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记张季鸾如何让国共两党欣赏

2016-11-01 22:29张炜
东西南北 2016年19期
关键词:社评总编辑大公报

张炜

毛泽东曾对吴冷西说,当总编辑应该学习他;周恩来也说,做总编辑要像他那样“有悠哉游哉的气概,如游龙飞虎、游刃有余”;蒋介石说他“一代论宗,精诚爱国”;于右任为他作评:“恬淡文人,穷光记者,呕出肝胆”……

他,就是被人称之为报界宗师的张季鸾。

报界先驱张季鸾,文风犀利,少年有为。青年时,他曾担任过孙中山先生的秘书,后来又在报纸上用文章披露袁世凯的卖国行径。他毕生穿着粗布长袍,一生奉行言论救国,赢得了国共两党领导人的敬重。他一介书生,将15年青春和心血奉献给《大公报》,实现了以笔报国,以笔救国的心愿。他曾说:“要以钝重之笔写锋利文章,以锋利文笔写钝重文章。也就是说,只要文章的观点和信息有足够的杀伤力,根本就不必在文气和辞藻上剑拔弩张,杀气腾腾。”其做人作文爽直、大气的一面可见一斑。

提“四不”办报方针,倡新闻自由

张季鸾,名炽章,1888年3月20日生于山东邹平。1901年,父亲死后,随母亲扶柩返回祖籍陕西榆林,后就读烟霞草堂,师从关学大儒刘古愚,得到沈卫、沈钧儒的赏识和器重。1905年,官费留学日本,1908年回国,一度在于右任主办的上海《民立报》任记者。1916年任上海《新闻报》驻北京记者。1916~1924年任北京、上海两地的《中华新报》总编辑。1926年与吴鼎昌、胡政之合作,成立新记公司,接办天津《大公报》,任总编辑兼副总经理,1941年9月6日,病逝于重庆。

张季鸾在主持《大公报》笔政后,提出著名的“不党、不卖、不私、不盲”四不主义办报方针。他解释“四不”是——曰不党:……纯以公民之地位发表意见,此外无成见,无背景。凡其行为利于国者,吾人拥护之;其害国者,纠弹之;曰不卖:……声明不以言论作交易,不受一切带有政治性质之金钱补助,且不接受政治方面之入股投资是也。是以吾人之言论,或不免囿于知识及感情,而断不为金钱所左右;曰不私:本社同人,除愿忠于报纸所固有之职务外,并无私图。易而言之,对于报纸并无私用,愿向全国开放,使为公众喉舌;曰不盲:非自诩其明,乃自勉之词。夹随声附和是谓盲从;一知半解,是谓盲信;感情冲动,不事详求,是谓盲动;评诋激烈,昧于事实,是谓盲争。吾人诚不明,而不愿自陷于盲。

张季鸾清楚地阐述了著名的“四不”方针,在中国报业史上,从来还没有一份民间报纸亮出过这样鲜明的旗帜,追求新闻自由。在以后的15年里,他不仅一再重提,而且忠实地履行这一庄严承诺。

1936年4月1日,《大公报》上海版创刊,他执笔的《今后之大公报》社评义正词严地重申:“本报将继续贯彻10年前在津续刊时声明之主旨,使其事业永为中国公民之独立言论机关,忠于民国,尽其职分……而不隶籍政党,除服从法律外,精神上不受任何拘束,本报经济独立,专赖合法营业之收入,不接受政府官厅或任何私人之津贴补助。同人等亦不兼任政治上有给之职,本报言论记载不作交易,亦不挟成见,在法令所许范围,力求公正。苟有错误,愿随时纠正之。以上为本报自立之本。”

1939年5月5日,经过13年的奋斗之后,他在《大公报》香港版发表社评《抗战与报人》时说:“我们这班人,本来自由主义色彩很浓厚的。人不隶党,报不求人,独立经营,久成习性。所以在天津在上海之时,往往与检查机关小有纠纷”。“中国报人本来以英美式的自由主义为理想,是自由职业者的一门。其信仰是言论自由,而职业独立。对政治,贵敢言,对新闻,贵争快,从消极的说,是反统制,反干涉。”

毛泽东曾说:“张(季鸾)本人年轻时在日本留学,虽然许多留学生都参加党派,但他始终以超党派自居。此后,特别是在国共合作时期,他更是以第三者标榜。”

大义揭真相,两度受狱苦

1913年初,张季鸾与曹成甫创办北京《民立报》,因消息灵通、言论犀利备受各方瞩目,和黄远庸、刘少少一起被誉为北京新闻界的“民初三杰”。这是他独立从事新闻事业的开始,时年24岁。

1913年6月,《民立报》因为披露袁世凯“善后大借款”内幕,震动全国,当晚他就和曹成甫锒铛入狱,三个多月后,经李根源等友好多方营救才得以出狱,当即被驱逐出京,曹却庾死狱中。回到上海后,他在康心孚主编的《雅言月刊》发表《铁窗百日记》。对同伴的死他终生悲痛,并全力抚养遗孤曹谷冰成人。

袁称帝时,张季鸾和曾通一、康心如等创办《民信日报》,任总编辑,每天撰文抨击。政学会张耀曾、谷钟秀等创办《中华新报》,聘他为总编辑,因披露段祺瑞以胶济铁路为抵押向日本秘密借款的消息,段等震怒,命令查封《中华新报》等6家报纸及邵飘萍的新闻编译社,张季鸾再次被捕,在首都警察厅拘押半个多月,经国会抗议、张耀曾等多方营救才获自由。

为了履行一个记者的职责,揭真相,还读者知情权,张季鸾曾两度被捕历经牢狱之苦,不愧是一个真正的新闻斗士。

精通新闻业务,开辟报界新纪元

1919年,张季鸾任上海《中华新报》总编辑,邵飘萍在《实际应用新闻学》中说:“张季鸾君主持上海《中华新报》,立论公正,文笔犀利,惜该报拙于经营,无法展其所长。”胡政之后来也多次对徐铸成等说及“张先生在《中华新报》主持笔政时,文章也非常脍炙人口,外国记者每以其社论全文转发本国”。

1924年,《中华新报》因经济拮据停刊。后来,张季鸾流浪天津遇到了留日同学胡政之、吴鼎昌,三人决心办一份像样的报纸,由银行家吴鼎昌筹资五万,以一万元买下1925年11月停刊的《大公报》,1926年9月1日新记《大公报》诞生。

吴的资本、胡的经营和张的那支笔开辟了《大公报》的新纪元。“他的笔,包括文笔犀利、议论精辟的新闻评论,首创一格的新闻编辑和标题,以及由于他的特殊新闻敏感,指挥采访、写作的独特新闻,在我国近代新闻史上,他无疑是一位杰出人物。”徐铸成生动地回忆起张季鸾激扬文字、挥毫写社评的情景:“当时,《大公报》的社评是刊在第二版下部。广告多了,地位会被挤缩小。他动笔前,先问排字房留下多大地方。有两千字他就写足两千,一千二就写一千二,不要加条或抽条一般凑合版面的办法。遇大问题字数少了,他也能‘畅所欲言;小问题而篇幅大,他也能旁征博引,句句扎实,不使人有勉强拉长的印象。有时写到一半,忽然来了更重要的新闻,决定易题重写。为了‘抢时间、争速度,他写好一段,裁下来先付排,接着写下去,边写边付排。全篇付排后,到小样打来再加润色。还有,最后来了新闻,社评必须修改、补充时,他能划去一段,补上一段;划去几个字,补上几个字。排字房不须硬挤,不会影响行数,还可准时打版、付印。”

虽政见不同,但爱国一片赤诚

1941年5月,日军进攻中条山国民党军队,发动了中条山战役。日军在军事进攻的同时,还到处散布谣言,以混淆视听。国民党为转移国人的视线,也利用自己手中的新闻媒介,传播什么“八路军不愿和国民党中央军配合作战,乘机扩大地盘”等谣言。蒋介石还指派陈布雷请《大公报》总编辑张季鸾、在渝分馆总编辑王芸生出来说说话。

在张季鸾的安排下,王芸生撰写了那一篇题为《为晋南战事作一种呼吁》的社评。社评在引述日军的谣言后说:“这些说法,固然大部出自敌人的捏造,惟既播之中外,其事实真相,自为中外人士,尤其我们忠良各界亟愿闻知。因此,我们热诚希望第十八集团军能给这些说法以有力的反证。”

正在重庆的周恩来,看到这篇社论后,当夜疾书一封长信给《大公报》的张季鸾、王芸生,说明晋南战事真相。周恩来的信写得非常委婉,首先说:“季鸾、芸生两先生:读贵报今日社评《为晋南战事作一种呼吁》,爱国之情,溢于言表,矧在当事,能不感奋?”接下来,信中一方面驳斥敌寇的谣言,另一方面历陈八路军的抗战业绩和共产党团结抗战的诚意。

接到周恩来的信,张季鸾、王芸生也很重视,他们不顾重庆一边倒的舆论氛围,毅然接受了周恩来提出的“将此信公诸读者”的建议,于1941年5月23日在《大公报》重庆版上全文刊登了周恩来的来信,并配发社评《读周恩来先生的信》,认为共产党1927年以后的10年间“是负号的,不是正号的”,希望“对国家永作正号的贡献”,并提议毛泽东到重庆和蒋介石“彻底讨论几天”,“只要中共对于国家前途的基本认识能真实成立一致的谅解,则其他小的问题皆不足障碍合作。”

张季鸾虽然与共产党政见不同,但却无法否认他对国家、民族的赤诚。

文品人品俱佳,受人景仰赞誉

张季鸾与中国自由主义的象征性人物胡适相交相契。1933年春,张季鸾、王芸生、胡适在北平一同吃小馆子。季鸾先生品评适之先生说:“适之先生好比龙井茶,总是那么清新。”王芸生则品评季鸾先生,认为他好比新泡的龙井茶,清新之外还有热。以胡适为人为文的平实理性、宽容厚道和冷静渊博,以张季鸾为人为文的理路清晰、见解独到和热情洋溢来看,上述品评,绝非文人之间的互相吹捧,而是知人论世,一语中的。诚如吴鼎昌赠给张季鸾的诗所说的:“深交孰能忘其厚,久交孰能忘其旧;我何与君两忘之?日见百面如新觏!”

1958年,毛泽东曾对吴冷西说过:“张季鸾摇着鹅毛扇,到处做座上客。这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观察形势的方法,却是当总编辑应该学习的。”

1938年,周恩来也说:“做总编辑,要像张季鸾那样,有悠哉游哉的气概,如游龙飞虎、游刃有余。”

于右任曾为张季鸾作评:“恬淡文人,穷光记者,呕出肝胆。”吴鼎昌赠给张季鸾的诗曰:“深交孰能忘其厚,久交孰能忘其旧;我何与君两忘之?日见百面如新觏!”

蒋介石更是看重他。有一次,蒋介石大宴群僚,可时间已到,还有一位客人未来。大家不知道是什么重要人物。正猜测间,蒋介石陪着一位布履长衫的小老头进来并让至主宾席。蒋向大家介绍:“这位是张季鸾张先生,道德文章,名扬天下。”席间,蒋还不断为张布菜劝饮,让那些大员们惊讶不已。

葬礼创纪录,精神耀后人

1941年9月6日,张季鸾在重庆去世。

他的葬礼创民国之最,身后也再无新闻人获此殊荣。参加张季鸾葬礼的人来自三教九流,杜月笙抚棺痛哭,国共两党的领导人对张季鸾做出了极高的评价。

国民党领导人蒋介石的唁电是:“《大公报》社转张夫人礼鉴:季鸾先生,一代论宗,精诚爱国,忘劬积瘁,致耗其躯。握手犹温,遽闻殂谢。斯人不禄,天下所悲。怆悼之怀,匪可言罄。特电致唁,惟望节哀。”

中共领导人毛泽东、陈绍禹、秦邦宪、吴玉章、林祖涵的联名唁电是:“季鸾先生在历次参政会议内坚持团结抗战,功在国家。惊闻逝世,悼念同深。肃电致悼,藉达哀忱。”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的唁电是:“季鸾先生,文坛巨擘,报界宗师。谋国之忠,立言之达,尤为士林所矜式。不意积劳成疾,遽归道山。音响已沉,切不再,天才限于中寿,痛悼何堪。特此驰唁,敬乞节哀。”

周恩来和邓颖超还以私人身份写了挽联:“忠于报事,不屈不挠,三十年笔墨生涯,树立起报人模范;病已及身,忽轻忽重,四五月杖鞋矢次,消磨了国士精神。”

从1927年国共两党分裂后,两党最高领导人能对同一个人同时做出如此高的评价,实属罕见。

张季鸾这样一个媒体人,一个权威“喉舌”的负责人,犀利的言词,投枪一般的笔,作为一位成功的报人,他确实有许多地方值得今人怀念与学习。

张季鸾先生去世时创下了两项“纪录”。一为国共两党最高领导人,对他同样都做出极高的评价;二为在中华民国史上为一报人举行“创纪录”的隆重追悼活动。

(马甲荐自《时代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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