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的隐瞒和告之

文/梁 忆

纠结的隐瞒和告之

文/梁 忆

一辈子没得病的大舅，三个月前被查出了肺癌，且病情已到了爱莫能助的晚期。惊闻如此恶消息，我们这些家人和所有面对这种情况的家人反应一样——瞒。

刚躺在病床上的大舅，满面红光，眼神灵活，说话底气十足，除了咳嗽剧烈些，没有任何其它的不舒服。为了瞒住他，和他言谈时，我们大家都会这样对他说：“你的病不是什么大病，主要是你自己不当回事儿，咳嗽这么长时间才看，所以就好得慢、时间长些，你得耐心养病了。”我们和大舅说话的时候，语气若无其事的轻松，且表情自然淡定。大舅表情轻松地躺在床上，笑着说：“就是耽误时间太长了，以前没太在意，还以为是感冒呢，老是不好，才想起来去医院看病。”

大舅刚开始住院的二十多天里，精神非常好，健谈，且信心满满。从未住过院的他，认为自己的病，来到医院就完全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只是病好得慢一些。在这种信心下，他自己竟然觉得咳嗽好些了。只是我们知道，他的病越来越重了。我们开始纠结了。在这个时候，我们该不该告诉他实情？是否要一直隐瞒下去，自始至终都不告诉他？如果我们早点告诉他，让他在家中亲人的陪伴下，度过这最后的时光会不会更好？想来想去，大舅的心理素质比较脆弱，一生没有得过病的他，对疾病治愈抱有的希望那么大，且得病时间又这么短，突然遭受这样的打击，他经不起。我们决定继续瞒他。

在大舅的病重时期，他的两个肺已经布满了肿瘤，癌细胞在确诊时就已转移到了脑子里。腹水引起的呼吸困难，已经让他不能平躺了，每天只能半卧位坐在床上。日夜不停地剧烈咳嗽，也使他不能入睡。此时，他仍然不怀疑自己的病，但是先前的轻松没有了，变得有些焦虑，精神也差了许多，但仍坚定信心他的病能治好，只是有些难受地说道：“怎么还不见好呢？给我换换药吧！”后来，大舅先前的咳嗽减轻了，开始频繁地吐痰。多日来不能吃饭，不能睡觉，让大舅更加痛苦。一天，大舅终于顶不住了，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他的儿子说：“我的病能看好吗？给我换一家好的医院吧？”他开始对自己的儿子不满，怀疑他怕花钱不给他到大医院看病，甚至让我和母亲好生劝劝表哥。他的求生欲望让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病。看着他痛苦不堪的神情，我又开始犹豫，还要继续瞒他吗？这个时候告诉他实情，他能接受得了吗？以大舅的心理素质，这样的结果对他的打击会有多大？可是，我们这些家人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大舅来日无多了。我们仍然没有告诉他。

夕阳 摄影/张家毅 大连大学附属中山医院

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大舅痛苦到了极点。坚强隐忍了一辈子的他，除了没有疼痛，什么样的罪都受了。疾病在折磨着一个人的身体时，也在耗损着他的意志力。一生坚强的大舅，一定是扛不住了。在这些日子里，他不断地请求表哥带他到大医院看病，情绪到最后特别容易失控，爱哭，常发脾气，他被病痛折磨得再也受不了了。他活着，除了将这个世上的罪受完，再也没有生存的意义了。大舅一天一天地苦捱着。

一个人的生命，到了这种程度，是不是越早解脱越好呢？难道大舅还不应该知道自己的病情吗？我们只见肿瘤不见病人，告诉他实情，对他来说，是不是也尊重了他知情的权利，维护了生命的尊严？是时候告诉他了，不能再瞒他了。

在一个周六的下午，父亲作为家属委托人，终于将实情告诉了大舅。大舅明白了自己的病。他先是惊住，转而，他的神情黯淡下来。像一个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激烈斗争而后被打败的勇士，他颓败而无奈地向疾病缴了械。出乎大家的意料，他一点也不闹，反而非常平静。他叹了一口气，说：“一辈子没得过病，想不到，一场病，竟要了我的命”，停顿了一会儿，他像做了个决定，说，“我不行了。回家吧。把我拉回去，我想死在自己家里。”

周日上午，病重的大舅回到自己的家里。余下来的日子，他一有精神，便开始把家人叫到身边，将放心不下的事情一一交待。

又过了两天，大舅告别了人世。他走得很平静，脸上没有任何痛苦。也许我们的告之实情，让大舅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促成了他更快地离世。但理性一些，我觉得这对于他来说，更是一种解脱。我们都很庆幸，在大舅的最后几天，我们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河北省医师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