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懒小懒过大年

商艳燕

小时候一到年关，父亲们就会站在院墙边发出这样的感慨。你不会看到女人们扎堆的景象，她们永远都在热气腾腾的屋子里洗洗涮涮架锅做饭。我也准备躲个懒，母亲的眼里此时却只有我：老二，去把碗橱收拾一下，把碗和盘子都洗一遍，换换垫着的报纸，边边角角用抹布擦净。

鉴于母亲年年如此安排我的人生，我一直对厨房深恶痛绝。一说要学着做饭就烦恼，一想到刷碗就头晕。只是奈何天生女儿身，迟早要嫁人，这门功课这辈子到底是躲不过。

我一直勇于承认自己是个懒人，光是从憎恶做饭这事来说，我就绝对不符合三从四德的道德标准。但是如果你没有那个当懒人的命，你就别怪自己会遇到更大的懒蛋。婚姻里的琐事就是个杠杆，大懒支小懒，小懒没处闪。比起老公来说，我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平时也倒罢了，班得上，饭得做，你不做就得饿肚子，虽然做出的食物连自己都嫌弃，但至今三口人都仍然健康快乐地生活，可见肚子这东西实在是没脸没皮。只是一到过年，这懒病就犯得没边没沿，说啥也治不好。结婚许多年，每年犯一次，每次犯七天。

想当初新婚燕尔第一年，关于过年要不要储备些大鱼大肉的以备不时之需这个问题，大懒还算善解人意，理直气壮地给出了答案：准备什么？轮流吃！三十初一去婆家，初二去娘家，不用爹妈挽留，住两天陪他们也是尽了孝心。住到初五再杀回婆家继续吃。这是大懒的计划，也正合小懒心意。在偷懒这样的事项面前，二懒难得地保持了统一，绝不会发生拌嘴这样煞风景的状况。

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懒人都特“聪明”，不聪明能偷懒吗？我们俩正是如此，因为想出了不用做饭的高招，我们还很细致地规划了一下如何打发晚上看电视的无聊时间。嘴肯定还是不能闲着的，于是二懒不辞辛苦地跑到批发市场买了好大一袋子花生瓜子糖。那时我们的婚姻初期建设最缺资金，只能吃得起这几样。但我们有一颗容易满足的心呀，想想晚上的惬意时光就觉得这过年真是大好时光。我们俩像松鼠一样勤勤恳恳地嗑了一个星期后，发现味觉有点儿失灵，至少还有五斤的花生被扔在角落里，没人想看它。拖拖拉拉到了年底十一月，它还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我们。

这一年真是忙碌的一年，小公子降生，大懒上班路远，要说以前他还偶尔搭把手的话，现在那两只手彻底是与厨房绝了缘。谁让孩子是咱生的呢？你不做饭怎么办？小懒只能硬着头皮在厨房里继续发挥自己的劣势，反正小公子那时还小，有意见也没法表达，再说他还没见过世面，没有比较就没有选择，好歹算是熬到了过年。

这一年我们基本上还处于高度和平期，大懒比我还着急地提议，继续轮流吃。其实我想他是想趁着过年吃点儿好的，好把这一年的亏空补回来。嘿嘿，我也是，一个人又带孩子又做饭早就焦头烂额了，还不好好吃几天免费餐？无奈天不遂人愿，不到一岁的小朋友哪里适应得了大鱼大肉的火力攻击？自家的孩子自己心疼，别人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不到又软又烂的面条稀饭的小朋友，不是饿着就是嘴里被糖塞满，七天下来，落下了爱吃糖的坏毛病，好多年改不过来。

小朋友拉了肚子，当妈的哪能不心疼？但你怨谁呢，谁让你偷懒？痛定思痛，觉得还得自己家里好，明年说啥不能再犯这么重大的错误。吸取教训后的小懒，也开始慢慢钻研厨艺，特意买本儿童食谱，照猫画虎地学做饭。前面说懒人都聪明，但我不仅懒还笨，尤其在做饭这方面，榆木疙瘩都比咱软三分。这一年我成功地学会了炒几个像样的菜，开始向着厨师的门槛迈进。不过，我不会炖肉，学费不知扔了多少吨。过年时我一想，为了避免浪费，还是去采购点熟食为妙。吸取去年的经验，也是自己在家做饭稳妥，别人都靠不住。此言一出，大懒连连点头称是，似乎小懒还真是个过日子的人。

但现实总是与理想背道而驰。我们准备了好几大包的熟食才吃了两顿就被集体嫌弃了，再加上前两年吃现成的事实，我们没想到的意外发生了。原来过年时市场会放假，而且一放就是七天。为了不至于在大过年的被饿死，只好跑回老人那里顺手牵羊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七天过后，市场开门，穷人才终于得了解放。

有了前三年的血泪教训，第四年已经稍微变勤快一点儿的二懒非常认真地研究了一个方案。什么过年不过年的，这七天最好还是有颗平常心，大鱼大肉的去老人那里吃，自己还不是青菜稀粥更舒服？这次咱们啥也不买，就准备青菜。哼，你不是不开门吗？我多买点儿谁怕谁？排着大队在寒风中买了好几大捆补贴菜，又跑市场买各种高价菜，看着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样子，简直大快。一根菜还能再难倒两名英雄好汉吗？

可是电视里的七天乐完了，我们俩乐不出来了，冰箱里的青菜还有三分之二动也没动。不仅现在不动，之后也不想动，据说青菜的营养价值会随着储藏时间的长短而发生变化，再说了，就那几样，谁能受得了天天吃？半个月后，我们开始分批次往外扔，白花花的高价银子啊。

之后这一年，在经历了无数的失败教训后，终于学会了如何炖出一锅香喷喷的排骨肉啦，再也不用去父母那里解馋啦。这人生简直就是步步维艰，想想都替自己觉得不容易，但在婚姻的大熔炉里，一颗闪耀的厨师明星正在自学成才的道路上冉冉升起，也是值了。这时我们俩的生活水平芝麻开花节节高，不吃花生了，专挑昂贵的干果买，心情跟开心果一样美。一定要把以前眼馋的东西都吃回来。只是年还没到，肚子里就被这些过量的油脂顶得没了胃口，这七天，大懒小懒外加小公子，除了懒洋洋地不想吃饭，似乎也没什么想法了。

一过完年，大懒小懒紧急磋商，总结数年来的宝贵教训，最终得出还是平常心最要紧。好的吃多了也反胃，大鱼大肉过量了还是咸菜最可口。第六年，我们兴冲冲地执行了这一方案，大量储备各种味道的小咸菜。北方人就这样，一辈子离不开咸菜，三天不吃嘴里就淡得慌。当然了结果很明显，我们又过量高估了自己的胃口，小菜再好吃也是小菜，只能调剂不能当主力。

经过这么多次的折腾，二懒终于算是明白了。过日子容不得偷懒，偷懒只能自己受罪，尤其是谁也靠不上的时候。这七天就是亲人偶尔聚聚，哪能天天泡在一起？一日三餐过的还是自己的小日子。鱼啊肉啊必不可少，青菜豆腐也一定要有，蛋糕零食不能不备，咸菜稀粥最是贴心。现在的日子，哪一天不是过年？别把这七天想得太难，也别把这七天弄得太复杂。这几年商场超市都更体贴了，七天也照例营业。吃多少买多少，吃多少做多少，别准备得太早也别准备得太多，还是当成平常日子过。

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老人那么多禁忌，生活也更趋于便利。虽然说人们都嚷着年味一年比一年淡，但我却觉得如今这绿色春节也别有滋味更有新意了。家人聚聚，出去转转，会会亲朋，读本好书，都可是春节的新特色。

在时光的洗礼中，大懒小懒也日渐智慧起来。老公夹着烟，站在阳台上，油烟机轰隆隆作响，那缕烟被快速地抽到了外面。他摸摸儿子的头说：“小子，年难过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