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与潘江交往述论

2016-03-18 10:23
关键词:文学思想桐城派张英

章 建 文

(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安徽 池州 247000)



张英与潘江交往述论

章 建 文

(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安徽池州247000)

摘要:张英官至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长期执掌国家文章礼乐之府,潘江是桐城文坛盟主,两人的交往有着重要的文学史意义。从小处看,两人的交往丰富了桐城文学的内涵,对他们的思想与人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大处看,一方面张英将桐城文学思想(包括潘江的文学思想)带进朝廷,与讲筵相结合,形成自己的思想,落实到自己的工作与创作中,对朝廷文学产生影响;另一方面张英又将在讲筵过程中形成的文学思想以及朝廷文学动态带到桐城,并通过潘江等人传播开来,加速桐城文学顺应朝廷需要与吸收朝廷文学思想的步伐。可见,两人的交往加速与加深了两种文学思想的融合,为桐城派的形成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

关键词:张英;潘江;桐城派;文学思想

张英(1637-1708),字敦复,号梦敦、梦复、乐圃、圃翁、澡青等,江南桐城人。张英是从桐城文化土壤上成长起来的文人,从筮仕到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除了任过短期的兵部侍郎和工部尚书等职外,基本上是一个文化官员。潘江是主盟桐城文坛三十余年的领袖。学界对张英已有所关注,而对潘江则却少有关注,为此,我想通过梳理这两位具有标志性的桐城文人交往的史实,考察他们的文学活动与文学传播,来揭示他们在桐城文学思想形成与传播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一、潘江生平及其在桐城文坛上的地位

潘江诗文集与所辑《龙眠风雅》《龙眠风雅续集》在其身后均遭禁毁而尘封于历史。近二十年来,这些著作虽陆续影印或校点整理出版,但学界还是少有关注。为此,我们有必要对潘江生平、作品及相关材料进行梳理,还原他对桐城文学的历史贡献。

(一)潘江生平

潘江(1619-1702),初名大璋,字蜀藻,号木厓,又号耐翁,江南桐城人。

崇祯己巳(1629),潘江应童子试,补博士弟子,合郡传诵其文,目以圣童,同里姚康尝曰“任重致远者必此儿”,张秉文、吴应宾尤啧啧称异[1]622。崇祯壬午(1642),避乱于南京,与同里文人举闻鸡堂文会以文学相切劘,又与复社诸子以名节学问相镞砥。顺治乙酉(1645),回桐城。戊子(1648)始举社事,主坛坫。壬辰(1652)、癸巳(1653)之交倡长庆体,救里人诗弊。辛卯(1651)、甲午(1654)乡试,皆名列前茅,然佹得复失。

顺治丙申(1656)冬,潘江游梁园(河南商丘),访里人何应珏司理,获其分俸。丁酉(1657)暮春回里。己亥(1659)秋,赴秦中吴正治按察使之幕。庚子(1660)夏,游徐州,谒李世洽观察,访王吉士州守。庚子秋,因生计入里人方兆及济宁幕,辛丑(1661)夏归里。康熙癸卯(1663)夏,游毗陵,访毕淄湄司理。甲辰(1664)冬,应何应珏太守之邀抵黄州,入黄州幕。丙午(1666)冬,再游济宁,访方兆及。己酉(1669),游太学,不久闻妻病危,未及闱试而归里。辛亥(1671),赴部授职,儿仁树又殁,离京归里。甲寅(1674),再往吴门不果,溯江州,访刘淑甫榷部。这近二十年间,潘江游历齐、鲁、秦、豫、京、吴、楚,与海内文人酬酢。

康熙丙辰(1676),潘江与同里陈焯、刘鸿都、赵襄国、张杰、左国治、孙中凤追香山洛下之游,始举花会。同时也开始了他二十余年优游乡里、以著述吟咏自娱的生活。

潘江现存诗文集有《木厓集》二十七卷、《木厓续集》二十八卷、《木厓文集》二卷,辑有桐城诗歌选集《龙眠风雅》六十四卷、《龙眠风雅续集》二十八卷。

(二)潘江在桐城文坛上的地位

1.潘江诗文创作成绩突出

除前文已列潘江五十七卷诗文集外,潘江为编《龙眠风雅》《龙眠风雅续集》撰写了550余位作者的小传,如单独结集也有二三十卷之多,加上已佚的《六经蠡测》《诗韵尤雅》等,可谓著作等身,时人给予了较高的评价。

光廷瑛《读龙眠风雅》特别论及了集中的小传创作及其意义:“小传写生流玉屑,披吟满目触琳琅。里门创举惟斯集,海内应同石室藏。”[2]4559

李雅《木厓诗集序》对潘江的各体文学成就进行较为具体的论析:“其制艺原本经术,根极理要,丹黄墨牍房稿,澥内读书人奉为指南无论。论其古文词,盖出入庄、骚,左龙门而右扶风,兄事韩、欧,弟畜介甫、子固,此为一枝笔,所谓《易》奇而法者也,但以为学眉山之疏宕,浅之乎窥潘子者也。再论其风雅乐府,生平所长,古题今题,即离变化,绝类李茶陵,不似北地、信阳之印板鼓吹横吹诸曲;至于即席即景即事赠送酬答,掀髯便就,乂手辄成,如阵马风樯,驰骤于汉魏齐梁初盛中晚之际:此又一枝笔,所谓《诗》正而葩者也,但以为学香山之真率,浅之乎窥潘子者也。潘子之为潘子若此,宁独诗与笔合伯仲沈休文?诗在笔先,笔在诗先,颉颃杜子美、李太白也耶。”[1]4强调了潘江复古中创新的特点。

钱澄之、戴名世等人则论述了潘江在桐城文坛上的地位。钱氏作于康熙丙辰(1676)前后的《木厓诗集序》说:“吾乡潘蜀藻,天下士也,以诗文称于世者三十余年。凡吾乡论名士必推蜀藻,而四方称吾乡之名士亦必首推蜀藻。予之知蜀藻,盖知之于四方之士也,垂老始与交。读其诗与文,因以渐习其为人,然后知四方之誉果不虚。”[1]3戴名世《木厓续集序》说:“吾师木厓先生言语下笔妙天下,当数十年来海内学者绝响,先生岿然抱独守残,振音于空谷之中,其俯仰慷慨见之于文章诗歌,既已流传天下矣。”[1]262作为门人的戴名世或有阿私溢美之嫌,相对来说,钱澄之的论述则较为客观公允。

2.潘江长期主盟桐城文坛

除诗文创作以外,潘江还通过诗文评点、组织社集、编辑《龙眠风雅》《龙眠风雅续集》,一直使自己处于桐城文坛的核心。与同时的方以智、钱澄之、方文、方孝标等桐城名人相比,虽也有游幕、游学与出访,但时间都不长,且康熙丙辰(1676)以后开始里居生活,居住在桐城的时间比较长,与桐城各类文人保持着较为紧密的关系,长期经营着桐城文坛,是顺治与康熙前、中期桐城文坛的领袖。

潘江《诗正》《文聚》诸选,自己称“谬为四方称赏”[1]279,张廷玉也称潘江、张英等人合刊的《五子诗艺》(也称《五子诗义》)“至今脍炙人口,习《葩经》者,奉为津梁焉。”(《敦复府君行述》)[3]478他还与里人组织了闻鸡堂文会、射蛟台文会、瑟玉堂文会、汐社、花会等文会诗社,这与诗文选评结合,助力桐城科举,凝聚了桐城文坛,为培育本土文化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龙眠风雅》《龙眠风雅续集》编辑。这两部桐城诗选的编辑从顺治戊子(1648)起,至康熙辛未(1691)完成,历时44年。《龙眠风雅》每卷均有一外地文人和一位同里文人或门人婿甥参,潘江共组织了64位外地文人与59位同里文人或门人婿甥参,又组织了外甥与儿子共10人编校以及门人21人参定。《龙眠风雅续集》潘江组织了门人20人编次。除去64位外地文人,两集共组织了近100位同里文人或门人婿甥参与了编选工作。所以,我认为,这44年间无疑逐渐形成了一个以潘江为核心的文人群体,马其昶说他“主盟坛席者三十余年”[4],这样的优势有利于他融合与提炼桐城文学思想,引领桐城文学风尚。

3.潘江对桐城文坛的影响广泛而深远

壬辰、癸巳之交,潘江为矫里人诗弊,倡长庆体,与方文、钱澄之、祝祺、张杰、马孝思等人一起掀起了崇白之风,后又与张杰等人追香山洛下之游举花会,经十余年不辍,对桐城诗风文风与文人的人生态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与潘江同时的里人何永绍《木厓续集序》从影响时间之长、范围之广、程度之深三个方面对潘江的影响进行了论述:

木厓先生以诗古文名海内二三十年,海内文人学士沾丐残膏剩馥,虽细至孺妇里巷鲜不知其名,诵其篇章,解其音义,有如长庆会昌中人晓然于唐之白香山者,盖先生一香山后身也。[1]259

何永绍写这篇序时,已编辑出版了《龙眠古文初集》,应有较开阔的视野,非常熟悉当时文坛的主要动态,所以他的论述应该说基本上是客观的。

潘江虽不以古文名世,但对桐城古文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佚名的《木厓先生传》从奖掖后学的角度论述了潘江对桐城古文的影响:

其间著作授徒,弟子益进,同里戴编修名世实传其学。编修初为古文,时人无知者,先生一见奇之,以为有司马迁、韩愈之风。编修感先生知,益奋于学,先生更发藏书资之,编修遂以文名天下。[1]622

方宗诚(1818-1888)《桐城文录序》从桐城文学发展史的角度给潘江进行了定位,但评价不高:

田间同时遗老之文多散轶,其有存者,文事虽未工,亦往往足以埤学识,广国闻,惜不得尽见之也。今附录方位白、方素伯、陈涤岑、潘木厓、钱雁湖、杨嘉树文一卷。[5]

缪荃孙(1844-1919)《重刊木厓文集序》从桐城派发展的角度论述了潘江的影响,评价则很高:

近世之言散体文者必曰桐城,师桐城者必曰方望溪侍郎,一传而刘,三传而姚,凡读书人无不知之。然方氏之友,文名相颉颃者,曰戴潜虚,而潜虚则师事潘蜀藻先生。先生有《木厓集》二卷,荃孙受而读之,然后知桐城之渊源有自也……桐城自前明以来,田间编修之经术,孩未中丞之文学,密之阁学之淹雅,皆能各自成家。先生承师友之观摩,加以身世之阅历,精神一贯,气象万千,遂以开潜虚之俊逸,而望溪以之集大成者也。[1]563

不过,我认为,至少“望溪以之集大成者也”中“以之”值得商榷,潘江对戴名世的影响固然存在,但影响有多大还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

二、张英与潘江交往述略

(一)张英少奉教于潘江

张英《潘木厓诗集序》说:“英获与蜀藻交,在二十年前。是时蜀藻以诗文负盛名,为诸生祭酒。英甫束发,补博士弟子员。蜀藻挈之坛坫,教之诗文,朝夕奉余诲”[6]。张廷玉《敦复府君行述》说:张英“甲午应童子试,学使者山左蓝公润深加赏识,拔置府庠第四,补博士弟子员。”[3]478由此,张英与潘江的交往当始于顺治甲午(1654),当时张英只有18岁,作为诸生祭酒的潘江对张英有教育、提携之功。

(二)联文会,评诗文

潘江《龙眠风雅续集》“吴接云”小传说:“顺治初,与亲朋方中谕来贡、许绥人来惠、齐古愚邦直、张如三杰、敦复英及予,十数子共联文会”[2]3650,《龙眠风雅续集》“许来惠”小传又说:“顺治初,与同学方中谕来贡、陈子垣垣、吴燕士接云辈为瑟玉堂会课。”[2]4461但瑟玉堂文会始于何时,具体时间不详。张英《张杰传》说:“予时方九岁,先君命从学焉。于是益肆力于制业之学,自六经、《左》、《史》、两汉、八家之文,靡不搜探淹贯,为文洋洋洒洒,顷刻千言。与里中名隽立瑟玉堂文会。复与予同读书于石门僧舍”[7]。根据行文判断,瑟玉堂文会应在到石门僧舍读书之前。又,张廷玉《敦复府君行述》说“辛卯从三先伯读书石门僧舍”[3]478。由此,瑟玉堂文会应始于辛卯年(1651)之前,潘江为创始会员,为诸生祭酒,而张英与潘江交往始于甲午,那么,张英最早在甲午年入会。

潘江《耐翁六十自寿诗次聱叟一百四韵并答聱叟见赠之作》云:“(庚子夏游徐州,谒观察李溉林先生兼访王吉士州守)……葩坛张鼓吹,艺苑总纲维。匪赖千钧力,宁扶八代衰。(《诗正》《文聚》诸选谬为四方称赏,许子绥人、齐子古愚、张子如三、敦复实所助之)……(辛丑入方蛟峰观察济宁幕中)”[1]279(括号内为作者自注)但潘江《谒至圣林庙记》又说:“庚子秋予以饥驱入幕佐方子蛟峰治兵济上”[1]591,可见,庚子(1660)秋到辛丑(1661),潘江都在济宁。而张英作于康熙辛未年(1691)的《龙眠风雅续集序》说:“回思三十年前,与吾辈丹黄错互,点定《文聚》、《诗正》诸书”(第七册)[2]5。综上,《诗正》《文聚》成于庚子、辛丑年间,两书得到了张英等人的帮助,采录了张英等人的评点。

张英家族以治《诗经》名乡里,张英曾说:“余家世治毛诗,自先大参公用诗起家,先世父太常公、季父大司马公皆受诗,以迄余之身及余之子,亦幸以诗弋获,故里中号余张氏诗有家学云。”(张英《田间诗学序》)[8]张廷玉《敦复府君行述》说:“复与齐公邦直、许公来会、潘公江暨三先伯为《五子诗艺》,至今脍炙人口,习《葩经》者,奉为津梁焉。”[3]478可知张英、张杰兄弟曾与潘江等人一起切磋《诗经》,合刊《五子诗艺》。《五子诗义》稿本形成的时间应后于《诗正》成书时间(1660-1661),早于丁未(1667,张英中进士)。潘江《盛珍示张觐文为序五子诗义行世赋谢》作于癸丑(1673)前后,由此,《五子诗义》应在癸丑前后刊行。这至张廷玉作《敦复府君行述》已有三十余年,习《葩经》者,仍“奉为津梁”,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三)诗文交往频密

《张英全书》中,与潘江有关的诗文最早的是己亥(1659)所作的《松声阁》,这是张英为潘江母亲六十大寿所作的祝寿诗,而潘江诗文集中,与张英有关的诗文最早的是《寄同学许绥人、陈季白、叶远思、齐念修、倪南荫、齐秋浦、黄陶村、刘尔雅、张如三、齐古愚、吴弼士、张梦敦、从祖彦升诸子》,作于庚子(1660)。两人从甲午年开始交往,但他们现存的诗文集中,己亥前无诗文留存,如果从己亥算起,至潘江壬午(1702)去世,四十余年间,张英与潘江诗文交往频密,留存了比较多的诗文作品。张、潘两人四十余年的诗文交往大致可以细分为五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自张、潘结交起至张英回里丁忧止(1654-1667)。这一时期,《张英全书》中只有《松声阁》诗与潘江有关,而潘江诗文集中至少有《芜阴舟中喜得张梦敦捷音即送其南下》《闻张梦敦春闱落第诗以寄慰》《张梦敦新授庶常赋寄志喜(二首)》4首诗与张英有关。《芜阴舟中喜得张梦敦捷音即送其南下》诗中有云:“献赋同归里,扬舲羡此行。一帆秋水下,百里暮湖平。遇主名方重,登仙舟倍轻。临岐吾怅别,君自急南征。”[1]134有羡慕,有祝愿,有怅惘,情感非常真挚。《张梦敦新授庶常赋寄志喜》诗中有云:“盛世文章堪报主,高堂山水尚怡情。期君好展丝纶手,莫负深源旧日名。”[1]195祝贺、期许之情溢于言表。这一阶段,张英主要致力于科举,作为亦师亦友的潘江在诗中主要表达了对张英的关爱、劝勉、祝贺与期许之情意。

第二个阶段自回里丁忧起至服满入朝止(1667-1670)。这一阶段,张英回里丁忧,与潘江多有诗文交往。从存诗看,主要是山水唱和与相互劝勉之作:张英有《重九后十日木厓招同四松芥须伊蒿叔兄如三集九松分得地字》《四秋诗四首(同四松、木厓、三兄作)》《语菊二首(同四松、木厓、三兄作)》等诗,潘江有同题、同作诗留存,为闲适之作。己酉(1669),潘江偕子游太学,张英作五古《送木厓偕长君务滋入成均》为他们送行,充分肯定了潘江之才,表达了自己的期盼与祝愿。不久潘江闻妻病危,未及闱试而归里,张英又作《闻木厓以六月自都还兼有悼亡之戚诗以怀之三首》,表达了惋惜与伤感之情。康熙庚戌(1670)二月张英启程赴京,潘江作七古《送张梦敦庶常还朝》为之送行,诗中有曰:“君昔雄文艺苑推,洛阳纸价轰如雷。承明洊登看起草,光芒万丈凌三台。芸窗与我同铅椠,鸡林一出传月旦。行看锁院秉文衡,水镜南宫倬云汉。往年爱日思庭闱,只今接武夔龙时。从此一心报天子,扬显永锡方自兹。到时秋雨直秘阁,四库图书恣搜索。明年我亦入长安,看君燕许新著作。”[1]103诗中充满了勉励与期望。

第三个阶段自张英入朝起至乞假抵里止(1670-1682)。张英入朝后继续庶常馆学习,康熙十一年(1672)闰七月,散馆授翰林院编修。康熙十二年(1673)四月十六日,张英等人扈从康熙幸南苑,十八日进讲,从此开始了他为帝师的讲官生涯,逐渐获得康熙宠幸,至乞假时已官礼部侍郎。这十余年间,因庶常馆学习与考试以及讲筵的需要,张英广泛涉猎经、史与文学,是其思想形成的时期。值得注意的是,辛酉(1681),张英四十五岁,这一年是他一生思想的转折点。这一年他至少有《读白乐天诗六首》《读白乐天四十五岁诗》《读白诗》《读白氏集》《江南忆十首》19首读白诗、拟白诗之作,诗中透露了退隐之念。特别是《康熙辛酉十二月十六日予四十五生日率尔书怀遂成四百五十字》一诗,则比较充分地表达了他的退隐之思。稍后他就上疏乞假,获允。潘江有《闻敦复宗伯归舟已泊维扬喜而有作》等诗对张英的退隐之思进行了劝谏。这一阶段,张英为潘江母亲《松声阁三集》与潘江《木厓集》作过序文。潘江六十寿辰,张英有《寄木厓》诗祝寿。潘江存诗主要有《留别姚龙怀都谏张敦复编修》《寄寿张敦复宫谕四十初度三十韵》《送彦升家族祖赴京廷试兼寄姚司寇龙怀张学士敦复二首》《邸抄至得张卣臣捷音赋寄兼柬敦复学士》《闻敦复学士蒙恩予假归营先兆舟已遄发喜赋七首》《闻敦复宗伯归舟已泊维扬喜而有作》等。

第四个阶段自张英抵里至启程归朝止(1682-1685)。张英乞假是为父经营窀穸,事竣后,因病推迟还朝,与潘江等友人优游山水,唱和乡里,退隐之思愈浓。这一阶段,张英所存诗文主要有《过木厓河墅二首》《腊月八日眠樵木厓霜鹤过山庄小饮二左留宿》《木厓续集序》等诗文。潘江存诗较多,主要有《久不登敦复远峰亭于其归也过谈永日漫成二绝》《姚羹湖开化招同越楼东岑敦复集泳园》《正月十四日敦复宗伯招同西渠芸圃玉叔我思入龙眠山庄看梅限齐字三十韵》《上元日同西渠敦复诸君由龙眠山庄游九峰庵因赴左霜鹤之招次前韵》《三月晦日同越楼橘亭澡青过东来石门山庄次壁间羹湖韵四首》《敦复学士过访携梨见饷云得自龙眠山庄者》《敦复宗伯致其仲兄湖上先生之意期同往看芙蓉予以病不克远赴赋此寄答》《严庶华招王恕行明府张敦复方丹皋邓田功方素伯有怀姚玉青绥仲履若江少文方东来诸子集石门山庄有感》《敦复宗伯见过》《澡青学士闻予医药乏葠乞邻贻赠》《浴鹤诗兼柬敦复宗伯二首》《赐金园春山八咏次韵和澡青宗伯八首》《敦复宗伯属予稽放翁诗何年始入剑南稿中按放翁生乙巳其诗登稿以壬辰始盖行年已四十有八矣赋答二首》《张玉叔招同羹湖丹皋敦复东来禾客松皋方东游碧峰山房观披雪洞瀑布以风月无边庭草交翠八字为韵予得风字》《赐金园雨中同两衡看荷花歌柬张学士》《归朝欢(送敦复学士假满还朝)》《郊送敦复后归卧山房听雨怅然有怀》(4首)等33首,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张英三年里与潘江等友人优游山水、唱和乡里的闲适生活。

第五个阶段自张英启程归朝起至致休抵里止(1685-1702,张英致休抵里这一年,潘江去世)。这一时期,张英担任了10余年的礼部尚书、8余年的翰林院掌院学士、10余年的管詹事府詹事事。一人同时绾三绶,执掌礼乐文章之府的时间之长,在张英生前,康熙朝没有人超过他。张英现存有《寄木厓》《寄木厓八十生日》祝寿诗2首与《龙眠风雅续集序》文1篇。潘江现存有《寄怀张敦复学士新拜少司马兼摄大司寇三首》《寄怀张敦复学士特晋大宗伯并答来书中见问之意二首》《张敦复宗伯寄高丽纸廿幅》《张澡青掌院闻予岁馑苦饥勅家人送稻百六十斛》《张敦复大宗伯远贻椒茧赋谢》《河墅真乐篇寄敦复宗伯》《张衡臣自京归里其尊甫宗伯公惠贻书问远慰衰癃兼寄白葛一端赋谢》《寄寿张大宗伯六十(四首)》《张大宗伯复赠秫十石为酿具却谢》《宗伯书至极羡河墅海棠之盛甲于诸园》《口号仿长庆体寄敦复相君》等17首诗,主要有两类:一类为劝勉之作,如《寄怀张敦复学士新拜少司马兼摄大司寇三首》,诗中有云:“君年正是酬恩日,莫羡家园旧隐沦”[1]405,劝其不要隐退。一类是答谢之作,张英对潘江多有生活上的关照,上列存诗多属此类。

三、张潘交往的文学史意义

通过上文的梳理可知,虽然张英所存诗文较少,但潘江存诗较多,不仅反映了两人交往时间长、密度大、感情深,而且从潘江的劝勉诗中可以看出,他能及时了解张英的思想情感的波动,并予以劝慰,也可说明他们感情深。而两人感情之深在很大程度上则可以说明两人思想的相互接受与融合的程度之高。那么,在这种语境下,我们再从他们的身份考察其文学活动与文学传播,可以更好地揭示他们交往的文学史意义。

(一)壬辰、癸巳之交,潘江倡长庆体,稍后张英与之游,潘江等人所掀起的崇白之风对刚踏入文坛的张英的影响应该说是深刻的。丙辰年潘江又追香山洛下之游举花会,经十余年不辍。那么,张英四十五岁所作的读白诗、拟白诗之作应该是往日积累的激活的结果,也应该是受故乡花会触动的结果。这些不仅对其诗风产生了影响,也对其人生态度产生了影响。潘江针对张英的归隐之思进行奉劝时也以白居易为例说事,如张英乞假归里时,潘江作《闻敦复宗伯归舟已泊维扬喜而有作》,诗中有曰:

昔有韦表微,行年将五十。永怀松竹居,一归不复出。又有韩见素,尸禄嫉贪墨。年甫四十八,致政还乡国。高躅追二疏,中年尤难得。达哉白乐天,起家尉盩庢。历官数十年,分司已七秩。悬车且逾期,挂冠犹弗力。当其谪江州,四十有六七。仕路已多年,宦味岂未悉。匡庐况名山,司马匪猥职。不知湓浦舟,何故青衫湿。视彼韦与韩,谁得复谁失。我友宗伯公,未艾思隐逸。上书请急归,猿鹤萦胸臆。问其年几何,正白江州日……倡予复和汝,所言惟稼穑。差胜白乐天,垂老方休息。未知韦与韩,畴能分甲乙。[1]328

又如潘江在《四轩图记》中的劝说,便渗透了白居易的人生哲学:

今夫人寄兴丘壑,骄语石隐,或不幸摈于朝廷,屏居林下,非不岸然自诩其林泉之乐,顾其悲愤怼怨之私,未尝一日忘轩冕也。若公之宅衷恬定,官愈尊而家愈贫,位愈高而心愈下,虽日侍广厦细旃之侧,陟降乎金华之穹殿崇阶,出入乎建章之千门万户,吾以为犹之乎四轩也。何则?其所以乐者自在也,何必四轩?吾愿公存其心,不必狥其迹,可也。[1]597

当然,张英没能辞去官职有多方面的原因,然而他读书以养心,宅衷恬定,为官为政,清慎勤廉,淡看仕途起伏,深得康熙厚爱,同时他又居轩冕而思皋壤,为诗为文,称心而出,形成了台阁、山林兼而有之的独特诗文风格,显然有对白居易的接受。由此可见,潘江所倡导的崇白之风与以白居易为例来劝说对张英的创作心态与审美趋向以及人生态度是有一定的影响的。

(二)康熙庚戌(1670)二月之前,除七个月左右的京城庶常馆学习外,张英多居在桐城,多从潘江游,一直随潘江处于桐城文坛的核心,接受桐城文学的滋养,联文会,刊诗义,丰富了桐城文学的内涵,也为他以后的讲筵、教习与衡文奠定了思想基础。张英丁忧期间所作的《送木厓偕长君务滋入成均》诗中有曰:“文字摹大家,韩欧同规程。古风久沦弃,力为流俗撑。浩浩写胸次,意匠无经营。赋诗耽杜白,历落倾珠琼。丹黄海内书,月旦操其评。脉望食余字,皆得分时荣。嗟予樗栎材,相远奚莛楹。”[9]“摹仿大家,规程韩欧,抒写胸次”既是对潘江文学思想的概括,也是自己所追慕与期待的。张英期望潘江以此改变天下文风没有实现,自然会成为自己努力的方向。

(三)康熙庚戌(1670)二月至壬戌(1682)三月这段时间,张英结束了庶常馆的学习,授编修,后充日讲起居注官,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南书房侍从、侍读学士、翰林院学士兼礼部侍郎衔,深得康熙宠幸。康熙癸丑(1673)开始为康熙讲《四书》、《通鉴纲目》,康熙丁巳(1677)十二月十七日开始入值南书房,在此后四年里张英与康熙讨论了《书经》、《易经》和古文等,并撰写了《书经衷论》、《易经衷论》进呈康熙。这段时间,为了适应讲筵的需要,张英必然会对自身的桐城文学思想作出某种程度的修正,融合折中,并将之用到讲筵之中。张英在《书经衷论》和与康熙的古文讨论中广泛地论及了文学的问题,从中可以看出,他已形成了自己的比较系统的文学思想。这段时间形成的思想不仅影响了康熙,也会落实到他以后执掌翰林院与礼部的工作中,落实到庶常馆教习和科举衡文中,也会落实到自己的创作中,这无疑会对朝廷文学产生影响,还通过与潘江等桐城名士的交流,特别是告假在籍的三年(1682-1685)时间里通过潘江等人反馈给桐城文坛,加速桐城文学顺应朝廷需要与吸收朝廷文学思想的步伐。张英告假在籍期间所作的《木厓续集序》云:“盖潘子学有本原,词尚体要。向与吾党二三子同事丹黄,沾丐后学,数踏省门不收,则以其全力注之诗古文辞,以为娱老消愁之具……至其诗品之高,则刘后村所谓‘惟放翁记问足以贯通,力量足以驱使,才思足以发越,气魄足以陵暴’,虽与之颉颃并轨焉可也。昔惟放翁,今则耐翁,世不乏知言者,予岂阿所好而云然哉?”[1]258-259这虽论的是诗,文又何尝不如此。“学有本原,词尚体要”正是朝廷所提倡的,而“记问足以贯通,力量足以驱使,才思足以发越,气魄足以陵暴”既是潘江诗文的特征,也是张英致力追求的,作为康熙宠臣礼部侍郎张英在此予以强调,引导和强化这个创作取向的意味就不言而喻,这对桐城文学的发展是有着规范意义的。

综上所述,张潘两人的交往有着重要的文学史意义。从小处看,他们都是接受桐城文学滋养成长起来的文人,也是桐城文学建设的参与者,他们的交往丰富了桐城文学的内涵,对他们的思想与人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大处看,两人的交往一方面张英将桐城文学思想(包括潘江的文学思想)带进朝廷,与讲筵相结合,形成自己的思想,落实到自己的工作与创作中,对朝廷文学产生影响;另一方面张英又将自己在讲筵过程中形成的文学思想以及朝廷文学动态带到桐城,并通过潘江等人传播开来,加速桐城文学顺应朝廷需要与吸收朝廷文学思想的步伐。可见,两人的交往加速与加深了两种文学思想的融合,而这两种文学思想的融合又为桐城派的形成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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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张英.张英全书:中册[M].江小角,杨怀志,点校.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3:28.

责任编校:汪长林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730(2016)02-0033-06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6.02.007

作者简介:章建文,男,安徽贵池人,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桐城派视域下张英父子研究”(14BZW076)。

收稿日期:2015-09-06

网络出版时间:2016-04-26 14:54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60426.1454.00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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