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宋简札审美比较探究

2016-04-13 11:52林俊卿
三明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书写书法

林俊卿

(福建省学校美育与艺术教育研究中心,福建 福州350007)

晋宋简札审美比较探究

林俊卿

(福建省学校美育与艺术教育研究中心,福建 福州350007)

晋代和宋代的书法艺术是中国书法史上出现的两座不可逾越的高峰,从书法形制来说晋宋时期更多是简札式的小幅作品出现,它们所表现出来的艺术特点不同于唐代推崇的雄强古穆的庙堂书风。从书艺风格来讲有着相同的地方,晋宋都俱其“韵”味。但毕竟处于不同的年代,社会、文化等诸多因素也相应不同,晋代简札透出的更多的是“韵”,而宋代简札透出的是“意韵”。

晋代;宋代;简札;审美比较

“简札”是指用以书写的竹简木札,亦指功用与简札相同的书写用品。后指文书、书信,并通过交流、流通慢慢成书法形式的一种。晋代在文化发展这一链条中是个特殊的年代,首先纸的发明,使得纸质在晋代的富贵家族开始普遍使用,为书法创造了恣意书写的艺术空间;其次书法在晋朝是隶书、篆书等书体向楷书行草书转变的年代,因此书写速度开始变快,变流畅了。最后是佛教的传入,以及儒、道、释、玄学的融汇。在这几个主客观因素影响下,晋代出现了大量的简札,可以说是简札出现并发展的年代。唐代统一中国后,结束了长期战乱与分裂,国家政治的稳定和经济的发展,也使文化思想空前繁荣。诗歌、书法、绘画、音乐及舞蹈等门类艺术相互交融,竟呈各自风采,出现了历史上少见的“盛唐气象”。从晚唐开始,文学艺术领域兴起了重情感、重主观、重个性的美学思潮,即强调表现创作主体心境的“意”在艺术创作和欣赏中占主导地位。宋代书法家在当时整个时代审美思想影响下,把简札这一形式再一次走到了顶峰。对“意”韵审美有着强烈的追求感和表达感,正是这种审美趋向,使得宋代艺术家敢于言说,从米芾的《海岳名言》对前人书家的不足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同时对同时代的苏轼、黄庭坚等名家的书法书写方式也有一针见血的指评。包括苏轼评黄庭坚的书法犹如“树梢挂蛇”,而黄庭坚评苏轼书法是“扁如踏死蛤蟆”。这种敢言敢语对于书法审美有着指向性,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意”。不可否认,晋代宋代是我国书法史上两座不可逾越的高峰,简札也是这两个时代的书法在书写发展的重要表现形式。

书家在书写过程中,首先做到的是,用简洁的语言写在简约的形制上表达自己情感,他们甚至只用两行十个字就把意思完整表达出来了;其次是把书法放在次席,甚至于此不顾,所以往往是书信类信手拈来的,信札是最自由的书写载体,最普遍保存了书家当时轻松自由状态,出现“小作品大味道”的奇妙现象。因此说,书法中的大美并非一定来源于书家书写的巨轴,大的形制,大的幅式,字数多,字要写大。虽说大幅式、大字能见精神,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但如没有深厚的功力、精湛娴熟的技巧,在书写大幅式的作品时,往往要考虑字体的大小、奇正、用笔的肥瘦、宽窄、轻重、虚实、用墨的浓淡干枯和通篇结体、章法等等,势必影响书写的自然性,创作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美也只能是低级的“工夫”美了。南齐王僧虔在其《笔意赞》提到:“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1](P62)王僧虔的论述明确了书法的笔质到神采,从感性到理性,这是审美趋向的升华,对“工夫”之美持反对的态度,追求“天然”之美的审美意境。

宋人书法是在唐人书法基础上继承发展而来,然后再上溯晋人韵致而取得古意,这也说明宋代书法与晋代书法在技法上也是有一种继承关系,那么简札书法的审美就会有相似之处。

首先,都认为书法创作要自然天成。古人有云“法既不定,事贵变通”,变通却要符合自然之法则。晋人的书家可谓名家辈出,他们大都是达官贵人,文人本性,都有玄理之才,善属文,善于神会感悟,常在外观察自然界,淡雅的世界里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因此在艺术审美的追求上,他们一而贯之,追求最大化的“清”。苏东坡:“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自然是他们共同追求的审美,没有造作,他们在书写简札时是出己意的,晋人通过对“清”的把握,对字进行各自形态的存在处理,摆脱了“俗”入“雅”。宋人通过“胸中要有道义,有圣哲之学”成为士大夫,使得“俗便不可远也”。因此我们欣赏这些简札时往往可以触动你的某根心弦,达到情感一致。

其次,内容上基本是记录亲朋好友之间互询身体状况及表述别离后相思情怀等常情之事。他们登山望空周围,临水感叹时间的流逝,因此他们对生命意义,像流水一样流逝,给人一种感伤,一种紧迫感。初春树叶推膛即破,是很嫩的,晋人眼中有一种物感(给人一种感受),自然界的清新,反映出内心的清新,是一种生存的经验,生活的感悟,而这些是一个时代的风气,所以他们的书信来往,也常以此为内容进行交流。这与宋代文人们的生活、仕途之路的坎坷历程当中产生的生存经验是相似的。他们有着强烈的怀旧意识,宋人的心态是比较敏感、脆弱,也很轻易对物对事对人产生感伤。文人的心怀常有着的远大抱负,但是变化无常的社会,使得他们在国事、家事、隐私事上关系处理,总引得他们一步三回首。当然这与社会变化、个人遭际相关,怀旧意识涵蓄着巨大的历史容量。王羲之吊哀候病的《频有哀祸帖》,米芾《向太后挽词帖》,施于朋友间的《快雪时晴帖》,米芾《珊瑚复官二帖》,黄庭坚的《教審帖》,叙睽离的王献之《思恋帖》,李建中的咨文《贵宅帖》等。在这些简札中,我们深入欣赏时,除了在书法技法上的含蓄,情感的流露更会给欣赏者更多的心灵震撼,达到内心情感的共鸣。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主导审美观念,但在主导审美观念之下,也总会有不同的其他观点”。[2](P38)晋与宋毕竟处于不同的朝代,社会、文化等环境也不同,所以同样的表现方式和载体在两个时代也就表现出两种不同审美。

首先在书法风格上。梁巘在《评书帖》中说:“晋尚韵,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志。”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晋宋的书法总体风格上的差异。晋代书法以简札、尺牍形式为主,它不是壁上艺术,而是一种案头形式。“晋人尚韵”之“晋人”,应特指东晋之士人书法家,所谓尚韵,其实就是对老子特别是庄子式的超然物外的空灵境界的向往和追寻,且是偏指二王为首那些书法群体。“韵”就是韵味,即作品之“意”。“晋书之韵,和汉书之势一样,也广泛地联结着、突出地表征着时代的艺术风格、生命情调和文化精神……”[3](P522)晋人由于深受玄学和自然的影响,对“清”的追求是前所未有的,甚至为晋人所独有,因此晋人在书法上做到了一种完美,几乎没出现败笔,达到一种“妍”美,并且把所要表达的内在情感、书法本身的技巧等都蕴藏于笔墨之间,如王羲之的《姨母帖》隶意十足,笔画凝重、朴拙,其“哀痛摧剥,情不自胜”的心绪直露无遗。再如王徽之《新月帖》,此帖以行楷为主,挥洒自如,笔法多变,妍美流畅。因此后人在欣赏二王书法时,虽然只有那一张简单短小的信札,也可以从中读出丰富的内在东西,甚至观后意犹未尽,欣欣然重读。因此观读晋人的简札,可以领略到一种清新淡雅、气韵绝俗、优雅自在,蕴涵着萧散简远、平和自然、圆转妍媚、飘逸飞扬的娇美流变书风。这便是习书人众所周知的魏晋风度在书法艺术中的集中体现。黄庭坚《题绛本法帖》说:“两晋士大夫类能书,笔法皆成就,右军父子拔其萃耳。观魏晋间人论事,皆语少而意密,大都犹有古人风泽,略可想见。论人物要是韵胜为尤难得。蓄书者能以韵观之,当得仿佛。”[4](P68)

宋代的简札主要是以苏轼、黄庭坚、米芾和蔡襄为主要代表。宋尚意,则表达出一种比晋人更狂放、张扬的书法。宋代的美学思想内涵和外延都很丰富,“书法要得自然”,“凡书,精神为上。”宋人在书写时就没有晋人那样特意对每个字的处理,不管是在字的结构上追求一种完美还是笔画的起收笔的收拾方面,宋人更加的随意抒发自己。而且两宋时期,综合吸收佛、道思想对传统儒学进行改造与创新的理学也即新儒学,逐渐发展壮大。宋代理学对人们的社会观念和日常生活有了相当的影响。因此宋人在书法上的表现更多的是自己心性的表露,而且是一种随意的表露,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展现出来,不受法度的束缚。比如苏东坡所说:“吾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黄庭坚同样个性张扬,“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在他的简札里,我们也可以看到他把个性外露,如《苦笋帖》充分显示出山谷纵逸豪放的雅韵。再如米芾《彦和帖》,这帖有着强烈的表现欲,米芾把自己想把自己所有会的东西展示出来,以示他能“写”,显然在这一帖里达到了目的。宋代尚意变法的倾向,还可以从反对派的意见中看出。元朝时期的刘有定曾这样提及:“今古虽殊,其理则一……庾、谢、萧、阮、守法而法存;欧、虞、褚、薛,窍法而法分;降而为黄、米诸公之放荡,持法外之意”法外之意,其实就是离开了由晋人至唐的法而求“放荡”之意了。刘有定还引述“善评诸家书,谓蔡忠惠以前皆有典则,及至米元章、黄鲁直诸人出来,便自欹邪放纵,世态衰下……”也表述蔡君谟及其以前是守法则的,以后就不尚“法”了。尚意的宋代主要以行草书为主,从宋人简札书法能领略到的是书写者的跌宕多姿,不拘一格,“意足我自足”的那种风情万种。

其次是书体上的不同,造成了笔法上的差异。二王的简札在书体上给我们的印象更多的是行书,然而我认为并不是这样的。晋代处在隶书篆书等书体向楷书行草书转变的年代,在用笔上隶意篆意广泛使用,有一种古厚拙朴,而且晋人冲破了章草陈法的束缚,更多的使用今草章法,因此很多行草夹杂或者纯粹草书的简札,是一些比较小幅作品,因此这些书法作品没有黄钟大吕般的震撼,而是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一件作品的精神容量很大,常常是兴犹未尽。这些都是晋人在用笔上的心细产生的,他们在用笔上往往是有计谋的,每一个笔画都是收拾干净,起讫干净。正如美学家宗白华先生所说的:“一点一拂皆有情趣,从头至尾,一气呵成,如天马行空,游行自在,又如庖丁解牛之中肯棨,神行无虚。”[5](P212)细微之处充满了灵动,所以晋人的书法字形结构上是追求完美的,这种完美使得书法作品没有任何蒙翳,神清气爽被普照,例如王珣的《伯远帖》,书迹俊逸流畅,劲健灵动,其结字缜密,而又大小参差,疏密有致,正是信手写来,更显风流之美,用笔精妙,收拾利落,让人观后感到万物被普照的生鲜。如《行穰帖》《上虞帖》《远宦帖》《鸭头丸帖》等等,行草夹杂或者纯粹草书,在行笔上自然流畅,用笔变化丰富,捉摸不透,给人一种情驰神纵,超逸优游,且古意盎然。姜夔在《续书谱》中认为:“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不以私意参之耳”。而宋代的简札更多的是继承,书体大多用行书,宋四家无不用行书来书写书信,更有用楷书书写,比如叶梦得行楷《阁下帖》。书法通过唐楷法则的发展,似乎要更多的束缚,但宋人大多继承唐五代进而追溯晋人意境,加上个性的张扬,宋人书写时在法度之内用笔时随意,这样的发挥却把自己的个性用书法表现出来,似乎给我们塑造了人的一种性格和自己的审美情趣,比如米芾的《德忱帖》,此帖自始至终,用笔狂放而不失检点,提按顿挫丝丝入扣,上下精神,相与流通,有着强烈的节奏感,气韵十分流畅,下笔如飞,痛快淋漓,毫无顾忌,点画之际,妙趣横生。作品中字的优劣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更加强调在书写的过程之中要摆脱心中之累,带有遣兴自乐的特点。

最后是篇幅上也不同,因此在章法上出现两种不同审美。晋代的简约之风使之表达意思简练,晋代的简札所包括文字最多五十几字,少则只有十字,如王羲之《大道帖》:大道久不下,与先未然耶。在形制上只表现成两行格局,但却被后人认为是王羲之突出草书“一笔书”,而且末笔一贯而下,因此字数少内容亦少的情况下,留给人的一种十足的气势。然而,宋人的简札字数相对较多,幅式也稍长,如苏轼《次辩才韵诗帖》《新岁展庆帖》《祭黄几道帖》等的几个名作,有的多达两百来字。然而虽然字数多,但宋人却在章法和节奏上与晋代简札不同,章法上晋人的简札往往是在正文里面一个地方留白以达到豁然开朗之感,如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里面的“顿首”两字,左边的那块空间就是一种走出森林到达平原般的爽朗。然而晋人大多是一贯到底,满行塞满,满篇顺写,给人一种饱满之感;而宋人采取一种梯形错开,使正文的底部更加开阔疏朗,这种章法可能是受前人写经那种几字一行,中间留空的影响,或者是宋人在文学上那种节律的把握控制。节奏上晋人一贯到底,往往一笔书,连绵书;但宋人似乎却有意繁琐,在开头加一些称呼题目问候语等,然后根据行文错行,使通篇起伏多变,疏朗大方,不至于因字数多而充塞。

宋代和以往相比,文人兼通诗文书画的现象是极其显著突出,这一点晋人是不能相比。宋人多方面使诗、书、画进一步缔结良缘,让它们建立起息息相通的亲缘美学关系,把学问与书法结合起来形成书卷之气,极力倡导文人书法。苏轼于《柳氏二外甥起求笔迹二首 (其一)》中说:“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6](P75)这是化用了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诗句。杜甫本用以论诗文,苏轼却用之于书法,说明临池苦学,退笔如山,不一定值得珍贵,更重要的是在于“读书破万卷”,只有这样才有文人修养,笔下才可能出现难能可贵的书卷之气。以苏东坡为首的“宋四家”大抵兼擅文学或其他艺术,是这个时期书风的代表。他们的文人书法美学思想,有许多观点是过去所没有,或过去不很突出,甚至处于潜态。到了宋代,却成了重要的具有时代特色的审美观点。正因为宋书家才气十足,才敢于个性外露,随意书兴,却不失“韵”。

综上认为,简札虽然是小幅作品,不可能达到当今书法展览那种长篇巨幅给人震撼的强烈效果,但正如清代于令淓在《方石书话》说到:“书必有气以贯之,气大而长短大小皆宜。”只是不同时代用不同的审美理念在书写,晋代简札审美形象给人更多是一种形象和直观,气势也十足,比如王羲之的东晋风流,宛然在眼;王献之的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而宋人简札的审美会跟多一种对“意”的把握与理解,宋人在书法建立起的意境已经在跟山水画扯上关系了。比如苏轼的遗世独立,羽化登仙;陆游的矮纸斜行,意致高远;朱熹的沉着典雅,简远散逸。他们以艺术为本位的价值观有助于促进美学的发育。参考文献:

[1]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OO6.

[2]周宪.美学是什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OO2.

[3]中国书法美学[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

[4]徐利明.黄庭坚书论[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OO9.

[5]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6]周旻.诗书画缘探美[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OO6.

(责任编辑:刘建朝)

A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Aesthetic Correspondence in Jin and Song Dynasties

LIN Junqing
(Aesthetic Education of School and Art Education Research Center of Fujian Province,Fuzhou 350007,China)

The calligraphy art of the Jin Dynasty and the Song Dynasty is the two peaks in Chinese calligraphy history. It is different from the Tang Dynasty which respect the strong wind temple book and is more of a short note type works slightly. They are similar in the style of calligraphy art and have the charm of the book wind. However, because of their different times, their social, and cultural environment are correspondingly different. The Correspondence of the Jin Dynasty reflects with more "rhyme", and the Song Dynasty reveals "the charm".

Jin Dynasty; Song Dynasty; correspondence; aesthetic comparison

J292.1

A

1673-4343(2O16)O3-OO97-O4

10.14098/j.cn35-1288/z.2016.03.018

2O16-O4-O9

林俊卿,男,福建福州人,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美术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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