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北以北

2016-04-15 12:26曾敏儿
中国新闻周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斯瓦尔巴德伊尔

曾敏儿

暗黑的天色里寒风呼号,放眼四周只有黑白,黑的是山岩,白的是积雪,让我屡屡想起《权力的游戏》里的“北境”,荒寥寂静如史前

心里有一个念头一直在横飞——就是要去体验冬天的北极,于是,没有选择通常的夏天,而是在冬天,从香港飞奥斯陆,再飞到北极圈内的挪威特罗姆瑟。第二天中午,冒着大雪继续朝北飞。两个半小时之后,我们终于到了斯瓦尔巴德群岛首府朗伊尔城——这座位于北纬78°15′的世界上最北的城市。

到朗伊尔机场不过午后三四点,却已是天色向晚的模样。说朗伊尔是一座城市,莫若说是一个小镇。可是对北极来说,有1800人居住的朗伊尔城已经算是一座大城市了(其英文名Longyearbyen中的“byen”在挪威语中为城市之意)。如果一定要找一处比朗伊尔更北的有人居住的地方,那么有30位居民的新奥尔松小镇或许可以担当,但朗伊尔是一座如假包换的城市,不仅有机场,还有商业区、医院、教堂、旅游公司、超市、酒吧、酒店、博物馆、画廊,甚至还有一间有300名学生的斯瓦尔巴德大学,当然更有矿区。丰富的矿产资源正是斯瓦尔巴德群岛这个极寒地区最初有人定居的原因。

来到市区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彼时也不过是午后4点半。其实2月中旬不算北极最冷夜最长的时候,可是天这么早就黑了,还是让我们感觉奇异。

直到办挪威签证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斯瓦尔巴德群岛并不属申根地区,给此行平添了麻烦。这是有深远的历史原因的。

斯瓦尔巴德群岛位于北冰洋上,意为“寒冷海岸”,面积6.2万平方公里,居民3000人。它最早可能是1194年被北欧海盗发现的,但官方公认的发现者则是1596年来到这里的荷兰探险家威廉·巴伦支。在荷兰商人的资助下,他率领一支三艘船的船队,从阿姆斯特丹出发,一路向北,探寻通往东方中国的贸易捷径。他发现了这座群岛,将之命名为“斯匹茨卑尔根”(荷兰语中“尖峭的山地”的意思)。可惜,发现此地的他翌年就去世了。从此,斯瓦尔巴德群岛成为了捕鲸人前赴后继的福地,荷兰人、英国人、德国人、法国人纷纷来此捕鲸,据说最多时有300条捕鲸船在各岛间穿梭。决定这个群岛命运的事情发生在1900年。这一年,这里发现了优质煤矿资源,吸引了各国人来此开矿,但因完全无法熬过严冬,无人在此定居。直到1906年,美国波士顿煤矿公司的大股东约翰·朗伊尔在此建城,这座北极小城亦因他而得名。1943年小城被纳粹德国摧毁,二战后才重建。如今我们身处的朗伊尔,已完全不是当年约翰·朗伊尔所建的样子了。

 郎伊尔城。

各国纷纷来此占地建矿,自然容易酿成国际纠纷。为此,1920年,挪威、美国、丹麦、法国、意大利、日本、荷兰、英国、爱尔兰和瑞典等国共同签署了一份《斯匹茨卑尔根条约》,规定挪威对群岛拥有主权,同时各签约国均可以自由在此进行经济活动,共享权利。这个条约使斯瓦尔巴群岛成为北极地区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非军事区,“永远不得为战争目的所利用”。虽然挪威对此并不满意,但迫于列强压力,最终在1925年批准了该条约,但将其改名为《斯瓦尔巴德条约》,并正式将群岛命名为斯瓦尔巴德群岛。

翻读历史总是会令人惊奇,尤其当我们获知中国是该条约第46个签约国的时候。1925年,中国北洋政府临时执政段祺瑞派官员前往法国巴黎,于当年7月1日签署了该条约。幸好中国人早在91年前就有权自由进出此地,否则还不知道我们过海关的时候会被怎样盘问呢。

本来想坐船出海观赏北极的海上冰川,却被告知冬天没有这个项目。在朗伊尔城的冬天能玩什么呢?首选当然是刺激的雪地摩托和狗拉雪橇。雪地摩托需要驾照,几个没有摩托驾照或没有带驾照来的中国旅人只好无奈地选择了狗拉雪橇,时间是第二天下午3点。

当日无事,我们在朗伊尔城区随意晃荡着。说是城区,其实就是一条街,左右有一些商店、邮局、超市、酒吧和旅馆。顺着主路漫行,在唯一的超市外面看到一座黑色的矿工雕像,让人想起一百多年前那些怀着掘金梦来到这个苦寒之地的人们。

朗伊尔城四处白雪皑皑,建筑都是彩色尖顶屋。据说斯瓦尔巴德群岛上拥有超过5000头北极熊,数量超过了居民,地图上也有显著的标识,注明了哪些地方不可以独自前往,因为,如果遇到北极熊,赤手空拳的你将无路可逃。

顺着主路,一径走到了斯瓦尔巴德大学。这间世界最北大学建于1993年,开设了地球物理学、北极生物学、地质学和北极科技等专业,为大约300名学生提供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我们开玩笑说,朗伊尔城所有孩子应该都能顺利进入这间大学吧?可是一转念又想,他们会愿意一直待在这个极寒之地吗?或许2046公里以外的首都奥斯陆才是他们走出北极的梦想之地吧?

走过一片旧矿区,几排木屋看起来像是纪念品商店和酒吧,只是都关着门,空地上还有缆车轨道,角落里有一座矿工雕像,在昏暗的夜色里有些诡异。我们朝着远处城市灯光的方向,踏过深深的积雪,走过结冰的湖面,又爬了一段山坡,才终于走到有路灯的道路上。

夜空里传来一阵钟声,是从山坡上的教堂传来的。仰头看去,世界最北的教堂透出温暖的光。估摸着方向,朝着教堂的方向爬了两道山坡,终于快到的时候,我在一盏路灯下停下来喘口气。在灯光的映照下,教堂的尖顶在大雪纷飞中如梦如幻。

找到入口,直接换鞋上楼。建于1958年的木质教堂有着简洁精美的壁龛,一位牧师正用挪威语引导大家念经文,一群人坐着静听,有几位的身旁放着背包,或许也是无意间闯入的旅人吧。我们耳听着经文和赞美诗,跟着大家起立、坐下,虽然听不懂,却完全被这种气氛感染,整个人都肃穆起来。

仪式结束后,大家进入前厅,随意享用着咖啡和茶,吃华夫饼。原来这是当地人每周二的晚祷,但也对旅人敞开大门。我们学着当地人,用薄刀从一大块芝士上刮下一片夹在华夫饼里吃,据说这是当地独有的山羊奶制成的Brunost芝士。每个人都在微笑着聊天,一脸平安喜乐。

第二天上午,我们去超市买了些东西,回旅馆做午餐。超市的食材并不算多,我们细细比较了一番,得出结论:蔬菜水果比以高物价著称的奥斯陆要贵将近一倍。想想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里是北极啊,60%的陆地是冰川,另外40%都是冰原冻土,所有的蔬果都要从外面运进。

午后3时,坐车来到雪橇基地。基地位于荒远的山里,暗黑的天色里寒风呼号,放眼四周只有黑白,黑的是山岩,白的是积雪,让我屡屡想起《权力的游戏》里的“北境”,荒寥寂静如史前。

领队背着猎枪在前面带路,虽然山里应该不会有北极熊,但总归要防患于未然。我们穿上特制的连体棉衣裤,坐上狗拉雪橇,一路奔跑。据领队介绍,适宜这些雪橇狗的气温是零下23度,高于这个温度就会令它们太疲累。奔驰在高耸的雪山间,云层厚重,寒风呼啸,孤寂无边无际。

查资料才知道,许多国家都在此建立了科研机构,科研以电离层与磁性层设施为主,如EISCAT雷达、北极光基地和一个属于美国国家航空暨太空总署IMAGE系列的磁力计。据说在斯瓦尔巴德群岛上还建有一个“末日种子库”。2002年夏,中国在朗伊尔建立了第一个北极科学探险考察站——伊立特·沐林北极科学探险考察站;两年后的夏天,又在更北的新奥尔森建立了中国黄河科学站。

第三天早上,我们去了斯瓦尔巴德教堂。站在斯瓦尔巴德教堂前极目远眺,近处是彩色的朗伊尔城,远处是朗伊尔冰川,旁边则是拉尔斯冰川。雪原冰川如水墨画一般。

教堂附近的山坡上有一个小小的墓地,令人想起迟子建的小说《白雪的墓园》。能够安息于此的人是幸福的,因为如今的朗伊尔城是完全拒绝死亡的。

早在1995年,斯瓦尔巴德总督府就通过了一项《驱逐或拒绝进入斯瓦尔巴德规定》。政府有权拒绝无足够经济来源的人进入该地。如果来人找不到房子或者工作,或者退休了无法照顾自己,都必须离开;孕妇临产前一个月也必须离开。朗伊尔医院只有8张床位,仅仅用于急救。据说,“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就必须离开斯瓦尔巴德,回到挪威本土”。这些看似违背人性的奇葩规定,当然与此地严酷的生存环境有关。冰原地表下基本都是冻土层,尸体不会自然腐烂,出于地质保护的原因,只能这么做,所以这些规定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在朗伊尔城推行了21年。

我们总在猜测,会不会在这偏远如地球尽头的地方碰到其他中国旅人,却不承想在旅馆楼下就遇到了4个。其实,这里早就有中国人的足迹。

1908年5月,康有为环游世界,到了斯瓦尔巴群岛的那岌岛,并赋诗一首《携同璧游挪威北冰洋那岌岛颠,夜半观日将下没而忽升》。诗后的附注描述的是北极的极昼:

时五月二十四日,夜半十一时,泊舟登山,十二时至顶,如日正午,顶有亭,饮三遍酒,视日稍低日暮,旋即上升,实不夜也,光景奇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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