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维吾尔女子写给第二故乡的生命短章

帕蒂古丽

“你愿意嫁到余姚吗？

“我愿意”！

于是，一个大漠女子嫁到了江南水乡。

一

在一个梅雨初霁的清早，报社的一位老先生对她说：“你去龙泉山上走一走，回来告诉我你的感受。”

她没有想到这是在考她。龙泉山上走了一圈，沿着姚江回来，她对老先生说：“我在山上拜见了好几位原来只在书本上才能见到的人。”老先生微笑着颔首。

二

学大气物理的夫君总是向她夸耀：“我带你来的是全世界最适宜于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北纬30度、离海洋50公里生活圉以内的余姚。”

她知道，今后的她将背倚苍翠的龙泉山而居，头枕美丽的姚江而眠。大漠的孤烟远了，玛纳斯河的水声只流淌在她的梦里。六月的新娘，看到了她丰厚的聘礼——满山闪红烁紫的杨梅林。

三

一个著名的新疆作家来看她，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嫁到离家这么远的余姚？她装作很委屈的样子撒娇：“人家还不是给生活逼到了这里？作家很哲学地回了她一句：“生活对你真好，都把你逼到天堂来了！

作家的幽默让她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欢欣和骄傲。

四

第一次去看河姆渡，她试着用自己的眼光来解读文明的含义。对着7000年前的两个河姆渡人的头骨，她浮想联翩。这恐怕是自己的祖先从未到过的地方，自己不但来了，而且嫁了。一想到她的后代今后将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一想到她孩子的血脉里，姚江之水与玛纳斯河激荡着欢悦的浪花，她觉得自己与余姚的姻缘也带上了历史的色彩。

她并不是一个贪心的女子，但自从嫁到了余姚，她时时都觉得自己赚了，一赚就赚了7000年。看了作家陈祖芬写的《爱你七千年》后，她在心里窃喜自己很幸运，用不着隔着千山万水，在梦里倾诉对余姚的相思，她爱上了余姚，就大胆地嫁给了他。

五

余姚是滋养她心灵、给她灵感的风水宝地，随便从河姆渡口沾一点光，她的文字就有了历史的厚度，从余姚四先贤的著作里，稍稍擦一点墨，她的文笔就充满了文化的清香，蘸上几滴姚江的水，她的笔下就可以生出花来。

这真是一个天堂里才会有的神话。她相信，养育过王阳明、黄宗羲的水土，肯定是一方神奇的水土。

六

当河姆渡的大米、四明山的笋干菜、丈亭的杨梅取代了新疆的烤馕、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她的血液和皮肤都开始渗透南方的气息。

嫁给了余姚，她的人生标杆上，似乎也刻下了7000年岁月的痕迹，她在灵魂深处感悟着姚江文化的深邃，感怀着贤人深远的思想境界。这是余姚这块神奇的土地赋予她的人生印记，这些神秘的印记，她需要用毕生去解读。

七

让习惯了手抓羊肉的胃，适应了海鲜的味道：让听惯了突厥语系的耳朵，适应了吴侬软语的节奏：让看惯了大漠洪荒的眼睛，适应了江南化不开的浓绿：让习惯了大漠季风的皮肤，迎接烟雨水乡的杏花雨。

习惯了赶着毛驴车过沙漠的她，已经适应了坐着船去看海：她习惯了把余姚的杨梅当作西域的葡萄，把江南的冬雨当成塞北的飞雪，把南方的玉兰和金桂当成北方的丁香和沙枣花……

她终于发现，人对气候、环境、风物、景观的感受，是可以随心境挪移和置换的。

八

对她而言，选择了一个人，不仅仅意味着选择了一座城市，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那是选择了一个民族，选择了一种文化，甚至是选择了一种人生。

她会在江南环佩叮当中跳龟兹之舞，也会在北方咿咿呀呀地吟唱越调姚腔。她的记忆里，戈壁的红柳和水乡的水草一起生长，草原的牧歌与江南的丝竹和呜……或许，接近是因为遥远，怀念是因为疏离。在她看来，江南的风里或许挟裹着北方的沙砾，江南的寒流中或许飘浮着北方大雪的气息。

16年的岁月，她在内心已经完成了南北相互替代和交融的过程。人说“愿把塞外比江南”，而在她，则是“已将他乡作故乡”。

九

余姚，在她看来是最适宜于生活、阅读、思考和写作的地方。每个夜晚，龙泉山上的花草树木都化成一根根天堂的火柴，点燃她内心不竭的激情与灵感。漫步在姚江边，她邀通济桥一起赏月，约舜江楼一起看霞。看见花开，她对花而笑，看见叶落，她与叶交谈。从万物的生长中，她谙熟了这方水土上的一草一木，感悟着这一方地域深藏的禀性与秘密。

她在这里扎根、营居、生儿育女，她一双生长在江南的儿女，就如同游动在南方温暖河流里两尾自在的鱼。只有她能看到，透过他们的血管，天山雪水与姚江之水交融在一起和谐地奔流。她由此明白了，最美的天堂，其实就是最家常的味道。她知道，如果说北方是她生命的摇篮，黄沙下深埋着她的胎衣，那么，江南则是她托付终身的最后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