，金朝政局稳定，国力仍强。此时，金世宗在位，史载：“金世宗之立，金国平治，无衅可乘。”[1]692此时的金朝已从海陵王时期的混乱局面走向稳定，国力也有所发展。而南宋在隆兴北伐失败之后，军力没有明显的发展，即便有西辽军队的帮助，其在军事上也没有绝对优势，北伐的条件并不充分。

尽管南宋以帝号促与西夏联合的提议未能实施，但是反映了南宋对西夏的看重。西夏尽管未能在名义上获得地位的提升，却是当时左右时局的重要因素之一，其作用不容小觑。

三、金认可德旺为大夏皇帝

金正大二年(1225年)，“夏国和议定，以兄事金，各用本国年号，遣使来聘，奉国书称弟”[4]376。“国书报聘称‘兄大金皇帝致书于弟大夏皇帝阙下’。”[4]1 487金与西夏成为了兄弟之邦，西夏君主德旺也获得了与金哀宗基本平等的地位，西夏政权的地位终于上升到了帝国的水准。这原本应是西夏历史性的一刻，但蒙古的铁骑很快就踏平了西夏这得来不易的荣耀，并为西夏近200年的历史划上了休止符。

1209年，蒙古军第三次攻打西夏，势如破竹，兵临中兴府城下[7]14。情急之下，西夏向金朝求援，金章宗以“敌人相攻，吾国之福”为由拒绝出兵[8]288，夏、金数十年的友好关系彻底破裂，之后的10余年间，两国之间征战不休，双方实力日益削弱。由于蒙古对夏、金两国的威胁日益加剧，促使双方都有了再次联合、一致抗蒙的意向，最终于1225年达成了协定，西夏就此摆脱了藩属地位而与金朝平等相待，德旺也正式被金朝承认为皇帝。但好景不长，蒙古军对西夏进行了最后的征伐。德旺于次年七月病逝，而西夏在蒙古军队的强大攻势下逐渐崩溃。

综上所述，西夏君主接近获得皇帝封号的3次事件的背景极其相似。即授予或承认西夏皇帝封号的政权在当时都外有强敌在侧，军事上处于劣势，甚至是颓势：辽在金的攻势下朝不保夕；宋在南渡后谋求恢复中原却屡战屡败；金后期则时刻受到蒙古的威胁。3个政权都是在局势不利于己的情况下向西夏伸出了橄榄枝，甚至不惜以帝号相授。

西夏的选择始终从自身的实际利益出发，奉行实用主义的外交政策，即所谓“偭乡无常，视三国之势强弱以为异同焉”[4]2 877。这样的外交方针，一方面使西夏避免了与强敌的争斗，有利于国家的稳定与国祚的延长；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长期处于臣属地位，只有在强国衰弱时才有提升地位和获得帝号的机会，但此时往往又是改换门庭和依附新兴政权的时机。这样的矛盾注定了西夏政权的地位始终难以提升。而根本原因还是由于西夏自身实力不足，必须在经济和政治等方面依靠强大的别国政权才能存活。

古人修史重视笔法，因为笔法反映了史家的正统观，而正统则是古代政权合法性的重要依据。关于辽、宋和金三朝史修纂中正统问题的讨论自元初兴起，至元末方终，元代对正统问题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虽然西夏实际上是一个独立政权，但作为辽、宋和金的藩属国，其正统地位并未得到当时各政权的认同，这无疑就是元朝不为西夏修纂正史的最主要原因①。而对这段历史的厘清，也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注释：

①关于元代不修西夏史的原因，相关研究成果主要有：李华瑞德《元朝人不修西夏史刍议》(《河北大学学报》，1996年第三期)；胡玉冰的《西夏史书与三史的〈西夏传〉》(《史学史研究》，2001年第二期)及《元朝史家编修汉文西夏史籍功过述略》(《中国典籍与文化》，2001年第四期)；李珍的《元代民族史观的时代特点》(《云南民族学院学报》2001年第四期)；罗炳良的《〈西夏书事〉的征实精神与历史认同意识》(《华中科技大学学报》，2006年第三期)；史金波的《中国民族史学史刍议》(《云南社会科学》，2014年第六期)。

参考文献：

[1]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脱脱.辽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3]吴广成.西夏书事校证[M].龚世俊,校证.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

[4]脱脱.金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宋集珍本丛刊(第52册)[M].北京:线装书局,2004.

[6]吴天墀.西夏史稿[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7]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8]宇文懋昭.大金国志校证[M].崔文印，校证.北京:中华书局,1986.

[9]李华瑞.元朝人不修西夏史刍议[J].河北大学学报,1996，(3):22-26.

[10]胡玉冰.西夏史书与三史的《西夏传》[J].史学史研究,2001，(2):76-77.

[11]胡玉冰.元朝史家编修汉文西夏史籍功过述略[J].中国典籍与文化,2001，(4):48-54.

[12]李珍.元代民族史观的时代特点[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2001，(4):50-55.

[13]罗炳良.《西夏书事》的征实精神与历史认同意识[J].华中科技大学学报,2006，(3):1-7.

[14]史金波.中国民族史学史刍议[J].云南社会科学,2014，(6):152-160.

(责任编辑薛志清)

收稿日期：2015-12-03

作者简介：赵坤(1990-)，男，江苏南京人，宁夏大学西夏学研究院中国古代史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宋元历史与文献。

中图分类号：K 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462X(2016)03-0031-03

On the Details of Liao,Song and Jin Conferring the Title of Emperor on Western Xia Rulers

ZHAO Kun

(Institute of the Study of Western Xia,Ningxia University,Yinchuan,Ningxia 750021,China)

Abstract:As an independent regime in the northwest of China in the 11-13th centuries,Western Xia occupies a lower position than Liao,Song and Jin of the same period.Western Xia rulers had been regarded as a vassal seignior.In fact,Liao and Jin had admitted Western Xia rulers’emperor title,but the regime perished before long.The Southern Song also attempted to confer the title of emperor on Western Xia rulers to make a way for Western Liao’s army which was also trying to attack Jin.After the confirmation of the fake message from Western Liao,the attack plan of Southern Song was aborted.Knowing the details of how Western Xia rulers gained the title of emperor can help to understand the diplomatic situation between regimes at that time and to consider why there is no writing about the history of Western Xia in the Yuan Dynasty.

Key words:Liao;Song;Jin;Western Xia;the title of emperor;legitim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