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小说中意象的循环模式

2016-07-12 10:52宋蕊佳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沈阳110034
名作欣赏 2016年12期
关键词:黄雀苏童意象

⊙宋蕊佳[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沈阳 110034]



苏童小说中意象的循环模式

⊙宋蕊佳[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沈阳110034]

摘要:苏童的小说中人物的命名和语言的古典意蕴都有共同性。他常用“绳”和“鱼”作为一种人物的符号,展现人与人之间神秘诡谲的延续和继承。此外,苏童笔下的死亡常与河水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用水洗刷罪恶获得解脱,以水为重生,也以水为终结。苏童笔下的意象世界构成了一种圆形的循环模式,既周而复始,又相互贯通。

关键词:苏童小说意象循环模式

苏童的小说,无论是“香椿街系列”“枫杨树系列”“红粉系列”,这些细腻的文字汇集成的意象神秘荒诞,却又反复被苏童重墨渲染。

隐喻是苏童常用的叙事方式,从最细微的命名到文本意境的熏染处处都有意象的存在。在命名上,女子命名往往与中国意蕴的古典事物息息相关:云朵、动植物、仙子、季节、美玉、贞洁。比如长篇《河岸》中的慧仙和邓少香,《黄雀记》中的仙女,中长篇《妻妾成群》中的颂莲、卓云、忆云、文竹、梅珊、雁儿,《红粉》中的秋仪和小萼,《另一种妇女生活》中的顾雅仙、粟美仙、杭素玉、简少贞和简少芬,《桑园留念》中的丹玉;短篇《美人失踪》中的贞贞、蓓蕾、珠儿,《南方的堕落》中的姚碧珍和红菱,《人民的鱼中的》中的柳月芳、张慧琴,《白雪猪头》中的张云兰等等。与珠有关的名字居多,包括《美人失踪》里的珠儿,《沿铁路行走一公里》的小珠,《像天使一样美丽》的箫珠珠,这些古典韵味十足的女子所散发出来的并不是香气,如花似玉的外表下驻扎的是一颗颗最世俗的心。“人如其名”的惯例在苏童笔下并不奏效,叫仙的并没有仙气,叫玉的也只是块顽石,叫莲的全然不似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这种与人物性格相反的命名方式在不轻易间就形成了一种对比,造成心理预期与人物现实的强烈反差。除此之外也有一众以姓氏指代的无名女、以“子”命名的女孩,比如邓家女(《水鬼》)、蒋氏、环子和凤子(《1934年的逃亡》)、穗子(《飞跃我的枫杨树故乡》)、凤英子(《祖母的季节》)、刘素子(《罂粟之家》)。这些女孩构成了一种类似于无名的女子形象,往往没有自己的独立话语权。男子的命名上较为散乱,以“生”为尾字的倒有一些:达生(《游泳池》)、柳生(《黄雀记》)、居林生(《人民的鱼》),左礼生(《骑兵》),春生(《哭泣的耳朵》)。这些女人和男人,疯疯癫癫,有些神经质,生得怪诞,活得偏执。

在语言的使用上,苏童营造的是高雅的语言氛围,能够使人物形象更加活灵活现。葛红兵曾高度评价苏童语言中的古典韵味,他在提到《妻妾成群》时曾这样说道:“苏童提供了一种意象化的叙事语式,一种幽暗的、意绪的、精神化叙事,小说与其说在着力刻画人物,不如说在着力刻画陈家后院,那个意象的集中之地,它是小说的空间背景,更是小说最重要的主人公,它是小说故事的发生源、人物活动的全部舞台,更是人物心理结构的象征,那里的紫藤和枯井、海棠等等,承担了非常重大的叙事功能。”①

苏童善于用季节的循环往复为命运的轮回来开启新的序幕,利用春夏秋冬各季节的特点来渲染人物的悲喜。尤其在短篇小说中,“我把创作短篇小说的时间放在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暮春或深秋,这种做法未免唯心和机械,但我仍然迷信于好季节诞生好小说的神话”②,正如苏童自己所说的他对季节的偏好,这种意境与季节的结合被广泛使用在小说中。许多故事都发生在万物疯长又炎热的夏季,一种狂热的灼烧感使一个个少男少女着魔发疯。《纸》《被玷污的草》《稻草人》《水鬼》《伞》《游泳池》,他们的故事都发生在燥热的夏天,好似闷热的天气为人物的行为增添了一丝助力。秋季往往与凄凉相连,如《樱桃》中用浓浓的秋意、飘落的梧桐叶衬托邮递员与白衣女孩注定幻灭的人鬼恋。《黄雀记》中以“保润的春天、柳生的秋天、白小姐的夏天”为章节命名,分别预示了保润那春天万物懵懂的青涩之爱,柳生注定萧瑟落败的市侩之爱,白小姐如花般艳丽而短暂的青春。《妻妾成群》中颂莲从受宠到失宠正对应从春天入陈府为妾、夏天得宠到冬天变疯,她的人生轨迹都与季节的变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绳子”和“鱼”是苏童最常用的意象之一,反复出现在不同的作品中,构成了一种人物性格和命运上的共同性。绳子常作为捆绑和束缚的意象出现在苏童笔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绳与蛇形状相似,蛇能伤害人,绳子能捆缚人。苏童小说里的人物形象往往并不怕蛇,而是惧怕被绳子捆缚,《把你的脚捆起来》中的一鸣和保润与绳子有着解不开的渊源。短篇《把你的脚捆起来》中的一鸣在小时候便常常想象自己常穿坏鞋的双脚,被憎恶它们的父亲用绳子捆了起来,甚至还做了很真实的梦。长大后的一鸣用旅行的方式逃出家庭,最后在父亲濒死之际回到了家。父亲的死给儿子带来的并不是伤感,而是更真实的惧怕:他看见父亲的灵魂来捆他的脚了。《黄雀记》中保润别无长处只是擅长捆人,他捆丢了魂的祖父,表演十八种捆人的技法,自创了民主结、桃花结。更因为捆了仙女而卷入了强奸案,并成了替罪羊而入狱十年。出狱后,他要污蔑他的仙女还债,陪他跳小拉,却要绑着她才可以迈得出脚来。苏童曾在采访时说打结是关于捆绑和束缚的隐喻,隐喻在漫长的政治社会中,无论是社会底层还是乡村居民,整个民族都是被绳子捆住手脚的。这中间有对漫长的20世纪七八十年代社会政治的隐喻。一鸣和保润的人生不仅是因别人而被束缚了,更是被自己捆绑住了。

“鱼”常与人的变异有关。在《罂粟之家》中地主刘老侠的后代里,有四个孩子都长得像鱼似的,没有腿和手,却有剑形的摆尾,最后作为弃婴从水上顺流漂去了。唯一活下来的演义又是个常常嚷着饿嚷着要杀人的傻子。《河岸》中因为臀部上的鱼形胎记而被认定为烈士遗孤的库文轩,在“文革”中饱受他人对其身份来历的质疑,只得被赶到船上生活。长期的水上生活使得他变得如鱼一样了,眼珠萎缩,周身散发着土腥味道,皮肤上布满似鳞片的斑痕。人异化为鱼,是一种超现实的转换,带有着强烈的神秘色彩。这是个人种族的退化,也是整个族群的血性的退化。

死亡是苏童反复的书写对象。苏童曾坦言自己对世界存在着某种循环的神秘色彩。苏童笔下的河流常出现在香椿街和枫杨街的故事里。《河岸》中与河水结缘的库氏父子常年以船为家,以河为“赎罪”之地。饱受摧残的库文轩最终也魂归河底,儿子库东亮的结局也只能与船为家。《黄雀记》中白小姐欲摆脱众人的围堵只得从河水借路。岸上凶神恶煞的柳生家人叫嚷着,拿着竹竿撵白小姐回到满目垃圾的臭水里。这时的白小姐在水里得到了某种灵魂上的超脱。

“很奇怪,她仰面浮在河水之上了,以一堆垃圾的速度,或者以一条鱼的姿态,顺流而下。她带着她的胎儿,顺流而下。她不知道溺水是这么美好的感觉,天空很蓝,有几朵棉絮状的白云。她看见了自己绛紫色的魂,一绺一绺散开的魂,一绺一绺绛紫色的魂,它们缓缓上升,与天上的白云融合在一起。河水其实也很美好,水面上有一条宽松而柔软的履带,风的动力在推送这条履带,推她顺流而下。”③

水是纯净之源,孕育了万物,在古代文明里水是构成万物的源头之一,同时在很多文化里冥界是由冥河组成的。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冥界有冥河忘川之说。在古希腊的神话体系里,地狱中有着多条冥河。弗莱曾这样总结水与死亡的关系:“水在传统上属于人的生命之下的存在范畴,即死亡之后的混沌状态,或者说是向无机物状态的堕落。所以灵魂常常穿过大水或者是沉入水中丧生。”④

苏童除了善于把水与死亡相连,还常使溺水而亡的可怜人化作了活人眼中的魂魄或水鬼。溺水而亡,是苏童惯用的死亡方式。《南方的堕落》中命运坎坷的女孩红菱与她体内未出世的孩子一起被她叫嚣是孩子父亲的李昌扔进了河里,在冬季的一天她的尸体被打捞了上来(《南方的堕落》)。《城北地带》里被强奸的美琪不堪周围人的冷眼终于魂归她窗下的河流,但是尸体并没有被找到。她的死并不是终结,许多人都看到了她那穿着绿裙子,拿着一只油纸做的红心游荡着。更离奇的是红心连续几天出现在强奸了她的红旗家的门上,相同的位置,相同的红心。《游泳池》中看泳池的歪脖老朱想要用竹竿把不听管教的达生从泳池里赶出来,却反被达生拉到了水里淹死了。

生与死到底是什么?这恐怕是许多文人都想要或正在探索的问题。苏童对死亡、对这个世界也有自己独特的感悟:“从远处看,世界一茬接一茬,生命一茬接一茬,死亡一茬接一茬,并没有多少新的东西产生。”⑤生命如一个圆形,周而复始。

①葛红兵:《苏童的意象主义写作》,《社会科学》2003年第2期。

②苏童:《我的短篇小说“病”》,《寻找灯绳》,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134页。

③弗莱:《批评的剖析》,陈慧、袁宪军、吴伟仁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

④苏童:《黄雀记》,作家出版社2015年版。

⑤林舟:《永远的寻找:苏童访谈录》,《花城》1996年第1期,第108页。

作者:宋蕊佳,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批评。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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