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纪事》及纪事类著述体例的流变

2016-03-16 14:08邹福清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流变体例

邹福清

(湖北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唐诗纪事》及纪事类著述体例的流变

邹福清

(湖北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摘要: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开创了以存录诗作及相关本事、收录与作品或诗人有关的评论、编写作者小传为主要元素的纪事类著述编纂体例。此后,诗、词、文、曲等各类纪事类著述都有编纂,清代则是纪事类著述编纂的高峰期。继起的纪事类著述的编纂体例对创体之作《唐诗纪事》既有因循,也有游离。虽同名为“纪事”,但性质有异,有的近于诗话,有的近于选集。

关键词:《唐诗纪事》;纪事类著述;体例;流变

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因诗存人,因人存诗,甚有功于‘诗’与‘史’。论述唐代之诗史者,自当以此书为不祧之祖”[1]327。《唐诗纪事》在宋代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反响,直到明代中后期,它才进入文人的视野,先后四次刻印;明清以来又出现一批以“纪事”命名的著述,如《明诗纪事》([明]毛晋辑)、《元诗纪事》([清]钱大昕撰)、《宋诗纪事》([清]厉鹗辑撰),查为仁《诗余纪事》([清]查为仁撰)、《宋诗纪事补遗》([清]陆心源撰)、《明诗纪事》([清]陈田辑撰)以及近人陈衍辑撰的《辽诗纪事》、《金诗纪事》、《元诗纪事》;而且,词、文、曲纪事类著述都有编纂,词纪事如清人张宗橚辑《词林纪事》、文纪事如清人陈鸿墀编纂《全唐文纪事》、曲纪事如今人王文才编著《元曲纪事》。近代以至当代,此类著述依然层出不穷,如邓之诚撰《清诗纪事初编》,孔凡礼辑撰《宋诗纪事续补》,杨宝霖著《词林纪事补正》,钱钟书著《宋诗纪事补正》,唐圭章编著《宋词纪事》,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丘良任编著《历代宫词纪事》,曾枣庄等编《宋文纪事》,田守真编著《明散曲纪事》,周建江辑校《汉诗文纪事》、《三国两晋十六国诗文纪事》、《南北朝隋诗文纪事》,以及黄山书社出版的“历代词纪事会评丛书”。计有功《唐诗纪事》由诗作、小传、本事、评论四部分构成,编撰方式大致有迹可寻。后来的纪事类著述一般声称以《唐诗纪事》为典范,但对《唐诗纪事》的体例既有因循,也有游离,特别是陈鸿墀编纂《全唐文纪事》不录作品,邓之诚撰《清诗纪事初编》不录本事,虽都名为“纪事”,但已远离《唐诗纪事》所开创的体例。

一、关于诗歌作品的收录

有本事材料的诗作当然在《唐诗纪事》的收录之列。实际上,《唐诗纪事》除有本事材料的诗歌作品尽量收录外,也采录无本事的诗作。而且,《唐诗纪事》虽以收录诗本事出名,但无本事诗歌作品的收录量比有本事诗歌作品的收录量要大得多。那么,计有功收录那些无本事的诗歌作品出于什么动机,使用什么标准呢?综合考察这些无本事的诗作可以发现一个明显的倾向:《唐诗纪事》倾向于收录酬唱之作,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集会时的唱和之作。陈伯海主编的《唐诗学史稿》指出,《唐诗纪事》“在所辑诗作中,应制、奉和、陪侍、游宴、投献、赠答一类作品较多”[2]279。其实,这些作品都属于酬唱类诗作。经初步统计,《唐诗纪事》所录酬唱诗作约2300多首,这还不包括十几次联句。另外,《唐诗纪事》中往往可见那些参与集会唱和的诗人被编排在一起,估计是计有功直接将其当时所见的集会诗集过录进入该书之中,由此也可以看出编者对于酬唱类诗作的重视。

《唐诗纪事》还尽量收录作品存世极少的诗人诗作,其中有一大批诗人仅录一首诗作,这些诗作或者是因参加某次集会酬唱而得以保留下来,或者是省试诗。

《唐诗纪事》录诗,一般由诗题引出,即“某某诗云”。如果作品有本事,大多是由本事的讲述引出诗作正文。既收录整首诗,也收录诗句,甚至只录标题。

后来的纪事类著述中,陈鸿墀编纂《全唐文纪事》不录作品,是个例外。该书“陈澧序”[3]1和“凡例”[3]2皆声称沿袭《唐诗纪事》的体例,事实上是采用了《世说新语》的编排方式,按内容分为八十门,编撰者所录之杂事、评论,有的是内容跟《全唐文》所录作品、作家有关,有的只是跟唐文风气有关,不能系于具体的作者、作品名下,更像是一部类书。正如曾枣庄《宋文纪事序》所言,《全唐文纪事》“虽对分类研究唐文不无好处,但由于类目繁琐,不便检索,使一个作家的资料分布于不同类别之中,更不利于了解唐文的嬗变过程”[4]3。因此《宋文纪事》的体例又回到“以人系作,以作系事”的体例上来,只是为了简便,作品只录标题,一般不录正文。陈田辑撰《明诗纪事》既收录反映“诗人的生活故事”的作品,又收录“反映明代重大历史事件”[5]2的长诗;邓之诚撰《清诗纪事初编》则比较关注民生疾苦,只是采录之诗“常病空泛而不具体,笼统而无特定背景,如水旱灾异、兵荒民敝等等”[5]3。

二、关于诗歌本事材料的采录

宋代不少诗作以“纪事”名题,计有功可能受此启发而以“纪事”命名其著述。“纪事”所指为何?首先,“纪事”之“事”应指作品本事。有的编纂者严格履行标准,无本事材料的作品不录,清人张宗橚的《词林纪事》“陆以谦序”说:“纪事者何?有事则录之,否则,词虽工弗录。”[6]1陈衍辑撰《辽诗纪事》、《金诗纪事》、《元诗纪事》,唐圭章编著《宋词纪事》,周建江辑校《汉诗文纪事》、《三国两晋十六国诗文纪事》、《南北朝隋诗文纪事》等都强调本事材料的收录。

尽管收录的诗作不少没有本事材料,但总的来说,《唐诗纪事》中本事材料的收录量比较大。《唐诗纪事》所采录本事材料及相关诗作的表述模式多是以本事的讲述带出所要收录的相关作品,如卷十六“王维”:

宁王宪贵盛,宠妓数十人。有卖饼者妻,纤白明媚,王一见属意,厚遗其夫取之,宠爱逾等。岁余因问曰:汝复忆饼师否?使见之,其妻注视,双泪垂颊,若不胜情。时王座客十余人,皆当时文士,无不凄异。王命赋诗。维先成云:莫以今时宠,宁忘昔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王乃归饼师,以终其志。[7]532

也有少量的先录诗作、再讲述相关本事的例子,如卷十三“刘希夷”:

《代悲白头翁》云:……《唐新语》云:希夷一名庭芝,汝州人。少有文华,好为宫体诗,词旨悲苦,不为时人所重。善弹琵琶,尝为《白头翁咏》云: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既而自悔曰:我此诗似谶,与石崇白首同所归何异?乃更作一联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既而叹曰:此句复似向谶矣。然死生有命,岂复由此!乃两存之。诗成未周岁,为奸人所杀。[7]418-419

唐五代笔记是《唐诗纪事》所录诗歌本事材料的重要来源,其中的诗歌本事类内容绝大部分为计有功收录,如专载诗歌本事的孟棨《本事诗》、范摅《云溪友议》、何光远《鉴诫录》等的材料几乎被计有功全部采录入《唐诗纪事》。“诗序”是《唐诗纪事》所录诗歌本事材料的又一个重要来源,如卷二十“息夫牧”录《冬夜宴萧十丈因饯殷郭二子西上诗序》,卷二十二“元结”录《舂陵行序》、《贼退示官吏序》,卷二十二“宋鼎”录《赠张丞相序》,卷三十五“欧阳詹”录《玩月诗序》,卷三十七“元稹”录《黄明府诗序》等等。这些“诗序”往往涉及诗人的交游、行迹、创作动机等,是了解诗人及其创作主张,诗作的创作语境的最佳材料。如宋鼎《赠张丞相序》:

张丞相九龄,与余有孝廉校理之旧,又代余为荆州。余改汉阳,仍兼按使,巡至荆州,故赠之。[7]739

由此“诗序”可以看出宋鼎的官爵及迁转。还有借他人的“诗序”呈现诗人的相关信息,如卷二十五“刘湾”录元结作《刘侍御月夜燕会序》:

兵兴以来,十一年矣,获与同人欢醉达旦,歌咏取适,无一二焉。乙巳岁,彭城刘灵源(湾)在衡阳,适故人或有在者,日夕相会,第宽远游。始与诸公待月而笑语,竟与诸公爱月而欢咏。夜久,赋诗言怀。於戏!文章道丧,盖亦久矣。时之作者,烦杂过多,歌儿舞女,直相喜爱,系之风雅,谁道是耶!诸公尝欲变时俗之淫靡,为后生之规范,今夕岂不能道达情性,成一时之美乎?[7]819

由元结的“诗序”可见刘湾之行迹与趣味。总之,唐代文献包括笔记、诗序、碑志、史传等中的诗歌本事材料,广为《唐诗纪事》所收录,可以说,该著是唐代诗歌本事批评潮流的延续和总结。

什么内容的本事材料才是《唐诗纪事》等著述所收录的对象?从纪事类著述编纂的实际情况来看,编纂者的观点并不一致。计有功《唐诗纪事》对于本事材料的收录不存在倾向性的问题;厉鹗《宋诗纪事》之“事”,“主要是指诗歌背景、创作故事,兼及少量作家评论,一般不涉及宋代社会生活和重大政治事件”[5]2;张宗橚辑《词林纪事》则比较关注“忠孝节义之事”[6]1;至近代,纪事类著述的编纂重视收录重大政治类本事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今人周建江辑校《南北朝隋诗文纪事》强调所录本事材料能够“现其时政文章之风貌”[8]1。

关于本事材料来源的选择也存在分歧。纪事类著述一般比较重视笔记、诗话、方志、野史等,但也有一些编纂者认为正史中的材料才值得收录。计有功《唐诗纪事》将其所见诗歌本事材料悉数采录,并未进行挑选。厉鹗辑撰《宋诗纪事》是以诗话和方志为本事材料的主要来源。陈鸿墀编纂《全唐文纪事》采录材料的范围极广,其《凡例》称“钦定四库全书所载正史、杂史、诸子、别集、著述,远自唐初,近到国朝,凡有关于唐文者,概为甄录”,另外,“凡金石题跋,所采较多”[3]3。陈衍在《元诗纪事原叙》中指出:“纪事之体,当搜罗一代传作,散见于笔记小说各书者。”[9]1341周建江辑校《南北朝隋诗文纪事》,反其道而行之,其自序称:“余之是编所录,均为正史所记,其野论不经者,虽于诗文本事有所关涉,概亦弃之不顾。”[8]1

本事材料以什么形态出现又有差别。《唐诗纪事》往往由本事的讲述引出诗作正文,先录诗作正文然后录本事材料的情况比较少。后来的纪事类著述通行做法是,在作品之后附录相关本事材料。从厉鹗辑撰《宋诗纪事》开始,还清楚地注明这些材料的出处。但是,邓之诚撰《清诗纪事初编》,只录诗作,诗作后面不附本事材料,编者意在以诗证史,即以其所录诗作补正史之阙、正正史之误,而纪事类著述通行的做法是在作品后面附本事材料,这样做的目的是以史证诗。在邓之诚看来,“诗略而史详,史固专行”[10]1,无需以史证诗,因此,《清诗纪事初编》所录作品的本事就要到史著中去寻找了。陈鸿墀编纂《全唐文纪事》实际上是《全唐文》本事材料的汇集,这些材料没有系于具体作家、作品名下。

三、关于作者小传的编写

自计有功《唐诗纪事》始,撰写“作者小传”已成为纪事类著述的惯例,“纪事”之“事”还应该涵盖“作者小传”。

《唐诗纪事》的作者小传,除计有功本人综合各种材料撰写的以外,还有少数直接引自他人,如卷十三“刘希夷”的作者小传即引述《大唐新语》、卷十八“李白”的作者小传引述《南部新书》。计有功撰写的作者小传一般比较简略,内容涉及作者姓名、字号、里籍、官爵、行历、交游、才学及评价等。那些帝王、后妃、公主没有小传,可能是因为没有撰写的必要。很多无名诗人及一批名不见经传的诗人也没有小传,只录诗存人,可能是计有功觉得没有材料可以征引。另外,计有功还收录一些诗序、集序,其中往往透露出诗人的行迹、交游等信息。这些序文既有诗人的自序,也有他人的序文,包括诗序、集序。如卷三十三“陈蜕”的小传就引用了陈蜕《长安十五咏序》:

蜕,肃、代间人。赋《长安十五咏》。自序云:蜕生长江淮间,以诗句从贼,仅十余年矣。今我后抚运,泽及四夷,蜕复得为太平人。[7]1153

这里只录诗序未录诗作,显然是为了提供诗人陈蜕的传记资料。又卷二十二“魏万”录李白《送万还王屋序》,只录诗序不录诗作,显然是为了提供诗人魏万的行迹;卷三十一“权德舆”录杨嗣复为权德舆文集所作集序,也提供了认识诗人权德舆的有价值的信息。还有一些赠序也被录入作为诗人的传记资料,如卷二十八“薛业”载独孤及《送薛处士业游庐山序》:

薛侯敦于诗,困于学,敏于行,时然后言,言而寡尤,口弗言禄,禄亦不及;识其真者以为永叹,而薛侯居之澹如,君子哉若人也。拂缨上之尘,西游庐山,赵补阙骅、王侍御定、张评事有略各以文为赠,余亦持片言,用代疏麻瑶华之赠。[7]972

这篇赠序涉及诗人薛业的行迹、交游、人格等。《唐诗纪事》卷十八“杜甫”、卷三十四“韩愈”、卷三十九“白居易”三条还录有诗人的简单年谱,是《唐诗纪事》所录最为详尽的诗人传记资料。其中,杜甫、韩愈的年谱分别节录宋代吕大防《杜少陵年谱》、《韩吏部文公集年谱》。

《唐诗纪事》一般将作者小传置于条目的开头或结尾,也有置于中间,但置于结尾的情况稍多;后来的纪事类著述为作者编写小传并将小传置于开头,十分规整。《唐诗纪事》的作者小传比较重视与才情有关的轶事,而官爵、行历等的介绍则比较简单、随意,行文方式比较灵活;后来的纪事类著述编写的作者小传往往比较模式化,如厉鹗辑撰《宋诗纪事》中的作者小传主要由名字、里籍、及第时间、官爵以及文集名构成,对那些入仕的诗人,在官爵上所花笔墨往往最多,但总体比较简单。陈衍辑撰《辽诗纪事》、《金诗纪事》、《元诗纪事》,陈田辑撰《明诗纪事》,张宗橚辑《词林纪事》以至今人唐圭璋编著的《宋词纪事》的作者小传基本上都是这样。而《宋诗纪事》在一些作者小传之后又附上传主的轶事或别人对传主的评论等,这些材料主要源于诗话,如卷十二“欧阳修”中,小传后面就附上了8则材料,有助于认识欧阳修的诗风、文学地位等;陈衍辑撰《元诗纪事》、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等也沿用这一作法。张宗橚辑《词林纪事》在小传后不仅附相关轶事和评论,有的甚至加了按语,如卷一“南唐后主”条即是。邓之诚以史家的身份编撰《清诗纪事初编》,其作者小传篇幅较长,内容丰富,该著前言评价道:“除博采生平,综述经历,著者并从自己的见地,就某一作家整个著作或一专集作了学术的和人品的评论……对历来议论有所异同的人物,有些也能提出比较客观的看法。”[10]4因此,其作者小传有正史人物纪传的性质。

另外,陈鸿墀编纂《全唐文纪事》、丘良任编著《历代宫词纪事》、钟振振等编著“历代词纪事会评”、曾枣庄等编《宋文纪事》均无小传,《全唐文纪事》之所以不编小传是因为该著不录作品,也就无从编写作者小传。《历代宫词纪事》只选数家之作,作者生平在前言中作了交待。“历代词纪事会评丛书”以传记资料替代作者小传,传记资料指明作家传记在正史中的位置,但不录原文,源出正史以外其他文献中的相关资料则收录原文。《宋文纪事》是《全宋文》的附产品,没有再编写作者小传的必要,不过,也收录作者生平轶事。

四、关于评论的采集

有人认为“评论”是“纪事”之“事”的题中应有之义,如钱仲联说:“(《唐诗纪事》)记载了一千一百五十个唐代诗人,收集了不少当时流传人口的诗作,并辑录了一些诗歌的本事和品评。这些本事和品评即所谓‘纪事’,辑自唐宋两代各种书籍,许多有价值的唐诗资料因而得到保存。”[5]2张宗橚辑《词林纪事》“间有无事有前人评语,亦附入焉”[6]1。唐圭璋编著《宋词纪事》指出,张宗橚辑《词林纪事》“书名纪事,而书中辄漫录前人评语”[11]2,很显然,唐圭璋先生将“评语“排除在“纪事”之外,因而《宋词纪事》不录“评语”。钟振振等在编著历代词纪事时又不愿放弃对评论的收录,还要解决名实不符的问题,则改称“纪事会评”。

《唐诗纪事》所录“评论”仅有极少数是计有功本人撰写的,绝大部分是从各种文献采录而来,如唐诗选集、唐人别集中的评论文字,墓志铭、诗序、赠序、赠诗等的评论性文字。唐人所选唐诗集如殷璠《河岳英灵集》为每个诗人撰写了一个简评,高仲武《中兴间气集》为绝大部分诗人撰有简评,这些评论基本为《唐诗纪事》所收录。以《河岳英灵集》为例,该集收录24个诗人,《唐诗纪事》采录了这些评论的绝大部分,如关于常建、王维、张谓、刘昚虚、王季友、陶翰、高适、岑参、崔颢、薛据、孟浩然、崔国辅、储光羲、崔曙、王湾、祖咏、卢象、李嶷、阎防等诗人的评论文字,计有功基本照录;对李颀的评论予以节录,文字顺序与现在所见《河岳英灵集》相关内容略有出入;有关李白、贺兰进明的评论文字,《唐诗纪事》未予采录(王仲镛怀疑有脱误);只有关于“綦毋潜”的评论文字与现本《河岳英灵集》完全不同,另有来源。这些“评论”涉及作品风格和诗人人格,也有摘句点评。此外,《唐诗纪事》中的“评论”源自诗序、集序的特别多,如卷二十“李颀”载白居易《放言诗序》,其中有评论李颀诗歌的文字:

元九在江陵,有放言长句诗五韵,韵高而体律,意古而词新,虽前辈深于诗者,未有此作。唯李颀有云:济水至清河自浊,周公大圣接舆狂。斯句近之矣。[7]636-637

卷二十八“顾况”录皇甫湜为顾况文集所作序言,作为对顾况的评价:

偏于逸歌长句,骏发踔厉,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肋,意外惊人语,非寻常所能及,最为快也,其为人类其词章云。[7]965

《唐诗纪事》还采录赠诗、书信等,其中含有对诗人的评价,如卷三十四“张籍”所录白居易《读张籍乐府》的诗句:“张公何为者?业文三十春。尤攻乐府词,举代少其人。”姚合《赠张籍太祝》的诗句:“妙绝江南曲,凄凉怨女诗。古风无敌手,新语是人知。”如卷十八“杜甫”采录白居易《与元九书》中对杜诗的评论文字:

杜诗最多,至于贯穿今古,覼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芦子关、留花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三四十。杜尚且如此,况不逮者乎![7]587

《唐诗纪事》的“评论”还有采自墓志铭的,如卷十八“杜甫”采录元稹所作杜甫墓志铭、卷三十四“韩愈”载皇甫湜作韩愈墓志铭等等。前者关于杜甫生平的内容反而较少,绝大部分是将杜甫置于上古至唐代的几千年诗体、诗风变迁过程中,对杜甫进行评价,还将杜甫与李白进行比较,给予杜甫极高的地位。《唐诗纪事》基本采录了唐人所编唐代诗歌选集对于作品的收录和评价,由这些材料可以见出唐代诗人的趣味和诗坛的潮流。

《唐诗纪事》对“评论”的收集相当重视,不亚于对本事的收集,后人往往因为此类著述名为“纪事”便认为其只重视收录本事而不注重收录评论,这种看法是不客观的,也是不全面的;有人甚至以“评论”与“纪事”之名不符,主张纪事类著述不宜收录评论,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注意到历代纪事类著述的惯例。后来的纪事类著述,其体例要严整一些,将对诗作的评论放在相关作品之后并注明出处,将对诗人的评论放在小传之后,并注明出处,如陈田辑撰《明诗纪事》,厉鹗辑撰《宋诗纪事》。陈衍辑撰的《辽诗纪事》、《金诗纪事》、《元诗纪事》是在作者小传后加上简单评语,在诗作后面列本事以及对该作品的评论,并且一一标明出处,而不像计有功《唐诗纪事》那样,把小传、本事、评论混杂在一起。另外,《唐诗纪事》所收录的“评论”一般是对诗人的总体评价,而后来的纪事类著述所收录的“评论”则多为对单篇作品的评点,原因在于,《唐诗纪事》的材料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唐五代笔记、诗序、集序等,其中的评论文字往往是就诗人的风格而言的,而后来的纪事类著述收录的评论文字往往来源于诗话之类,而诗话对于单篇作品的评点较多。

大致说来,“纪事”之“事”包括作者小传、作品本事以及与作品或作者有关的评论。作为创造体例之作的《唐诗纪事》,于每个诗人名下除录有作品外,很多还收录有小传、本事、评论等内容,后来的绝大部分纪事类著述不仅录本事、编小传,也录评论。明代胡震亨指出,《唐诗纪事》“诗与事迹评论并载,似乎诗话之流,然所重在录诗,故当是编辑家一巨撰”[12]323。而《四库全书》也将其列入“诗文评”。《唐诗纪事》是选集还是“诗话之流”也许很难遽下定论,但这类纪事类著述确有诗话性质突出的特点,如陈鸿墀纂《全唐文纪事》。当然,也有些纪事类著述纯属选集,如邓之诚撰《清诗纪事初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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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天喜)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4824(2016)01-0033-05

作者简介:邹福清(1970-),男,湖北安陆人,湖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收稿日期:2015-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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