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席勒的“游戏说”

2016-04-15 02:28
美育学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席勒审美教育人性

罗 双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论席勒的“游戏说”

罗双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摘要:游戏是席勒美学思想的核心语词。席勒通过对游戏的规定和阐述形成了他的“游戏说”,成为西方思想史上关于游戏最经典的言说。在《审美教育书简》中,席勒在人性的基础上建立了游戏的特殊规定,游戏不仅是自由的游戏,还是审美的游戏。席勒根据这一规定把游戏应用到审美王国和审美教育之上,使游戏指向自身以外的人和世界。然而,也正是由于这一规定使游戏形成了自身的边界,我们必须在界限之内正确看待席勒的“游戏说”。

关键词:席勒;游戏;美;人性;审美教育

一、何为席勒的“游戏说”

游戏是人类共有的一种存在现象和生存状态,为古今中外的思想家所关注和研究。一提到游戏,人们通常会联想到儿童的嬉戏和玩耍,在这个意义上它成为童年时代的标志性活动,孩子们在其中感到无拘无束和无忧无虑。推而广之,只要拥有和儿童玩耍时一样的心灵状态,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和时刻都可以描述为游戏,甚至整个人生都能被看作游戏的人生。不仅人的世界充满着游戏,物的运动也能给人以游戏的感觉,成为人欣赏的对象,甚至在最高的层面和最大的维度上,宇宙万物的生命活动也能贴上游戏的标签。然而,不管游戏以何种形态呈现出来,它们都能给人带来游戏的感觉,也就是说它们的活动始终要和游戏的内涵保持一致。

正因为游戏的诸多存在形态赋予了自身以多重的语义和应用,才引起思想家们对它的内涵进行规定的兴趣,这样就形成了各种各样关于游戏的言说。在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把游戏规定为人工作之余的休息,使之成为持续和高效工作的手段。近代,康德把游戏规定为人的认识能力之间自由和谐的运动,即人在审美时呈现的自由状态。现代,斯宾塞把游戏规定为人出于本能的对于过剩精力的发泄,认为游戏有益于个体和民族的生存。直到后现代,伽达默尔改变了传统的从游戏者即人出发论述游戏的方式,提倡回到游戏自身,把游戏规定为游戏的自我表现和存在方式。不同的“游戏说”展开了游戏的不同层面,有从游戏的对立面来界定游戏,有从理性的认识或非理性的本能来规定游戏,也有从游戏自身的存在来阐明游戏,但思想家的言说不是为了掩盖而是揭露游戏的本质,他们是在游戏的基础上建立起自己的“游戏说”。

游戏的形态是多样的,但游戏的本质是唯一的。为了直观地呈现游戏的本来面目,以便理解游戏的本质规定,我们有必要对“游戏”这一语词作词源学的解释。在汉语中,游戏一词由“游”和“戏”构成。游和水中的鱼有关,表示“一种随意的和自如的身体活动”[1];“戏”主要是指人的嬉戏活动,同样有着身体和心灵的自由。游戏超越了现实和思想对人的限制,使人宛如水里自由游动的鱼。在西方,“游戏”在英语中被表述为play,在德语中被表述为Spiel,都有玩耍的基本语义,玩耍是一种游戏规则较随意的自由活动。除了含有玩耍的意义外,游戏还特指赌博和竞赛,它们没有玩耍的随意性,必须遵守严密的游戏规则,但在规则之内仍然有选择的自由。可见,自由始终伴随着游戏,没有自由可言的游戏不是游戏。如果把自由界定为游戏的本质,就有了自由游戏的表达,于是“游戏”在英语中就被变为free play,在德语中就变为Freispiel。可见,游戏的世界是一个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自由世界,自由是人在游戏中最渴望得到的感觉,也是游戏最明确的内涵。游戏也正因其自由的本性,吸引着思想家们的注意和兴趣。

对于一生追求自由的席勒来说,游戏自然成为其思想的重心。席勒对游戏的规定和阐述就构成了他的“游戏说”。席勒的“游戏说”既是康德游戏思想的直接继承,又构成了斯宾塞游戏思想的前身,因而它在游戏的思想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从文本来说,席勒对游戏的言说虽然聚集在《审美教育书简》的第十四封信、第十五封信和第二十七封信中,但一个完整的游戏说必须依托于《审美教育书简》这个思想整体。整体的思想道路造就了席勒“游戏说”的独特性和明晰性,使之在游戏的解释脉络中不被遗忘和替代。在《审美教育书简》中,席勒一方面把游戏置于人性的历史语境中,使游戏成为实现人性完满的必要条件;另一方面又把它和美联系起来,使审美教育成为改造人和世界的主要手段。在人性的背景和审美的光环下,席勒对游戏有着特殊的规定,不仅最为接近游戏的纯然本质,而且最大程度地发挥了游戏的功能。席勒的“游戏说”奠定了游戏在社会和艺术中的地位,导致对游戏的分析在现代思想中越来越受欢迎。

本文以席勒为思想的主体,以游戏为思想的线索,围绕游戏的起源、本质和功能,通过揭示席勒“游戏说”的基础、核心和应用来探究席勒“游戏说”的思想脉络,指明席勒“游戏说”的思想界限,从而使席勒“游戏说”的完整面貌得以真实地呈现。

二、席勒“游戏说”的基础:为何游戏

席勒的“游戏说”不是凭空出现的,它的产生经历了一个顺理成章的思想过程。人是席勒思考游戏的出发点,因为人要游戏是游戏存在的内在根据,而且这种需要不仅是人性的先验要求,更为重要的是人性的现实需求。席勒的思想主要来源于康德,尤其是他的“游戏说”直接继承了康德对游戏的规定。他们把思想立足于人性的考虑,但与康德把人性理解为人的心意诸功能的活动不同,席勒对人性的运用则超出了心灵的范围,人性被视为人的现实状况和本然状态,即人性的分裂和完满。

(一)人性的现实需求

席勒首先从人性的现实状况出发,并以希腊的人性为参照,发现了现代社会不可避免的人性分裂现象。希腊人是席勒理想人性的代表,因为他们“同时拥有完美的形式和完美的内容,同时从事哲学思考和形象创造,同时是温柔而刚健的人,把想象的青春性和理性的成年性结合在一种完美的人性里”[2](第六封信)。由此可见,希腊人拥有完满和完美的人性,他们虽然就个人而言是作为个体而存在的,却能以其完整的人性成为一个时代及其民族的代表。与此相反,现代人由于科学和劳动的分工,导致了人性的内在结合被撕碎,从而“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就把自己培养成了碎片”[2](第六封信)。每个人只能分有人性的碎片而成为单个的存在,也就失去了作为整体存在的可能性。

人性的分裂现状产生了对人性重归完满的需求。此时,席勒把游戏作为治疗人性分裂症的良方加以推出,因为“只有当人是完整意义上的人时,他才游戏;而只有当人在游戏时,他才是完整的人”[2](第十五封信)。游戏意味着人性的完满,可以让人体验到实际生活所欠缺的生命充盈的滋味,是造就完整的人的必要条件。希腊人无须借助游戏的外在力量就能成就完整的人性,因为他们的生活世界本身就如同游戏的世界,游戏内在于他们的自然本性之中。现代人的游戏本性却被自身所遮蔽,游戏的缺席使人的感性和理性相分离,人被培养成为一个孤零零的碎片,因而迫切需要外在的游戏活动来唤醒人的游戏本性。在席勒的思想中,这一外在的游戏活动表现为以艺术或美为对象的审美活动。“艺术的游戏允许世人,聚集破碎的力量,在微末中成为某个整体,一种全部,即使仅在短暂的瞬间和有限的艺术美的领域。”[3]游戏使人容易发觉和经验到自身的完满性,因而游戏的过程就是整合人性碎片的过程。随着游戏活动的不断发生和日益深化,对自身完满的经验就会慢慢变为一种享受和冲动,促使游戏成为人的生活世界的一部分甚至全部,从而彻底激活人的游戏本性。游戏本性在人身上的激活,也就意味着人性又回复到完满的状态。

可见,席勒把人性特殊化为人的游戏本性,所以人性的分裂就是游戏本性的遮蔽,人性的完满就是游戏本性的显现。游戏始终伴随着人性历史变化的全过程,希腊人的人性是游戏本性的显现,现代人的人性是游戏本性的遮蔽,而游戏本性在游戏中的觉醒又意味着人性复归完满,所以人不但不能离开游戏,而且还要主动参与游戏,在避免人性分裂的同时提高人性的完满度,以求达到希腊人那样完美的程度。

(二)人性的先验要求

人对游戏的需求不仅有着历史和现实的原因,还源于人性的先验结构。在论证游戏的先验存在时,游戏被表述为游戏冲动。席勒“游戏说”的主体就是关于游戏冲动的论述。冲动是推动人把自己的本性对象化为现实的内在动力,游戏冲动就是人对游戏活动的欲求和渴望,它根植于人的游戏本性,并影响着人的思想和行动。

人性对游戏的先验要求来源于席勒对人性的先验划分。席勒认为人身上可以区分出两种不同的天性,分别是固定不变的人格和变动不居的状态,由此产生了对人的两种相反的要求:一个要求把世界的物质多样性归入统一的形式中,这是人的理性和道德本性,由人格所规定;一个要求把形式的一致带入物质世界的变化中,这是人的感性和自然本性,以状态为根据。当这两种本性试图对象化为现实时,形式冲动和感性冲动便应运而生,驱使着人分别去满足这两种本性的要求。因此,形式冲动要求保持人格的恒定,感性冲动要求推动状态的变化,人在同时满足这两种冲动时就会遇到矛盾,毕竟恒定和变化是对立的两极。所以,由于两种冲动自身的限制和规定,仅凭它们不可能实现人性的完满,甚至还可能导致人性的分裂。

虽然这两种冲动的要求看似对立,不可调解,但席勒认为“这两种冲动从本性上并不是相互对立的;如果它们无视这点而依然显得对立,那么只是由于它们本身误解了自己,并搞乱了各自的范围,因而任意违背了本性才出现这种情况的”[2](第十三封信)。所以,形式冲动和感性冲动本应是安分守己的,它们在各自的边界内从事规定好了的活动,一般不会相互争夺和碰撞。形式冲动虽然要求保持人格的恒定,但并不要求状态也一同固定不变;感性冲动虽然要求推动状态的变化,但并不要求变化扩展到人格的领域。但是,界限的模糊和混乱导致了二者的越界和斗争,当一方超出界限占领对方的领地并成为决定性的冲动时,冲突和强制就产生了。如果形式冲动成为决定性的冲动,人就要受理性和道德的强制;如果感性冲动成为决定性的冲动,人就要受感性和自然的强制。因此,为了摆脱人的双重强制,实现两种冲动之间的和平相处,必须要有一个确定并保持其界限的存在。

这时,“理性出于先验的理由提出要求:在形式冲动和感性冲动之间应该有一个集合体,这就是游戏冲动,因为只有实在与形式的统一,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受动与自由的统一,才会使人性的概念完满实现。”[2](第十五封信)游戏冲动作为形式冲动和感性冲动的集合体,它的任务就是通过在形式冲动和感性冲动之间设置一个和平相处的中间地带,避免两种冲动的直接碰撞,让它们在游戏的范围内自由地实现对象化。因为游戏冲动同时满足了它们的要求,因而它们所有的对抗性特征得到抛弃,互补性特征得到保留。于是感性和理性作为互补的两种天性,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作为互补的两种冲动,在人身上和谐地并存,实现了人性的完美结合。“游戏冲动是人性先验概念必然调和的结果,是抽象概念在自我身上发展的最终旨归,正是依靠和谐这一概念,席勒才将人性的先验分析引向了美学领域。”[4]

即使这两种冲动没有发生越界和冲突,如果人仅仅单独地满足一种冲动,或者相继地满足两种冲动,那么人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因为人性在某一时间内只有人格或状态,而不是人格和状态的结合。无论在哪种情况下,人性的完满都会在人身上唤起游戏冲动,以便让另外两种冲动在它之内同时发生作用和同时得到满足。所以,如果没有游戏,无论是先验的人性,还是现实的人性,都会发生分裂的状况。而有了游戏的本性和冲动,人就有了完满和完美的人性。

三、席勒“游戏说”的核心:与美游戏

游戏对人性的积极作用是游戏存在的内在根据,这构成了游戏说的基础,席勒由此展开他对游戏的论述。但游戏之所以能成就完满的人性,既来源于人性的需求,又根植于游戏的本质,而后者更为根本。因为游戏的本质支撑起游戏的存在和价值,所以席勒对游戏的本质规定构成了游戏说的核心。席勒对游戏有其特殊的规定,游戏不但是自由的游戏,而且是审美的游戏,纯粹的游戏只存在于美和艺术之中。席勒认为以物质对象为目标的现实游戏不是理想的游戏,理想的游戏根植于理想的美,只有与美的结合游戏才是真正的游戏。

在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中,人是身不由己的,他不是遭受自然法则的强制,就是遭受理性法则的强制,没有自由可言。但是,作为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集合体的游戏冲动,就会同时从感性和理性上强制心灵。正因为它使心灵在两方面都受到强制,因而同时也在两方面扬弃了强制,从而使人不仅在感性方面而且在理性方面都达到自由。反过来说,也正因为游戏冲动消除了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的强制,才使它既与感性的兴趣相调和,也与理性的观念相一致,从而使二者在游戏领域内结合起来,实现人性的完满。马尔库塞也认为游戏“并非旨在同某物嬉戏,毋宁说,它是生活本身的游戏,它超越了匮乏和外在的强制,它是没有恐惧和烦恼的实存的显现,因而就是自由本身的显现。”[5]因此,游戏作为自由的显现,超越了感性和理性的对立和强制,不仅把人的完整性归还给人,还恢复了人的自由。

游戏冲动能把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结合起来,除开归功于自由的本质之外,还因为游戏内含美的因素。席勒通过冲动的对象把游戏和美联系起来,他认为感性冲动的对象是生活,即一切呈现于感官的物质存在;形式冲动的对象是形象,即一切呈现于思维的形式特性;而游戏冲动的对象是生命的形象,即一切广义上成为美的东西。美作为游戏冲动的对象,同时也是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的共同对象,因而生命的形象既有感性冲动的生命力,也有形式冲动的形象感。游戏作为同时容纳感性和理性的场所,它使人的生命取得理性的形式,而形式在他的感觉里活着。“形式不是生命之外的某物,而是生命的核心,它是生命的客观化形式。反之,生命也不在形式之外,它构成被形式所作用的内容,因而它是关于形式的间接的认识。”[6]212所以,在美的东西中,他的形象就是生命,他的生命就是形象。生命和形象在作为对象的美中的结合,从而导致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在游戏冲动内的结合。

为了实现人性的完满,席勒强调“人应该仅仅与美进行游戏”[2](第十五封信)。美作为生命的形象,既不可能是生命的全部,也不可能是纯粹的形象,因而是生命和形象的完美融合。美的这一双重属性摆脱了单一属性的强制,既通过形象显现了生命,也凭借生命丰富了形象,使美以自由和谐的面貌表现出来。“与美游戏”是席勒同时对美和游戏作出的规定:一方面,审美不是严肃的活动,而是自由的游戏;另一方面,游戏不是人与人或人与物之间的现实活动,而是特指以美为唯一对象的审美活动。审美和游戏的同一彰显了二者的共同本质,即自由,所以“美和游戏冲动之间的两座实在的桥梁就是,它们都具有摆脱实用目的的共同自由”。[7]在游戏、美和自由的三者关系中,自由是联系游戏和美的桥梁,游戏是审美的自由活动,而美就是游戏的自由显现。

在席勒的思想世界,自由是游戏和美的共同规定,而游戏和美是相互规定,由此可见自由与美是游戏的双重本质规定。这也是席勒的独到之处,双重的规定构成了对游戏的双重限定。其中,自由割断了一切对游戏的束缚之网,显示出游戏在生活世界的超然地位;美则划清了纯然的游戏和日常游戏的界限,表达了游戏的审美特征。它们最大限度地清除了游戏的杂质,使游戏呈现出纯然和本源的面貌。

四、席勒“游戏说”的应用:审美教育

在《审美教育书简》里,席勒思想的落脚点不是游戏而是审美教育,游戏只是审美教育的出发点。这就如人性是游戏说的出发点一样,人性的分裂和完满要由游戏来规定,游戏的功能最终也要落实到审美教育上。不过席勒在这中间设立了审美王国这一过渡,使得思想的道路显得更为通畅。

游戏对于席勒来说是一种审美的游戏,它为了自身的普及和强化,召唤着审美王国的建立。“在力量的可怕王国的中间以及在法则的神圣王国的中间,审美的创造冲动不知不觉地建立起第三个王国,即游戏和外观的快乐王国。”[2](第二十七封信)“游戏和外观的快乐王国”也就是审美的王国,因为游戏冲动的对象是美,而美在很大程度上显现为外观的美,美的欣赏和体验必然又会带来快乐,所以审美王国也是游戏和外观的快乐王国。这句话包含了建立审美王国的基本要素。首先,它是处在力量王国和法则王国的中间,由力量王国发展而来,又向法则王国发展而去。其中,盲目力量控制的王国是自然王国,是由感性冲动建立起来的;法则控制的王国是理性王国,是由形式冲动建立起来的。正如审美王国和游戏一样处在中间位置,它的作用也如同游戏的功能,是为了防止两个王国越过边界和发生冲突而建立的和平地带,它们的存在都是为了调节和平衡。其次,它是由审美的创造冲动建立起来的。审美的创造冲动即游戏冲动,它是建立审美王国的力量源泉,这就决定了“在审美王国里,人与人只作为形象来相互显现,人与人只作为自由游戏的对象面面相对。通过自由来给予自由,是这个国家的基本法则”[2](第二十七封信)。所以,在审美的王国之内,不仅自然物以美的形象向人显现,而且游戏的人之间也以美的形象相互呈现。审美的游戏使人摆脱了一切力量和法则的束缚及强制,把自由归还给人。最后,它是逐渐建立起来的,不是一蹴而就的,毕竟游戏冲动和审美意识需要萌芽和发展的过程。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一过程最终要经历多长时间,但审美王国自然王国已瓦解,理性王国未完成时必然产生的过渡形态,是人类摆脱力量和法则束缚的必然选择。现在席勒把建立审美王国的任务提出来了,我们就应该发现和完善它的存在,发挥它对人性的积极作用。

作为从自然王国到道德王国的过渡,审美王国是对游戏功能的显现和扩展。游戏的基本功能是调节人性,使人性完满,所以“席勒所谓人在其中意识到审美体验的那种审美状态是康德哲学的调和倾向的一种连续”[6]212。不过,康德哲学的调和作用局限于抽象的人性,而席勒通过审美王国把这一调节作用从内在的人性扩展到现实的王国,从而游戏不仅能改变人性,还能改变现实。游戏功能到扩展现实领域,不是僭越,因为这没有超出游戏自身的边界,现实的改变是建立在人的改变基础之上的,而人的改变是在游戏的职责范围之内的。因此,审美王国不是由自身建立根据,而是由王国的公民凭借游戏冲动逐渐建立起来,并随着艺术的发展而不断拓展疆域。

要进入审美王国,就必须学会如何去游戏,而游戏是与美游戏,所以审美的教育是成为审美王国公民的必要条件。审美王国的公民必然是审美的人和游戏的人,所以审美教育就是通过美的实践引导人成为审美的人和游戏的人,也就是发现人自身美的本性和游戏的本性。席勒认为,这一实践的工具就是艺术,人的本性也是在艺术那不朽的典范中开启的。席勒之所以选择艺术作为审美教育的实践工具,是因为它是最纯粹的审美和游戏活动,从而也是最有效的教育手段。艺术作为审美的游戏,它摆脱了一切功利和道德的束缚,自身就包含着美和游戏的纯然本性,从而能以其纯然本性直接唤起人的本性。通过艺术的实践,人既可以学会以美的形象显现自身和世界,成为审美的人,也可以学会用游戏的态度对待自然和社会,成为游戏的人。

因为审美和游戏的人是自由和完整的人,所以归根结底,审美教育的目的就是扬弃人性的扭曲和分裂,培养自由和全面发展的人。这个理想的人不再是康德思想中的抽象的人,而是活生生的人,这使席勒的研究超出了理论的范围,进入到现实的领域。席勒在第二封信中指出:“为了解决经验中的政治问题,人们必须通过解决美学问题的途径,因为正是通过美,人们才可以走向自由。”由此可见,席勒不仅把审美教育作为恢复完整人性的必要手段,而且作为实现人在政治上自由的主要途径。将审美教育和人性的完整和政治的自由结合起来,这在西方思想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席勒在把审美和游戏应用到现实的同时,也开辟了一个新的教育方式,对近现代教育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审美的教育不同于知识的学习和技能的训练,不是将外在的东西转化为自身的内在所有,而是直接唤起内在于人的游戏本性。游戏本性是和谐、自由和快乐的本性,它“能把人性自身的和谐带入社会,使人无论是在和自然的交往还是与人群的交往中获得一种真正的自由和快乐,这种交往同样源于人的天性的自由显现,而不是一种强制性的义务”。[8]人把游戏本性带入社会,实现社会交往的和谐,审美教育就有了社会意义,成为改造不完善的人和世界的理想手段,这也是席勒建立审美王国的最终目的。

五、席勒“游戏说”的界限

席勒的“游戏说”是哲学史上第一次对游戏的系统解释和论述。在席勒的思想中,游戏关联着生活世界的诸多方面,比如人性的历史发展、国家的历史变迁和人的存在状态等,对人的完善和世界的改造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由于席勒对游戏的特殊规定,他在把理想的游戏与现实的游戏划分开来的同时,也不自觉地给自己的“游戏说”确立了界限。

首先,游戏的概念没有现实的意味。席勒的游戏不是现实的游戏,而是作为理想的艺术游戏。从人的本性和冲动出发,席勒在感性和理性之间直接设定了游戏的存在,并且把游戏的对象限定为美,使游戏无论从其产生过程还是活动本身来看,都不具有现实的意味。虽然艺术和美是现实的,但游戏是人和艺术之间一种理想关系的建立,排除了一切现实的功利态度。所谓的游戏本性和游戏冲动,也是理想的人性的表现。一般而言,人身上都具有感性、理性和游戏三种本性和冲动,它们的综合统一才构成了完整的人,但人在某一时间内只会倾向其中的一种,从而区分出特殊的人性。因此,席勒对人性的划分合情合理,但现实的人不必执着于此,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通过艺术的游戏完善自身。

其次,游戏和美的王国不是普遍地存在于现实生活。从人的生活世界出发,席勒在自然王国和道德王国之间构建了游戏和美的王国。审美王国被席勒看作游戏的理想环境,因为既没有任何对人的限制,也排除了一切对对象的束缚,人与对象的关系只有一种——游戏或审美的关系,这一关系给予了人最大的自由。然而,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美的王国吗?席勒回答道:“按照需要,它存在于任何一个情绪文雅的心灵之中;而按照实际,就像纯粹的教会和纯粹的共和国一样,人们大概只能在一些少数精选出来的社会团体之中找到它。”[2](第二十七封信)从空间上说,审美王国虽然为人性所需要,存在于理想的心灵中,但现实中并不存在一个普遍的审美王国,它只能在理想的精英团体出现。从时间上看,我们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处于游戏的状态,也就不能在审美王国中长久居住,生活世界还有其他的组成部分。既然席勒的审美王国是由审美的创造冲动建立起来的,也就意味着审美王国在没有创造冲动的支撑下是无法存在的,现实的生活不总是审美的。

最后,审美的教育不能普遍地解决一切现实问题。在席勒之前,人的培养全部凭借知识的积累和技能的训练,这是对人性的强制和束缚,也是导致人性分裂的主要因素。在席勒提出审美教育之后,西方教育开始注重培养完整的人,艺术课程逐渐进入教学的视野,人性有了自由发展的空间,这就是席勒美育思想的现实影响。即使如此,审美教育也不可能解决所有的现实问题,至少不能解决政治自由的问题。艺术的游戏虽然能潜移默化地改善人性,但现实的改造依然需要物质的手段。如果把游戏绝对化为改变现实的唯一方法,那么游戏的霸主地位必然导致审美王国的瓦解,因为游戏和美不是审美王国的全部,除此之外还有更广泛的生产实践,它们才是改变现实的直接作用力。

总之,席勒的游戏是人与美的游戏,席勒的“游戏说”是游戏的美学阐释和美的游戏阐释,但无论是游戏还是美最终都关乎人的自由。所以,“游戏说”是为了人并通过人而实现人的自由的美学理论,它自身是思想的言说,却指向自身之外的人和世界。但是,游戏的现实作用毕竟是有限的,我们在关注席勒“游戏说”的创新和影响时,也要认识和保持它的界限,不能把游戏绝对化为拯救现实的救世主。

参考文献:

[1] 彭富春.哲学与美学问题——一种无原则的批判[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51.

[2] 席勒.审美教育书简[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3] 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席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379.

[4] 雷武锋.论席勒的审美游戏说[J].武汉科技学院学报,2002(4):10-12.

[5] 马尔库塞.审美之维[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53.

[6] 维塞尔.活的形象美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

[7] 鲍桑葵.美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383.

[8] 卢世林.美与人性的教育——席勒美学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04.

(责任编辑:紫嫣)

On Schiller′s "Theory of Play"

LUO Shuang

(School of Philosophy,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Abstract:Play is a core concept in Schiller's aesthetic thoughts. Schiller has established his theory of play by formulating and expounding it, and it has become the most classical discourse about play in the history of western thoughts. In his On the Aesthetic Education of Man Schiller establishes the special rules which characterize play as not only free but also aesthetic. By this characterization, Schiller applies play to the aesthetic domain and aesthetic education, enabling play to point to the man and the world outside the self. However, it is for this reason that play forms its own frontier which our discussion of his theory of play must not overstep.

Key words:Schiller; play; beauty; humanity; aesthetic education

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012(2016)02-0019-07

作者简介:罗双(1991—),男,安徽合肥人,武汉大学哲学学院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西方美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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