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屠杀者

2016-05-14 15:22李影媚
青春岁月 2016年7期
关键词:生存屠杀叙事

李影媚

【摘要】《起死》蕴含多层文化意蕴,包含容易被人忽略的“在多重话语下,人的生存被屠杀”的主题。其通过戏剧性对话的叙事形式展现了多重话语的角逐以及披露了多重话语状态下人的生存状态。

【关键词】起死;叙事;话语;生存;屠杀

对于鲁迅《起死》主题的解读迄今主要有以下两种:一、将其主题理解为鲁迅通过对庄子前后矛盾以及出丑窘况,批判了庄子的虚无或相对主义哲学;二、将《起死》与鲁迅晚年心境及当时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相联系,认为其表现了知识分子的尴尬处境与无力感。但很少研究者提及“在其中多重话语下,人的生存被屠杀”的主题。《起死》正是通过其戏剧性对话的叙事形式展现了多重话语的角逐及披露了多重话语状态下人的生存状态。

一、荒诞戏剧似的形式

在分析《起死》主题前,先讨论一下其叙事形式。从叙事学角度来看,形式即意义。分析其叙事形式将有助于我们对其主题的解读及把握。

《起死》是一篇用戏剧似形式来写的新样式小说,即拟戏剧的“对话体”小说。其取材于《庄子·外篇·至乐》的一则关于“庄子之梦,见见空髑髅”的小寓言。在其基础上又虚构出一位司命和起死回生的汉子,还有作为背景型人物的楚王和局长。该小说极尽荒诞小说情境,将现世的周朝漆园吏庄子、死了五百多年又起死复活的纣王时期的汉子、亦古亦今的结合了“制服制帽,手持警棍”现代警察与身材高大的鲁国大汉两者特点的巡士、地狱的鬼灵、仙界的司命等不同历史、不同时空的人物安排在同一叙事时空中——周朝时代离楚国不远的一片荒地。

王富仁先生在《中国需要鲁迅》中讲到鲁迅小说的叙述时态多是现在时。但“鲁迅小说的这种永远现在时的时态特征,并不是说没有过去、当前和未来的区别,而是它们都有了新的不同于过去的内涵……过去就包含在现在,未来也包含在现在,当前更是包含在现在的。”在鲁迅小说中,过去、现在和将来往往出现在同一叙事时空,造成不同时代人物对话的荒诞艺术,在《故事新编》尤其是《起死》中体现得更明显。

在剧本形式外观的写作下,鲁迅对待《起死》更多是一种游戏。在叙事时空上,如上文所述,《起死》构造了一个超生死、逾时代、跨文化的世界;在叙事风格上,坚持写实主义又不失油滑、魔幻与荒诞。“形似骷髅的汉子被庄子唤来的仙界司命起死后反而对纠缠庄子,也听不进庄子的人生哲学。庄子又得请司命还汉子一死,失灵后只能狂吹警笛找来巡士”;在叙事视角上,采用外聚焦的第三人称叙述,小说每个角色都只以自我角度去叙述,以让读者自己去解读该闹剧;在人物塑造上,去楚国途中无聊所以唤来司命将骷髅起死以闲聊却出丑的庄子、起死后只顾找自己衣物的汉子和见风使舵的巡士,都被鲁迅扁平化,以造成强烈的戏剧人物冲突及闹剧色彩。

二、荒诞下的多重话语

林语堂在暨南大学讲演时说:“……做人要正正经经,不好走入邪道,……一走入邪道……一定失业,然而,作文,要幽默,和做人不同,要玩玩笑笑,寻开心……”从《“寻开心”》看,鲁迅大抵认同这种观点的。鲁迅将对历史现实的批判置于游戏诙谐幽默中。在《起死》的荒诞气氛中,多重话语在戏剧性小说的舞台展开了多重话语的角逐。而小说的“对话体”形式又给予每一种话语充分表达的机会。按照前人研究思路,笔者暂且也将小说中的话语归为以下主要三种:以庄子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话语、以巡士、楚王、局长为代表的政治话语和以汉子杨大、鬼魂为代表的平民话语。

有研究者认为该小说主要是批判庄子乃至道家的相对主义和虚无哲学,而笔者认为无论是鲁迅出于批判目的还是对历史高尚人物的有意误读,文本中的庄子都代表了一定的知識分子阶层。庄子请司命将汉子复活后,汉子并不感激庄子反而纠缠要求庄子归还已经腐化了五百多年的衣物。在纠缠当中,汉子只关心他的物质——衣服、包裹和伞子,而庄子却一直在与汉子谈性命之源、生死相依的虚幻哲学,两者的对话一直不在同一条线上。两者无法进行平和对话时,庄子吹警笛唤来巡士。这时三者的对话更矛盾重重,始终达不到有效的共同对话。不同时代不同阶层的不同声音在对话中争夺话语权逐渐激烈,在过程中,一些话语被消解,一些话语被同化,而争得话语权的声音则推行了一种新的价值观念,湮没了被消解的声音的发出者。

三、多重话语下,生存的屠杀者

在《浅谈鲁迅小说<起死>中话语冲突的起死与启蒙》,窦晓明先生认为小说文本深刻展示了知识分子、庸众和当权者的关系。并且认为: “在《起死》中所构建的‘知识分子话语——大众话语——权力话语三元一体的叙事体系中,知识分子话语处最弱势的地位……”

我不敢完全苟同这个观点。该文本确实展示了知识分子、大众和当权者的关系。但是“大众是庸众”,“知识分子话语权处于最弱势地位”,这些都有待商榷。

小说开头就讲到庄子在喝饱水慢慢悠悠地上路时,看到了骷髅,不管鬼魂的反对和司命的劝说,硬要将骷髅起死,而其更多是为了消遣无聊——“肚子里还没吃饱就闲事做。认真不像认真,玩耍不像玩耍”。当起死复生的汉子死死纠缠索要衣物时,庄子出现窘况还可以求助于巡士,尔后利用其掌握的知识学说以及因知识理论而与楚王和局长等政治权力构成的交汇点,在巡士面前,即相对低一层的政治权力面前还获得了话语权,受到巡士的奉承,终得以摆脱纠纷。

对于政治话语权,其在三种话语权当中是最强势的。庄子想将汉子起死而遭到鬼魂的反对劝说时,其将楚王给搬了出来,“楚王的圣旨在我的头上,更不怕你们小鬼的起哄”,足见政治话语的权威。文本后半部分体现更加淋漓尽致。只因局长喜欢读庄子的文章及庄子拜访楚王的关系,巡士则变了脸色对庄子毕恭毕敬地放行,任由汉子的声音被淹没。

所以处于最弱势地位的话语不是知识分子的话语,而是大众的汉语,即文本中鬼魂和汉子的声音。

汉子的生死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先前死得不明不白。起死后,虽有了生的机会,却没有任何生存条件。相反,庄子还要对汉子进行所谓的“启蒙”,试图让他懂得感恩戴德。可笑的是,汉子从未要求庄子让他起死,也许汉子的魂灵正像文本中的鬼魂一样认为“死了没有死机,也没有主人公。天地就是春秋,做皇帝也没有这么轻松”,希望庄子“还是莫管闲事,快到楚国去干他自家的运动。”但庄子不顾鬼魂的反对和司命的劝说,反而“请大神随随便随便,通融一点罢。做人要圆滑,做神也不要太迂腐的。”,一厢情愿地将骷髅起死。而这个行为仅仅是因为消解行途中的无聊,只是“随随便便”而已,并不将汉子的生死真放在心上。

当起死后,汉子不仅未得到生存的简单物质条件——衣服,反而被庄子和巡士所教育。他求助的声音被批为“你这人真是糊涂的要死的角儿——专管自己的衣服,真是一个彻底的利己主义者。”连被带到局里去的最低要求也被拒绝后,自杀对于汉子也人言可畏。庄子和巡士都在强调“自杀是弱者的行为”。这时候,连选择死的权力也被架空。鲁迅在《论“人言可畏”》中谈及对待自杀的态度可谓诙谐辛辣,很有意思:

“我是不赞成自杀,自己也不豫备自杀的。但我的不豫备自杀,不是不屑,却因为不能。凡有谁自杀了,现在是总要受一通强毅的评论家的呵斥,阮玲玉当然也不在例外。然而我想,自杀其实是不很容易,决没有我们不豫备自杀的人们所渺视的那么轻而易举的。倘有谁以为容易么,那么,你倒试试看!”

不是走投无路,有哪几个人想自杀?本来无一事,庄子偏偏将汉子起死,却不给东西让他活下去,也不给他自杀。都没有饭吃,沒有衣服穿了,那些喝足水,吃饱粮食,穿得很得体的庄子和巡士却在教育一个无衣蔽体、无食果腹的汉子要首先思考什么是人,生即死,死即生的哲学道理。汉子的声音是被漠视的,像鬼魂的声音被置之不理一样,他们失去了自己的话语权。所以连选择生死的权利也遭遇架空和屠杀。而屠刀手正是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救起汉子的庄子和为民办事的巡士。荒诞,可为一叹!

四、结语

在荒诞戏剧情境下,超时空、逾生死和跨文化的不同声音在同一叙事时空争夺话语权,而对话体形式给予每一种声音充分发话的权利和机会。但在对峙角逐中,总有一种声音被消解,一种声音被同化,一种声音则占据最高话语权。没有权力和知识资源的大众最后处于失声状态。他们也因此没了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力。只有活着,才会发挥人的作用,而汉子没有条件可赖以活着,却被具有话语权的庄子和巡士要求讲道德哲理。他们的生存被架空及屠杀,而向他们挥向屠刀的人却是一心救助他们的知识分子和当权者。这又是一层荒诞!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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