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的仕途与艺途

2016-11-23 08:59马明宸
老年教育 2016年10期
关键词:边款任伯年功名

□ 马明宸

吴昌硕的仕途与艺途

□ 马明宸

对书画、诗文与篆刻艺术的追求,是贯穿吴昌硕一生的,不可否认,他把艺术作为了自己终生追求的事业。但他是由传统社会的读书人转变而成的艺术大家,他在60岁之前的读书入仕经历不可否认,读书与从艺交织在一起,呈现出矛盾性。这种矛盾状态,也是吴昌硕作为封建末世文人士大夫的真实人生,这在吴昌硕的诗文题跋及篆刻印文边款中时有体现。

吴昌硕的父祖辈均为传统的文人士大夫,可追溯出辉煌的入仕为官经历。在这种家庭环境中,书画篆刻艺术被视为贻误科举正途的丧志玩物。但是吴昌硕治印却得到了父亲的宽容和许可。但他并未放弃读书科考,并于1865年21岁时参加乡试中了秀才。其后,吴昌硕便绝意科场,转向了习诗作画与写字刻印,走上了坐馆教书、刻印卖字的谋生道路。由此看来,吴昌硕青年时期对于科举的确是低调和消极的。

这个时期,吴昌硕进行了广泛的文化交游,得以观摩历代法书名画,开阔了眼界,丰富了学养,构成了他艺术上的重要积淀期。从29岁成亲到进入中年以后,吴昌硕的生活状态是惨淡的,这从任伯年为其所画的《酸寒尉像》和《饥看天图》中均有体现。无论是从画面形象还是朋友的题跋来看,他们对自己的状态都是不满意的,充满了自嘲和自贱。另外,与任伯年以画题单纯的互相嘲讽不同,画友杨岘在《酸寒尉像》的题跋之中,更直表深意:“何人画此酸寒尉,冠盖丛中愁不类”“苍鹰将举胡不举,跕跕风前侧两翅。高秋九月百草枯,野旷无粮仗谁伺。”以及“尉乎去年饥看天(君去年绘《饥看天图》),今年又树酸寒帜。老夫老矣筋力衰,丑态向人苦遭弃”“尉如盐薤我如堇,不登嘉荐总一致”几句,表达了同病相怜以及伤感自卑之情,后两句还有一层共勉的意思,他相信“尉年四十饶精神,万一春雷起平地。变换气味岂能定,愿尉莫怕狂名崇”。并互相激励:“英雄暂与常人伦,未际升腾且拥鼻。世间几个孟东野,会见东方拥千骑。”从朋友的言词之中,也可以折射出吴昌硕的入仕心态。

这个时期,吴昌硕本人也在他自己的诗文以及篆刻边款的撰写中,透露出对于选择艺术的迷茫与彷徨。1881年,吴昌硕38岁时作《别芜园》,在诗中他叹息到:“读书愧未成,好古竟何取?男儿好身手,何不拔剑舞?区区谋一饱,坐受众人辱。”

这首诗,表达了吴昌硕对耽于艺事而贻误功名的追悔。1884年,吴昌硕为自己取号“印丐”并刻成自用印。他的画友任伯年不具士人身份,也不能回避“艺人”之嫌,慨叹为画所累,所以自号“画奴”。吴昌硕为其治印,这说明二人都觉得自己是在以画印谋生的丐奴。1885年,42岁的吴昌硕在“群众未悬”印章边款再次叹息自己“功名未成”,这说明没有功名的纯粹艺人并不是吴昌硕的终极追求,更何况以此为生尚不足以养家糊口,他在蹉跎的鬻艺生涯中意识到了功名的重要性。其实在心态之外,吴昌硕早已于不惑之年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仕途营求。1882年,39岁的吴昌硕经友人荐举为“佐贰”小吏,即是帮助主官处理事务的县丞。由此,吴昌硕便获得了一个府吏的身份,即任伯年绘的“酸寒尉”,可以说是正式步入了仕途。这个时期,吴昌硕便以士人书画家的身份在公务之余广泛交游,以书画为媒结识了一些大宦名儒。1890年,吴昌硕得识晚清名士吴大澄,吴大澄时任河道总督,二吴相识后“商讨学术甚相得”,此后,吴昌硕的许多重要仕途经历都得到吴大澄相助。1894年,吴昌硕在京又以诗文印谱访赠翁同和,翁时为同治、光绪两帝师,任军机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这些交往,虽然都以艺事为形式,但是并不能完全排除“宦游”的色彩。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初战失利后,清政府起用在镇压太平天国起义中极具威力的湘军,令湘军旧将吴大澄北上督师御敌,出人意料的是,吴大澄“奏调先生(吴昌硕)赞画军事”。其实,二吴只是诗文雅交,且吴昌硕并无战争经验,更未表现出过人的军事才能。吴大澄之邀所谓“赞画军事”,只不过是虚词。当然,吴昌硕本人的爱国情绪和报答知己的原因不可排除,但是谋取功名的目的也不可否认,甚至是更为主要的和具体的动机。因为曾国藩曾因镇压太平军有功,他属下的许多幕僚都以此得到功名,这是可缘的前因。另外,吴昌硕在和吴大澄的诗文中,也有:“谢傅围棋终破贼,班超投笔敢论才”的诗句,可见,他把吴大澄誉为东晋谢安,自况为万里封侯的班超,也正应了杨岘前面期望的“万一春雷起平地”“会见东方拥千骑”,其志可见。

吴昌硕此举表现出了极大的坚决性,年过半百的他不顾家人的劝阻,毅然前行。但是,这一梦想却随着吴大澄的一败涂地而化为泡影。之后,吴昌硕的入仕营求仍未破灭,他用自己多年的积蓄捐了个候补知县的官衔。据说,此事仍为吴大澄助成。到了1899年,吴昌硕终于经同乡丁葆元的荐举,受任为江苏安东县令,可谓壮志得酬。从这些事实中可以看出,吴昌硕入仕的主动性和坚决性。

出乎意料的是,吴昌硕上任一月后旋即辞官,个中缘由众说纷纭。其实,这正是吴昌硕两条人生主线互相纠结和矛盾转化的结果。多年的营求,一旦得手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安东小县地处荒寒的苏北,远离了诗文雅集的海上艺林,这与吴昌硕原来期待的亦官亦艺的状态是有反差的,他表现出极大的不适应。这些,从他的 《一月安东令》篆刻边款中有明确的体现:“旧黄河势抱安东,古木寒潭万影空;卧榻冷悬高士雪,卷茅狂听大王风。诗来淮上秋山里,人在天涯水气中;眼底石头真可拜,傥容袍笏借南宫。”另外,吏才的欠缺再加上具体的“甲午之战为炮声震聋”等身体原因,吴昌硕才真正认识了自己。至此,吴昌硕的入仕追求才彻底破灭——他终于作出了最后的抉择,告别了困扰多年的幻梦,决意辞官。

此后,吴昌硕便心无杂念地转向了书画艺术领域,这才有了他艺术上“老缶衰年别有才”的全新时期。六七十岁之间,吴昌硕的艺术至于大成。进入20世纪,吴昌硕的身份逐渐转化为了艺术大师,他对自己的仕途经历开始回忆梳理并重新评价。晚年转换了身份和心态的吴昌硕,在66岁时刻印“先彭泽令辞官五十日”,张扬了他知县经历中的辞职举措。76岁时,他又刻“重游泮水”印,在边款中他用“师强曳之应试入学”,来强调参加科考的被动性。其后的门人弟子们,在编撰吴昌硕的年谱和年表中,就更加强化了这一倾向,省略了吴昌硕许多重要的仕途经历,进一步弱化了他早年交往中的宦游色彩,重塑其艺术大师的形象和风范。

《寒酸尉像》 清·任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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