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前夜”的苦闷
——苏曼殊译作《悲惨世界》《娑罗海滨遁迹记》管窥

2017-02-18 06:25伏自文文
云南档案 2017年1期
关键词:菊子苏曼殊悲惨世界

■伏自文文/图

“辛亥前夜”的苦闷
——苏曼殊译作《悲惨世界》《娑罗海滨遁迹记》管窥

■伏自文文/图

1908年,午夜。

夜正深沉,昏黄的灯光下,苏曼殊长吁一口气,搁下笔管,《悲惨世界》、《娑罗海滨遁迹记》终于译毕,在这个死水一般沉寂的午夜,他的苦闷和哀愁,也随着这些掺和了血与泪的文字,滚烫地烙印在素纸之上。

“话说西历1815年10月初旬,一日天色将晚,四望无涯。一人随那寒风落叶,一片凄惨的声音,走进法国太尼城里……”2008年,当我在云南边城保山的一个地摊上买到这本“民国二十五年(1936)十月五版”的《苏曼殊全集·译作集》时,在泛黄的纸张上读到了这段文字,这是苏曼殊翻译的法国作家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的开头。透过“寒风落叶”和“一片凄惨的声音”,整整一百年前的1908年那个午夜苏曼殊苦闷而悲凉的心境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1908年前的苏曼殊,才名卓著声闻沪浙,奔走革命四处漂泊,他亦僧非僧、亦俗非俗的尴尬身份恰是个人悲剧命运和时代悲怆宿命纠结的产物。1884年,苏曼殊生于日本横滨,父亲是广东茶商,母亲是一位日本女子,名叫若子,是他父亲苏杰生第四房妻河合仙氏的妹妹。苏家是广东的大族,长年在日本横滨经商。若子生下苏曼殊3个月后就离开了他,苏曼殊由其父带回国,由河合仙氏抚养。童年的苏曼殊,没有得到多少家庭的温暖,他在备受冷漠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族人对这个孩子视为异类,苏杰生的妻子陈氏更是把河合仙氏和曼殊看作眼中钉。河合仙氏受不了白眼,只好返回了日本。这一年,苏杰生经营亏本,回到广东,从此家道渐渐中落。

苏曼殊12岁那年,父亲去上海经商。不久,曼殊大病一场,病中的曼殊被家人扔在柴房里气息奄奄无人过问。后来,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也令他小小年纪就“看破红尘”,去广州长寿寺剃度出了家(后因故出了庙门)。

1903年,19岁的苏曼殊去日本横滨求学,在东京早稻田大学预科、成城学校等就学。在日期间,他参加过中国留学生的革命团体和“拒俄义勇队”,倾向于民主革命。一次,当他去养母河合仙氏老家时,与日本姑娘菊子一见钟情。然而,他们的恋情却遭到苏家的强烈反对。苏曼殊的叔叔斥责曼殊败坏了苏家名声,并问罪于菊子父母。菊子父母盛怒之下,当众痛打了菊子,结果当天夜里菊子投海而死。这沉重的打击令苏曼殊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回到广州后,他便去蒲涧寺再度出了家。从此,开始了他亦僧非僧、亦俗非俗的风雨漂泊的一生。

20世纪初叶的中国,列强欺凌、山河破碎、社会萧索,凄零的身世和故国风雨飘摇的双重疼痛,深深地烙印在苏曼殊的心头。雨果的《悲惨世界》展现的正是法国黑暗的社会现实和人民悲惨的命运:外省偏僻的小城,滨海的新兴工业城镇,可怕的法庭,黑暗的监狱,巴黎悲惨的贫民窟,阴暗的修道院……“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1832年的法国,社会充满着动荡的气氛,涌动着一股革命的暗潮……”如果个人命运的悲惨引起了同病相怜的碰撞——幼年的苏曼殊和幼年的珂赛特命运何其相似;那么故国的沉疴更激发了时代变革的交响——1832年巴黎人民起义前夜的法国和辛亥革命前夜的中国正不无雷同之处!然而,1832年巴黎人民的革命爆发了,小说中的马利尤斯和珂赛特有情人终成眷属,走向光明的明天;1911年中国的辛亥革命爆发了,现实中的苏曼殊,却孤苦漂泊,他的爱人菊子已魂断沧海,这天人永隔的苦恋,化为了《断鸿零雁记》中肝肠寸断的点点泪痕。

雨果的《悲惨世界》,不啻是苏曼殊个人的“悲惨世界”,也不啻是苏曼殊对所处时代的一个苦闷的隐喻。对故国的沉痛,在《苏曼殊全集·译作集》的另一部译作《娑罗海滨遁迹记》中也可窥见,该小说卷首,苏曼殊在“译者记”即点明:“此印度人笔记,自英文重译者。其人盖怀亡国之悲,讬诸神话;所谓盗戴赤帽,怒发巨铳者,指白种人言之。”苏曼殊于辛亥革命的前夜选择翻译这样的两部小说,从时代大背景看,应非出于偶然。

早在1903年求学日本时,苏曼殊就写有《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两首诗:“蹈海鲁连不帝秦,茫茫烟水着浮身。国民孤愤英雄泪,洒上鲛绡赠故人。//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学者研究认为,该二诗“抒发了自己不愿与清统治者合作的‘孤愤’心情,和回国参加革命斗争的悲壮意愿。”苏曼殊还曾作《写忆翁诗意图》,配诗“花柳有愁春正苦,江山无主月自圆”,其亡国之痛溢于纸面。1907年章太炎等人在东京办《民报》遇经费困难,苏曼殊提出卖画筹款以纾困。1909年,革命文学团体南社成立,苏曼殊是该社的重要成员,僧衣孤钵,行吟于霜冷露湿之中:“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忆西湖》);“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过若松町有感示仲兄》)。

1918年,病入膏肓的苏曼殊弥留之际留下八字:“一切有情,都无挂碍”,病殒于上海。才情胆识时人少有能出其右的一位人物,在风起云涌的时代,以尴尬的亦僧非僧、亦俗非俗的身份走完了自己短暂的35年的红尘孤旅。

2006年8月,在西湖的游船之上,美丽的导游小姐曾指着西泠桥对我们说:“名妓苏小小墓就在桥畔……”却并不提及也在此桥之畔孤山北麓的苏曼殊墓。名妓,总是比名士、名僧更能穿越历史,更能吸引人的眼球:李师师、苏小小、柳如是、赛金花……名妓史想必也是中国文化史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2008年,我从破烂之中捡出这本《苏曼殊全集·译作集》,在浸润了岁月风霜的纸张之内张望苏曼殊笔下的“悲惨世界”,那辛亥革命前夜响着“一片凄惨声音”的“寒风落叶”,携带了一个人的悲凉与一个时代的苦闷,从泛黄的书页之中跌落了出来。

作者单位:云南政协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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