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汝纶三书成姻缘

卢坡

吴汝纶，字挚甫，为晚清桐城派的末代宗师，生前有“海内大师”和“古文宗匠”之誉。吴汝纶自幼接受传统教育，科考连捷，同治四年（1865年）会试，取进士第八名，“遂以内阁中书用”。吴汝纶以文章名世，“是时中外大疑大计，一决于国藩、鸿章二人，其奏疏多出汝纶手”。从其留下的文集、诗集与说经著作《易说》《尚书故》《夏小正私笺》等看，吴汝纶于中国传统之学术颇有研究，又兼举桐城派之大旗，上游于曾国藩、李鸿章等晚清名臣，下携范当世、李刚己、马其昶、二姚（姚永朴、姚永概）等才俊，“古文宗匠”之誉名至实归。 就是这样一位“海内大师”，有时竟也当起了红娘，做着牵线的事儿。

吴汝纶不仅自己家与名士结姻（如侄女吴芝瑛与名士廉泉的结合），还力促他人联姻。姚慕庭有一女名蕴素，颇有诗才（著有《蕴素轩诗集》12卷和《沧海归来集》10卷），年岁渐长仍待字闺中。姚慕庭与其子姚永朴分别与吴汝纶书信，请求其为姚蕴素寻觅佳婿。

吴汝纶与姚氏交好，自然对此事颇为上心，考虑到姚女之才情，必期以名士相配。当时与吴氏相交而无偶之饱学者，首推范当世。范当世字无错，号肯堂，“同光体”诗人代表，与古文家贺涛齐名，有“南范北贺”之誉。当时，范当世妻亡，“不再娶，若私有禁令，严不可破”。吴汝纶虽有心为姚、范牵线，但要先向双方做沟通，其在《答姚仲实》书信中言：

见委择婚一事，不佞知交殊少，惟通州范肯堂，文学优长，前曾略为言及。渠坚持不续娶之说，兹拟作书，问其尊人，且说明府廷家世及贵女弟才德，看其如何见复。尊大人来书，俟范氏有复音后，再行裁答。

吴汝纶此信是答复姚永朴（字仲实）所作，信中首言范氏之才学，续言范氏之节操，再言姚女之才德，全从双方优长之处着眼，力求成此婚配。但是，姚、范两家又都有各自的情况，一方是才女，自视甚高，但却长而不售；一方面是才子，妻亡不愿再娶。吴氏虽有心撮合，但究竟能否成其婚配，却心中没底。所以，信中才有“俟范氏有复音后，再行裁答”之言。

吴汝纶为说服范当世，不仅给范氏之父写信，还动员范氏身边的好友相劝。吴汝纶与范氏之信，今已不可见，但想必是费尽口舌，言尽姚氏之女才德。范当世在父亲、朋友的劝说下，最终放弃不再续娶之言，准备迎娶那位出身书香门第的才德之女。吴汝纶为此甚为高兴，在《答张廉卿》信中道：范肯堂已为媒说姚慕庭之女，范府亦允诺矣，执事能不佩服我乎！

此事至此，本当顺理成章，但是姚府又有些犹豫，甚至有反悔之意。这让这对才子佳人婚配之路再生波澜。为此，吴汝纶写了一封长信给姚慕庭、姚永朴及姚永概，引之如下：

所论范宅婚事，前因执事及仲实屡有书见托，并言不嫌远省，但计人才，故敢为之导言。今范公来书，虽立言婉转，要已允诺，其所以委曲言之者，实缘肯堂故剑情多，誓不更娶。前时范公屡令更娶，并托肯堂深友从旁讽谕。肯堂坚持初见，自为前夫人墓文，仍以不更娶为词，其父不能夺也……其先世，自明以来多达人，范文正之后裔也。其家清贫，然肯堂及其仲弟，皆以文学知名公卿……目前虽窘，亦未必仰给前姻家……窃谓上有公姑，下有前子，亦续弦之常事，且亦安得无公姑之家而与之议婚哉！范氏本无议婚之心，而某因谆属，驰书劝之；既有诺矣，而尊处又若不甚见信，使某无辞以谢范，殊觉为难。执事及仲实前书，专以此事见委，肯堂所闻知也，今若改议，亦苦难于置词。鄙意议婚专以择婿为主，其他皆在所轻，执事初见最是，若左顾右盼，长虑却步，则必至淑女愆期，交臂而失佳士。今海内文笔，如范肯堂者，某实罕见其对。恃执事前书相委之专，为之作合，自谓不负所托。执事阅人多矣，知人材之难得，尚望采纳鄙言，旁人忌才嫉能，或多为诽议，不足听也……与执事交谊，不后于范氏，范氏肯采鄙言，料尊宅不致待我不如范也！不具。

吴汝纶此信真是煞费苦心，颇为讲究行文说理，从反面讽谕，从正面劝谏，真是让姚家逃无可逃。我们来看吴汝纶是如何回信姚家书信的：“因执事及仲实屡有书见托”，是你们屡次委托“我”来为姚家千金择佳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才”一条。范当世之才，有目共睹，又是范文正公之后裔，此人当然是合适人选。范当世则因为重情，起初并不同意再娶，吴汝纶在其中做了范当世的工作，做了范当世父亲的工作，还做了范当世朋友的工作，最后范当世答应此事，正所谓“并托肯堂深友从旁讽谕”，“范氏本无议婚之心，而某因执事谆属，驰书劝之”，范氏才“诺矣”。这个时候，你们姚家再提出责难，“左顾右盼，长虑却步”，甚至打退堂鼓，只能使“某无辞以谢范，殊觉为难”。最终只能是“淑女愆期，交臂而失佳士”。正是有这样热心的“红娘”，姚、范两家终成亲家，范当世才高，姚蕴素识长，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成就了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婚后，范当世决意不再参加科考，以诗文及汲引西方进步文化为任。姚蕴素对此表示了极大的理解和支持：“一生师友恩情重，半壁江山感慨多。便学鸿光能举案，由来孔孟未登科！”范当世去世后，姚蕴素出任南通女子师范学校的第一任校长，投身于吴汝纶、范当世倡导的教育改革实践之中。

此外，姚慕庭另一佳婿为马其昶，马其昶字通伯，晚号抱润翁，安徽桐城人，受业于方东树，师事吴汝纶，为桐城派之“殿军”。马氏长于古文，热心教育，力襄吴汝纶办学，秉承吴汝纶办学宗旨，以“培养济世人才”为己任。这样以联姻、师友的方式，吴汝纶、范当世、马其昶、姚永朴、姚永概等才俊，相互唱和，桐城派最后的群体得以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