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无意识”;生态批评的至高理想

2017-02-15 19:16陈茂林
艺术研究 2016年2期
关键词:生态文化生态批评教育改革

陈茂林

摘要;生态批评是问题意识和伦理关怀非常突出的批评,生态文学和生态批评需要想象。“生态无意识”的形成是生态批评的至高理想。它实际上喻指一种“人类本来就该有的”、“自觉的”生态意识,分为普及型和深层次生态意识,其培养途径有营造生态文化、生态文学创作与评论和教育改革。“生态无意识”概念的提出,强调了生态意识内化的必要性,是生态批评的“乌托邦”,对于促使人类逐渐形成自觉的生态意识、缓解进而消除生态危机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生态批评“生态无意识”生态文化 生态文学 教育改革 内化

一、“生态无意识”的必要性;“生态无意识”缘于“无生态意识”

生态批评是20世纪90年代兴起于美国并迅速蔓延到全世界的批评流派,至今已历20多个春秋,正向纵深发展。中国的研究亦可谓热火朝天。然而,生态批评的性质和根本任务到底是什么?其根本任务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了实现?这些问题值得进一步思考;否则,生态批评研究就会流于低水平重复,肤浅平淡,很难深入发展。毋庸赘言,生态批评产生的背景首先是日益加剧的全球性生态危机;其次受到20世纪下半叶世界文化多元化蓬勃发展趋势的影响。60年代以来,全球文化生态发生巨大变化,世界呈现出多元化发展趋势。后现代思潮蓬勃发展,各种后现代文学理论风起云涌,应运而生,例如新马克思主义批评、当代女性主义批评、新历史主义批评、后殖民主义批评、酷儿理论、生态批评、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等。这些批评属于文化研究的范畴,具有跨学科性、开放性、批判性与政治性。生态批评可与上述几种批评并列,但其产生的意义却非同小可,因为它把批评的触角拓展到了人类社会之外的“自然世界”,使长期以来遭到文学理论放逐的“自然”重新回到批评家的视野。它以独特的批评视角和对全人类生存前景的终极关怀充满生机与活力,同时标志着文学批评视角、范式、传统的根本性变革,对文学理论与批评的丰富、文学史的重写、文学经典的重建具有重要理论意义。因而可以说,生态批评是一种问题意识、批判意识、伦理和意识形态色彩异常浓厚的批评理论。它研究文学、自然、人类、文化之相互关系,根本任务是唤醒人类的生态意识,以实现自然与人类和谐发展和共同繁荣。生态批评自20世纪70年代萌芽,发展到今天已历30余年,可谓蔚为大观;然而,生态危机不仅没有得到有效遏制,反而时有发生,甚至有加剧趋势。不是吗?近年来的生态危机诸如沙尘暴、非典、疯牛病、禽流感、石油泄漏、三聚氰胺事件、地沟油、日本地震引发的核泄漏危机等等令人胆战心惊,不堪回首;数十年来持续存在的生态危机诸如环境污染、资源枯竭、臭氧空洞、全球变暖、人口爆炸、酸雨、土壤沙漠化等等也使人类焦头烂额,深陷生存困境。对于这触目惊心的生态现实,很多人仍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行我素,逍遥自在。美国第一位文学与环境教授谢里尔·格洛特费尔蒂曾批评学界对生态危机的麻木和冷淡,“种族、阶级和性别是20世纪晚期的热门话题,然而你却永远不会怀疑地球的生命支撑系统已岌岌可危。事实上,你将永远不知道地球的存在”(Gloffelty xvi)。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对这种麻木忧心忡忡,“对地球生态环境最危险的威胁,也许不在于这些威胁本身,而在于人类对它的认识,因为许多人至今仍不理解这一事实;危机是极端严重的”(阿尔戈尔18)。当代人的麻木迟钝冷淡达到了何等程度!其不负责任、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乃人类最大之悲哀!毋宁说,对危机的熟视无睹和生态意识的严重缺乏乃当今真正的危机所在。

生态文学创作与批评在唤醒人们生态意识方面大有作为。文学就是人学,能触动人的道德、良知、精神和灵魂。美国生态批评家劳伦斯·布伊尔教授第二部生态文学研究专著的标题就是“为处于危险的世界而写”。他指出,生态文学应致力于唤醒读者的生态意识,使其重新认识人类的生存现状,关怀处于危险的地球(Buell 2001;2);英国生态批评先驱约翰生·贝特教授主张生态文学应探讨生态危机的社会原因,研究人类文明“究竟从哪里开始走错了路”(Bate 24)。中国生态批评家苏州大学鲁枢元教授认为,生态文学应致力于解救地球的生态困境,修补地球“精神圈”(鲁枢元92);厦门大学王诺教授认为,生态文学应致力于文明批判,探寻生态危机的社会根源(王诺9)。文学作品能影响读者的审美观点和审美情趣,文学批评可以影响作家的审美意识,帮助作家总结创作经验,提高创作水平,促进生态文学的发展与繁荣。文学的审美功能、人学功能和社会功能将使生态文学创作及研究在唤醒人类生态意识方面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与经济、科技、法律手段相比,这是一项治本的“绿色工程”,需要人们付出长期努力,但却是根本途径。中国近年来的生态批评研究取得可喜成绩,那么,中国学界对生态批评的重视程度到底怎样?生态批评学者(暂且不说别人)的生态意识到底如何?扪心自问,我们不得不说,中国的生态批评研究还存在诸多不足和困难。最突出的是学界对生态危机的严重性和生态批评研究的必要性在认识上还不充分,甚至有排斥情绪和误解,生态批评研究依然没有跻身学界主流,常見的文学理论著作中生态批评的影子尚不多见,真正有见地的生态批评理论和实践著作屈指可数,刊载生态批评研究论文的有影响的学术杂志还很有限,更不用说开辟研究专栏的杂志了,文学史的重写任重道远,真正具有执着献身和行动主义精神的研究者还不多见,例如一次学术研讨会期间,会议举办方组织与会代表到一农家餐馆就餐,本意是“回归自然,返璞归真”,体验生态精神,然而餐馆院内墙壁上的宣传图画和标语触目惊心;“各种野味应有尽有”,和会议精神极不相称,而整个就餐过程却无人就此发表议论。生态意识唤醒可谓任重而道远。因此,强化学界对生态危机和生态批评研究的认识刻不容缓,这确实关乎全人类和生态圈的生存和可持续,决非小题大做,危言耸听。生态批评家劳伦斯·布伊尔教授在对生态批评的定义中就强调了生态批评献身环保实践精神的内涵(Buell1995;430);劳伦斯·库普这样强调生态批评的紧迫性和必要性;人们可能认为保尔·维利略的话“生态斗争是唯一值得进行的战斗”有些夸大其辞,然而其意义不言而喻。不是吗?没有了地球,就没有了未来,也就没有任何其他的战斗可打了。“阶级”、“种族”和“性别”是文学批评和文化研究的重要维度,但是生态圈的持续存在与之相比更加重要,因为没有了生态圈,也就没有任何值得讨论的问题了(Coupe 5)。解决生态危机的根本在于人类生态意识的唤醒,我国生态伦理专家雷毅把“通过文化启蒙将生态意识和责任意识渗入公众的心灵”称为“人类历史上的第二次启蒙运动”(雷毅225)。要实现思维模式和批评范式的根本性改变,谈何容易!从事学术研究要耐得住寂寞,生态批评者更需要耐心、恒心和决心。笔者在此大声疾呼并主张;树立生态意识乃当务之急!强化生态意识,使其内化为人们自觉的行为准则和处事方式,进而上升到“心理或意识的一部分”,即“生态无意识”,是对抗“无生态意识”的有效途径和生态批评的至高理想。

二、何谓“生态无意识”

说到“生态无意识”,我们先联想神话原型批评的开创者之一荣格提出的“集体无意识”概念,指“人类心理的一部分…它不像个人无意识那样依赖于个人经验而存在,因此也不是个人的东西。个人无意识主要由曾经意识到的内容所组成,这些内容后来由于被遗忘或压抑而从意识中消失;而集体无意识的内容从未在意识里显现过,因此也从不会为个体所获,而是完全依赖于遗传。个人无意识主要由各种情结组成,而集体无意识则主要由各种原型构成。也就是说,集体无意识是种普遍的、非主体或超主体性的人类心理体系,主要由遗传产生”(朱刚192)。可见,荣格的“集体无意识”不是个体后天获得的,而是依靠遗传获得,不是人的意识,而是无意识或下意识,是人的心理的一部分,即天生就有的本能。而笔者在此强调的“生态无意识”本质上和“集体无意识”不同,之所以用此说法是要突出生态意识的急迫性、必要性和自觉性,期望的是生态意识从无到有,从被动到主动,从刻意到自觉,这和强调阶级性、政治性和意识形态性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阶级无意识”、“政治无意识”有相似之处。如果有朝一日“生态意识”真的成为人类思维的一部分,意识的一部分,内化为人的行为准则,上升为“生态无意识”,那么生态危机的缓解乃至消除将指日可待,自然、社会、文明、人类之间将达到和谐,世界将成为“自然-社会-人的精神”的复合生态系统。

从上文分析看,“生态无意识”实际上指的是“生态意识”,喻指“人类天生就应具有的”、“自觉的”生态意识,希望这种意识成为人的心理结构和思维的一部分。“生态”(ecology)一词有两个基本意思,一是“生态学”,二是“动植物之间及动植物与其生存环境之间的联系”。由此看出,“生态”是一种“关系”,强调“相互依赖”(interdependence)和“相互联系”(interrelatedness)。该词内涵丰富,蕴含着“普遍联系、发展变化、生态整体、生态多元”的意义。笔者认为,“生态(无)意识”的内容可分为两部分;普及型生态意识和深层次生态意识。普及型生态意识的主要特点是高度概括,言简意赅,简单易行,易于普及;例如;大自然是一个有生命的有机整体。地球万物都有内在价值和生存权利,都应受到关怀和保护。人类不是宇宙的中心,而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其生存和发展一刻也离不开大自然。离开大自然,人类将走向毁灭;没有人类,大自然或许生存得更好。人类不是评判一切的价值尺度,其认识能力非常有限;我们只有一个地球,我们只是从后代那里借用了地球;保护地球,敬畏生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人类与其他物种及环境之间应该是相互依赖、和谐共生关系,然而几百年来人类完全改变了这种关系,酿成了今天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深陷生存困境,这完全是由人类一手造成的,要缓解生态危机,必须从自我做起,自觉树立生态意识,回归“自然”,返璞归真,低碳生活,诗意生存。而深层次的生态意识,主张从学理上弄清楚树立生态意识的必要性,可作为普及型生态意识的解释,主要包括生态学、环境伦理学、生态哲学、生态神学等。鉴于笔者已在相关文章中梳理过前几种学科的生态意识,这里只概括生态神学的生态内涵。生态神学产生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旨在修正反生态或非生态教义,提炼生态思想,顺应生态潮流,从宗教的角度关注生态问题。基督教的“管理派”生态神学认为,自然是上帝的,人并不拥有自然,因此也就无权对它进行剥削,相反,正是因为人是上帝的特殊造物,他对自然负有责任(何怀宏164)。莫尔特曼的生态神学蕴含的生态伦理思想有;自然不是人类的私有财产;自然不是死的、惰性的物质,而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自然拥有自己的权利(何怀宏183-184)。本来就富含生态伦理的东方宗教正引起越来越多的东西方学者重视。东方宗教(如道教、佛教、印度教等)的核心是,拒斥基督教的二元论和人类中心主义,认为大自然的所有组成部分在本源上都是同一的,宇宙万物都有内在价值,如道家思想认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万物中的每一物都拥有—定目的、一定潜能,都对宇宙拥有—定意义(See Nash 113-114)。佛教的整体观,众生平等观,万物皆有佛性的内在价值观,节俭惜福、节制欲望、洒脱自在的生活观等蕴含丰富生态伦理精神。世界宗教信徒众多,据估计,基督教信徒就约占世界总人口的三分之一,而美国则高达80%,挖掘提炼东西方各宗教中蕴含的生态伦理思想对提高信徒的生态意识具有重要意义,对当代生态伦理也有重要启示。

三、如何形成“生态无意识”

1.培育生態文化

要形成“生态无意识”,首先要培养生态意识;而要培养生态意识,培育生态文化,对抗消费文化非常重要。近年来,日益流行的消费文化对人们的戕害日益严重。“消费文化呈现为一种‘平面文化建构;它将人描绘成一个平面;它将人与人的关系描绘成一个平面,一个只需通过现金交易就可融通的生活平面;它将人的生命的完整性进行了肢解分割,使其表现为物质需要与精神追求的离散,情趣、意志和信念的支离破碎”(李培超37)。消费文化导致人的理想、信念的失落和精神的真空状态。没有了理想和信念,人就失去了精神支柱和前进的动力和方向,陷入盲目空虚的放纵和发泄,产生虚无绝望情绪,滋生邪恶现象,导致人的精神危机,精神危机将加剧自然生态危机。

因此,针对人类中心主义文化和消费文化,我们急需创造和弘扬生态文化。“生态文化在物质层次方面要摒弃掠夺自然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学习自然的生态智慧,创造新的技术形式和能源形式,实现自然价值和社会价值的统一;在制度层次方面,生态文化要改变传统的自发破坏环境的社会制度,建立新的人类社会共同体,以及人与生物和自然的伙伴共同体,从而使环境保护制度化;在精神层次方面,生态文化要抛弃人类中心主义,建设‘尊重自然和‘敬畏自然的文化,实现人与自然的伙伴关系和协同进化。总之,人类文化向生态文化的转变将为人类的未来展现一个和谐美好的前景”(李培超32)。推广消费文化的各种手段都可以反其道而用之,例如广告、时装表演、影视等都可被用来营造、培育生态文化,以抵制消费文化,把人包围、淹没在生态文化氛围中,尽力把人从没有生态意识的消费者转变为合理消费的生态人。

2.以生态文学作品塑造人、引领人

要形成“生态无意识”,还要以生态文学作品塑造人、引领人。文学即人学,能够塑造人、激励人、教育人、改造人。要加强生态文学创作,制作蕴含生态主题的电影和电视剧,想方设法寓严肃的生态道理于有趣的媒介中,吸引人们关注生态问题。除了用生态文学作品进行正面教育外,还要用反生态文学作品警示人们,使其从正反两面接受生态教育。笔者在此想强调的是,除了创作适合成年人阅读的生态文学外,还有一块充满希望、立足当前、惠及未来的生态文学园地—少儿生态文学创作。少年儿童是人类的花朵、未来和希望,天真纯洁,爱憎分明,未受世俗影响,可塑性极强,生态意识的培养从少儿抓起意义非同小可。形式上要注意灵活多样,生动活泼,适合少年儿童特点。例如,可采取童话、寓言、漫画、连环画,少儿影视等形式,激发兴趣,寓教于乐,深入浅出,寓生态道理于快乐阅读欣赏过程。促进生态文学的发展与繁荣,矫正人们的灵魂和观念,唤醒人们的生态意识。

3.实施教育改革,提升公民整体生态意识

要形成“生态无意识”,还要从教育入手,实施教育改革,提升公民整体生态意识。教育是提高国民素质的重要途径。要想使我们未来的各级领导、决策者、企业家及公民具有生态意识,在制定政策、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方面不仅仅着眼于经济效益(eeo-nomic benefits),还必须着眼于生态效益(ecological benefits),就必须从现在做起,致力于教育改革,包括教学大纲、课程设置、教材编写、教学内容、学生测试与评价等各环节的改革,其中重要一环是重写文学史,打破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选材标准,代之以生态中心主义眼光,挖掘长期以来遭受忽视、冷遇、误解甚至批判的生态作家及其富含生态意蕴的生态文学作品,大大弥补、修订和完善现有文学史,其核心目标是贯彻生态教育,培养生态意识,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要注意连贯和循序渐进,这是一项全面、系统的育人工程,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大事业。倘能坚持,地球幸甚!人类幸甚!

结语:生态批评研究自20世纪90年代兴起至今已历20多个春秋,可謂如火如荼。然而,纵观生态批评的发展历程和生态危机的治理状况,我们发现,生态批评还没有跻身学界主流,地球某些地区的生态危机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有加剧的趋势。因此,生态文学创作和生态批评研究必须加强。本文回顾了生态批评的发展状况,对其发展前景进行了纵深思考和大胆想象,提出了“生态无意识的概念”,认为生态批评是问题意识和伦理色彩异常浓厚的批评,“生态无意识”的形成是生态批评的至高理想。它实际上喻指一种“人类本来就该有的”、“自觉的”生态意识,分为普及型和深层次生态意识,其培养途径有营造生态文化、生态文学创作与评论和教育改革。“生态无意识”概念的提出,强调了生态意识内化的必要性,是生态批评的“乌托邦”,对于促使人类逐渐形成自觉的生态意识、缓解进而消除生态危机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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