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叙事的意义及其可能性
——薛喜君小说研究

2017-02-23 05:45宋宝伟
关键词:底层作家文学

宋宝伟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苦难叙事的意义及其可能性
——薛喜君小说研究

宋宝伟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作家薛喜君目前的小说创作多属于“底层文学”范畴,故事素材基本来源于平民大众的凡俗生活,体现出很强烈的现实观照和写作伦理。客观化叙事手段使小说更具有现实冲击力,同时坚实而略带痛感的语言彰显出很强的地域性特征。

薛喜君;苦难叙事;零度情感

在没有获知作者性别之前,坦白地说,我一直以为小说的作者是位男性,因为这些小说表现出来的“气质”完全没有那种女作家普遍具有的细腻、柔情、敏感以及诗性的语言、舒缓的节奏等特征,而是表现出一种有着深刻思想和近乎原生态的“粗粝”语言以及毫无凝滞感的叙事节奏,让人很“自然”地以为小说的作者是一位男性作家,这是我阅读薛喜君小说最初的真切感受。当然,带给我最大触动的,还是来源于作家对现实生活的深切的介入感以及浓得有些化不开的苦难意识,这点尤其能显示出作家的写作功力,直接、尖锐并由此产生痛感,这样的写作,在所谓“小时代”意识泛滥的当下,无疑更具有刺破昏聩、发人深省的意义。

底层人民的生活,是薛喜君小说写作最为核心的表现内容。无论是《炊烟袅袅》中的柳春、于奶奶,《老榆树的女人》中的常兴明、卢梨花,还是《酒馆》中的马玉翠,《一只鸟从窗前飞过》中的刘青芳,都是挣扎在社会最底层中令人同情值得关怀的普通民众,他们是社会转型期的底层人民生存的真实缩影,劳碌、困顿、挣扎、抗争、隐忍、欲望、屈辱,所有这一切深深困扰着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他们都是那种没有任何可以凭借外在资源而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他们是生活在灰暗与煎熬之中的“土拨鼠”,随意抛射在人间近乎被遗忘的角落里,零落成泥,自生自灭。然而就在这荒原般残酷的现实面前,作家却写出一种让人激动不已的生命力,一种在隐忍中生成的野草一般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的呈现,恰恰是当下文学中不常见因而是显得非常难能可贵的地方。

新世纪文学中最引人瞩目的变化就是对底层生活的关注和表现,让人们看到文学伦理的复归与希望。文学中的“底层写作”“打工诗歌”“灾难叙事”“非虚构写作”等,正日益发展壮大,逐步被人们认可接受,这是新世纪以来文学写作值得关注的一种可贵的变化。当下的文学写作,充斥着诸如“小时代”一类的矫情与做作,再或是“玄幻”“穿越”“盗墓”一类的想象力极其“丰富”的“类小说”写作。这样的作品犹如迷幻剂,是一种巨大的文学假象,尽管这样的作品不可胜数、几近泛滥,但是依然不是我们所认可的“主流”。文学始终是人学,文学应该直指人的内心、灵魂和人性。薛喜君小说《老榆树的女人》《裤裆街》《炊烟袅袅》《酒馆》这一组小说,都是描写底层人民的生活,一群生活在“城乡结合部”、正在承受“下岗”或面临失去工作的危机之中并由此遭遇困苦的人,既遭受着经济拮据的物质之苦,也有承受着情感、欲望的“蚀骨”折磨,还有前景暗淡无光、萎靡困顿的精神打击。《炊烟袅袅》中的柳春,失去丈夫的呵护而不得不将母子相依为命的生活继续下去,看不到任何生活的转机,同时还要处理身边暧昧不明的情感纠缠。这里的“生活”没有任何“美好”可言,只是变成一种无力摆脱的无奈的“生存”,“当年的三道街都被女儿们的泪水淹了,后来还不是照样盖电影院,开饭馆。年头就是一个有一个的日子摞起来的,摞得越多就越沉,最后沉得都不知道哪个日子苦了……”薛喜君小说中有太多这样的人物,如在欲望泥潭中挣扎、缺少自尊的刘小英(《裤裆街》),只能将内心凄苦、失落述说给窗前一棵老榆树的卢梨花(《老榆树的女人》),只能与骡子柳树相依为伴、犹如一盏熬尽油的枯灯一样的李二(《李二的奔走》),自虐与他虐共同作用下没有任何生的希望的张美英(《女人与马》),被迫委身于强奸自己的男人而内心凄苦不堪的余丽菁(《夜晚如歌》),等等。这些挣扎在生存底线之上的“弱势”人群,尽管都曾做过维护自身生存“尊严”的抗争,也不乏刚烈与不屈,但最终都被巨大的悲苦的生活“泥石流”所裹挟着、沉沦着,无法自拔。当生活处于穷极无聊之时,我们不能期望人们以严肃的态度追寻自己生命的尊严,想从这种根本无望的生活中获取生存的勇气和力量,这既是一种“奢谈”,也是一种不现实的想法。

作家毕飞宇曾谈道,一个好作家,应该是“心慈”而“手狠”的。我的理解就是一个作家要有一种胸怀,即使不能胸怀天下,最起码是要心中有“爱”、笔下有“人”。同时,在文学写作的过程中,要有一种“剥皮剔骨”的“狠劲”。温情抚摸是一种文学,在一定范围内也是很有市场的,但我们更需要的是“战栗”的感觉。可能是这些天比较密集地阅读薛喜君小说的缘故,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抑感”,这种压抑来源于作者对苦难的真切表现,不仅是文学中的“真”,还有文学表现的“深”。加在人物身上的或者是病痛、或者伤残甚至死亡,以及贫穷、暴力、伤害,等等,真的使人喘不过气来,甚至很难从作者营造的苦难氛围中解脱出来。作者用笔较为硬实,直达人物内心,将人物内心隐秘之处翻检出来,也几乎很少用曲笔,叙事超然而冷峻,直逼生存现实。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小说中的故事素材何以进入作者的写作“经验”之中的,因为在小说中看不到作者高高在上的悲悯姿态。当下很多底层写作,包括诗歌在内,总能看到一些离笔下人物很远很远的“旁观者”姿态,尽管作品中也不乏同情、理解、哀叹甚至发出某种愤怒的声音,但是依然能读出来作者的“用心”程度。感觉这样的写作只是一种“知识经验”的转化,因为作者与笔下的人物很“隔”,无法与人物“同呼吸”。我在薛喜君的文学中读到一种气息——一种和笔下人物休戚与共、带着人间烟火之气的文学气息。仔细阅读小说发现,尽管作者总是用“旁观”视角叙事,但是经常能看到视角的转移,转移到人物的视角来叙事,这就造成一种作者与人物“同呼吸”的感觉。

作者写作无疑具有很强的现实感与直接性,介入现实的深度也很大,并且极具“痛感”,但是总感觉“深度”并没有触及生活或现实的“本质”。简单地说,就是小说中“历史”感并不强烈,无论是对单篇来说,还是整体写作来说,很难找寻到一个“共性”的东西,更多的只是“局部的真实”。诚如批评家陈晓明所言,写作苦难至少引起人们关注底层民众的艰难,提醒人们注意到社会责任感。但值得警惕的是,当下时代“苦难”的根源已经变得非常暧昧、隐晦,作家表现苦难的外表,除了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人们同情悲悯,很难有更实际的意义。但由于文学长久形成的传统,苦难的生活一直是文学表现的核心和根基,只有苦难似乎才具有历史感和社会本质,才具有力量[1](P180)。写作如果在作品中只是回到生活的本真状态,而无法给出生活的“本质”,那只能算是“现在”而不是“现实”。更简单地说,一部作品之所以能成为“经典”,一定是有某种可以产生“共鸣”并发人深省的东西。薛喜君的小说尽管有“苦难”深刻表现,但这并不能构成我们对生活的整体认识。“底层写作”可以写苦难,而且分量也很大,但是“苦难”绝不能成为底层写作的唯一主题。如果单单依靠苦难来支撑底层写作的话,那底层写作将有沦为“伤痕”小说的危险。

尽管薛喜君一直用近乎“新写实”的手法写作,尽量让笔下的人物和故事自己“说话”,减少自己对小说的过多“介入”,冷静而近乎残酷地去表现生存的真实境地,但是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作家不经意的“情绪”流露,这是作者可能意识不到或者不想过多表现的“悲悯”情怀。“望着逶迤离去的火车,柳春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料峭的风把她前额的几缕头发吃起来,宛若一绺枯干的草,使她看上去憔悴落寞”;“夜,宛若一块幕布铺天盖地的罩下来。短发女人愁苦地看着黑黢黢的夜色,不远处灯光下一个又一个渺小忙碌的身影,如同吊在门楣上的挂钱儿”;“日子漫长得令人心慌意乱,为了打发难捱的时间,刘大雷陷入到回忆中。他的回忆仿佛是万花筒里的碎片,一会儿跃上山巅,一会儿又跌进幽暗狭长的深谷……”这样的描写在薛喜君的小说中并不多见,而是习惯于某种“零度”写作的方式力求写作的“纯客观性”,这也是当下小说写作的一种流行趋势,就是重叙述而轻描写、重客观呈现而轻主观议论。叙事成分的加重使得小说故事节奏加快,符合当下人们阅读欣赏小说的习惯,从这个角度来看,薛喜君小说无疑具有很大的故事容量,叙事的“核心功能”强大而故事间的“催化功能”变弱,因此,故事结构尽管完整,但是节奏感略显急促,“如果仅有核心功能单位,作品失去了血肉,只剩下骨架,就成故事梗概了。核心功能与催化的相互配合,并有归并类单位使之血肉丰满,小说才会有滋有味,故事引人入胜,趣味无穷”[2](P149)。

另外,小说的地域性特征也值得反思一下。地域性既是作者创作特色的显现,也是一种局限。薛喜君的小说无疑具有非常强烈的东北地域性,口语化色彩浓厚,生活在北方或者曾经生活在这片黑土地上读者,阅读这样的小说会有一种亲切感,不会有理解上的障碍。但是南方的读者对小说里面的口语、俗语以及俚语,理解起来就有些困难。如何将一种地域性、地方性的经验转化成一种具有普遍性的文学,为不同时间、不同地域的人们所理解接受,这是我们本地作家要充分考虑的问题。在这一点上,也许作家萧红能带给我们更多的艺术启示。

[1]陈晓明.表意的焦虑——历史祛魅与当代文学变革[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

[2]刘俐俐.小说艺术十二章[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4.

I207

A

2095-0292(2017)04-0082-03

2017-06-20

宋宝伟,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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