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小夜曲》中浮世艺术家的创伤记忆

2016-04-13 16:06李厥云
山东工会论坛 2016年5期
关键词:小夜曲黑一雄叙述者

李厥云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山 东 济南 250014)

论《小夜曲》中浮世艺术家的创伤记忆

李厥云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山 东 济南 250014)

作为移民作家,石黑一雄深受双重身份认同和文化传统的影响并将国际性写作实践融入小说人物的一颦一笑与举手投足,探讨多元文化身份遭遇的困境和愿景。《小夜曲》将故事的背景置于不同文化的纠结与融合中展现了国际化身份构建的可能性,将主人公的创伤记忆引入他者化的自我身份构建过程。本文探索了创伤叙事和流散身份之间的关系,强调构建社会和文化认同对漂泊异乡的人群的重要影响,而身份认同的创伤则赋予他们坚忍的艺术追求并借此寻求情感慰藉和补偿。

石黑一雄;身份认同;小夜曲;创伤记忆

石黑一雄在多部作品中探讨了艺术家的身份构建和创伤记忆,而诸如小说《浮世画家》和《不可安慰的人》则审视了艺术对维系和促进文化共同体认同度的可行性。小说集《小夜曲》中卡夫卡式的艺术家被迫漂泊于不同城市和国家之间,坚守着人性尊严抑或是屈从于世俗名利而心犹不甘,直至绝望击垮人生理想与青春激情,最终无奈地舔舐流散身份和记忆创伤铭刻下的伤痕。主人公遭受的身份焦虑最终促使他们将多元文化身份认同的可变性视为民族主义的新幻象,“渴望借助艺术的魅力为流浪和漂泊的人们建造起他们自己的当代‘想像的家园’(拉什迪语)”[1]。

一、个人身份和流散记忆的创伤

伴随复调性的音乐旅程,读者见证了音乐梦想家、流浪歌手和过气歌星等流散艺术家的虚构式传记和作者的自我创伤叙事。石黑一雄采用典型的国际性写作手法将情节置于飘泊不定的背景中,为《小夜曲》植入了不同文化与观念之间疏离和融合的可能性,而针对个人和民族身份的焦虑则成为本小说集创作的精神补偿和创伤记忆的自白。作者自幼随同父母移居英国,而短暂的逗留却变成日夜思归的永久移民,创作便成为了饱受记忆创伤之苦的作家寻找并感受故国情愿和天伦之乐的唯一途径。石黑一雄深受20世纪60年代青年反叛文化影响,曾怀揣创作歌手之梦搭车游历美国和加拿大西海岸,“渴望成摇滚歌星,而我内心却是喜欢演奏音乐,这就是我所描写艺术家的部分初衷”[2]。作者的自我经历演变为小说集中在意大利流浪漂泊的吉普赛歌手,而怀揣音乐迷梦的悲剧人物如托尼、雷蒙德和史蒂夫等则变身为海明威式的英雄并决绝地拒斥着世俗烦恼和民族偏见。

传统文化和民族偏见激发了流散艺术家对文化身份多元性的质疑,掩饰了作者在文本中流露的身份建构的复调性和对话意愿。作为“伤心情歌手”和“大提琴手”的叙述者,雅内克发现“今日的知己明日将变成失去联络的陌路人,分散在欧洲各地”[3],而音乐家蒂洛和托尼则希望通过解决棘手的身份困境以期构建作者文化身份的反身性。作为多元文化的衍生品,人类身份的杂交性塑造了屡遭诘难的个体身份意识,而伴随着地区化和伦理性的涵义,强烈的意识和文化冲突仍控制着人类的傲慢与偏见。比如歌手雅内克不得不面对当地民族主义者的拒斥和非难,而本地居民比如船夫维托里奥更喜欢传统或者追忆往昔,希望籍此存续他们那正在分崩离析的传统。为寻求自我价值和身份归宿,艺术家们情愿忍受令人窒息和荒唐可笑的生存状态,而托尼的情歌则成为雅内克和母亲在波兰集权统治下唯一的寄托和慰藉并象征托尼婚姻终结的咏叹调。

身份的抉择不仅包含自我的潜意识,还要依托代表超我的民族和社会文化等意识形态。然而,不同民族意识的并置象征着文化差异或者社会意识形态杂交化的新症候,而这得益于后现代社会国际化思潮的勃

兴和移民潮的不断涌现。尽管雅内克等人坚信音乐的魅力必将超越民族文化的界限,但他们的艺术信念却招致民族极端主义者维托里奥的敌意,“像我这种外地人,成天敲诈游客,弄脏河水,总之就是破坏了这座该死的城市。哪天遇上他心情不好,他会说我们是强盗——甚至是强奸犯”[4]。面对着漂泊无依的身份之困,诸如雅内克之类的艺术家选择坚守人性尊严并宣称艺术创造力将为实现人类理想的生存状态而恪尽绵薄之力。正如托尼对雅内克的劝导,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需要摒弃自我中心主义的偏见,而不同思维方式的碰撞导致的并非彼此的妥协和谅解,却是民族偏见和情感疏离。为了抚慰雅内克的孤寂和失落,托尼承认聊以自慰的自己对粉丝的了解和互动也仅限于当地的风俗习性并籍此改变他们曾熟悉的文化身份。虽然托尼和雅内克曾经尝试消弭音乐的圣洁性和现实的庸俗化之间的鸿沟,而托尼的半心半意却击碎了由艺术构建的自我身份认同的幻象和人类梦想的最后庇护所。拉什迪曾在《她脚下的大地》中称,“我们为什么要关注歌手……歌曲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值得向往的世界,展示了他们的或然状态,如果我们无愧于这个世界的话”[5]。

叙述者童年阶段父母关怀或家庭亲情的缺失损害了他们对故土文化共同体的依存度,进而摧毁了人际交往中自我身份建构的可能性,无奈地转向虚假的艺术幻想以期补偿现实生活的落魄。艺术与现实的妥协并未导致民族偏见的退缩,却招致个体身份认同的困惑,“宿命论转变为世俗的延续性,偶然性变得有意义……民族主义的魔力将冲突转变为了人类命运”[6],而身份的自由只能诉诸于社会现实和文化传统的共同努力,而这却被意识形态和生存环境深深地禁锢和阉割。尽管情愫仍存,托尼终究选择屈从于人生的喧哗与骚动而结束自己的婚姻,而作为妻子的琳迪也决定放弃对爱人和婚姻的守护,及时抽身而退。鉴于后现代思维形态的碎片化和肤浅性,这对夫妇象征为了身份诉求而构建的不同文化意识的矛盾体,却受制于并影响了家庭背景﹑工作﹑娱乐方式﹑文学偏好和政治立场等文化差异而遭受压抑的事实。

二、记忆书写与精神解脱之困

作为社会的局外人,小说集叙述者承受着缘于记忆和身份的焦虑并将希望寄托于艺术家的理想愿景,成为塑造流散身份的纽带和文化指涉的符码。弗洛伊德认为,创伤主体不能针对记忆创伤做出合理的回应,甚至未能意识到或者选择遗忘了它的存在。而如何将零散﹑破碎的创伤记忆转变为正常记忆则成为应对创伤的关键,这意味着主体应该超越以闪回和噩梦形式不断反复的“抑郁”而转入“哀悼”和适应过程,“分辨现在和过去,可以回忆当时发生的某些事而意识到自己活在当下并能迎接未来”[7]。叙述者过去和故国情缘变为浮世断肠人无法摆脱的记忆伤痛,逃离或是斩断过往情思是他们获得精神救赎的末路穷途,残存的唯有暂时躲进虚妄的艺术空间寻觅解压和疗伤之途。

面对多重文化的认同困境,流散身份代表着后现代社会的文化杂交趋势,成为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的国际化符号,指涉了身份的杂交性并籍由模糊性和矛盾性动摇了主流意识的话语霸权。巡回教师雷蒙德深受多元文化的影响并开始以新的视角质疑自我的身份归宿,逐渐认可了他与主流意识的妥协和对自我身份建构的绝望之情。处于文化疏离状态之下的雷蒙德总是感觉失落和无助,导致他最终绝望地幻想着如何与故国保持联系,残留下一副丧失灵魂的躯壳。随着少数族裔对多元文化认同的追寻,欧洲中心主义抑或是东方主义将不再成为想像中的针对他者的霸权式指涉,而是针对希望自我定义的人们创建杂交性身份的过程。身份意识的迁移和转换开启了消弭文化隔阂的新可能性,反驳了“孤立于经验之外的迁移和幻灭过程。逐渐地,‘民族’文化将从少数族裔被剥夺者的视角得以建构”[8],被迫选择与本土文化疏离的姿态以求建造他们“想像的家园”。通过备受漂泊之苦的流浪者形象,石黑一雄在此流露出文化悲观主义和何处得以安身立命的哀叹,以及后现代社会中人类的生存困惑和绝望。文化身份从未转变为理想化的“第三空间”,却因这一狂欢式的杂交性过程激发了希望,并支撑他们在孤独的异国他乡艰难度日。

赫尔曼指出,主体只有经历创伤性梦魇和抑郁过程才能重塑记忆叙事并与外界建立正常的人际交往关系,而忧郁主体逐渐接受挚爱客体的消亡事实并因生命力比多在哀悼中逐渐消耗而克服心理创伤。[9]叙述者遭受的记忆创伤强化了漂泊流浪的天涯之路和衷肠寸断的困境,反衬出身份认同之路的辛酸。小说中人物无不在不同程度上忍受绝望的情绪,比如工作一塌糊涂、婚姻危机、友情疏离等将他们推向崩溃的边缘,影射他们面对主流的民族意识和文化侵蚀而不得不坚守边缘化和无根性的社会身份。雷蒙德和艾米莉也依靠伤心情歌来逃避世俗文化中的喧嚣,却因他们滑稽闹剧式的行为举止为日常生活的烦恼披上了一层悲喜剧色彩。正如雷蒙德的回忆,他自毕业后选择成为一名巡回教师,享受着这种漂泊的生活常态,“在意大利、葡萄牙,还有西班牙这里待了好几年,而查理……是整天飞来飞去的人—得克萨斯、东京、纽约—参加

一个个高端会议……感觉自己是一个遍布全球的巨大网络的一部分”[10]。尽管叙述者都曾尽力度过艰难的创伤展演期并积极地应对疗伤以期重建自我,遭受不同际遇的国际性人物透漏出他们跨民族、世界性和后殖民文化语境,呈现给读者一种主体消解和愿景迷茫的流散图,而人们不得不置身其中﹑踟蹰而行,尝试着哀悼和回忆曾经的心理创伤以求解脱。

家庭关爱的缺失和故土文化的割舍将他们置于浑浑噩噩的生存状态中,漂泊的流散身份成为摆脱痛苦的唯一念想,而这也许源于石黑一雄童年时期背井离乡的心理创伤和精神补偿机制。叙述者虽坚信在伦敦艺术生涯的美好前景,但姐姐姐夫却鄙视他的艺术创作并视之为寻常谋生手段和勤杂工种,继而将瑞士艺术家夫妇视为“德国佬”,流露出族裔潜意识深处对他们外貌特征和言行的蔑视和东方主义偏见。瑞士夫妇曾接受无数荒唐而苛刻的要求表演二重奏,满欧洲跑并籍此幻想着他们对音乐之梦,而追寻艺术理想和民歌传统使其忽视了个人和家庭的幸福并招致父子反目和误解丛生。他们重塑社会身份的过程将现在对家庭的情感转变为幻象,反映了作者自身对日本或者英国身份认同的艰难抉择。现实留给他们的只剩感伤的乐曲寄托并籍此抚慰他们受伤的灵魂,促使他们追忆往昔再现过去和现在的联系并视之为文化身份构建的“第三空间”,籍此创伤“言说”重塑亲友和社群的依附关系和文化共同体并重塑自我的身份和价值。

创伤主体面对人生的残酷和悲伤,渴望友谊﹑爱情和亲情温暖,尝试重建自我价值并接受创伤者的身份,而创伤记忆由此转为正常的叙事记忆,并经由创伤展演和回忆手法以期达到治愈精神创伤的效果。很多创伤主体长时间同时生活于创伤世界和正常世界之中,而这种精神分裂的双重性“是一种平行结构。他无需同步化就能从一个世界转为另一个世界,因为他所表现的本就不是历时性而是共时性”[11]。史蒂夫变身为幼稚的艺术家并渴望通过克服对整容的厌恶而赢得妻子的回心转意和事业的成功,而琳迪深陷于和前夫爱情的记忆碎片而诉诸伤心情歌寻求慰藉。作为乐坛新手,蒂博尔仰慕埃洛伊丝对艺术的使命感,将为缺乏艺术品位的大众演奏视为对艺术天才的亵渎,最终却选择遗忘过去获得片刻的安慰。石黑一雄通过构建文本的双重复调空间呈现主人公应对心理创伤的康复历程,并以中年艺术家身份反思和指引青年时代的梦想,“展演”无以言表的“忧郁”并最终达到了对真相的“顿悟”。小说主人公身份的飘忽和迷失导致了人性的沉沦和扭曲,并通过记忆拼贴画感受作者曾经的音乐梦想和遭受的身份迷茫,而他们身份建构过程的无奈之举也映射了艺术世界的幻灭性,反映出文化认同意识被剥离后的个人生存之痛和国家身份的瓦解。

三、结束语

石黑一雄基于自身身份认同的矛盾性描述了失落、创伤、漂泊、失败和回忆的主题,并籍此描摹了自身所代表的社会局外人或边缘人的创伤群体像。小说集人物的关联度和情节的相似性通过叙述者不可靠的回忆性手法呈现,使故事主体在不同的人生阶段经历相似的命运悲剧,补偿作者期待的身份迁移性和心理创伤。而作为不同人生经历和年龄阶段的流浪艺术家,他们拥有相似的人生追求,将人生的梦想不可理喻地寄托于伤心情歌以寻求慰藉并期待摆脱令他牢骚满腹的创伤记忆。如同作者对音乐的执着,小说的主人公坚守他们那缥缈的理想,漂泊流浪并默然等待着最后的精神救赎,验证了当代漂泊异乡的人群对身份归属或文化认同的焦灼心态。

[1]Wormald,M.“Kazuo Ishiguro and the Work of Art: Reading Distances”,in Richard J.Lane,Rod Mengham and Philip Tew(ed.)Contemporary British Fiction,Cambridge: Polity Press,2003:226.

[2]Shaffer,B.W.and C.F.Wong(eds).Conversations with Kazuo Ishiguro, Jackson,MS: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2008:18.

[3][4][10]Ishiguro,K.Nocturnes:Five Stories of Music and Nightfall,New York:Vintage,2009.

[5]Rushdie,S.The Ground Beneath Her Feet,London: Jonathan Cape,1999:19-20.

[6]Anderson,B.Imagined Communities,London:Verso, 1991:11.

[7]LaCapra,D.Writing History,Writing Trama,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P,200122.

[8]Bhabha,H.The Location of Culture.London:Routledge, 1994:5-6.

[9]Herman,J.Trauma and Recovery,New York:Basic Books, 1992187.

[11]Langer,L.Holocaust Testimonies:the Ruins of Memory,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91:95.

(责任编辑:郭伟宏)

本文为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网络环境下大学英语课堂教学的探索研究”(课题编号:14CWXJ51)的阶段性成果之一,并得到山东省高等学校青年骨干教师国内访问学者项目经费资助。

I561.074

A

2095—7416(2016)05—0109—03

2016-06-17

李厥云(1979-),男,山东济南人,文学硕士,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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