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蔡锷

2016-05-14 05:41马笑泉
湖南文学 2016年9期
关键词:蔡锷

马笑泉

蔡锷十三岁中秀才。十九岁投笔从戎。二十岁发表传世名作《军国民篇》。二十九岁编著了影响了后来国共两党诸多将领的《曾胡治兵语录》,同年领导辛亥云南起义,被公推为云南都督。三十一岁进入陆海军大元帅统帅办事处,加昭威将军衔。三十三岁发动护国战争,再造共和。三十四岁出任四川督军兼省长,同年病逝。纵观其一生,可用诗人、革命家高君宇的两句话来形容:生如闪电之耀亮,死如彗星之迅忽。蔡锷一生与日本有不解之缘,他的生命也像日本的樱花一样,盛开时极其绚丽,却又在最绚丽的时候突然凋落,让许多人在痛惜中长久地追怀,也让另一些人暗自庆幸。在离蔡锷出生地只有十几公里路的书房中,我时常想起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天才人物。在蔡锷的上司、一代枭雄袁世凯眼中,他的精悍远胜宋教仁;在蔡锷的学生、新桂系魁首李宗仁眼中,他是难以企及的“飞将军”式人物;在蔡锷的部属、“红军之父”朱德眼中,蔡锷是他早期人生的指路明灯。袁子才自喜与苏小小是同乡,曾刻下一枚闲章:钱塘苏小是乡亲。苏小小只不过是位略具才情的六朝美少女而已。与蔡锷这等天才人物同乡,我的自喜、自豪之情当数倍于袁子才。但这自喜、自豪不应该是盲目而浅薄的,而应该是基于对他的深入了解之上的。我想,只有当解读出蔡锷的生命密码,我才能底气十足地说上一句:邵阳蔡锷是乡亲。

意志力创造的奇迹

按照心理学的通常解释,意志力是指一个人自觉地确定目的,并根据目的来支配、调节自己的行动,克服各种困难,从而实现目的的品质。如果用一个中国化的名词,意志力也可称为心力。一个意志力或曰心力强大的人,总是会不断突破自我、提升自我,最后达到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高度,成就一个全新的自我。它是生命的核心能量,谁能够开启这种能量,把握这种能量,谁就有希望成为非常之人,或者用尼采话说,成为“超人”。蔡锷的成功,固然有先天的才情和后天的机遇等多种因素,但意志力的强大,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在许多关键时候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

蔡锷本是书生。朱德描绘蔡锷:“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体弱面白”。据蔡锷的少年玩伴、和他打过架的孙祖芳老人回忆,蔡锷那时又矮又瘦。蔡锷的挚友蒋百里也说,“公身不魁伟”,但在后面他又加了一句:“而绝有力”。这个“绝有力”,是蔡锷后天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练出来的。此种练习是在他决定投笔从戎之后。此前他先是跟邵阳名士樊锥研习先秦诸子,对老子、韩非子两家用功尤深。十五岁入时务学堂,成为梁启超最小的弟子,并追随他东渡日本,研究政治、哲学,并补习普通科学,受到西方天赋人权自由平等思想的熏陶。学习之余常在《清议报》上发表文章,还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奋翮生。蔡锷不仅文章写得好,书法也不错。照此趋势发展下去,他大有步乃师后尘的可能,以文章学术立身,成为一位学者和政论家。但是,就在蔡锷于学术研究方面渐入佳境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促使他的人生发生了重要转变。

一九○○年,梁启超的好友、蔡锷的另一位良师、维新派领袖唐才常决心在武汉发动起义,推翻慈禧太后的统治,拥戴光绪帝重新掌权。当时在东京的时务学堂大部分同学都回国参与其事。蔡锷因为年纪小,留在日本。但等同学们走了之后,他越想心里越不安,最后毅然改变主意,一个人从日本搭船到上海,再转到武汉。唐才常看到小蔡同学来了,又高兴又担忧。他考虑到蔡锷才十七岁,在学业上表现又那么优异,不忍心让他参与这次充满艰险、前途难料的起义。想来想去,他让蔡锷充当信使,赴湖南面见具有维新思想的清朝新军将领黄忠浩,要求黄在武汉发动起义后,立刻在湖南举事。黄忠浩不认可唐才常的举动,认为会白白牺牲许多青年志士,便以商谈为名,将蔡锷留在寓中。没过多久,武汉的自立军起义失败,唐才常被捕,英勇就义,蔡锷的五位同学也在此役中遇难。事后黄忠浩秘送蔡锷回日本。师友遇难,而己全生,蔡锷平生所受刺激之深,无过于此。蔡锷日后能够舍生忘死,固然是因为理想的召唤,这次劫后余生,大概也让他产生了挥之不去的深重内疚,觉得不如此就对不起那些慷慨赴难的师友。站在后来者的角度看,唐才常和黄忠浩的做法是对的。蔡锷如果当时参与了起义,很可能成为无数牺牲的革命青年中的一员。那样的牺牲当然是光荣的,值得深深感佩的,但在推动历史进步所发挥的作用上,显然不能与他以一省都督的身份参与缔造民国,又以挽狂澜于既倒的英姿伟态再造共和相提并论。

蔡锷痛定思痛后,认为当时中国不缺奋笔疾呼的文人,但缺少训练有素的新式军人,遂决定弃文从武。他明白,如果要成为优秀的军人,拥有强健的体魄是基础。这一时期他的主要健身方法就是进行海水浴。他的朋友赵曰生回忆道:“余与松坡居横滨,日赴海边沐浴,以为一门功课。松坡曰:‘凡作海水浴者,原为锻炼身体,非仅为水上游乐也。须以烈日晒之,海水浸之,时晒时浸,日久不怠。久之,皮肤焦黑,便成铜筋铁骨矣。约余日日赴海滨习之,余不能耐,或作或辍,而松坡则未尝一日间断也。”蔡锷意志力强,于此可见一斑。

梁启超晓得蔡锷的决定后,说:“汝以文弱书生,似难担当军事之重任。”蔡锷答道:“只须先生为我想方法,得学陆军,将来不做一个有名之军人,不算先生之门生。”梁启超被他决心所感动,认可了这一选择。当时中国人到日本学习陆军,必须由清朝政府派遣。大概是梁启超想了什么办法,蔡锷在一九○一年考入东京成城学校自费学习陆军。一九○三年七月进入仙台骑兵第二联队学习。同年九月转为江南官费生。十二月初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三期,分入骑兵科。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是日本陆军的最高学府,对学员要求之严格,可以用残酷来形容。学习所需要的智力对蔡锷来说,根本不成问题,考验他的是体能方面的训练。但他熬了过来,一九○四年十月以优异成绩毕业,与步兵科的蒋百里、工兵科的张孝准并称为“中国士官三杰”。

一九○七年,广西创办陆军小学,蔡锷出任总办。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这些日后叱咤风云的新桂系巨头,此时都是他管理的毛头学生。在学生们的记忆中,蔡锷率领学生练习器械体操,表现出精湛的技艺,还能打大车轮。到了夏天,蔡锷还带学生们去游泳。他的长距离游泳和水下长时间潜伏都让陆小的学生们叹服。他们当时肯定不晓得,蔡锷这些优异的技能,是以惊人的意志力为支撑,通过付出数倍于常人的努力才获得的。蒋百里说蔡锷在广西的时候,曾经得了热病,吃药不见好,索性从床上爬起,纵马奔走了数十里,出了身大汗,病就好了。蒋百里认为,蔡锷“强毅自克,出于天性”。另外一件小事也反映了蔡锷的强毅——他喜欢下棋,如果没有赢,就会一盘接一盘地下,以至于棋艺高过他的对手,也会因为精神不济而输给他。蔡锷的这种性格,湖南人叫做“霸蛮”。平时他表现得温文尔雅,沉默寡言,而眉宇间自有英气流露。一到他认为该出手的时候,这种霸蛮劲就会如利剑凸显,任何艰难,都无法阻止他扬鞭跃马,奋勇前行。当然,霸蛮劲不等于意志力。湖南各地街头都能见到喜欢“讲狠”“耍狠”的小青年,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事甚至可以用命相搏,可谓霸到了极点,也蛮到了极点,但绝不能称为有意志力。为什么?因为意志力的主要特征,一是趋向于明确的目的,二是为了实现此目的,首先要控制自己。那种由着性子来的“讲狠”“耍狠”,既无明确目的,又谈不上自控,只能算做是荷尔蒙的盲目迸射。真正有意志力的人,能够做到苏东坡在《留侯论》中所说的“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因为他们的热血和精气是为实现目标而积蓄的,绝不会浪费在小事上。韩信当年能忍受胯下之辱,是因为他的目标是成为铸造历史的大将,而不是一剑刺死对方然后自己也偿命,成为不被历史记录的无名死囚。而意志力强的人,自然而然会呈现出非凡的气质,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不知不觉就依赖他,进而成为团队的核心。蔡锷深明此理,考其一生,他几乎不做与实现目的无关的事,在日常生活中,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也就是说,只有当言语成为一种行动时,他才愿意开口。这样的人一旦开口,历史就必须张开耳朵聆听,因为石破天惊的事很可能就要发生了,比如,一九一五年爆发的护国战争。在这场战争中,蔡锷的意志力让整个中国都为之动容。

战争的起因是袁世凯要当皇帝,想把刚刚实现民主共和的中国倒拖回封建专制的樊笼中去。老袁的这个想法有可能实现。一是政军两方面他都掌握大权,根基之深广,无人能及;二是清朝刚亡,无论是上层还是下层,很多人对新的政治体制还处在适应期,不少人怀念旧王朝的制度和氛围;三是袁世凯本人又是一代枭雄。他利用革命党的力量要挟清王室退位,又拥兵自重,从孙中山手中轻取大总统一职,其谋略之高超,远非孙中山、黄兴可比。同盟会好容易出了个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宋教仁,就被他派人暗杀了,其手段之毒辣,也足以让万众心怯。蔡锷呢,此时以带病之身,被老袁羁縻于京城。虽然领昭威将军衔,但北方是北洋系的天下,他调不动一兵一卒。此时跟袁世凯斗,虽不能说是拿鸡蛋碰石头,但强弱之分,还是很明显的。但蔡锷还是要斗。他对梁启超说:“眼看着不久便是盈千累万的人颂王莽功德,上劝进表,袁世凯便安然登其大宝,叫世界看着中国人是什么东西呢?国内怀着义愤的人虽然很多,未必抗他得过,但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起见,非拼着命去干这一回不可。”蔡锷是参与缔造民国的人,他绝不能允许别人毁了它,哪怕此人拥有极大的势力,又对他恩宠有加。他确立了目标,那就是“为四万万人争人格”,又下定了决心——“拼着命去干”,那么,就没有什么能阻挡这把宝剑再度出鞘了。

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离开京城。蔡锷有个现成的理由,就是外出治病——他这时已经患上了喉结核,肺部和胃也有问题。但袁世凯并不会这样轻易放他走的,所以他只有制造烟雾弹。蔡锷经常和袁世凯的亲信杨度一起去八大胡同泡妞,他泡上了一位叫小凤仙的名妓。接下来就是家庭不和,袁世凯派来的密探能听到蔡锷和家人吵架。不久后,蔡锷的家人相继离开北京。整个过程看上去顺理成章。没有了“纪委书记”的监视,蔡锷天天泡在小凤仙寓中,大有乐死花丛之态。袁世凯看到蔡锷沉迷酒色,对他的戒心也就渐渐消减。就在这时候,蔡锷突然像一条泥鳅那样溜走了。他先是溜到天津,然后又溜到日本,最后从越南河内溜回云南,在进入云南边境时还躲过了袁世凯下令组织的一次暗杀。迎接他的是一班心思各异的旧属和微妙难言的局势。蔡锷必须要马上解决第二个问题,就是促使现任云南都督唐继尧下决心公开反袁。

唐继尧是蔡锷的师弟,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毕业,追随蔡锷发动重九起义,并支持他当上云南都督。起义成功后,蔡锷先是力荐唐继尧当上贵州都督,离开云南时,又顶住部将李鸿祥、谢汝翼的压力,保唐为云南都督。两人的友谊是有历史基础的,否则蔡锷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回云南。但时移势迁,如今的唐继尧已是滇军一把手,而且刚被袁世凯封为一等侯。一边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一边是有可能掉脑袋的兵行险着,如何选择,他颇为犹豫。蔡锷精确地把握到他的心理,在见面之后,说:“我已到此,只有两个办法,不是你从我,便是我从你。如要我从你,你可将我头断下送交袁世凯,你可得一个公爵或一个亲王头衔。如你能从我,我两人一个坐镇滇中,一个率师入川作战。两事你任择其一可也。”如此简洁锋利的话,宛如匕首顶在心脏前,让人没有回旋的余地。看着眼前这张经历了万里风霜、清瘦中透着坚毅的脸,唐继尧也许在瞬间想起了往昔同甘共苦、并肩作战的情形,也许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反正他答应了下来。这里面不乏私人感情因素,当然,更是基于对形势的判断——滇军中有不少将领反对帝制,他们也与蔡锷有着深厚的感情。在蔡锷到来之前,军中反袁的呼声就已经很高。现在蔡锷来了,如果他还拥戴袁皇帝,那些将领就可以把他轰下台去,换上威望更高的蔡锷。唐继尧也是意志力很强的人,但碰上意志力更强的蔡锷,他往往选择了服从。也就是说,意志力会造成一种无形的气场,气场强的人会罩住气场弱的人。这种微妙的感应,是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的。

唐继尧答应合作,关键问题已经解决,但最考验蔡锷意志力的事还在后头。经过一系列协商,唐继尧坐镇滇中,蔡锷率领护国军第一军开赴四川前线。第一军最初有多少人呢?三千一百三十八人。袁世凯派来的军队有多少人呢?超过四万。面对十几倍于己的敌人,又不能后撤把北军引进云南来,这场仗胜算实在太小。而且蔡锷的病情日益严重。时任护国军第一军第三梯团第六支队长的朱德在昆明与蔡锷重逢,看到这位他所敬重的老师、长官瘦得不成人样,难过得低头流泪。他劝蔡锷不要亲自带队打仗。蔡锷说:“别无办法。反正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我要把全部生命献给民国。”该做的都做了,现在除了苦战,蔡锷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他有清晰的大局观,比护国军的其他人都明白胜算是在战场外——在北洋系内部,冯国璋和段琪瑞这两大巨头都不支持袁世凯称帝。在广西,蔡锷的老师梁启超正在积极策动广西都督陆荣廷宣布独立。在贵州,都督刘显世身边活动着大批反对帝制的人,其中还有蔡锷的好友戴戡,只要滇军打开局面,刘就会有所行动。在四川,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是蔡锷的昔日战友、云南重九起义的重要成员。而蔡锷的直接对手,北军的陈宦、张敬尧又是自私无义之人,永远都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考虑。在这种情形之下,只要他能多捱一天,出现转机的可能性就会增加一分。正如曾国藩在《挺经》中所言:二人争道,互不相让,谁挺得久谁就胜出。这就是意志力的比拼,没有任何取巧的余地。于是,苦战叙府,围攻泸州。在纳溪打得尤其艰难,三次易手,形成拉锯战。战事相持的时候,蔡锷平均每天睡觉不到三个小时,所吃的饭一半是米一半是沙,只有硬吞。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精神却很健旺,思路始终清晰。这时第一军的子弹快打完了,军饷也快用尽。唐继尧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始终没有接济军饷,也没有派来援军。北军只要以一个营的兵力进攻,护国军就得全线撤退。幸好贵州的刘显世送来了五万大洋和二十万发子弹。蔡锷立刻命令犒赏官兵,又枪毙了临阵脱逃的两名军官,士气顿时大振。这时广西宣布独立的通电传送过来,蔡锷认为时机已到,立刻下令反攻,大败敌军。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但他还是想做大总统。老袁做出了让步,蔡锷却还不肯罢休,因为他最清楚这个超级政客的为人。在致唐继尧的电文中蔡锷说:“袁逆之撤销帝制,一因军事挫衄,外交逼紧,财政困穷,人心鼎沸,乃迫而出此;一因独立省份逐渐加多,护国军势力继涨增高,无力抗御,故借此下台,以和缓国人之心理,孤我军之势力,仍盘踞现位以为卷土重来之地,其狡猾无耻,实堪痛恨。吾侪既揭义旗,自须贯彻始终,安肯罢休……”。做事贯彻始终,乃是蔡锷的主要特点。如果换了意志力和见识稍不如他的人,也许觉得敌人势力仍大,既肯妥协,也就见好就收,那历史就会是另外一番局面了。这就是个人意志力在历史中所起的作用。时势造英雄,英雄亦能造时势,忽略任何一个方面,都无法真正理清历史发展的根源和脉络。

为了彻底击溃袁世凯,蔡锷一方面积极备战,一方面给徐世昌、段祺瑞拍电报,坚决要求袁世凯辞职。他最厉害的一手是终于策反了袁世凯的心腹、四川将军陈宦。陈宦电请袁世凯退位。老袁明白大势已去,吐血而亡。在生命快熬到油尽灯枯的时候,蔡锷终于彻底赢了。这是正义的胜利,智慧的胜利,也是意志力创造的奇迹。

军政两擅,大才未尽

蔡锷是民国早期重要的军事家。要成为军事家,有两个必备条件,一个重要条件。两个必备条件是:一、掌握丰富先进的军事知识。二、具有卓越的实际指挥能力。一个重要条件是:写出见解独到的军事著作。蔡锷三个条件都具备。

从知识层面上说,蔡锷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属于当时的海归派军事人才,知识结构新,专业修养深。同时他又是国学大家梁启超的爱徒,古文功底深厚,能够毫无障碍地从中国古代军事著作中汲取营养。更可贵的是,蔡锷回国后,并没有以自己拥有国际水准的军事修养而沾沾自喜,而是尽快运用国外所学到的先进知识来熟悉国内的情况。在广西期间,他曾短衣匹马,巡行四千多里,考察山川地理和民情,并绘制草图。身为将领,必须“接地气”,也就是熟悉本地情况,否则,拥有再多的先进军事知识也是枉然。蔡锷当时有意将广西建成把握全国的枢纽。由于他干练稳重、才华卓绝,赢得了广西先后两任巡抚李经羲、张鸣歧的高度信任,得以全面参与广西的军事建设。他先后担任过随营学堂总理兼理测绘学堂事,广西陆军小学总办,新练常备军第一标标统,南宁陆军讲武堂总办兼广西新军混成协协统、学兵营营长。制定规章,训练人才,以其深厚的专业修养使“将卒悦服”。虽然蔡锷后来两度建立伟业都是以云南为根基,但他对广西的影响仍然极为深远。他所训练出的一批新锐将才,后来形成了民国重要的政治军事派系——新桂系。新桂系巨头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都是蔡总办的学生。所以要是追根溯源,新桂系的祖师爷还是我们邵阳人。名师出高徒,从学生的水平往往可以推测出老师的水平。蔡锷到了云南后,又带出了一批英才,其门下最有名的就是后来的共和国第一元帅朱德。在大家的印象中,似乎朱德的军事才能与林彪、粟裕等人相比,并不怎么突出,乃是靠其资历和亲和力当上军中老大的。实际情况是,朱德扎实深透的军事才能,与毛泽东的“狂草型”兵法融合成了一体,左右着中国革命的进程。光照中国军事史的毛泽东军事思想,有很大一部分源自于朱大元帅的专业修养。比如,最早倡导游击战和运动战的乃是朱德,再由毛泽东上升到理论高度。朱毛难分,诚非虚言。朱德的看家本事就是蔡锷教的,终其一生,他都对蔡锷充满崇敬和感激之情。可以说,民国时期以善战闻名的桂军和滇军,都受益于蔡锷。就算他没有指挥过任何战役,单凭其军事修养和教学水平,亦足以名世。

说到实际作战能力,蔡锷生平指挥了两大战役:辛亥云南起义和护国战争。

辛亥云南起义发动于一九一一年阴历九月九日,所以又称重九起义。在重九起义前,云南新军内部的革命同志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尽早起义,一派主张按兵不动,等全国大局将定再举事。这一后派的人,可以说是最具中华传统智慧,凡事都躲在背后,绝不肯为天下先,只等着坐享其成。幸亏还有前一派人,否则任何起义、革命都无法启动。这两派的人都等着蔡锷拿主意。蔡锷认为云南起义要尽早,以响应东南各省。就算湖北那边失败了,云南也可以用半年时间整军经武,再策应贵州、四川的起义军,以西南三省之力,与清廷抗争。这一番谋划,透着大气魄,那些精于打小算盘的人,顿感相形见绌,心虚气沮,自然也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来了。起义日期初定于阴历九月十八日。当时忠于清廷的总参议勒云鹏、新军十九镇统制钟麟同和兵备处总办王振畿对革命派盯得很紧。李经羲在风闻武昌起义后,也紧张起来,从各州县征调巡防营到省城,并扣押新军子弹。准备起义的部队以演习为理由,每人领到子弹五粒。蔡锷担心征调的巡防营全部到齐后,李经羲和勒、钟、王会对革命派下手,遂决定将起义日期从初十八提到初九。事实证明,蔡锷的当机立断成全了云南的革命。如果起义再晚一点,等忠于清廷的各巡防营集合于省城后,突袭不会有多大效果,十有八九会形成正面对决。起义部队人数不占优势,子弹又少,很可能失败。

初九晚上,起义军副司令李根源率领七十三标围攻军械局、五华山。而巫家坝的步兵第七十四标、炮兵第十九标,情况复杂,只有司令蔡锷到场,才能指挥。随行的人很紧张,蔡锷却从容镇定,召集部队,坐在椅子上做起义动员。每说一句话,官兵们都喊万岁。他讲完话后,部下抓住两个满人军官准备枪杀誓师。蔡锷却认为,起义是为了推翻满清,不宜随意杀害个人。汉、满、蒙、回、藏,皆属同胞,应该一体看待,遂下令把二人拘禁,待起义成功后再释放,然后宣布誓师。古人说,慈不掌兵,蔡锷恰恰是慈能掌兵,没有大智大勇,是很难做到的。在进军途中,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起义部队到了昆明城南的校场时,遇到了马标,也就是骑兵旅。该标是钟麟同调进城来镇压起义的,蔡锷却以为他们是来援助起义的,与该标的将官握手欢呼。那些将官们很敬畏蔡锷,竟然不敢乱动。进城后,因为部队子弹少,蔡锷立刻派步兵和炮兵部队去协助七十三标攻占军械局,及时获得了补给。在相继攻克五华山、督署后,蔡锷命令各部队分别坚守要塞,不准擅动,并下令不得妄杀一人,不准擅取民间一物,由此省城大定。十一日军政府成立,蔡锷一边通电全省,告知省城光复,要求各地照常办公,一边派出数支部队,采取抚剿并用的方式,前往各州府县收编清军。半个月之内,就把整个云南收拾妥当。重九起义是武昌起义后各省起义中战况最激烈的一次,最后能圆满成功,蔡锷的当机立断和指挥若定起了关键作用,证明了他确实具有大将之才。这位大将有杀戮之才而无杀戮之心,且仁厚重情。在起义成功后,他劝李经羲加入到革命阵营中来,甚至表示只要他宣布反清,就让他来主持大局。但李经羲考虑到自己与清廷渊源太深(他是李鸿章的亲侄子,可以说整个家族都沐浴着所谓的“浩荡皇恩”),不肯改变立场。蔡锷不再强迫,把他和家属转移到五华山临时军政府居住,然后礼送出境。李经羲是坐着轿子去车站的,已是大中华国云南军政府都督的蔡锷居然随轿步行,把李送到车站。为了防止意外,蔡锷还派了一连兵随车护送李经羲到河口。后人议论蔡锷未免太拘于旧观念,我却觉得从中可以看出他心地纯良,而且把革命立场和私人情谊划分得很清楚,处理得很到位,比那些“一阔脸就变”甚至恩将仇报的人强百倍不止。李经羲任广西巡抚时,把蔡锷请到广西帮他训练新军,当上云贵总督后,又把蔡锷调到云南,同样委以重任。对这份知遇之恩,蔡锷怎会不感激于心?但他并不因此私人情谊而软化发动民族革命之心,也就是说,不因私情而害公义。同样,当公义能全时,他也尽可能地维护那些人类共有的情感:知遇之恩,袍泽之谊。李经羲后来避居上海,逐渐适应了没有主子的生活,被选为中华进步党副总裁。在宋教仁遇刺后,他致电袁世凯,要求严查。其表现倒也可圈可点。

至于护国战争,形势更加严酷,更考验蔡锷的指挥能力。纵观整个中国战争史,这种以弱胜强的战役,堪称名将的试金石。官渡之战之于曹操,赤壁之战之于周瑜,淝水之战之于谢玄,都是他们通向名将殿堂的通道。蔡锷也是通过护国战争而被军界推崇为当世名将的。在这场战役中,他面对强敌,摸索出了初步的游击战术,并把它传给了朱德。朱德后来将这种战术带上了井冈山。在白刃战和夜战上,蔡锷也有出色的表现,后来这两项成为了滇军的杀手锏。蒋百里评价说:“其与军事,盖天才也。”但是,蔡锷的军事天才并没有得到充分发挥。他去世得太早,没能实现他在军事上的最高目标:起码战胜一个帝国主义国家。好在蔡锷的学生朱德、李宗仁、白崇禧等人都在后来的抗日战争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在某种意义上是替老师完成了心愿。

再来说说蔡锷作为军事家在“立言”上所取得的成就。一九〇二年,蔡锷在《新民丛报》上发表了万言长文《军国民篇》。在该文中,蔡锷指出了“陶铸国魂”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他大声疾呼:“国魂者,国家建立之大纲,国民自尊自立之种子。其于国民之关系也,如战阵中之司令官,如航海之指南针,如枪炮之照星,如星辰之北斗。”从“陶铸国魂”入手,可谓高屋建瓴,具有思想家的风范,与鲁迅后来提出的“改造国民性”颇为合拍。那么,怎样“陶铸”呢?便是推行军国民主义,以加强军事教育扭转国民从精神到肉体普遍虚弱的现状。蔡锷说:“然灵魂贵文明,而体魄则贵野蛮。”这句话深刻地影响了青年时期的毛泽东,他所倡导的“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就是本于蔡锷的《军国民篇》。蔡锷在文中还分析了中国人战斗力低下的原因和各国的战备情况,这又是从军事家的专业角度来立论了。《军国民篇》是一部泛军事著作,更是一部思想性著作,它的影响已远远超出了军事范畴,渗透到了民国的教育实践中。民国教育总长蔡元培提出的“德智军美”宗旨,其中的“军”就是源自军国民主义的军事教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军”被改成了“体”,但大学生和中专生们刚入学校时的军训还是免不了的。若是蔡锷在天之灵看到他逝世近百年后,今日中国的学子们一边军训一边叫苦连天时,不知会作何感想?

一九一一年,蔡锷初到云南,编撰了他最重要的军事著作《曾胡治兵语录》。他以现代军事家的眼光,从曾国藩、胡林翼卷帙繁多的著作中精选了军事方面的言论,分为十二章:将才、用人、尚志、诚实、勇敢、严明、公正、仁爱、勤劳、和辑、兵机、战守。前十章论述如何建设和治理军队,后两章论述战略战术。每章蔡锷都写了评语,阐述了他的军事见解。在这部著作中,他首次提出了持久战的思想。他说:“兵略之取攻势,固也,必须兵力雄厚,士马精练,军资完善,交通便利,四者均有可待,乃足以操胜算。四者之中,偶缺其一,贸然以取攻势,是曾公所谓徒先发而不能制人者也。”然后他分析中国军事力量的现状,指出四者都有严重不足,认为:“鄙意我国数年之内,若与他邦以兵戎相见,与其为孤注一掷之举,不如采用波亚战术,据险以守,节节为防,以全军而老敌师为主,俟其深入无继,乃一举而歼除之。”蔡锷没想到的是,二十多年后,中国的军事力量还没多大改进。在中日战争爆发的时候,已成为军界泰斗的蒋百里继承了他的思想,提出以空间换取时间,从东南撤退到内地,形成持久相抗的局面。蒋百里的高明之处是推断出湖南将成为从相持到反攻的关键区域。蒋百里的论述后来成为了国民党抗战的指导思想。而此种战略的源头就在《曾胡治兵语录》中。这一点,蒋百里心里清楚,国民党的领袖蒋介石更清楚,因为他是蔡锷此作的第一知音。一九二四年,时任黄埔军校校长的蒋介石规定此书作为军校教材。他说:“余读曾、胡之书既毕,正欲先摘其言行,可以为后世圭臬者成为一书以飨同志,而留纂太平天国战史于将来,不意松坡先得吾心,纂集此治兵语录一书。”言下之意不无遗憾。为了弥补这一遗憾,他增补了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的若干治兵言论,又增辑了《治心》一章,将此书更名为《增补曾胡治兵语录》出版。在共产党这边,毛泽东和朱德都很重视此书。一九四三年,八路军《军政杂志》以白话句解的形式全文发表,以供那些文化水平不足以解读古文的干部学习研究。这部著作是中国古典兵法和现代军事理论相融合的产物,在我国军事理论史上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地位,与《孙子》《司马法》《尉僚子》《吴子》《孙膑兵法》《六韬》《唐李问对》《百战奇略》《练兵实纪》并列为中国十大兵书。蔡锷的其他军事著作还有《军事计划书》《五省边防计划》。这些著作,构筑了他作为中国现代杰出军事理论家的坚实地位。

蔡锷在军事上取得如此卓越的成就,后世论及蔡锷,也是把军事家这一头衔摆在第一位。而我认为,他的政治才能还在军事才能之上。他有着鲜明的政治主张,并以此来规约他的军事行为。这也是他与同时代那些只晓得抢占地盘的军阀们最大区别所在。蔡锷目睹满清暗弱,受辱于列强,从少年时代起就开始探索如何使国家强大,并最终为此献出年轻的生命。他认为,国家要有独立不羁之实力及资格,在国际上与最强国列于平等之地位,才能称为完全之国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政治上要推行民主立宪,在军事上要战胜一个帝国主义国家。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十八日,蔡锷致电各省都督,提出组建中央政府的三大要点:一、定国名为中华,定国体政体为民主立宪;二、建设一强有力之统一政府,俟军政撤销,方为完全立宪;三、扩张国防辖境,缩小行政区域,以期消融疆界。为了心目中这个强大统一的中华,蔡锷把个人利益压缩到了最小范围。他曾致电南京临时政府陆军总长黄兴,表示愿将久经训练的云南北伐援川各军留备中央,听候调遣。云南本是穷省,蔡锷任都督两年,居然还协济中央数十万元。这除了显示了他大公无私的政治情怀外,还得益于他杰出的理事才能。在云南都督任期内,蔡锷完善机构、整顿吏治、兴办实业、规划税收、统一军制、发展教育、革除陋俗,社会面貌焕然一新。云南土匪本不少,但在他主政期间,全省土匪居然为之绝迹。当时周边的四川、贵州、广西都不安宁,唯独云南秩序井然,邻省人民都视为乐土,非常愿意来这里做生意、旅行乃至定居。史称:“一切善后布置,俱能井井有条,秩序上之整严,实为南北各省之冠。”蔡锷作为政治家的伟大之处,还在于他并不将云南视为私人地盘,而是处处以维护国家整体利益为第一宗旨。他很担心革命成功后各省都督拥兵自重,形成唐朝藩镇割据的局面,较早提出中央在用人、财政、军事等方面“统一事权”。蔡锷本为云南统一共和党党魁。但他目睹国内党争激烈,军人任意干涉政治的局面后,遂提出军人不党主义,并主动辞去云南统一共和党总理一职。他说:“予读法兰西革命史,自拿破仑时代起至第三共和国成立止,其间法国宪法变更者计十九次,其重大之原因,皆因未有宪法,即先有党。其宪法皆由当时得势之党派所造成,及其党势一衰,而其所造之宪法,遂并因而失其效力。甲仆乙起,循环不已,故良好之宪法终不能产出。及普法战争之后,法国全国一致,成立今日之宪法,而共和国家亦因之巩固。可见,政党者乃运用及维护宪法之物,宪法不可由政党所造而成之。今我国国基亦未固,宪法未立,而党争之激烈如此,吾辈切不助其焰,而扬其波。”蔡锷的政治见解之深透,于此可见一斑。正因为他具有如此先进的政治理念,并能贯彻于行动,他的政治作为才显得卓尔不凡,远超同辈。他任云南都督期间,不仅将辖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积极响应中央号令,热情对待邻省人民请求,出兵援川、援黔、援藏,大大提高了云南在全国的政治地位。相比之下,蔡锷的学弟、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毕业的阎锡山,虽然将山西治理得不错,却奉行“关门主义”,甚至将山西境内的铁路修成窄轨,跟全国的其他地方铁路对接不上,这样外部势力就无法通过铁路进入山西。这种小算盘精则精矣,但实在非大政治家所为。阎锡山资历本深,实力雄厚,又富韬略,却始终没能够成为全国性的领袖,跟他的政治胸怀狭隘有很大关系。

蔡锷的政治才华,还帮助他在军事上取得了胜利。他跟后来的毛泽东一样,善于打政治仗。护国战争能够取得胜利,既得益于他的军事指挥艺术,也跟他能够精确把握各派势力的政治心态,策动各方政治势力的本领有很大关系。作为民国早期最优秀的军人政治家,蔡锷本来可以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施展他的擎天抱负和惊世才华,却被疾病过早地夺去了生命,辞世时年仅三十四岁,才处于一个英雄生命黄金时期的开端。民国后起的军人政治家中,唐继尧缺乏他的博大胸怀和远见卓识;李宗仁不具备他的英锐之气和文武全才;蒋介石虽然意志坚定、计谋百出,在政治理念的先进性和整顿吏治的透彻性上,却差得很远。军阀割据、政令不一的局面,要等到另一位湖南人、比蔡锷小十一岁的毛泽东登上历史舞台,才能从根本上得以改变。

蔡锷逝世后,举国惜悼。唐继尧等人在致黎元洪段祺瑞的电文中说:“综其生平,既富于韬略,优于文学,尤娴习政治,是以综理军民,措置裕如,滇、黔、川、桂之民,迄今思慕不置。”对蔡锷的才能做出了较为全面的评价。北京政府顺应全国官民之意,追赠蔡锷为上将军,并举行国葬。蔡锷成为了民国史上国葬第一人。观其一生,“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立德、立功、立言,皆足以不朽。但大才未尽,也让无数后来者深为叹惋。

蔡锷生平释疑

一、蔡锷的出生地

在邵阳地区,有两座跟蔡锷有关的建筑。一座叫蔡锷故居,在邵阳市大祥区蔡锷乡(解放前为邵阳县亲睦乡,解放后一度属于邵东县渡头桥区蒋河桥公社),一座叫蔡锷公馆,在洞口县山门镇(解放前属武冈)。这两座建筑都属于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两家单位的管理者显然都很乐意蔡锷出生在自己的地盘。但蔡锷的母亲王太夫人虽然能干,但也没办法同时在两地生下两个蔡锷,然后合二为一。好在不管蔡锷出生在哪里,都是在邵阳的地盘上,蔡邵阳这个称呼,是丝毫没有掺假的。两家同处一市,也不必像湖北襄樊和河南南阳那样,为了夺得诸葛亮故里的光荣称号,几百年来都搞得剑拔弩张、面红耳赤,大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讨论。

二○一○年三月三十日,我走访了位处大祥区的蔡锷故居。虽然在郊区,但很好找。沿着邵阳大道往邵东方向行驶,在一个十字路口会看到标有蔡锷故居字样的指示牌。按指示右转,大约行驶二十来分钟就可到。土砖瓦房一栋,三门两窗,左边搭着一间矮小的偏房。据讲解员说,蔡锷就在堂屋右边的厢房里出生的。在故居左侧,横立着一栋水泥新屋,乃是“蔡锷生平事迹展览室”,比故居要高大气派。里面陈列了关于蔡锷的一些资料,当中有两样是别处难以见到的。一是蔡锷的如夫人潘惠英的玉照,明眸秀眉,足称美人。一是蔡锷在护国战争期间写的《军中诗》,诗云:绝壁荒山二月寒,风尖如刃月如丸。军中夜半披衣起,热血填胸睡不安。军中喜赋诗,乃是湖湘将帅们的一个特色,从曾国藩、左宗棠,到蔡锷、黄兴,再到后来的毛泽东,莫不如是。这些站在顶峰上的将帅们大都是文人出身,说明在任何行业中要想拔尖,总还是得有些文化修养,哪怕是跟“文行”相对立的“武行”也不例外。

展览室旁边有座小丘,丘上杂草从生,荒径边开着星星点点的小黄花,寂寞而自在。丘顶有一无碑坟,几被荒草淹没。至少在一九八六年,坟前还能看到青石碑。那一年,云南历史研究所所长谢本书先生来此地考察,将碑文记录了下来。这里葬的是蔡锷的曾祖父蔡登禄。蔡锷的父亲蔡正陵和另外两个兄弟为爷爷立了碑。这是光绪四年清明节发生的事,那时蔡锷还没出生,所以他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碑文上。谢本书还见到蔡锷的侄子蔡清洲。他向谢本书提供了蔡家家谱。蔡锷在家谱上居第四代,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本土学者陈新宪、刘一禾二先生也访问过蔡清洲,从他口中得知,蔡锷父亲蔡正阶排行第二,小本布贩行商。在蔡锷六岁时,蔡正陵携家眷往山门镇黄板桥谋生。陈、刘二先生还赴山门考察,打听到蔡锷父亲蔡正陵当初到山门来做贩布生意,住在水东大坝上的大义亭。蔡锷母亲则蒸酒打豆腐。当地人说蔡锷出生大坝上,其实在大坝上出生的是蔡锷的弟弟蔡钟。蔡锷这时已经入学了,在地主刘辉阁家中的私塾读四书五经。读到十一岁,回邵阳县城(今邵阳市)应童子试,随后留在县城读书。十五岁跟着樊锥去了长沙,考入时务学堂。后来曾两次回山门镇省亲。这里不仅存留着他的少年时光,还是他夫人刘侠贞的娘家所在。刘侠贞的侄子刘再生在《蔡松坡的童年》中证实,蔡锷六岁时随父母迁居山门大坝上,并说,“松坡诞灵于邵阳而毓秀在武冈(洞口)山门”。刘再生的文章比任何学者的考证都更有说服力。因为他是山门镇人,又是蔡锷的娘家亲戚,对蔡锷少年时的情况比较了解。如果蔡锷出生于山门,他没有任何理由说成是出生于别处的。蔡锷的出生地也就能断定为确系在今天邵阳市郊的蔡锷乡蔡锷村。

二、 蔡锷的爱情与婚姻

蔡锷文武双全,一表人才,乃是当时中国最耀眼的儒将。在历史上,此等人物,总是会有风流佳话留传后世的。因为他们既是英雄,又是才子,还是帅哥,如果没有绯闻,广大人民群众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周瑜和小乔的琴瑟相知,李靖和红拂的暗夜私奔,蔡锷和小凤仙的患难相助,大概是中国流传最广的三则关于儒将们的爱情传奇。

周瑜和小乔是原配夫妻,一个是“曲有误,周郎顾”的东吴军界一哥,一个是国色天香的当世名媛,这样的龙凤配,千百年来,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宋朝的苏东坡来到他所认为的赤壁(真正的赤壁在湖北省蒲圻县所属的长江北岸,苏东坡所游的是黄州城外的赤鼻矶),想起东汉末年的周瑜和小乔,发出了著名的感叹:“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只是到了明朝罗贯中的笔下,这“羽扇纶巾”就变成了诸葛亮的行头。好在他再怎么尊诸葛而贬周瑜,也不好把小乔说成是黄脸婆。到了二十一世纪,香港导演吴宇森还拉来一大帮明星,拍了个《赤壁》。虽然拍得有点华丽空洞,但他一反罗贯中的立场,把关注重点落到周瑜和小乔身上,倒是有眼光。

李靖和红拂属于私奔性质。红拂是隋朝司空杨素府中的家妓,年方十八,看到前来拜访杨素的李靖哥哥英俊潇洒、雄辩滔滔,顿时芳心暗许,当晚就溜到李靖住的客栈,主动献身。两人跑出长安,在路上遇到了虬髯客,红拂与之结为兄妹,三人成为后世传奇小说和戏曲中著名的“风尘三侠”。 虬髯客曾预言:“李郎以奇特之才,辅清平之主,竭心尽善,必极人臣。一妹以天人之姿,蕴不世之艺,从夫之贵,以盛轩裳。”后来李靖哥哥辅佐唐高祖、唐太宗父子平定天下,出将入相,封卫国公,世称李卫公。红拂妹妹也当上一品夫人,成为慧眼识英雄的典范,受到后世文人们的追捧。明代张凤翼和张太和都写了同名戏曲《红拂记》。当代文学奇才王小波还据此写出了解构历史主义小说《红拂夜奔》,令许多读者为之倾倒。

蔡锷和小凤仙离今人最近,但他们的关系较前两对而言,反而显得不那么明朗。小凤仙原籍浙江钱塘,原名朱筱凤,后改名张云凤、张洗非,在北京八大胡同做妓女时以小凤仙为花名。她相貌并不出众,但歌喉婉转,若是放到今天,一定可以成为“麦霸”。传说中是她坐着骡车,将蔡锷藏在车内,离开北京城,送到丰台上火车的。民国刘禹成的洪宪纪事组诗中,有一首专咏此事:

当关油壁掩罗裙,女侠谁知小凤仙。

缇骑九门搜索遍,美人挟走蔡将军。

蔡锷逝世后,北京政府和各界人士在中央公园举行公祭时,小凤仙送了两副挽联,一副是: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十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另一副为:不信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这两副对联就文采意境而言,都是上乘之作。后一副将蔡锷比做周瑜和李靖,也就等于间接把送联人比做小乔和红拂了。不过这两副对联都是小凤仙请名士方地山代撰的。

刘禹成和方地山是与蔡锷、小凤仙同时代的人,他们都将两人的关系描写得甚为密切。后世的文学艺术家们,面对这段传奇素材,处理起来那就更是浓墨重彩,渲染有加了。一九八一年,电影《知音》风靡中华,张瑜扮演的小凤仙气质如兰美如仙,迷倒了全国老少爷们,王心刚扮演的蔡锷也是儒雅英武兼而有之,帅得让男人们普遍妒忌。在电影中那曲现在还长驻于KTV点歌机中让阿姨们甚至奶奶们得以有机会亮一嗓子的《知音》荡气回肠的旋律中,蔡锷和小凤仙情深意重、恩爱难舍的形象被强化到了巅峰状态。所谓“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所谓“将军拔剑南天起,我愿做长风绕战旗”,这样美好的爱情,实在让天下人都羡慕。那时谁要是敢指出蔡锷和小凤仙的关系并非如文艺作品中所表现的那般亲密,恐怕会招致全国人民的愤怒声讨,下场不会比当年宣布做皇帝的老袁好上多少。

余生也幸,活在多元化已成共识的今天,就算有什么想法跟大众不合,也能算做多元化中的一元,最多不过是在网上挨几板砖而已。我所想说的就是,蔡锷和小凤仙的关系,确实没有传说中那么密切。蔡锷当年逛八大胡同,是真的,认识小凤仙,也是真的。不过他结识小凤仙,一开始就有政治目的,那就是利用小凤仙来做掩护。不然八大胡同在色艺上盖过小凤仙的大有人在,蔡锷也不见得非要成为“凤粉丝”不可。他选择小凤仙做掩护的理由,一是可能觉得小凤仙年纪小,只有十四五岁,相对来说比较单纯。二是小凤仙的气质比较正,不属于妖冶之流,让蔡锷能够接受。至于蔡锷向小凤仙倾吐心曲,以其为人的深沉和谨慎来推测,不太可能。蔡锷做事,向来周密。就算他对小凤仙动情,也不会将反袁大计相告。因为这样一则会让年少的小凤仙紧张,神情举止不复自然,惹得那些成天跟踪的密探怀疑。二则蔡锷要替小凤仙考虑,不能让她陷进这件事。蔡锷的部属雷飙在《蔡松坡先生事略》中根据蔡锷口述记录了此事。他写道:“但袁(指袁世凯)之密探仍追随如故。蔡公表面若不为意,一面密送老母眷属分批离京,一面日夜逍遥于市场、戏院,并常涉足于八大胡同妓院,此小凤仙一段佳话之所由来也。日久,各密探亦觉蔡某如此冶游,当不至有其他动作,监视亦渐松懈。一日晚间在小凤仙处请客,正当游客满座、狂歌畅饮之际,公即单身赴崇文门车站乘火车赴天津。当时无一人知者。次晨抵津,暂住日本共和医院。”而据蔡锷在北京的同事、陆军中将哈汉章在《春耦笔录》回忆,蔡锷临走时在他的府邸里打了通宵牌九,第二天清早七点就去统率办事处上班,并当着侍者的面打电话给小凤仙,说中午十二点半一起到某处吃饭。打完电话后,他就在办事处四处溜达,做出很悠闲的样子。等到无人注意时,蔡锷就从政事堂往西苑门走,出西苑门后乘三等车赴天津。事后那些密探大为慌张,除了找陪蔡锷打牌的哈汉章等人调查外,就是盘问小凤仙。小凤仙当然一问三不知。这些密探只好捏造事实,说成是小凤仙用骡车把蔡锷送到丰台上车,以应付上司。哈汉章等人为了掩人耳目,也大肆宣扬小凤仙的侠义之举。于是,小凤仙的侠义之名传遍北京,再后来传得举国皆知,终于传进了许多关于民国的演义和野史中。据小凤仙本人回忆,蔡锷离开北京后,就没有来过信。她所等到的是蔡锷功成之后早逝的消息。在参加了公祭之后,小凤仙就从北京城消失了。她那时还年轻,却没有人知晓在后来漫长的青年和壮年岁月中,她是怎样度过的。晚年小凤仙定居于沈阳,嫁给一位叫李振海的人。一九五四年悄然离开人世。很多年过去后,记者顺着蛛丝马迹前来采访,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李桂兰才知晓自己那位爱清洁、会打扮的继母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小凤仙。在她的记忆中,小凤仙特别喜欢翻出一张照片来看,上面是她与一位将军的合影。那位将军很英武,肩膀上有很大的章。当李桂兰问起这是谁的时候,小凤仙淡然地说,是一位朋友。也许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蔡锷的生命中,终究只能算做是朋友。

那么,蔡锷一生中真正的红颜知己是谁呢?

潘惠英。

在蔡锷家谱上,记载着:

“原配刘氏,清光绪十一年乙酉九月十六日(公元1885年10月13日)酉时生,生一女闺字菊莲,适石台白。

又配潘氏,清光绪二○年甲午十二月十八日(公元1895年1月13日)午时生,生二子泽琨、泽珂;生女一,闺字淑莲。”

刘氏即刘侠贞。蔡锷七岁时在山门镇的大地主刘辉阁家中私塾发蒙。刘辉阁看出此子根器不凡,不但主动提供学费、书籍和食宿,还做主将弟弟的女儿刘森英许配给蔡锷。这时他俩还小,成婚可能是在蔡锷去长沙时务学堂之前,也可能是东渡日本之前。结婚后,蔡锷给刘森英改了个名字,叫刘侠贞,从中可见他对刘氏的期许。婚后夫妻离别,蔡锷外出求学,刘侠贞在家中侍侯公婆。蔡锷的父亲于一九○一年病逝,此时蔡锷还在日本。蔡锷学成归国后,任职于广西,回家将母亲王太夫人和刘侠贞接了过来。后来蔡锷调往云南,又把母亲和妻子送回湖南。云南光复之后,蔡锷派专人回湖南接母亲。但王太夫人很不习惯城市里的生活,又兼云南路途遥远,不愿前去。刘侠贞虽然盼望跟蔡锷相聚,但也只能遵循婆婆的意愿,陪着她在山门镇。直到蔡锷往北京任职,再次派人回乡接母亲。王太夫人这次被说动了,带着刘侠贞和长孙女菊莲(又名铸莲)进京享将军儿子的福。但这福没能享多久。因为老袁要做皇帝,蔡锷决心反袁,当然先得把家属安顿好。他先是跟刘侠贞上演了一出双簧,为小凤仙的事大吵大闹,然后以老母思乡为名,派张亦斋护送王太夫人和刘侠贞,还有长女、次女和大儿子返回湖南。此后直到蔡锷逝世,刘侠贞都没和老公再见过面。她跟蔡锷一生聚少离多,在蔡家的主要工作就是服侍王太夫人和照看小孩。

前面说过,王太夫人进京的时候,带着长孙女菊莲,回乡的时候,却多出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子。这后面两位小朋友是潘惠英生的。潘惠英是云南人,出生于一个士绅之家。父亲潘延权在昆明城里有些名望,曾担任过普济堂堂长。潘延权思想开明,在爱女年幼时便送她进女子私塾接受儒家传统教育,稍长后又接受西式教育。潘慧英非但聪慧好学,而且娇小玲珑,貌美如花,自然成为了昆明城中的名媛,追求者如过江之鲫。但她眼界很高,等闲之辈不可能获得她的青睐。直到一九一一年,蔡锷应云贵总督李经羲之邀,从广西来到云南,潘惠英才等到她理想中的郎君。虽然蔡锷比她大十三岁,而且已经有了家室,但这并不能阻挡潘惠英对蔡锷倾心相恋。也许受到的西式教育让这位云南佳人明白了一个道理,找到真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可以不去计较。面对潘惠英的温柔、美貌和深情,蔡锷无法不动心,最难以让他抗拒的,乃是这位宛如明珠的女子受过高等教育,能够站在平等的精神高度上,和他进行深入地交流,理解他,安慰他。大约在一九一二年夏天(也有人说是一九一一年十月),蔡锷与潘惠英办了一场简单的婚宴。除了都督府的几位重要人物和有关职员外,蔡锷并没有惊动其他人。婚后潘惠英绝无一般高官眷属的张扬,她低调、安静,很少和蔡锷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蔡锷生活简朴,身为都督,主动把月俸减到六十元,以至于潘惠英身边没有服侍的丫头。当家中来客人时,潘惠英会亲自下厨。教育家董泽年轻时受到蔡锷赏识,把他选派为云南第一批官费留美学生。临行前,蔡锷设家宴为他饯行。餐前是一杯清茶、一碟炒豆,正餐则是潘惠英烹饪的几个家常菜。这场简单的饯行餐让董泽终身难忘,因为他后来再也遇不到如此清廉的都督和如此贤惠的都督夫人。在朱德的回忆中,蔡锷在公务时间之外,几乎过着与人隔绝的生活。用今天的时髦话语来说,蔡锷是个宅男。除了工作之外,基本上就和老婆腻在一起。而潘惠英恰好是个宅女。两人真称得上是天作之合,感情之好,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蔡锷去北京,潘惠英便跟着去北京。蔡锷决定踏上一条充满风险的逃亡之路,潘惠英便把女儿淑莲和还没满一岁的长子端生(即族谱上所载的泽琨)托付给婆婆和刘侠贞,并且不顾自己已有身孕,执意要陪伴蔡锷。蔡锷一方面是拗她不过,一方面也是舍不得跟她分离,只有先派人送她到天津。蔡锷赴津后入住共和医院,这可不是装病,而是真的有病要治。虽然医院有护士,但潘惠英还是以带孕之身服侍蔡锷。直到蔡锷决定从天津奔赴日本,再转道香港、越南进入云南,万里辗转,于胎儿不利,潘惠英才被说服,由蔡锷派人护送她先回云南。蔡锷到云南之后,没能停留多久,便带兵入川做战。军务繁忙之中,他还不断给留守昆明的潘惠英写信,有时一天会写两封,思念之殷切,于此可见一斑。在一九一六年一月二十六日的信中蔡锷写道:“十六日启行,按站北进,沿途俱安适。”这是在向爱人报告自己的行踪。一月三十一号到了四川毕节后,他写下了给潘惠英众多书信中最有名的一封:“……余素抱以身许国之心,此次尤为决心,万一为敌贼暗算,或战死疆场,决无所悔。但自度生平无刚愎暴厉之行,而袁氏有恶贯满盈之象,天果相中国,其必以福国者而佑余也。……”这样的肺腑之言,只有对能够高度理解自己的人,才会倾吐。由此可见,在蔡锷心中,是把潘惠英当作红颜知己的。有读者看到这里,也许会大嚷起来,人家是夫妻,怎么会不是知己呢?这大惊小怪的读者肯定还没结婚。要晓得夫妻之间,到白头仍如陌路的并不罕见,相互之间不能理解的更是常见,真正是夫妻又为知己的,少之又少,是要修五百年才能修来的福分。蔡锷鏖战川南,退守纳溪永宁河的时候,潘惠英在昆明城中生下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消息传来,蔡锷即给小儿子取名永宁(即族谱上所载的泽珂),除了表示儿子是川南之战时所生外,还含有祝愿战事早平,家国永远安宁之意。倒袁成功后,潘惠英即带着永宁赶往四川,与夫君相聚。不久后,又陪着蔡锷远渡重洋,赴日本就医。蔡锷逝世后,潘惠英将他的一缕头发加入自己的发髻中,以示永不相忘。由于蔡锷一生清廉,没有留下任何遗产,二十一岁的潘惠英从此以教书为生,守寡到老。

毫无疑问,潘惠英才是蔡锷一生中爱得最深的女子。可笑后人,津津乐道于蔡锷与小凤仙的萍水姻缘,却让这段真正生死相许的爱情传奇,尘封在了历史深处。如今,我要大声地说出来,与周瑜小乔,李靖红拂相并列的名字,应该是蔡锷潘惠英。我相信,松坡先生九泉之下,如果能听到我这样说,应该会备感欣慰、频频点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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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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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蔡锷巧离虎口
蔡锷与潘蕙英:唯有相思无尽处
公私分明是准则
《少儿蔡锷》讲述励志故事
君送我于海上
小蔡锷对对获四宝
小蔡锷讨风筝
古代的酒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