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鲍照之流

2016-03-16 19:36李国文
文学自由谈 2016年4期
关键词:俊逸鲍照老李

□李国文

呵呵,鲍照之流

□李国文

在南北朝文学史上,鲍照是位相当重量级,绝对不可怠慢的大诗人,没有他,后来盛唐诗坛的李白,可能要减色一半。所以,对鲍的文学成就,对其文学史上的贡献,无论怎样的高看,都不为过。可惜,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读者关注他,甚至不知道他,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虽然,他曾经与谢灵运、颜延之齐名,并称为“元嘉三大家”,也许由于一直敬叨末座,很容易被忽略掉。话说回来,即使刘宋时期闹得沸沸扬扬、风头最劲的谢灵运又如何?当下,在古典文学研究者的心目中,谢灵运也是一条冷板凳,不怎么热衷挤进去排排坐了,何况鲍照?

在中国文学史上,这种由热而冷,由红而黑的现象,正好说明一个道理,没有永久,是颠扑不破的辨证法。文学犹如流动着的长河,文人不过是河面上飘浮着的浪花飞沫,不管你曾经多么光辉灿烂,也不管你曾经怎么名倾海内,这条河不会为你伫足停下,让你总那么风光。长江后浪推前浪,各领风骚若干年,白云苍狗,浮光掠影,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有些前辈和同辈,常常悟不透这一点,你热闹过了,你就退场,让他人继续热闹,再正常不过,不要总觉得自己是开不败的花朵,更不要总是不停地跌打滚爬,仰卧起坐,好让人不至将你忘却。说到底,所有折腾,皆属徒劳,等到阁下眼睛一闭,全是无用功。所以,提笔写这位南北朝时很落寞,而且很痛苦的前人,心中不免忐忑。鲍照是谁?谁是鲍照?肯定问号连连,于是,也就只能以“呵呵”来支吾了。

鲍照(412?—466年),字明远,东海郯(今山东郯城县)人。文才出众的他,不幸出身寒门,这是他一辈子的致命伤,他的所有落寞,所有苦难,均由此而来。

魏晋南北朝之际,门第和品流决定人的一生,族望高显者视寒士如无物,自负清流者远尘俗若避秽,人群区隔,壁垒分明,好恶亲疏,全在脸上,成为鲍照之流的痛苦之源。这种以家世分类站队,以出身决定优劣的政治歧视,倒也不是鲍照一个人的遭遇,历朝历代,都出现过不同变种的压迫措施。钟嵘很同情他,在《诗品》中为他叹息,“嗟其才秀人微,固取湮当代”,道出鲍照之不得意、不得志的根本,就在这个“微”字上。而他又非常地想得意,想得志,想出人头地,偏偏这个“微”,硬是让他不得志,不得意,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所以,作为文学史上一个特别优秀的诗人,相当地不自在,相当地不快活,真有痛不欲生之意。

倘若鲍照极一般,极普通,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也许就不必那么折腾了,做一个市井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盏老酒,半壶粗茶,滋润自得,何尝不能乐在其中?干吗你不能听人的,而要别人听你?干吗你不能低人一等,而一定要高人一头?但鲍照的那人皆称羡的一流文才,烧得他心急难忍,烧得他五脊六兽,让他不甘雌伏,难以人下,让他渴望高就,引导潮流,我能理解他的雄心;上下跳踉,四处奔走,待价而沽,推销自己,我也能同情他的折腾。可命运给他傲人才气的资本,却给他处处碰壁的遭遇,这样的玩笑,一而再,再而三,鲍照仍不清醒,就有点不那么让人尊敬了。最奇怪的,这个极聪明的文人,极明白,明白他之屡战屡败,非战之罪也,而是“才之多少,不如势之多少远矣”,这是他《瓜步山楬文》中的名言,经常被引用。所谓才,特别是文才,只能对知才、识才、懂才、用才者,起到作用;势,就不同了,气势盛时,运势好时,声势大时,优势多时,便无往不利,无攻不克。阁下既然明白,势不在你,有才等于无才,你还闹腾个啥?反过来说,势之所至,搭上了顺风车,无才也可以有才。君不见文坛聚会,坐在主席台上的衮衮诸公,其中不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不也腆着脸照样领受众人膜拜么?

越明白,越痛苦,越痛苦,越不放弃,也太可悲了!一个能清醒地认识到世道诡诈,运势乖戾的人,却跳不出来,偏要在自设和人设的樊篱里玩到死,这岂是鲍照一个人的悲剧吗?

人们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别人是没有资格置喙的,鲍照愿意一辈子打翻身仗,至死不渝,那是他的自由。不过,在与取与求的谋生过程中,过分的自负自洁,失度的自卑自贱,都是不足为训的。而鲍照之不被人待见,不受人尊重,正因为这位大诗人,精神上才高傲人,清寂自许,现实中则又行事污浊,罔顾人格。所以,奔走权贵,阿附豪门,朝拜显要,攀结势柄,忙得不可开交。那时,要想进入仕途,就须干谒。所谓干谒,就是要得到王公贵族的认可、支持,高门显宦的奥援、推介,方可捞到一官半职。因此,他四处磕头拜客,逢人鞠躬作揖,最可恶者,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喋喋不休自身的苦寒,以乞求同情,最为人诟病:

臣孤门贱生(《解褐谢侍郎表》),

臣北州衰沦,身地孤贱(《拜侍郎上疏》),

我以筚门士,负学谢前基(《答客》),

臣自惟孤贱(《谢解禁止表》)。

诸如此类,说个没完没了。无非不甘下沉,另求生天,以出众的才华,求得更多的东西。在《侍郎报满辞阁疏》中,一方面表示自己“本应守业,垦畛剿芿,牧鸡圈豕,以给征赋”,谨守本份;一方面又强调自己“幼性猖狂,因顽慕勇;释担受书,废耕学文”,堪当大任。可是,在那个比门第,查宗阀,讲根柢,翻族谱的社会里,无论鲍照怎么努力,只能落得一个“画虎既败,学步无成”、“志逐运离,事与衰合”的结果。

人的欲望有多高,野心随之也有多大。入了魔的鲍照,不肯罢手,也不能罢手,继续向朝廷最高统治阶层,展开攻势,也就是《南史》本传所说:“照始尝谒义庆,未见知。”碰壁而归。鲍照哪肯袖手,继续“贡诗言志”,“人止之曰:‘郎位尚卑,不可轻忤大王。’照勃然曰:‘千载上有英才异士,沉没而不闻者,安可数哉!大丈夫岂可遂蕴智能,使兰艾不辨,终日碌碌,与燕雀相随乎?’于是奏诗。义庆奇之,赐帛二十匹。寻迁为国侍郎,甚见知赏。”刘义庆,即著《世说新语》的临川王,只是欣赏他的文才,并不打算倚为股肱。未获所望的鲍照,更转向当朝的孝武帝刘骏,献诗明志。他知道这位帝王能文善赋,风雅自矜,便自降身价,不惜下作,“为文多鄙言累句”,籍此抬高对方,求得近幸,遂留下了历史话把,让人鄙夷之,唾弃之。明人张溥在《鲍参军集题辞》中批他:“临川好文,明远自耻燕雀,贡诗言志;文帝惊才,又自贬下就之。相时投主,善周其长,非祢正平杨德祖流也。”

一个溺水的人,面临灭顶之灾,即使一束稻草,他也会抓住不放,以图活命的。东林领袖张溥,一言则天下动,一行则天下从,是一位连朝廷都不敢轻易冒犯的人物,怎么可能理解可怜巴巴的鲍照,如此想改变自己命运的努力呢?因此,我在想,既然鲍先生你根本挤不进这张餐桌,而你又没有力气和勇气掀翻这张餐桌,那你就只有面对这道难堪的选择题了:一,立马转头,义无反顾地离开;二,弯腰低头,钻到餐桌底下与狗抢肉骨头。恰巧,鲍照写过一首诗,相当对景。

题曰《拟行路难》,诗云: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

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弃檄罢官去,还家自休息。

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

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诗归诗,生活归生活,尽管天地如此之大,“孤且直”的大诗人,说来悲哀,却不敢放手自任,远走高飞,还是钻到餐桌底下,仰人鼻息。

我是不大赞成苛求前人的,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合理的内在逻辑,好与坏,自己知道天知道,别人知不知道,那是无所谓的。不过,这个鲍照,对三百年后唐诗的兴旺,打下的良好基础,对李白成为唐诗第一人,人梯作用,功不可没。所以,尽管鲍照行事委琐,从文学史角度来看,却是不可忽视的角色。

关于鲍对唐诗的影响所及,得先从杜甫的一首诗,《春日忆李白》说起。诗的前四句为:“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这个“鲍参军”,就是此文的鲍照了。参军,是他生前担任实职的最高官阶,当时,刘宋朝的临海王刘子琐出镇荆州时,作为幕僚的他,自然随之而去,安排为前军参军,估计是个不上不下的闲差。若他手中果真握有军权的话,当不至于最后死于乱兵之手。历来统治者对于这类有名气的文人,照例要安抚的,一是怀柔,二是门面,通常都给予没多大油水,也没什么权力,听起来还蛮说得过去的官位。后人编他的诗文集,为体面起见,还尊之曰《鲍参军集》,看来,授以鲍照这个前军参军,也还算够意思。

杜甫认为,这个鲍参军,对于他朋友老李的文学成就,所起作用匪浅,老李的诗作,之所以天下无敌,之所以卓尔不群,就因为他的诗中,既有庾信的清新,更有鲍照的俊逸。清新加之俊逸,这可是很高的褒奖了。写过字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做诗也好,为文也好,清新,何其难得,俊逸,更是难求。清新不成,犹可以小清新,而俊逸不成,则必是假俊逸。俊逸一假,就要让人起鸡皮疙瘩了。所以,三百年后,老李在攀登唐代诗歌史上王者的奋斗过程中,这个鲍照,不仅是他乐府诗创作上的前行者,起开路先锋作用,还是他一生诗歌创作中的压舱石,敢于升起风帆,破浪前行。鲍照给他的这种创作底气,成为他汲之不尽的灵感源泉,也是他挥笔泼墨的精神支柱。

李白能登上盛唐诗歌第一人的宝座,绝非偶然。这是中国文化发展和传承,积累到一定程度,水到渠成的结果。因此,孙大圣,可以从石头缝中蹦出来,但文人,绝对是前因后果的产物。所有文人,包括你我,成为文人之前的摸索,成为文人之后的探求,都不是无师自通,不教自会的,总是有他心仪的文学引路人,在启发着他,在示范着他,在导引着他,在标榜着他,因而你我之辈,也包括比你我之辈名气更大,成就更高的同辈和前辈,才可能有所依傍,有所皈从,有所师法,有所颖悟地走出自己的路。鲍照对于李白,毫无疑义就是这样一个师承关系。杜甫《春日忆李白》中的“俊逸鲍参军”,就是这层意思。

宋人朱熹说得更为直率:“鲍明远才健,其诗乃《选》之变体,李太白专学之。”清人沈德潜则告诉我们,诸位,开山辟路者为鲍照,李白只是坐享其成:“明远乐府如五丁凿山,开人世所未有,后太白往往效之。”但朱熹、沈德潜所言,李白当然听不到,听到了,也肯定不会认账。冲他对杜甫的“俊逸鲍参军”那没有反应的反应,便知道视鲍照为其乐府诗的引路人,老李是不大以为然的。这种在个人文学道路上扮演先行者角色,所起到的或直接,或间接的启悟作用,所起到的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点拨作用,常常为成名以后的这个作家所抛弃,所讳言,所回避,这种近乎“弑父”情结的撇清现象,也是中国文学史上耐人寻味的话题。所以,每当福克纳笔下的白痴形象,每当马尔克斯笔下的“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的时候,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一定会想起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的句法,每当略萨、博尔赫斯等人笔下的颠覆性文学观念,不期然地相遇在某些同行的主打作品中,我就不禁莞尔了。

难道他们当真不明白师法和剽袭,借鉴和照搬,虽然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却有付出劳动和不劳而获的原则区别?也太把读者当傻子看了。幸亏大多数经过长期封建统治的国人,一个个被训练得乖巧懦弱,害怕惹事,对于身边突然冒出来的庞然大物,由于其体量,由于其气场,更由于自觉的或不自觉的“贱”,便油然萌生敬畏之心,从而产生慎口效应,不大敢问个究竟。于是,也就给了这班浪得大名的文学大牌,肆无忌惮,夸夸其谈的自由。原来,古人也是这个样子的,杜甫在唐代,也算很大牌,但他不想轻易惹恼更大牌,即使觉得自己跟老李非常之铁,也只能试探性地在《春日忆李白》中,触及到老李的创作成因,以及因袭前人之渊源。至于老李对杜甫这个“俊逸鲍参军”的评价,到底认可或者不认可,我们无从得知。但我们都懂的,没有态度,其实就是不明确说出No的No。

打开中国文学史,时有一些令人惶惑的不解之谜横亘在眼前,杜甫与李白的关系,即其一。杜甫写了好多首追捧李白的诗,作粉丝状,我以为一首两首,足够足够,大可不必接二连三,而拿大的李白,不免过份,却鲜有写杜甫的诗,这架子端的,着实讨厌,做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李白的落拓不羁,矜持狂狷,侠义仗胆,率性浪漫,也许只是他的表象;而这位谪仙人的内里,有一颗相当骄傲,相当戒备,也相当脆弱,自视甚高,防猜甚高,敌意也甚高的玻璃心,大概也是事实。早年,我写过一篇《李白与王维》的文章,很讶异这两位等量级的诗人,一起同在长安城里厮混若干年,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孟浩然;长安虽大,可文坛并不大,然而,这个喜欢吟诗啸歌,仗剑漫游,及时行乐,醉卧花丛的李白,在他的全部诗文中,王维的零状态存在,也是文学史上的一个盲区。我在猜想,他很介意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他更忌讳实力能量非他能及的前人。王维、杜甫,属于前者,相距将近300年前的鲍照,则是后者。作为毫无疑义的鲍参军衣钵传人,对其师从关系,却讳莫如深,充分说明这位伟大诗人,其内心,被一条拒绝,警惕,区分,隔绝的红线,死死界定。所以,杜甫说,老李你的诗中,我看到了鲍参军的俊逸,这句话,有哪壶不开提那壶的意思,老李未必受用。

《春日忆李白》的后四句,这样写的:“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如果,“诗圣”与“诗仙”有机会坐下来“重与细论文”的话,杜甫肯定要解释一下,写出“俊逸鲍参军”诗句的缘由?老李啊,就冲您诗中那么多“君不见”,便知一二。杜甫话多,嘴碎,但不傻,知道老李不爱听,估计也就把话咽进肚里,不再理论。

然而,在此公诗中,杜甫说到的“君不见”,还真是不少,试抄如下: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将进洒》)

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梁甫吟》)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少年行》)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彗折腰无嫌猜。(《行路难》)

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答王十二》)

……

李白爱用“君不见”三字,作为诗句的开头方式,震聋发瞆,似乎成为他的艺术品牌。读诗较少的我,一直误会为李白的创造。在中国几乎无人不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谁不为之拍案叫绝?但很少有人知道,“君不见”三字,是李白从鲍照那儿“趸”来的。算借鉴呢,还是传承,一句话,两句话,还真说不清楚。不过能将二手货化为人们眼中属于自己的产品,你不能不承认老李的厉害。但知识产权属于鲍照,千真万确。因为在鲍以前,在鲍当时,没有人使用过“君不见”这神来之笔。鲍在十八首《拟行路难》这组乐府诗中,首先,也是最早,一口气连用了十个“君不见”引领全篇,“开人世所未有”。诸如:

君不见河边草,冬时枯死春满道。

君不见亡灵蒙享祀,何时倾杯竭壶罂。

君不见少壮从军去,白首流离不得还。

君不见柏梁台,今日丘墟生草莱。

君不见阿房宫,寒云泽雉栖其中。

君不见春鸟初至时,百草含青俱作花。

……

这个天才独创的“君不见”,其出语惊人,其别出心裁,其当头棒喝,其在读者心理上产生不可名状的强烈反响,聪明如李白者,能不驾轻就熟,原封不动地移植到自己的作品中来吗?

来自民间的乐府诗,始于汉魏,兴于南朝,至唐辉煌。南朝之兴,兴在鲍照,唐之辉煌,首推李白。鲍照有乐府诗一百三十六首,李白有乐府诗约一百五十首,中国乐府诗上两大家,诗题相同者计有十八首,这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李白师法鲍照,已到心领神会,惟妙惟肖的地步。再如李诗的“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与鲍诗“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多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的相近;李诗的“人生在世不称意”,与鲍诗“人生不得恒称意”的相似;李诗的“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与鲍诗“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的相类,等等等等,可见李对鲍诗的蹈袭之深,鲍对李诗的影响之大,这种文学发展史上梯队式的传承,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以后,自我膨胀,身价倍增,便企图掩饰他对鲍照的全面师承,需要洗白他对鲍照的直接仿效,所以,在他的千百篇诗文中,仅有四首诗,涉及鲍照,且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似有似无,浑不当回事。在其《赠僧行融》中,稍有两句对鲍照的评价,也尤其言不由衷:

梁有汤惠休,常从鲍照游。

峨眉史怀一,独映陈公出。

卓绝二道人,结交凤与麒。

行融亦俊发,吾知有英骨。

……

接下来的诗句,既看不到谪仙人对前行者的敬意,也看不到楚狂人对始创者的礼赞。全是虚头巴脑,应付差使之词,恕我不再抄呈了。

诗中的“陈公”,即唐初诗人陈子昂,与鲍照除了都有宗教界朋友的共同点外,可谓风马牛不相及。李白将他们并列“凤与麒”,大有鸡同鸭讲,不伦不类之感。但是,老李忘了,中国人有几个是真正的傻子呢,鲍照的“君不见”在前,阁下的“君不见”在后,如果说鲍照的“君不见”是天才的爆发,那么阁下的“君不见”,则有大摘别人树上的桃子,装饰自己果园之嫌,这是诗仙的隐病所在。所以,他对灵魂归依过的鲍照,所表现出来的淡漠和疏离,正如福克纳笔下的白痴,多次出现在国人作品中被讳谈一样,大家装着看不见,或者,不将它特别当回事,这就是中国读者难得的宽容了。

看来,大文人,大,可能有不足处;小文人,小,也许有闪光点。所以,两分法看人,是则赞之,非则弹之,这样的判断,庶几乎能够接近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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