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建构与权力表达——从龙舟起源神话看施洞地区的群体互动与社会变迁

2016-12-16 12:56聂羽彤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清水江龙舟苗族

聂羽彤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广州510275)



传说建构与权力表达——从龙舟起源神话看施洞地区的群体互动与社会变迁

聂羽彤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广州510275)

摘要:施洞地区历史上龙舟传说中的恶龙象征意象,源于苗人心目中的皇权与身边的汉人。当皇权与苗人的对立关系逐渐减弱时,龙原本的神圣感在苗人心里渐渐恢复,并将其原本象征的皇权演化成村落权力。在龙舟神话的不同版本中,关于龙身部位与村落地位的建构与重构,以及人们对节庆活动的参与程度,都是这个区域内社会结构与村落关系的一种折射和隐喻表达,而神话深层意义的掌控者则是由行政地位或经济地位支撑的权力。

关键词:清水江;龙舟;神话;苗族

苗族独木龙舟节(苗语称qab niangx vongx,意为划龙船),是贵州省黔东南台江县与施秉县水边苗族的一个传统节日。每年农历五月二十四至二十七,清水江中游及邻近的巴拉河上都会举行规模盛大的龙舟竞渡活动。恶龙传说是龙舟节的起源神话,更是该地区自清代以来错综复杂的族群关系与村落阶序的一种象征性表达。

一、节日的起源与神话的隐喻:恶龙传说中的族群意象

有关苗族划龙舟习俗的起源有一个广为流传的神话故事。相传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保的老人。一天,他带着名叫九保的独生子下河打鱼,忽然间乌云密布、狂风四起,老人回头一看,发现儿子被一条恶龙掀起的巨浪卷走了。老人随即潜入水中,追随恶龙找到了洞穴,发现儿子被恶龙枕在头下,已没了呼吸,而恶龙正酣然沉睡。老人决定为儿子报仇。他回到岸上,找到干草与火石,重返龙洞欲将龙烧死。龙被烧死前,挣扎着逃出龙洞,终因无力回天,惨死于清水江中。龙洞着火,烟雾弥漫,天黑了三天三夜。后来,有位妇女带着她的孩子摸黑到河边洗衣服,孩子拿着捶衣棒在河边玩,无意中敲出“咚咚多,咚咚多”的结奏,随着敲击声,天就一点点地变亮了。后来有人发现江中漂着恶龙的尸体,但是最早发现的人并不会把龙占为己有,希望与各村寨的人一起分享,于是就让人沿江喊“吃龙肉了!”各村寨的人闻讯都前来抢龙肉,有的村来晚了,就没有了。当晚,恶龙就给大家托梦说:“我伤了保公的孩子,我也被他杀了,一命抵一命,如果你们用杉树照我的样子做成船,在清水江中划几天,就像我活着的时候一样,我就兴云作雨,让你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于是人们按照龙的要求做了龙舟到清水江里划,果然降雨了,于是划龙舟的习俗就流传下来了①。

如何分析这个神话,笔者看来,溯源恶龙的象征意象,才能揭示这个传说的深层意义。

首先,龙原本是汉族神话中一种能兴云雨、利万物的神异动物。“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从肉飞之形,童省声。凡龙之属皆从龙。”[1](245)因其为众鳞虫之长,又被引申为皇权的象征。“祖龙死,谓始皇也。祖,人之本;龙,人君之象也。”[2](459)龙象征着一种权威、身份与等级,在许多情境中,龙也常常被视为汉民族的图腾隐喻或象征。

其次,龙在神话中被赋予了道德上的恶,这正是历史上汉、苗间权力和阶序关系的一种隐喻。保公因龙伤其子而杀龙,给这个区域内的苗族人带来祸端,因为他们惹怒的是有皇权庇护的汉人。明御史杨通宇在《请剿黑苗疏》中写道:“两江九股黑苗宜殄,恳乞圣明专敕有谋文武急行扑灭,以固黔疆事窃。照黔方鬼国,面面皆苗,如平清偏镇,则有九股两江之黑苗错坏于府州县卫之间,频年遭其屠毒……臣本黔人,也难为桑梓之计,然尺地莫非王土,逆恶不除,终为黔害。……比伏乞天语丁宁敕行尽剿,则黔害除而黔疆固矣、统矣。”[3](193)保公杀龙导致族人多日不见天日,他们无法烧火做饭,想生存下去,就只能妥协,这意味着苗人的反抗会带来更大的灾难。他们憎恨这条龙,也惧怕这条龙,但又离不开这条龙,因为这条龙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他们希望过太平的日子。

再者,故事中恶龙死后向保公托梦认错,以及苗人依之成俗的过程,既是苗人渴望皇权能与他们协商的心理表达,也是明清以来该区域社会内族群互动与交往关系的一种写照。由于贵州北邻四川、西接云南、东连湖南、南接广西,具有贯通南北、东西的战略位置,因此明朝时就已成为开疆拓土的要地,朝廷想通过控制贵州来巩固对云南等省的统治。如《明史》载:“其地西接滇、蜀,东连荆、粤。太祖于《平滇诏书》言:‘霭翠辈不尽服之,虽有云南不能守也’,则志已在黔,至成祖遂成之。”[4](8168)在“定黔平蛮”中多有武力讨伐,清朝时亦是。当地一位长者讲,“清军霸道得很,苏元春带兵入驻施洞,建了苏公馆,他的夫人因病早逝,一品夫人墓墓址所在的地方,其实是我家的祖坟,那里有五座坟墓都是我家祖先的,但他觉得那里风水好,就把我家的祖坟给平了,我们找谁讲理?”苗汉关系,可见一斑。

事实上,苗人在数千年来一直处于被征讨的地位。传说蚩尤与黄帝战败后,率族人一路西迁;后建立三苗国,却遭遇尧征“三苗”、舜征“三苗”、禹灭“三苗”,又一次被迫大迁徙;夏、商、周之际视“南蛮”为潜在的威胁力量,多遭讨伐;之后这样的遭遇历经秦汉至唐宋,直至元、明、清[5](6~26)。由此可见苗族人的生存的确不易,中原无法久留,一路迁徙,以为统治阶级鞭长莫及,却又被视为边患。因此,在龙舟神话中,恶龙其实象征着让苗人过苦日子的历代君王或君王之权;某种程度上,因屯军迁入的汉人欺压苗人,也是君权的象征。

汉人的大量入迁给苗疆社会的生计模式与权力格局带来的变革无疑是决定性的,尽管历史上苗疆也并非一个封闭而均质的社会。例如,清水江边的这些村落离古驿道较近,驿路兴盛、马帮云集时也易遭匪,但匪只是路过,他们有自己的防范措施。而汉人进入此地是与他们长期共处,原本属于他们的田土山林等资源被汉人分走一杯羹,加之皇权威摄,苗汉关系一度很紧张。苗民想反抗,但是反抗无力,于是将内心的反抗变成一种消极的寄托,内心的不平与愤恨越激烈,这种表达的欲望也就越强烈,于是恶龙意象便出现了。在荣格的心理学当中,神话中被称为主题的原型是集体无意识的基本内容[6](36)。而恶龙意象正是源于荣格所界定的原型,即苗人心目中的皇权与身边的汉人。正如列维-斯特劳斯所言,“如果神话有某种意义的话,这个意义不可能存在于构成神话的孤立的单位中,而只能存在于将这些部分组成一个整体的方式中”[7](46)。对龙舟传说的建构是苗族人在特定历史阶段调整自我心态的一种方式。原本一条祥瑞的龙,到了清水江就变成了杀人的龙,苗族人用自己的智慧与逻辑,将一条龙合理地杀死。了解了苗族的历史,便可以理解苗族杀龙的根源所在了。

二、恶龙身后事:神话与村落阶序的象征性表达

恶龙原型是在特殊历史时期产生的。虽然这个原型最初是苗人内心的一种无意识表达,但如果将它与现实联系起来,把龙的各部位分割开来,变成村落权力的象征并竭力维护,恶龙传说也就从无意识的体现变成了有意识的表达。根据传说中故事情节的发展,恶龙死后浮于江面,其身体的各个部分则由先后赶来的沿江各寨苗民所分割。在相对早期的神话版本中,比较公认的说法是:胜秉得龙头,平寨得龙颈,塘龙得龙身,榕山得龙腰,杨家寨得龙肠,稿仰得龙脊背。如果将这一分割次序同区域内各村寨的时空分布相比较,就会发现其中有许多令人费解的矛盾之处。

沿清水江由上至下的村寨分布顺序为:平寨、塘龙、杨家寨、胜秉、平兆、五河。榕山、稿仰在巴拉河边上,属老屯乡。问题在于,龙死在哪里?如果是死在胜秉,其他的寨子相对近些,但平寨村民来胜秉取龙颈要好些天的行程,因此多数口述人都会说龙死后是在清水江上漂着,但是起点在哪里呢?神话中并未指定,讲述者也莫衷一是。按此版本,恶龙死后先去了最下游胜秉,被胜秉砍去龙头;之后又逆流回到上游平寨,被平寨砍去颈部;然后从上游顺流而下漂至塘龙,塘龙取走龙身;最后从清水江转去巴拉河,榕山得到了龙腰;至于杨家寨是如何得到龙肠的就不得而知了;还有塘龙既然得了龙身,稿仰又是如何得到龙脊背的呢?而且有些寨子什么也没得到。这样的漂移路线,显然不符合事实逻辑。那么区域内的各村寨为什么会接受龙头到龙尾这样一个顺序呢?

很明显,现实中江水的流向已无法左右恶龙的去向,它是按照当时各村寨权力的等级,在清水江上被漂移的,最先去的地方是权力最大的地方。明朝初期施秉县驻址是老县,明朝中期县址迁至胜秉,直至清康熙二十六年(1682年)[8](72~73)。雍正七年(1729年),在旧县治设立胜秉分县,为施秉县辅佐。咸丰六年(1856年),分县县丞被苗民义军杀害。胜秉在雍正七年至咸丰六年一百多年间为分县县府,此时能得到龙头的自然是胜秉。据当地老人讲胜秉以前的集市很兴盛,这是由政治地位决定的村落地位;而平寨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木材生意一直很好,当时周边的人都去赶平寨集,这是由经济地位决定的村落地位;塘龙村的许多家族是世代做银饰加工的,但银饰生意不及木材生意利润高,又因塘龙村不属施秉,故其地位次于平寨;榕山、稿仰在巴拉河边,清水江木材生意鼎盛时期,巴拉河曾是一个小型的集散地。这是当时这个区域内的村落权力格局。可见,从龙头至龙尾,是当时该区域村落等级的一种隐喻和象征性表达。根据这个权力架构,笔者推测,我们现在听到的第一个传说版本并没有那么久远,即使他们憎恨恶龙很久,龙舟传说的原始版本产生很早,但使此版本情节丰满的阶段,应该是以胜秉为分县且平寨木材生意兴隆的时期。

2014年6月,笔者在走访的过程中发现,平兆、平寨、南哨、老屯的人都说自己的村子得到了龙头。为什么他们都要争龙头呢?原因即在于胜秉不再为施秉分县后,其行政地位逐渐降低,时至今日,胜秉早已从分县地位蜕变成一个村子,而平兆在胜秉对岸,现在胜秉无力争权,因此平兆也说自己得了龙头。此外,从不同神话版本的细节和表述看,蜿蜒曲折的清水江也在客观上给予了苗族人民无尽的遐想空间。例如,在南哨与平寨上游有一段号称十里长潭的水域,因入口狭窄,使这里的人们对那个深潭充满了想象,这两个寨子的人都说龙洞就在潭的深处,离他们最近,所以他们村先得了龙头。又如,老屯乡有一山,里边经常发出怪异声响,当地老人讲,“这里边还有一条龙在睡觉,船经过时一定不能敲锣,否则吵醒、惹怒它,它就出来与龙船的龙打架,会翻船的”。

如今这里的人们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最初的仇恨慢慢散去,有些人觉得这条龙真地保佑了他们。由于对龙的神圣化,人们通常希望龙栖息在与自己不远的山洞里或水潭深处,那些地方由于人们难以企及,因此也变得格外神秘。质言之,当皇权与苗人是对立关系时,祥瑞的龙在苗人心里变成恶龙,当苗人与汉人、皇权之间的对立关系开始减弱时,龙原本的神圣感在苗人心里逐渐恢复,并逐渐将其原本象征的皇权演化成村落权力,为确定和巩固自己村落的地位,他们把龙的各部位分割,确立了该区域的村落格局。因此各村对龙头部位的传说建构,其实争的是村落地位,即使现实地位无法改变,也要尽量在传说中争取一席之地,于是便出现了争龙头的现象。

三、恶龙传说的版本流变与地方社会的权力变迁

与早期神话版本所反映的村落关系相比,当下以施洞为中心的龙舟节地点安排已发生了很大变化。近年来龙舟节均为期四天,第一天在平寨、南哨;第二天在塘龙,因地点是在施洞码头,所以对外也称施洞;第三天在榕山,现在都说老屯,因榕山属老屯乡;第四天又回施洞,号称“四龙归海”。如果说前几天是表演赛,那么最后这一天人们才能真正一睹龙舟竞渡的风采。然而,虽然大家也承认以前的版本是胜秉得龙头,但真正过节时人们似乎已忽略了胜秉。相反,在早期版本中并未出现的施洞,如今在龙舟节中已占据了重要位置。

施洞又名施洞口,苗语称“Zangx Xangx”,意为“赶集之地”。“施洞口,在镇远府南六十里,台拱辖境。后倚高山,前临清水江,中饶平衍,周数里。八梗峙其西,偏寨附其东,沙湾、岩脚、巴团、平地营蔽其前,九股河依其后,向为苗疆一大市会,人烟繁杂,设黄施卫千总驻之。”[8](75)胜秉为分县时,施洞属镇远一隅。自光绪四年(1878年)在此设渡以来,施洞在区域社会中的地位便逐渐提高,成为清水江上一个繁华的渡口,及至民国,往来施洞的商船仍络绎不绝。遇繁华时日,泊船成百上千,马帮云集,场面甚为壮观。虽然早期的传说版本中没有提到施洞,但晚近版本这样描述:“施洞口的人去得晚了点儿,只分得龙尾”。从此施洞在这个古老传说中有了一席之地,并且施洞成为新的划龙舟地点后,四天的节日两天设在这里。据多位报道人讲,胜秉是五月初五划,以前的龙舟节只有三天,施洞加入后才改为四天的。旧志可印证:“县城及胜秉分县城以五月五日,平寨、铜鼓塘各苗寨以五月二十四、五、六等日。”[9](541)

龙舟神话中各村寨地位的变化,也大致反映了其在地域社会中地位的消长。近来清水江龙舟习俗依托台江施洞申报国家级“非遗”,从行级别上看,以施洞目前的古镇地位,老屯不会与其争,而胜秉、平寨属施秉县,如果相争,那是两县之争,所以不在此竞争之列,而施洞镇辖区内与龙舟传说有关的其他村寨的经济实力目前都不及塘龙,因此有资格与施洞相争的就只有塘龙了。对此,双方各执其理。有人说施洞取代塘龙有道理,因划龙舟地点是在施洞码头,施洞是以政府名义对外宣传,从大局着想,无可厚非,而且施洞古码头处于今施洞镇政府腹地,码头修缮后,场地宽阔,万余平米,客观上也为举行大型活动提供了场地需求。有人说塘龙想要这个署名权也有道理。龙舟传说中塘龙得到龙身,如此确立的村落地位是祖先的功绩,守不住这个地位就是愧对祖先,这关涉一个家族或村落的荣辱。据说他们曾找施洞政府表示抗议,但最终也只能协商解决,这是民间权力与国家权力在抗衡过程中的一种无奈的妥协。然而,塘龙并未因此放弃,历经波折数载,塘龙终于在2015年夺回了龙舟活动举办权。

传说中稿仰村得了龙脊背,因龙骨架为红色,故其龙舟为红色龙头,当地人称其为“火龙”“鬼龙”,并说他们的龙船到哪里划哪里就干旱,大都不喜欢稿仰的龙船,有些村甚至不让他们靠岸。2014年,稿仰村用白、黄、蓝三色鳞片点缀原来红色的龙头,想通过改变龙头的颜色来改变其他村寨的偏见,结果稿仰的船虽被允许去平寨、施洞和老屯,但未准参加比赛。早前,稿仰村与其他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愿意提及。然而时过境迁,全寨的人都想极力去扭转这个局面,却有些力不从心*笔者问稿仰村的老人:“既然别人这样看待你们村,你们为什么还要坚持做龙舟、划龙舟?”他们说:“是为了大家团结,参与划龙舟就有机会与别的寨进行沟通,不划就会被一直误会下去,其实我们划了船也下雨的。”老人的话语中带着无奈。。被孤立的稿仰村,是龙舟传说中一个极其特殊的村寨。有老人讲,“应所有寨的寨老要求,要求稿仰划龙舟的人倒背梭衣,用三根巴毛草避邪,有鬼师做法他们才可以参加龙舟节”。2014年6月19日,笔者在稿仰村的河边观看年轻人练习划龙舟,偶然听到岸边的几位老人聊天:“以前是×村造谣,我们都把××抓来了,因为×××又把他放了。你看我们的船昨天下水,天就下雨了,怎么会干旱嘛!”另外,五河村以前也来施洞划龙舟,现在已划归剑河县,他们虽然不来划龙舟,但与施洞的群体往来仍然紧密。

在本文的研究区域内,利益争端与世仇是影响该区域村落关系的一个主要原因,想改变原有的村落格局虽然不易,但并非不可能。塘龙与施洞的对弈,说明在当下“非遗”受重视的背景下,民间权力是有可能制胜的。而稿仰在众村的群体压力之下,只靠自己扭转原有的格局实属不易。但不管是施洞入主龙舟传说、塘龙夺回龙舟活动举办权、稿仰竭力扭转局面,还是五河淡出龙舟区域、人们看待龙舟传说的态度,以及人们对龙舟节庆活动的积极参与程度,都是这个区域内的社会结构与村落关系的一种折射。

四、余论

恶龙的族群意象演化到今天,其最初的意义逐渐淡化和消退,苗族人对皇权的仇恨只是历史留下的影子而已。但恶龙这个原型在特定历史时期所具有的心理整合的力量,一定程度上也缓和了苗汉之间紧张的民族关系。笔者认为,龙舟传说中关于各村落对龙头至龙尾各部分的分配,在第一个阶段,与胜秉为分县时此区域的村落权力格局极其相关与相似;第二个阶段,是施洞地位逐步提高后入主龙舟传说。当地人对龙各部位的划分,是对该区域内村落关系的一种隐喻的表达,是对区域秩序的一种规定;接纳龙身各部位的顺序是对村落地位的一种认可;而划龙舟则是以节庆的方式向该区域的人宣告不可侵犯的村威,并凝聚一种村落精神。从集体无意识的表达到有意识的村落地位建构与重构,龙舟传说中的权力格局依然在传承的过程中,与时俱进地变迁着,而如今的龙舟节已然变成一种通过礼物交换来协调村落关系与亲属关系的媒介。

我们之所以能看到这两个神话版本,是由于我们处于这两个阶段的过渡或者转折时期。关于这个神话传说,以后是否会有新的版本,我们不得而知。同样,在我们听到的这两个版本之前是否还有更古老的版本,还有待进一步考证。神话在不同时期会被赋予不同的意义,即使口述神话传说的人一再强调它起源的古老,也只会增加它的神秘性,它总是被那个有权力诉说和传承的人重新建构,其内容常会随着权力的波动而发生变化。通过对两个版本的比较分析可知,不论神话传说有多少个版本,每个版本都是当时该区域内村落权力格局的一种表征,能让传说故事丰满动听的是创造和口述这个神话的人,而神话深层意义的掌控者却是当地由行政地位或经济地位支撑的权力。

参考文献:

[1](汉)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78.

[2](东汉)王充.论衡[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

[3](清)蔡宗建,修.龚传坤,等,纂.镇远府志[Z].贵州省图书馆馆藏.

[4](清)张廷玉.明史:第27册·卷316[M].北京:中华书局,1987.

[5]苗族简史编写组.苗族简史[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85.

[6][瑞士]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原型与集体无意识[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1.

[7][法]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

[8](清)徐家干.苗疆闻见录[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

[9]朱嗣元,修.钱光国,等,纂.施秉县志[Z].贵州省图书馆复制油印本,1965.

【责任编辑杨德亮】

中图分类号:C95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627(2016)02-0018-04

作者简介:聂羽彤(1974-),女,辽宁大连人,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历史人类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清水江文书整理与研究”(11&ZD096);广西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南岭走廊族群文化研究基地项目“清水江中游地区节庆与族群关系研究”(2015KF14)

收稿日期:2015-12-29

①这是笔者于2014年6月在清水江沿岸诸村对龙舟传说进行为期近一个月的调研后,综合了多村长者的叙述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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