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电影的符号表征
——以万玛才旦的《塔洛》为例

2017-01-12 15:50许婧瑶
中州大学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小辫子羊羔身份证

许婧瑶

(河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藏族电影的符号表征
——以万玛才旦的《塔洛》为例

许婧瑶

(河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万玛才旦执导的电影《塔洛》是一部带有浓重藏地文化符号色彩的电影,它的成功与电影创作中的文化符号应用是分不开的。《塔洛》真正向我们传达的是藏族文化在全球化语境中被世俗化的命运,资本的入侵和现代化的进程对藏族人民和藏族文化的改变,藏族人民在被改变过程中的不适和精神世界的迷茫等。

符号学;藏族电影; 万玛才旦;《塔洛》

《塔洛》是由藏族导演万玛才旦执导,由西德尼玛、杨秀措主演的电影,于2016年12月在中国大陆上映。该片改编自万玛才旦的同名短篇小说,讲述藏区一位孤独的牧羊人进城办理身份证时的一系列遭遇。

一、电影《塔洛》所传达的真正意旨

藏族电影《塔洛》在中国大陆上映后,斩获了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奖”、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奖”以及“最佳摄像奖”等国内外11项大奖。藏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作为藏族电影的《塔洛》就是一部带有浓重藏地文化色彩的电影。《塔洛》这部电影的成功与其创作中藏文化符号的应用是分不开的。

影片讲述了一个叫塔洛的藏地青年,他一直在草原生活,因为要办身份证而走出草原,到城里照身份证照片。照相时,因为他头发太久没洗,不够整洁,被要求去洗发店洗头,遇见了美丽的姑娘杨措。这一系列看似偶然又及其日常的事件,使洛塔的人生轨迹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影片真正向我们传达的仅仅是塔洛的遭遇么?不是的,它真正向我们传达的是藏族文化在全球化语境中被世俗化的命运,传统藏族文化的衰落、资本的入侵以及全球化和现代化的加剧对藏族人民和藏族文化的改变;向我们传达的更是藏族人民在现代化过程中的不适和精神世界的迷茫,以及在现代化过程中人们欲望地被激发。这也是电影《塔洛》的所指——真正的意义所在。这是相对于电影意义来说的能指和所指,还有相对于镜头来说的能指和所指。

镜头在影视领域中有两种含义:在影片中,镜头指从摄像机开机到关机所拍摄下来的一段连续的画面,或指两个剪接点之间的片段。这时候的能指具有局部性,所指具有整体性。多个景别不同、长度不同、背景不同的单个镜头是能指,后期通过对这些单个镜头的剪辑制作,最后整合成完整的影像之后,含义与离散时就不同了,这时候,完整的连续的镜头是所指。例如:在观看《塔洛》时,如果我们一个一个镜头地观看,每个镜头都会有独立的含义;但当我们不间断地整体来观看时,我们所接收的含义就与之前单个镜头的含义不同了,这时我们所领悟的是整部影片的意义而不是支离破碎的单个的信息。电影《塔洛》以一个长达12分钟的固定长镜头作为开端,单单看这一个镜头,它是可以脱离影片的,是有自己的独立意义的,它向我们展示了主人公塔洛惊人的记忆力、大致的人物背景以及被要求去办身份证的情况。再之后,镜头转向塔洛去县城的马路上,单看这个镜头我们只能得知塔洛出行了。而后镜头转向照相馆,再单看这个镜头,我们只能得知塔洛可能需要照相。但当我们把三个镜头不间断地连接在一起时,意义就非常明显了,我们会明白:因为塔洛需要办身份证,他踏上了去县城的路,又因此他必须要到照相馆拍照……之后影片的每个镜头也都是如此,它们都能各自传达镜头本身所携带的信息,却构不成完整流畅的意义,都是片段的离散的信息;但当我们把这些镜头连贯在一起时,我们就能得出一个完整的信息链。

二、《塔洛》中的符号组合

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创始人索绪尔提出,语言学模式中有两种组合关系:一种是横组合(句段关系,syntagmatic),一种是纵聚合(联想关系,paradigmatic)。横组合是指在既定的序列中受规则制约的符号组合,纵聚合是指有着某些共同点的符号在人们记忆里构成的集合。[1]

从横组合来看,整部影片的逻辑导向和发展趋势是不可替代和随意改变的,全片采用黑白色调,意在暗示塔洛的单纯、孤独,以及他非黑即白的简单世界。本片以塔洛进城办理身份证为主线,向我们讲述了一系列故事。首先是塔洛被要求办理身份证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当他到了派出所的时候又被告知需要去城里照照片,于是他踏上了进城的路。在去县城拍身份照的过程中,无意认识了理发店的藏族姑娘杨措,姑娘极具暗示性的情话,让他鼓足勇气卖掉了自己所有的羊,带着所有钱财奔向他心中所谓的爱情,但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杨措拿着他所有的财产逃跑了。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动之后,塔洛竟然丢失了某些能力,如他再也不能流畅地背诵毛泽东语录;不仅如此,因为他剪掉了小辫子,又一次丢失了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他又要踏上重新办理身份证的道路。

在塔洛接触新事物的过程中,这一切突然袭来的变化让他手足无措,并不可抗拒地被置身于现代化浪潮之中;在他进城之后,所遇见的人与事都向我们传达了在现代化过程中藏族人民的不适应。单纯的塔洛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显得格格不入,当他试图去融入这个时代的时候,他失败了, 不仅丢掉了自己一辈子的财产,还丢掉了自己的身份。最终,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原点——那个没有身份的塔洛,但又与原来的塔洛不一样了,现在的塔洛迷茫着,绝望着。导演运用了很多的长镜头,他用平静的视角向我们展现着塔洛内心跌宕起伏的变化。

从纵聚合来看,导演运用多个不同场景的分镜头,展示出藏区被现代性启蒙的影子,通过不同的人与物以及周围的环境来展示藏区人民在面对全球化和现代化时的不同态度。例如:塔洛在去照相馆照相的时候,有对新婚夫妇在拍照,当背景布换成北京和美国纽约的时候,他们脸上闪过惊奇,紧接着整个人开始不自然,表情僵硬,直到塔洛抱着小羊羔放入他们怀中,这对夫妇才有了放松自然的表情。这充分反映了他们对现代社会的不适应、陌生和恐惧,以及对原本生活的依赖。这是导演向我们展示藏区人民对于现代化启蒙的第一种态度。第二种态度则是塔洛自己。他代表着从未走出过草原的传统的牧羊人,亦或是生活在传统背景中的从未接触过新世界的人。这类人,在面对新世界时,迷茫、好奇,就像塔洛第一次去卡拉OK时,他用好奇的眼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同时他又是不适应的。在卡拉OK里,他浑身不自在,当杨措给他所谓的新型烟时,他是抗拒的,尽管他试着去尝试,但还是以失败告终。这里的他,代表着那些开始愿意尝试接受现代化、最终又失败了的人。导演向我们展示的第三种态度就是想要走出大山、追求潮流的杨措这一类的小年轻。杨措留着时髦的短发,抽着烟,喜欢着时尚的Rap,像现代的年轻人一样追星,最终为了她自己自私的追求而抛弃了塔洛。通过这些横纵轴组合,导演带给我们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少数民族的人们该如何适应这个大浪潮?传统信仰该何去何从等?

三、《塔洛》中的象征与隐喻

叶芝说:“全部声音,全部颜色,全部形式,或者是因为它们固有的力量,或者由于源远流长的联想,会唤起一些难以用语言说明然而却又是很精确的感情。”[2]象征和隐喻就有这样的功能,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电影《塔洛》有着强烈的象征意义和隐喻性,通过象征和隐喻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塔洛》中,随处可见静态的长镜头,象征和隐喻也在安静纯粹的镜头中突显出来。最醒目的是“为人民服务”的毛泽东语录,由于地域的、民族的原因,中国边疆地区一些少数民族的“现代启蒙”就是从学习毛泽东语录开始的。它不仅仅是一个语录,也是一个时代的象征,这构成了整部影片的精神基调。对于一个从未走出过大草原的牧羊人,这篇语录就是他唯一的信仰,是他一生遵守的道德准则。就像语录中赞扬的张思德同志那样,塔洛认为“为人民服务”是光荣的。他认为,自己为村里人放羊是服务人民的,死后是重于泰山的,所以最后他卖掉羊群、又走投无路回去时,他认为自己丧失了“为人民服务”的能力,也丧失了他唯一的价值,死了是轻于鸿毛的。这样的塔洛是单纯的又是愚昧的,是可敬的又是可怜的,让人感到酸楚。“为人民服务”的语录,贯穿影片的开头和结尾,代表着那个毛泽东思想对人民影响深刻的时代,代表着塔洛一生的价值观和判断准则。

黑白镜头的混杂也是与主题有关的隐喻。整部影片采用了黑白的色调,在欣赏《塔洛》时,如同欣赏一副副黑白墨画一样,独特而令人流连忘返。影片中的黑白色调不仅仅只是颜色,它象征着单纯而孤独的塔洛的世界是黑白的,他的世界里只有黑和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导演以独树一帜的黑白色调,以极其平静的方式向观众讲述塔洛的故事,使得观众更加关注影片的内容本身。在《塔洛》中,黑色象征着塔洛的孤独、落寞、迷茫,白色象征着塔洛内心那一丝想要追求温暖和光明的期待。导演用黑白的画面勾画出一个单纯、孤独、曾试图改变却又回到原点的塔洛。

在这部作品中,小羊羔幼崽的象征意义也是显著的。影片开头就是塔洛拿着奶瓶在给自己的小羊羔喂奶。所长问他的时候,他说这只小羊羔的妈妈前两天被狼咬死了,塔洛就把它带到身边,这说明塔洛是善良的。小羊羔从头到尾一直跟着塔洛,它其实是塔洛自己的化身,塔洛在小羊羔那里找到了认同感和归属感;塔洛自小也是孤儿,一个人长大,于是当他看到失去父母的小羊羔时,心生同情,时刻把它带在身边喂养。我们不难发现,不管是他去照相馆照相还是去理发店洗头,还是从卡拉OK玩回来,他都心想着小羊羔;在塔洛被骗、重新回到村镇时,小羊羔也死了,塔洛告诉所长羊羔被狼咬死了,这也预示着过去的塔洛也死了,不复存在了,现在的塔洛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塔洛了。

洛塔的小辫子也颇具符号意义。由于多年没有人叫他的名字,小辫子就成了他的代号,甚至别人叫他的大名他都会不习惯。洛塔的小辫子其实是他身份的象征,是确认他身份的标志。因为被要求办理身份证,塔洛留着小辫子照了身份证照片,在照过之后又剃了小辫子,最后因为照片与本人不像又被拒发身份证,于是塔洛又一次丢失了身份。影片中小辫子的消失,意味着塔洛身份的消失,象征着塔洛又一次被这个现代社会所遗忘,随着他遗忘的还有他超人的记忆力,剪掉辫子之后他不再能背诵毛泽东语录。不仅如此,小辫子还是一个民族文化的象征,当塔洛剪掉了小辫子,民族特色也随之被剪去,受现代社会的诱惑,最终洛塔放下了自己内心的传统信仰。

还有一个细节很有意思,照相馆里一对男女在照相时,布景从拉萨换到北京又换到美国纽约,随着布景的变换,俩人变得越来越不自然,直到看到塔洛的小羊羔,抱着小羊羔俩人才觉得舒服。这里的场景画面暗示着藏族人民在现代化、全球化浪潮中的不适应和尴尬。在影片中,随处可见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标志,比如德吉照相馆旁边店铺的超人标志、卡拉OK、藏族明星演唱会的Rap等等,这些当代时潮的符号,充斥着藏区人民的生活,在无形的逼迫中使人融入它。

如果说影片的故事主线是塔洛办理身份证,那么身份证则是整部影片的导火索和线索。因为被要求去城里照身份证照片才有了一系列的故事,这里的身份证是个隐喻——所长告诉塔洛,没有身份证就没有身份,就相当于没有你这个人。这里身份证的重要性已经超越了我们本身,更反映了中国户籍制度下人的主体性被削弱,身份证却成了比人更重要的东西。这难道不具有讽刺意味么?

塔洛进城前和进城后的镜头也是有玄机的。在洛塔没有进城前,他是镜头的中心,透露出一种在家的自在与舒适;塔洛进城后,镜头的构图就变了,塔洛每次都处于画面的角落,不是左下角就是右下角,处处体现着一种被压抑的不适感,在城中缩在角落里的塔洛与现代化城市显得格格不入。

影片中,塔洛进城之后,镜子出现的频率很高,在与杨措相遇之后有很多影像是通过镜子折射出来的。例如:杨措透过玻璃观察远处的塔洛,杨措给塔洛洗头的时候镜子中看到的杨措和塔洛,塔洛在理发店过夜起来之后俩人在镜子前的对话,以及塔洛把卖羊的钱放在镜子前的小桌板上,这些都是通过镜子展现出来的。不难发现,这些画面都是模糊的、不清晰的,塔洛的画面一直处于下方,被压制着。当杨措诱惑塔洛出去看看外面世界的时候,画面看不到杨措的头。这一系列的镜像都暗示着这段爱情的虚假和虚幻——镜子中的人和世界是变形的,同时也象征着塔洛这段爱情的畸形。

白酒在影片中出现过很多次,这也是一种隐喻。塔洛一咳嗽就喝白酒,他的解释是白酒止咳。笔者认为,他经常喝白酒不只是为了止咳,更是为了打发时间,消除寂寞。而白酒在杨措的手中,却成了迷惑和蒙蔽塔洛的工具。在演唱会上,杨措给塔洛带了白酒,在塔洛喝醉的夜晚,她带着塔洛卖羊的钱抛弃了塔洛。塔洛被抛弃后,他返回草原,一个人在坏掉的摩托车上喝着白酒,这时白酒是塔洛解愁和麻痹自己的工具。

在《塔洛》中,有很多远景,如塔洛自己待着的景,拍摄的都是背影,一个背影却让观众不觉得画面单调无趣,反而使其内心感触更加深刻,这也是影片最成功的地方。在塔洛一个人背对镜头站着、坐着、缓缓走着时,一种孤独的落寞感扑面而来,他的背影隐喻着他的孤独、落寞,他与现代世界的格格不入。这些看起来令人心疼。

最后,《塔洛》本身就是一个隐喻。塔洛在藏语中是“逃离者”的意思。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塔洛是一个被遗弃的人,草原之大,最后竟无他的容身之处。面对快速的现代化进程,传统的塔洛应逃到哪里去?又可以逃到哪里去?或者说,传统的民族文化、民族信仰,在现代化面前应何去何从?

结语

《塔洛》在表现手法上是平淡而深刻的,这种平淡不是原始的、简单的,而是具有深刻内涵的平淡。这部影片的故事情节比较简单,人物、线索、场面等简明扼要,没有喧嚣,显得格外安静,一切都在安静中进行——现代化给藏族人们带来的冲击也在安静中表达,现代化所带来的不适和塔洛无法找到身份认同也在安静中暴露。

影片所创造出的意境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景、意与境浑然一体,思想深刻,意味悠长。导演把自己所要表达的思想与片中人物的命运和景物融合在一起,在有限的镜头里,表达出了关于藏区和现代化之间的无限意义,也可以说是一部关于藏区生活符号学的作品。在《塔洛》中,蕴涵着太多的人生意义,仅仅这些文字是不能够完全表达的。就像电影理论家麦茨所说:“电影不是因为它是一种语言而讲述了美丽的故事,而是因为讲述了美丽的故事而成为一种语言。”[3]当电影成为一种语言的时候,它的符号学意义就更为显著,塔洛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一如我们最初的世界。在这个变化快速的现代社会里,有多少人还保持着塔洛那样黑白单纯的心,洛塔想要找到身份,却因此丢失了身份;想要结束孤独,却又陷入了更深的孤独。《塔洛》用它朴实而有力的电影语言,传达了深刻的符号学意义,是值得我们学习和研究的。

[1]〔瑞士〕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明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2]张智华.影视文化传播[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

[3]〔法〕克里斯安·麦茨.想象的能指:精神分析与电影[M].王志敏,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 刘海燕)

Symbol Representation of Tibetan Films——A Case Study onTaLuofrom Wan Ma Cai Dan

XU Jing-yao

(College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Henan 475000, China)

TaLuois a film that carries a strong culture symbol of Tibet from Wan Ma Cai Dan, its success is inseparable from the application of culture symbol in film creation.TaLuoreally communicates to us that Tibetan culture is secularized in the context of globalization,the invasion of capital and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have changed the Tibetan and Tibetan culture, and the Tibetan people in the process of change suffer from the confusion of spirit world.

semiology; Tibetan films; Wan Ma Cai Dan;TaLuo

2017-06-20

许婧瑶(1994—),女,河南开封人,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7.04.005

J90

A

1008-3715(2017)04-00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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