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2016-11-25 18:03李天逸
四川文学 2016年2期
关键词:算命先生彼岸

李天逸



彼岸

李天逸

据说,人死后,会进入一片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伤痛,没有忧愁,万物沐浴明媚的阳光下,温暖肆意

但是,并不是谁都能到达那片彼岸

—题记

(一)

北方的春天,春寒料峭,雪后的晴空,高远清朗,似是一块巨大的琉璃明镜,初霁的雪,在广袤的平原上交织出一地银白……

好一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醇蹲坐在被冰雪冻结的田埂前,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无神。

他伸手捂着火机,在凌厉的寒风中点燃了一支大丰收,袅袅的烟雾在晴空下晕开,在稀薄的阳光中弥散。他不说话,也不想说话,因为,此时无声胜有声—

今天是他娘的忌日…

醇出生时,算命先生说他是天煞孤星,爹执意将他抛弃,娘不顾家人反对一手将他拉扯大,但是,在七年前的那个微冷的早春,在家人的冷眼和沉重的家务中操劳致死…

之后,他便成为了家里人责难的对象—

克死了老妈你个不肖子孙!

都因为你!

那些凶狠的言语日复一日在醇的脑海回荡,那些激烈的抽在脸上留下的火辣疼痛,似乎永远挥之不去。慢慢地,他学会了发狠,将所有身心投入到学习中,终于在高考那年金榜题名,考取了b市名牌大学。

接到通知单的那一天,他像撒欢的毛驴一样在田野间奔跑,阳光洒满周身……

“特么的叫你考那么好!叫你考那么好!克死你妈还想克死老子吗!?你知道大学一年学费多贵吗!?你知道你老子有多少钱吗?!”

腕粗的棍棒击打在身上,让那颗渴望认同的赤诚之心,悄然熄灭

他选择了逃离,逃离这个留下悲伤回忆的村庄,前往b市打工,可是穿行在物欲横流,车水马龙的闹市,他觉得自己的内心还是得不到安抚,一次次的碰壁,让他无法在这个城市扎根,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飘摇在这个冰冷的钢铁丛林上空……

记得那个迷蒙的早晨,自己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病历,冬日稀薄的阳光洒在身上,但,却没有丝毫暖意——

“十厘米大的肿瘤,不过谢天谢地是良性的,不会致命,但是还是会影响你正常的生活……我们建议你对它进行摘除”

“多少钱?”

医生扶了扶眼镜,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琢磨的笑,说出了他一辈子都无法赚到天文数字……

一个风雨无阻地在工地上扛砖头的农民工,永远不要想着能得到跟城里人一样的待遇。

身心疲惫的醇选择了回家。

那天,他用这个月辛辛苦苦攒来的钱买了回家的车票,在暮色笼罩的车站和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做最后的诀别…

家里人依旧冷言冷语,依旧把“克死母亲”的事挂在嘴边,而他的心早已布满老茧,只是麻木地抽着烟。

病痛的折磨让他越来越不能承受重体力劳动,时常出现胸闷、乏力,甚至会产生幻觉——

被一个奇怪的鬼影勒住脖子,大叫着让他索命。

醇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每当看到那个鬼影,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你这狗崽子!愣这做甚,快回来做饭给老子吃!

父亲骂骂咧咧的话将他拉回现实,他唯唯诺诺地应着,从田埂上挣起身,回到了家中……

“爹…听说邻村的张三最近在搞科学养猪,引进了国外的猪种,而且人家还是放在山上养的哩,据说那猪崽子长出来的肉质细腻滑溜,产量也大大提高,人张三因为这个还成为了邻村的富翁…”

“你想做甚?”

“俺……也想去学学人家的技术。”

“你个狗崽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次学刘四科学养鱼还不是啥都学不会!老子……唉!你管你的!人大了,翅膀硬了!去吧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父亲无奈地叹口气。

第二天一早,醇看见打包的整齐的细软,已经摆放在门前,一旁陈旧竹凳子上还放着父亲布满灰尘的老花眼镜

父亲就这样一个人。

或许心里有怨恨,但是内心最深处还是细腻柔软的。

醇并不想去学什么养猪致富,他只是找个借口离开村庄,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二)

到邻村没有车,只能步行前去,而醇恰恰享受这个过程,穿行在冷风肃杀的茫茫旷野,他的心更加宁静。

冬日稀薄的阳光倾泻而下,他仰起脸,任凭温柔的微光拂过他胡茬密布的脸庞,享受着冬日里仅有的一点温存……

“拿命来,拿命来,算一算,瞧一瞧,不算不知道一算好运到!”

突然,空旷的大地上出现了了一个扛着半仙大旗的算命先生,他抚着银白的长须,旁若无人地吆喝着,嘹亮的声音在山野间回荡。

在他心底一直认为,当年就是因为一个算命先生的话毁了他的一生,因此醇向来对这种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嗤之以鼻,他斜睨了那个老人一眼,嘴里啐了一声扭头加快了脚步,但是马上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空无一人的野外怎么会有算命先生呢,他们不是应该去人多的地方吗

他不由得回过头,数米开外的老人冷不丁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醇猛地一惊,吓得一蹦三尺高:

“你想做甚!”

“年轻人你似乎心事重重,不知道是为何所困?”

“你是什么破落户!要你管!”

“虽然老朽不知道所谓何事,但或许我能帮助你。

“你连我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能帮助我!”醇一把搡开了老人。

“年轻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尸鬼’?”老人意味深长地一笑……

“尸鬼?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告诉你,我可不信这些邪,再这样坑蒙拐骗我就把你告到警察局去!”

醇近乎咆哮着,要掩饰内心的恐惧,因为,他似乎从这个老人的眼里读出了一股潜在的巨大能量,身体不住地战栗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对视怎么会产生如此强大的力量”醇的脑袋飞速地转动着:首先,一个算命先生出现在这种人迹罕至的野外,已经是怪诞之事,刚刚回过头的刹那,似乎瞬间毫无征兆地移动到了我跟前,仅仅是这两件事已让人匪夷所思,更不要说眼睛里产生的巨大能量了……这老头究竟是什么人?

“老朽并不是什么大罗神仙。”

老人一眼就洞穿了醇的心思:

“我不过是掌握了一种游离于此岸彼岸的能力……”

此岸?彼岸?

醇停止了咆哮,静静地望着老人。

何谓此岸?何谓彼岸?

醇不禁问出了声

“你不是不想知道吗?”老人抚抚胡须,笑道。

“是啊……。我平生最不相信的就是算命先生了!”醇攥紧冻得通红的双拳,转身,慢慢离去,正当他迈开步伐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怔住了他—

“也不知道你旁边的人想不想知道……”

身边的……人!?

一席话,不禁让醇毛骨悚然,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回头定神一看,身后的老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醇顿时觉得心中一片慌乱,闭上眼一路狂奔,冷风透过他的口罩,厚军帽,在耳畔猎猎作响,乍地,他感觉一脚踩空,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突兀出现了神来大坑,地心引力似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他无力反抗,任凭单薄的身体被拽向这无尽的黑暗……

黑暗!

无尽的黑暗!

突地,一道光芒纵贯这个纯黑的空间,青光暴长的世界在眼前渐渐清晰—

破旧灰暗的砖瓦小屋,乱七八糟的衣被,还有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的泥土馨香…

醇确信,他还在那个熟悉的家里……

“原来是个梦……”

醇长舒一口气,揉揉惺忪的睡眼,艰难地拿起一旁的闹钟—

六点整,时针分针拉伸一条笔直的线。

醇缓缓从床上挣起,端起漱口盅去室外洗漱,初春的极寒能让他的头脑清醒些。当走到门口,一丝异样瞬间从心底划过,定神一看,不禁骇然—

门口放着打包整齐的细软,陈旧的竹椅上放着父亲的老花眼镜!

和梦境中的场景不谋而合!

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境吗?这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呢?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等!

如果光是爹收拾的细软和眼镜出现了,还不足以说明梦境已经成真,现在马上出发,看看路上能不能遇见那个算命先生!

醇急忙吐掉了口中的唾沫,简单地穿上几件衣服,飞矢般冲出家门,冷风徜徉在晦暗的天空下,似是皮鞭,抽打着他瘦弱的身体。

夜阑未尽,东方的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宁静的北方平原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在一片肃杀中静谧地近乎诡异—

数里过去,四周还是没有一个人影。

醇停下了脚步,伏下身,双手撑腰,大口地喘着粗气。

是不是自己的预判出差错了?

醇缓缓舒了口气,轻抚着胸膛,努力使狂躁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父亲收拾细软”的细节兴许只是一种巧合呢?

醇尝试着安慰自己。

虽然醇没有名牌大学的文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放弃了自我提高。飘荡在那个车水马龙的都市中,唯有精神的食粮,能给他带来一些心灵的涤荡……

他记得他曾读过一些关于灵异猎奇的书,书中说,梦境仍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难题,有人说是内心潜意识的映射,有人说是对现实的释义,更有甚者,说梦境即是不远的未来……

未来真的是可以预测的吗?如果这是我的未来,那么那个算命先生究竟想说明什么?如果不是,那又意味着什么?

想罢,醇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一支大丰收,在寒风中捂着手点燃……

辛辣的气体在肺里回旋,刺激着醇半梦半醒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突然清醒了一点—

我特么就是个农民,想那么多干嘛!有病吧!

“农民也是‘人’啊。”

若是平时听见这句话,醇会忍俊不禁,可是现在,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四周无人,哪来的人声!!

“作为一个‘此岸’的个体,观察这个世界便如同管中窥豹,只能瞥见狭窄的一隅……就如苏子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醇骤然回头,发现梦中的算命老人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请仙人指点!”

醇咽了口唾沫,诚惶诚恐地冲着老人抱拳礼下…

“仙人不敢当,我只是一个老不死而已……”老人笑着,捋捋银白的胡须。

“请问何谓‘尸鬼’?”

“年轻人,我看你一脸郁郁不得志,不知为何所困……”

老人又话锋一转,微微一笑,“不妨讲讲你的故事吧……”

(三)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尸鬼是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充满了失败!我一定是撞了什么邪对不对!先生快告诉我啊!告诉我……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了!”

醇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老人没有作答,只是微笑着,不语。

短暂而诡异的缄默……

冷风,依旧不紧不慢地呼啸着,似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魔,撕扯着醇被棉衣紧紧包裹的纤弱身体,方才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叫醇,辛卯年三月初三生,出生时,路过的一个算命先生说我是天煞孤星,命中克亲,从此,除了娘以外,我便在家人的冷眼和议论中卑微地成长着,无论做什么都做不好,无论怎样努力都会被嫌弃,终于娘在那个寒冷的夜里操劳而死,他们更是找到了话柄,说娘亲是我克死的,为了躲避他们的闲言碎语,我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终于金榜题名,可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认同我。迫于家境,只好辍学打工,在大城市跌跌撞撞许多年,终无所获,回到这里,继续我惨淡的人生……。

“那么,你渴望的人生是怎样的?”

“经过了这些年,我已经看透了很多,曾经的热切早已冷却,已经失去了追逐梦想的力量,我不奢求大富大贵,功成名就,我只求能有一个安放灵魂的所在。

老人仔细地端详着醇,捋着胡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半晌,缓缓道:

“善恶到头终有报,世间的凡尘琐事,总是总是遵循着一些因缘,这些因缘就像一条条无形的线,将故事的主角拉向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中,生在此岸的人当然无法察觉这些‘线’……年轻人,你的结局早已注定……恕老朽无能为力……”

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失去了笑意,深感歉意的冲着醇鞠了一躬。

“那么,如果剪断那些原有的‘线’将他们重新排列,那不就能出现不同的结局了吗!”

看见老人去意已绝,醇突然横开双臂,挡在他面前

“剪断‘因缘’?”

老人微微扬起嘴角,眼里隐隐约约透出一丝不屑:

“说得容易,你知道它们在哪里吗?你知道你身边一直有一个人在重新编制你的‘因缘’吗?”

“又是这句话……”

醇突然沉默了,机警地顾盼着—

四下里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

为什么这个老人三番五次地说我的身边有一个人呢?那真的是一个“人”吗?它为什么要篡改我的因缘?

“还记得我曾说过的‘尸鬼’吗?”

醇愣愣地点点头。

“你身边的这个人就是‘尸鬼’……尸鬼,是游离在此岸和彼岸间的一种怨灵……他们本该魂归彼岸,可是对于某个人或某件事,有着强烈的怨念,没有越过此岸彼岸之间的鸿沟,紧紧纠缠在人间,篡改怨恨之人的因缘线,让他们的人生坠入无尽的深渊。只有解开这个怨念,尸鬼才会化解……”

“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怨恨于我!”醇倒吸了口凉气…

“老朽无从知道……”

老人重重一叹,从怀中掏出一把桃木短剑,郑重其事地放到醇手中—

“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

刺凉的光芒在纯黑的视线中晕开,麻痹的身体在阵阵微暖中恢复知觉—

整个世界,明媚灿烂。

醇确信,他又一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切,还是如往常一样

清晨第一缕清澈的空气将父亲煮熟的腊制品的熏香弥散在这个小屋。将头探向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在绯色的朝霞中熠熠生辉

什么此岸彼岸,什么神棍老头,不过是大梦一场,自己还是没日没夜地过着啃老生活,在岁月的磨砺下变得麻木不仁……

人,总是那么自以为是,总以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会降临到自己身上,而当真正的奇迹诞生时,自己却又是那么恐惧与不安

想着,醇从床上挣起,一步一跌地一阵摸索,寻找着自己的漱口盅—

略显粗糙的手掠过冰凉刺骨的瓷质水池,在水池的一角触碰到了一个尖锐,细长的物体……

“这是什么?”

醇仔细地摸索着,空洞的睡眼瞬间聚焦,霎时,醇愣了—

这是一柄桃木短剑!

记忆的碎片与梦境交叠,眼前这柄桃木短剑仿佛洞开了一扇尘封许久的大门,淋漓的鲜血侵蚀了褐色的木制剑身,黑暗空洞的意识领域,一个不可名状的影子抡起短剑,狰狞的笑靥在纯黑的空间中咧开,刺亮的尖牙掩映着沾满鲜血的牙龈,深深地扎进醇羸弱的身体,疼痛,撕咬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挣扎着,哭泣着,发出了内心深处最绝望的嘶吼—

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剥夺我的生活……”

醇一脸无神地瘫坐在床上,一片空白的脑海中若隐若现地回荡着这句话,但他已经习以为常,每当他头疼的时候,这段破碎不堪的记忆片段在眼前一闪而过,伴随着那一声掷地有声的言语……

……

半晌,光影混乱的脑袋又恢复了正常……

“怎么了狗崽子,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醇不语,只是仔细地品味着餐桌上飘香四溢的腊制品,目不转睛地注视支起天线的小彩电,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上的星光大道…

“你说你怎么办啊,本来就闲置在家,现在还落个病根……。”

他不愿让父亲担心,所以从来都是回避头疼的话题。

沉重!

沉重无比的头颅压得他喘不过气,一瞬间,他似乎有种错觉,感觉自己的灵魂要抽离这个虚弱而单薄的身体……

但是这个,他是肯定不会告诉父亲的,他不愿意在老人家沟壑纵横的脸上再刻下一道岁月的痕迹。

想罢,饭已吃完,不等老人收拾,醇已经整齐地将碗筷叠放到一起,走进了厨房。

“爹……”

“做甚?”

“碗我洗吧……”

布满油污的小碗相互交叠,噼啪作响,在温水和泡沫充盈的洗碗布的洗练下,变得光洁透亮,接着,拿起下一个沾满油污的碗……

简单的家务,能放空自己的思绪……

渐渐地,他发现手中洁白干净的碗盘变得有些模糊,目所能及的世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咚—

隐隐的疼痛随着一阵砰响传遍周身,无尽的黑暗和混沌吞噬了一切。

(四)

滴!滴!滴!

惨白的灯光,划破令人窒息的寂静,耳畔,医生匆忙的脚步声恍若隔世,秒针流逝的声音和自己心电图上的跳动不谋而合—

醇看见了“自己”,躺在病床上插满塑料管的自己…

“我这是……怎么了?”

他端详着自己的手,突然发现这双手变得从未如此的煞白枯瘦,一条条沉重的的锁链缠绕其间,让这个过于消瘦的身体寸步难行。

稀薄的阳光透过窗,轻轻洒下一室的明媚,让这个气氛凝重的重症监护室有了一丝生气……

回神间,发现角落里有一个白衣男孩,他将脸背向光芒,微微抱膝蜷缩在墙角,阳光拂过他弯曲的脊梁,放射出奇异的光彩……

“请问你是……”

“你没资格跟我说话!”

男孩稚嫩的嗓音中发出了这个年龄不应有的低沉愤怒之声……

醇不再说话,他只是淡淡的望着这个男孩,总是隐隐地感觉,有种强大的无形力场将两人互相吸引…

那是一种流淌在血脉里的力量,即使经过千百年岁月的洗礼也不会淡化的力量,凭借着这股力量,醇的嗓子里下意识地蹦出了那两个掷地有声的字—

“弟弟!”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你弟弟!”

男孩转过头,曲折的泪痕淌过稚嫩的脸庞,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的光点—

“当初说好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为何要弃我而去!为何要剥夺我生活的权利!你从来都是自私的!从前偷东西你从来都是拿大头,吃馒头从来都是吃大个,就好像我这个弟弟不存在一样!!无论我做得多好你都不会认同我,只是淡淡地道一句不错,你永远那么优秀那么光彩,而我,这个渺小的存在永远就只能活在你的阴影下,苟且偷生,没人同情我,没人喜欢我……”

醇静静地望着以前这个嚎啕大哭的弟弟,一幕幕似梦非梦的场景从眼前闪过:

两个在街上靠盗窃为生的弃孩,牵着手,走过尸横遍野的街道,四处躲避这滚烫的榴弹。饥饿,让他们丧失了理智,驱使着他们啖食着腐臭的人肉。战争爆发,为了活命被迫参加了战争,见证了太多太多生死双手也沾满了鲜血,内心最后变得麻木不仁,空洞无神的眼神失去了光泽……

最后,他们死了,在枪林弹雨中焚尽躯体。

“你们杀生太多,不可能引渡到彼岸,只能留在此岸继续轮回。”

船夫矗立在鸿沟之上,河风扬起他的宽大的衣衫。

“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酷似醇的少年空洞的眼神中有了一丝久违的动容……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或许你们有两种选择。”船夫无奈地摇摇头。

“什么选择?”

“一是都留在此岸,饱受轮回之苦。”

“那二呢?”

少年一脸无神。

船夫凑到他耳畔轻声耳语,少年波澜不惊的脸庞有了一丝微微的颤动。

“他说了什么啊哥哥?”

少年没有作答,只是微微一笑,笑似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澈透明。

弟弟跟随着哥哥来到了无尽黑暗轮回道,哥哥指着这条深渊轻声说道:

“这条道走到尽头便能转世为人……”

“我要跟哥哥一起,只要跟哥哥一起,去哪都无所谓!”弟弟有些不安,攥紧了哥哥的手……

“永别了,弟弟!”

少年扯开弟弟的手,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中…

……

“为什么!”

男孩依旧嚎哭着:

“为什么你要弃我而去!你当年究竟跟船夫做了什么交易!为什么你才有往生的资格而我没有!”

之后的事,醇已经能猜个大概—

弟弟随着他来到了人间,但是已经错过了往生的最佳时机,怨念化作尸鬼,诅咒哥哥一生。

“你这个恶鬼,这么多年相依为命,你竟然可以一瞬间就抛弃!!你还是个人吗!!”

弟弟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着,忽然瞥见病床头柜上的桃木短剑,随手攥起一个健步扎向醇的腹部。

血,似是绝尘的舞者,在这明媚的尘世中凌空旋转,旋即又缓缓沉入大地……

“你……为什么不躲……”

弟弟有些吃惊。

“我想起来了……”

醇扬起沾满鲜血的嘴角,笑靥如雨后初晴的天空:

“弟弟呀,你知道船夫当年说了什么话吗?”

“说什么?”

“她说,第二个选择就是兄弟一人往生,永生永世受尽疾苦终不得志,郁郁而死,永远失去引渡到彼岸的资格”

“而另一个人呢?”

弟弟有些愣了。

“在阳光明媚的彼岸永世长存……”

这么说……是哥哥用生前生后的幸福换取了我的解脱吗?

怎么会……是这样!

弟弟无力地跪倒在醇身旁,抚着他鲜血淋漓的身体,将双眼深埋进额发中……

“你说得对,弟弟……哥哥从来都是自私的……也从来……都是索取得更多……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没什么可以付出给你的……那么……就将这条命……交付给你……”

醇颤抖着双手,桃木剑剑尖指向自己的心脏,突然,一只稚嫩的手握住了剑—

弟弟……

“我是哥哥一手带大的,我的命,应该偿还给你才对……”

随即,这双娇小的手夺过了那柄桃木短剑,刺向了弟弟肋骨纵横的胸膛……

(终)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据报道,我市一家医院内某位患者因脑肿瘤昏迷不醒,送到医院做手术,您猜怎么着,他从脑袋里取出一个婴儿形的肿瘤!!相关医学人士解释说,这个婴儿形的肿瘤其实是胚胎发育时的孪生兄弟,由于其中一个过于强大,将自己的兄弟吸收进了身体中……不过这样的几率是非常小的。”

啪!

“怎么不看了爸爸?”

“真有意思,吸收了兄弟……”

醇攥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一群小朋友围了过来,或扯着醇的衣角,或拉着他粗糙的大手,叽叽喳喳不停地说着……

依旧明媚的阳光洒进孤儿院,如温泉般轻柔微暖……

据说,人死后,会进入一片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伤痛,没有忧愁,万物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温暖肆意……

那就是彼岸。

弟弟,我会在彼岸等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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