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的叙事艺术与轻逸美学——以《树上的男爵》为例

2016-07-12 10:19杨安翔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210000
大众文艺 2016年17期
关键词:男爵柯西卡尔维诺

唐 源 杨安翔 (南京林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210000)

卡尔维诺的叙事艺术与轻逸美学——以《树上的男爵》为例

唐源杨安翔(南京林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210000)

“轻逸”是意大利著名作家伊塔罗·卡尔维诺小说的重要美学特质。从小说叙事学理论中的“叙述视角”入手,探究分析卡尔维诺的“轻逸美学”是如何得以实现的。《树上的男爵》中多变的叙事手法,如限知视角的“视角越界”与多重限知视角的转换,给读者营造出独特的“轻逸”审美体验。

叙事学;叙述视角;轻逸美学;树上的男爵

轻逸,在卡尔维诺小说美学中占有重要地位。所谓“轻逸”,即没有重量,它直接影响文本的结构形态与审美效应,表现为轻盈、明快、灵动之美。卡尔维诺从自己小说创作的亲身体验说起:“本来可以成为我写作素材的生活事实,和我期望我的作品能够具有的那种明快轻松感之间,存在着一条我日益难以跨越的鸿沟。”1也就是说,小说创作所取材的真实世界,与创作的文学世界是不一样的。现实生活中人们常常承受苦难,感受生活的沉重,然而小说创作却可以超越这种沉重,给读者带来一种轻盈明快的审美感受。

作为创作者,卡尔维诺强调,写作的自由是对生活焦虑与困苦的一种消解,他把“轻逸”看作是一种观察和表现现实世界的依据,他说:“我写了四十年小说,探索过各种道路,进行过各种实验,现在该对我的工作下个定义了。我建议这样来定义:我的工作常常是为了减轻分量,有时尽力减轻人物的分量,有时尽力减轻天体的分量,有时尽力减轻城市的分量,首先是尽力减轻小说结构与语言的分量。”2那么他是如何“减轻小说结构与语言的分量”,从而营造出轻逸美的呢?这个问题显然应该先从叙事学理论入手。

一、以“叙述视角”为理论基础出发点

小说叙事学,是对小说的叙事结构、叙事特性进行分析的理论,主要范畴包括:叙述主体、叙述视角、叙述模式、叙述母题、叙述话语等。小说的叙述主体与叙述视角是不同的两个概念:“叙述主体”可以是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小说人物等,而“叙述视角”是叙述者从什么角度来观察问题与讲解故事,表现出叙述者与叙述文本之间存在着何种关系。小说叙事是指作者采用特定的叙述方式来讲述一个或者一系列的故事,这就必然有叙述这些故事的“叙述主体”,然而到底是哪个主体承担了叙事的功能呢?是作者、是隐含作者、是叙述者、还是人物?

“叙述者”范畴的定位是小说叙事学理论争论最多的问题,在以往的叙事学理论当中,许多理论家对“叙述主体”的范畴定义是模糊不清的,但是从“叙述视角”这一范畴出发,就明朗许多。“叙述视角”大致分为以下三种:全知视角、限知视角、客观性视角。在小说文本的解读过程中,不管是全知视角还是限知视角,都是读者理解文本的重要维度,所以,以“叙述视角”的分析成为小说叙事理论中的重要突破口。本文运用小说叙事学理论中的“叙述视角”这一维度进行分析,探究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如何以多重限知视角的交替运用来营造出“轻逸美”。

二、《树上的男爵》的叙事艺术

《树上的男爵》主要讲述了18世纪意大利一位具有反叛精神的贵族少年柯西莫,因不堪忍受乏味压抑的家庭生活,爬上树并且终生都生活在树上的奇幻故事。柯西莫并没有逃到山中当树上的野人,而是继续着文明人的生活方式:读书、恋爱、与名人通信,并且著书,甚至参与并领导一些活动,比如为森林防火巡逻、打击海盗、加入民主组织等,整篇小说的叙述没有依靠全知全能的全知视角进行叙述,而是利用多重限知视角的转换推动着一系列精彩情节的发展。

1.读者“反干预”——“轻逸美学”审美体验的必要前提

小说一开篇,就以“我”,即柯西莫弟弟的视角开始回忆性的叙述:“我的哥哥柯西莫•皮奥瓦斯科•迪•隆多最后一次坐在我们中间的那一天是一七六七年六月十五日。我记得很清楚,事情好像就发生在今天一样。3”小说以“我”的限知视角展开,转述了柯西莫爬上树生活的奇幻故事。“我”与主人公一起出场,参与了故事的发展,但“我”的视角本身具有局限性,只能对自己的内心和其他人物的外部行为观察,叙述与自己的心理活动及故事,也就是所谓“限知视角”。然而《树上的男爵》当中的叙述者“我”的视角并不局限于此。

(1)限知视角的“视角越界”

何谓“视角越界”?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在讲述故事时有意对视角限制置之不理,明目张胆地运用全知视角,同时又不断地在文本中暗示“我”对事件缺乏知情的可能性,就是所谓的“视角越界”4。“视角越界”是限知视角叙述中的一个普遍现象,由限知视角的叙述者讲述故事,披着有限视角的外衣,却加入了全知视角的实质性内容,形成了“视角越界”。因此叙述者才能够讲述常理所不知道的事情,具有全知视角叙述者的特点。如,柯西莫在女主角薇莪拉回到小镇与之相遇的片段,“柯希莫开始心怦怦直跳,他满心希望那位女骑士走近,以便能够看清她的脸,希望那张面孔将是美丽非凡的。可是除了期待她的到来和期待她的芳容之外,还有第三种期待。5”这个描述柯西莫心理活动的片段,这明显超越了“我”的所知,形成了“视觉越界”。限知视角的“我”在故事中突破了自身作为叙述者的局限,虽然仍处于故事之中,但已退到了故事中的某一角落,甚至游离于故事之外,使他与自己所讲述的故事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取得了客观性视角的某种特点。

(2)读者对“视角越界”的“反干预”

限知视角在叙述过程当中,不可避免地会带有主观性的色彩,正是这种主观色彩的流露,赋予了叙述者“我”“干预”故事发展的功能,这种“干预”,主要表现为个人观点的流露,以及对主人公或者故事情节发展的一种评价与思考。《树上的男爵》中,“我”看见母亲在窗台上挥舞着彩旗向窗外树林中的哥哥发送某种通讯语言的时候,忍不住流露出些许个人情绪:“我对此感到有些气愤,因为我竟不知道我们的母亲藏有那些小彩旗,并且懂得用法。假如她教我们同她一起玩旗子,那该有多美呀……”6这里“我”难以抑制住自己的嫉妒,这种主观色彩的流露,赋予了叙述者“我”“干预”故事发展的功能。

此外,叙述者“我”在讲述哥哥树上的生活的时候,还经常带有主观的思考和评价。柯西莫想要建立一个公正、自由、平等的世界共和国,他加入了同济会,但是却把一些森林中的神秘仪式融入同济会的礼拜仪式。对此,叙述者“我”直言:“总而言之,我的想法是礼拜以上的这些变化可能是出于他个人的需要,因为他可以很容易采用各个行业的象征物……”7这些主观的评价也成为了小说叙事的一部分,但是读者对此并非都照单全收。

叙述者“我”的主观思考与评价,有时的确可以引导读者思考,但也常常会适得其反,读者对此并非照单全收,而是开辟出一块“想象力的高地”,在这块高地上,读者自己参与小说情节的构思,可以选择性的忽略或者怀疑叙述者“我”的思考和叙述,甚至可以推翻这些思考和评价,自主地在头脑中创建新的被隐蔽的故事情节。这种想象力的发挥也就构成了读者对叙述者“我”的主观色彩的一种“反干预”,这不仅是阅读小说的奇特乐趣所在,也恰好是唤起“轻逸美学”独特审美体验的必要前提。

2.多重叙述视角转换与“轻逸”的审美体验

(1)多重叙述视角转换拓展第三层叙事结构

《树上的男爵》的叙述者,即主人翁的弟弟“我”,并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借由他的叙述,我们仅仅知道了男爵一家和小镇的基本概况,以及他与哥哥柯西莫不多的接触中的所见所闻,而柯西莫传奇人生还有许多精彩的故事,都是经由他的限知视角叙述完成的。

“在传统的全知叙述视角中,叙述者处于故事之外,可以随意变换叙事眼光,透视人物的内心活动。常规的第一人称叙述也即叙述者作为故事的主要或次要人物的时候,叙述者的讲述不能超出作为叙述者的人物所感知的范围。”8在《树上的男爵》中,“我”作为故事中的人物,并不能讲述卡西莫的奇幻故事的具体细节与真相,只能观察和描述出现在自身视野范围内人物的一举一动,展示自身在场时发生的事件,未参与的故事必须由第三者提供才能转述。除了部分“视角越界”的现象,绝大部分柯西莫爬上树之后所经历的奇妙故事都是以柯西莫的限知视角开始叙述的,弟弟只是进行转述,“现在我要介绍的这个故事曾由柯西莫讲述过许多不同的版本,我保留细节最丰富而且逻辑胡乱最少的一种说法。虽然可以肯定我哥哥在讲述他的历险过程时添加了许多的主观臆断,而我由于缺乏其他消息来源,总是尽量用他说的原话。”9

作者在创作故事时,通常不会只有唯一的叙述视角,而是依靠多重叙事视角的转换来推动整篇小说的发展,另一限知视角的柯西莫,在这期间的叙述发挥了绝对性的作用。小说中柯西莫会在广场的树上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在森林中遭遇的奇特经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关于柯西莫的叔叔埃内阿骑士的故事,他目睹了叔叔勾结海盗并且最终自食其果被无情杀死的全过程,并对叔叔悲惨结局有多个版本的讲述。像这样依托故事主人公之口而讲述的故事情节的叙事手法,拓展了小说文本的叙事结构,构建出除作者与文本、文本与故事以外的第三层叙事结构:故事中的故事。

(2)拓展第三层叙事结构即构建“轻逸美”的创作方式

第三层叙事结构的拓展,不仅使得小说故事内容更立体生动,更重要的是减轻了故事的沉重精神内核,这正是卡尔维诺“减轻小说结构与语言的分量”的绝妙之举,也正是其“轻逸美学”在创作实践中的应用。在卡尔维诺看来,他把“轻”看作是消解现实重量的根本方式,看作是表现世界、进行小说创作的审美理想。10他所推崇的“以轻写重”体现在小说叙事领域,就在于抛弃传统的沉重的表达方式,拓展小说的叙事结构,增强故事的立体感,以“轻逸”的书写方式,改变原本沉重的故事主题与精神内涵,构建了叙事的轻逸美。

《树上的男爵》中的主人公柯西莫以他的限知视角,将自己的所见与所想融入到对叔叔惨死的故事当中去,并夹杂着自己对叔叔的特殊友谊与善良的同情,对悲惨的故事经过进行了改写。他对世人宣称,叔叔的死亡是一场意外的劫杀,这或许出于为他父亲着想,因为父亲听到兄弟的死讯后感到巨大的悲痛,柯西莫不忍心说出叔叔的卑劣行径来加重父亲的痛苦,他甚至想替叔叔编造出一段假的光荣史,谎称他为战胜海盗进行了长期秘密的斗争。真实的故事究竟是如何的呢?叔叔勾结海盗未果,反倒被海盗谋害,这样的死亡真相是丑陋与卑劣的,是让人无法承受的现实之重。然而,在第三层叙事结构拓展后,加入了柯西莫自己编造的英雄故事,这不仅给故事中的人物带去了抚慰,免受丑恶的真相的伤害,同时也让读者在阅读时,消解对真实生活的焦虑与苦闷,避免丑陋的真相所带来的沉重,从而获得一种轻盈的审美体验。

三、结论:巧妙的叙事艺术营造“轻逸美学”

轻逸,是卡尔维诺小说中的重要审美特质,这种明快轻盈的审美感受,正是依托于卡尔维诺高超的叙事技巧所营造的。小说的叙事艺术从限知视角的“视角越界”到多重叙述视角的转换,逐步拓展了小说的叙事结构,从而达到“减轻小说结构与语言的分量”的效果,给读者带来独特的阅读快感,获得轻逸的审美感受。

在阅读过程中,读者对弟弟的限知视角的评价与思考并非照单全收,而是在脑海中开辟出一块“想象力的高地”,自己参与小说情节的构思,想象出新的被隐蔽的故事情节。这种想象力的发挥就构成了读者对叙述者“我”的主观色彩的一种“反干预”,这不仅是阅读小说的奇特乐趣所在,也恰好是唤起“轻逸美学”独特审美体验的必要前提。

此外,作者采用多重限知视角的交替转换的方法,让主人公柯西莫也承担叙述者的职能,以他的视角叙述了更多的故事,从而拓展出新的叙事结构——“故事中的故事”,使得小说沉重的内涵变得更加轻盈,让读者在阅读时,怀着轻松的心情消解对真实生活焦虑与苦闷,从而获得一种轻盈明快的审美体验。第三层叙事结构的拓展,正是卡尔维诺“减轻小说结构与语言的分量”的绝妙之举,也正是他营造“轻逸美学”在创作实践中的灵活应用。

注释:

1.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M].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2.卡尔维诺.吕同六,张洁,萧天佑译.美国讲稿[M].译林出版社,2008.

3.伊塔洛·卡位维诺,吴正仪译.树上的男爵[M].译林出版社,2012:1.

4.曾斌.卡尔维诺小说叙事研究[D].江西师范大学,2008:29.

5.伊塔洛·卡位维诺,吴正仪译.树上的男爵[M].译林出版社,2012:181.

6.伊塔洛·卡位维诺,吴正仪译.树上的男爵[M].译林出版社,2012:44.

7.伊塔洛·卡位维诺,吴正仪译.树上的男爵[M].译林出版社,2012:230.

8.曾斌.卡尔维诺小说叙事研究[D].江西师范大学,2008:28.

9.伊塔洛·卡位维诺,吴正仪译.树上的男爵[M].译林出版社,2012:131.

10.雷武锋.“轻”:卡尔维诺小说美学中的诗性智慧[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5):8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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