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中女性形象论略

2017-02-23 05:45吴婉霞
关键词:陶侃世说新语

吴婉霞

(甘肃政法学院 人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世说新语》中女性形象论略

吴婉霞

(甘肃政法学院 人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世说新语》塑造了许多栩栩如生、风采各异女性形象,她们或是高风亮节、性格敦厚的“贤”女子;或是具有远见卓识、善于推断的“奇”女;或是文采斐然、心性极高的“才”女;或是“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的“烈”女;或是“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的率真女子。这些与前代文学中迥然不同的女性,以其独特的个性、丰富的情感及过人的才智,穿越历史,熠熠生辉。

《世说新语》;女性形象;人格魅力

《世说新语》是刘宋时期临川王刘义庆及门客编辑而成的一部记录魏晋名士逸闻轶事和玄学清谈的故事集。其采取分门隶事的体例,将全书分为三十六门,每一门中的故事,其性质是相似的,但所记录的人物却有同有异。人物的言行又分散在其他各门中,相互映照,在全面展现魏晋士子风貌的同时,众多女性形象的塑造犹如耀眼的明珠,大放异彩,演绎出别样的生命形式。这些女性以其独特的个性、丰富的情感以及过人的智慧,成为那个时代“遥远的绝响”。纵观《世说新语》中的女性形象,可以概括为贤、奇、才、烈、情等五种类型。

一、高风亮节、性格敦厚的“贤”女

这类女子多以母亲的身份出现。她们所表现出的母爱,犹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平静而悠长。她们不但自己认真践行着做人的道德准则,而且通过言传身教将其细细渗透进子女心田,使中国传统美德得以传承。《贤媛》二十“陶母教子”就是其中的典范:

陶公少时,作鱼粱吏,尝以坩鲊饷母。母封鲊付使,反书责侃曰:“汝为吏,以官物见饷,非唯不益,乃增吾忧也。”

陶侃,即东晋大诗人陶潜的曾祖父。陶侃年轻时,是一位管理堵水捕鱼的小吏,他将捕到的鱼腌制好后送给母亲品尝,母亲却原封不动地将腌鱼交付捎鱼的人带回,并回信责备陶侃说:“你作为官吏,拿公家的东西送我,对我不但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让我更加忧愁。”

陶侃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不忘老母,托人给老母带去腌鱼,可谓孝心十足。而陶母的举动从细微之处警戒陶公,让他成为一位真正的“仕人”而非“蛀虫”。

在日常的接人待物方面,陶母更是身体力行的去影响儿子,如《贤媛》十九“陶母卖发待客”:陶公少时“家酷贫”,一日,很有名望的同郡人范逵投宿陶侃家,因“室如悬磬”,陶母“头发委地,下为二髪,卖得数斛米;斫诸屋柱,悉割半为薪;剉诸荐,以为马草。日夕,遂设精食,从者皆无所乏”,范逵既赞赏陶侃的才智和口才,又对他的盛情款待深感惭愧,于是“逵及洛,遂称之于羊晫、顾荣诸人。大获美誉”。就是这次热情周到地招待,让范逵了解了陶侃的德行和辩才,为陶侃仕途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陶母在日常生活中的言传身教,才有了“剑履上殿”的东晋重臣陶侃。也无怪余嘉锡先生给予陶母很高的评价:“在晋一代,唯陶母能教子,为有母仪,余多以才智著,于妇德鲜可称者。”

二、远见卓识、善于推断的“奇”女

《世说新语》中塑造的另外一类女性形象:她们头脑灵活,胆大心细,不但善于分析判读,善于逻辑推理,且不乏伶牙俐齿的反驳能力。她们不一定是聪明绝顶之人,却凭借着对政治的高度敏感以及审时度势的才能,做出有利于家族利益的谋策。或是擅长鉴赏,眼光独到、人物品评鞭辟入里,以显示其远见卓识。

(一)沉着冷静、极具远见

在这类型的女子中,尤以许允妇为代表。她利用自己的聪明、远见,既赢得丈夫的尊重,也在最大程度上维护了家族的利益。

《贤媛》第六载:

许允妇是阮卫尉女,德如妹,奇丑。交礼竟,允无复入理,家人深以为忧。会允有客至,妇令婢视之,还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范也。妇云:“无忧,桓必劝入。”桓果语许云:“阮家既嫁丑女与卿,故当有意,卿宜察之。”许便回入内,既见妇,即欲出。妇料其此出无复入理,便捉裾停之。许因谓曰:“妇有四德,卿有其几?”妇曰:“新妇所乏唯容尔。然士有百行,君有几?”许曰:“皆备。”妇曰:“夫百行以德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谓皆备?”允有惭色,遂相敬重。

在这则故事中,许允妇的聪明、冷静,得到充分表现。当许允在桓范的劝阻下进入新房,嫌弃其丑,欲退去时她只是默默拉住许允衣角,当许允说:“妇有四德,卿有其几”,她才开始同丈夫争论德色的问题,为自己拿回了话语权,使许允对她心服口服。在赢得丈夫尊重的同时,也显示了自己的才能,可谓一举两得。

《贤媛》第七载:许允在担任吏部郎期间,任用的人大多是同乡。魏明帝怀疑他结党营私,下令逮捕。“其妇出诫允曰:‘明主可以理夺,难以求情’。”到了朝廷,许允用《论语·子路》中“举尔所知”力争,不但消除了明帝的疑心,而且获赐新衣。“允被收,举家哭号,阮新妇自若云:‘勿忧,寻还。’”并做好小米粥等待,许允果然平安回家。《贤媛》第八“许允妇保子有方”:许允被晋景王所害,许允妇临危不惧,妥善安排,最终保全了两个儿子的性命。正是因为许允妇对政治局势的了解和对当权者心思的洞察,才能处变不惊,镇定自若,让家族安然渡过灭顶之灾。

(二)擅长鉴赏,独具慧眼

魏晋士人热衷于对人物进行品评来显示自己的远见,这股风气也影响了那些聪慧的女子,其中尤以山涛妻韩氏为代表。

《贤媛》十一载:

山公与嵇、阮一面,契若金兰。山妻韩氏,觉公与二人异于常交,问公。公曰:“我当年可以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负羁之妻,亦亲观狐、赵,竟欲窥之,可乎?”他日,二人来,妻劝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视之,达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殊不如,正当以识度相友耳。”公曰:“伊辈亦常以我度为胜。”

僖负羁之妻是《左传》中极具政治见识的女性。在看到落魄的重耳一从人时,僖负羁之妻就极具预见性的劝丈夫:“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国。反其国,必得志于诸侯。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贰焉”,后来事实证明果然如此。山涛妻韩氏首先取例僖负羁之妻,不但显示出她的博雅,而且显示出她以僖负羁之妻为榜样,要做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智慧女性。其次,她对嵇、阮两位名士的尊重、赏识,也令人叹服。她建议山涛与人相处要扬长避短,“君才致殊不如,正当以识度相友耳”。一介女子,有如此卓识,实属罕见。

《贤媛》十二中王浑妻子也是一位有鉴赏才能的人。她通过观察,得出兵家子“必不寿,不可与婚”的结论,果然“兵儿数年果亡”,证实了她的结论。

三、文采斐然、心性极高的“才”女

在古代,女子的才智一直是不被重视的,甚至可以说是否定的,并且这种否定几近千年,汉代班昭《女诫·妇行》中说:“妇德,不必才明绝导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宋代的司马光更是认为教给女孩写作诗歌,掌握流行音乐,都是不合适的。到了明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扼杀了许多女子的才情。相较而言,魏晋时期,由于社会动荡,政权分裂,思想通脱,对于女子的束缚较弱,她们的才情得以发挥,因此在中国文学史上才留下众多文采斐然、心性极高的女性形象。

“咏絮才”谢道韫就活跃在这一时期。《言语》七十一载:谢道韫少时才华过人,小小年纪就咏出形意俱美,赢得谢安“大笑乐”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在中国文学史上成为千古佳话,“咏絮才”也成为后代才女的代名词。

谢道韫既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才女,也是一个心性极高的女子。《贤媛》二十六记述了其首次归宁时对新夫婿的不满:“王凝之谢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还谢家,意大不悦。”在谢安的一番劝解后,仍瞧不起王凝之,说:“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心性极高的谢道韫一生勤于著述,在此条之下,刘孝标注引《妇人集》曰:“谢夫人道韫,有文才,所著诗、赋、诔、颂传于世。”可知她在文学创作方面取得的令人瞩目的成就,谢道韫也因此而赢得士人们的敬重,就是被她认为是“天分有限”的谢玄,仍“绝重其姊”。

四、“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的“烈”女

《贤媛》第二载,有沉鱼之貌的王昭君是一个性格刚烈,不同流合污的女性,“姿容甚丽、志不苟同”:

汉元帝宫人既多,乃令画工图之,欲有呼者,辄披图召之。其中常者,皆行货贿。王明君姿容甚丽,志不苟求,工遂毁为其状。后匈奴来和,求美女于汉帝,帝以明君充行。既召见而惜之,但名字已去,不欲中改,于是遂行。

王明君即昭君,因晋人为避文帝司马昭之讳,改为王明君。昭君天生丽质,只因不愿贿赂画师,便被画师在作画时毁了容貌,最后落得远嫁边疆。一个温婉的南国女子,远嫁粗犷的北方民族,生活的不易可想而知。昭君由于“志不苟求”,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如果说昭君体现的是一个女子的正直,那么班婕妤表现的就是女性的过人胆识和耿直气节。

《贤媛》第三“为邪欲以何望”:班婕妤遭到赵飞燕的诬陷,不屑与之辩白,她认为自己与恶人争辩是不值得的,“故不为也”。面对汉成帝的质询,她仍有“若神鬼有知,不受邪佞之诉;若其无知,诉之何益”的言论。在表明鬼神如若有知,自己无须祝诅的同时,也隐晦地将汉成帝比作神鬼,如果他明辨是非,自己就无须辩解。如果不是,自己辩解又有何用。在封建社会中,帝王权威高高在上,不容侵犯,而班婕妤这番话中有明显的质疑存在,甚是大胆,可见班婕妤过人的胆识和气节。

五、“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的率真女子

在《世说新语》中,出身于社会下层的女子,多是以贵族男子的附庸物和玩物身份出现的。如曹操的歌妓,王敦的婢妾,在金谷园中为达官贵人行酒的美女以及石崇的侍妓都属此类。但是与这些命途多舛,生死不由己的女子不同,世族女子自我意识开始觉醒,敢于追求自由的婚姻,有了“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的觉悟。譬如,她们可以与丈夫情笃恩爱,举案齐眉,甚至生死相随。《惑溺》第二“荀粲殉情”就是典范:荀倩夫妻感情深厚“冬日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亡”。她们也可以在离异、再嫁问题上掌控主动权。例如《夙惠》第二中何晏的母亲再嫁曹操。《假谲》第十诸葛女,都是再嫁的例子,均冲击着传统的贞节观。

她们也可以在面对丈夫时,酣畅淋漓地表达内心感情,执着率真、不拘礼节。王戎的妻子就是其中一位。《惑溺》第六载:

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

在封建社会里,女性和男性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女子对自己丈夫的称谓如相公、良人、郎君等,都含有一定程度的尊敬之意。而“卿”这个称谓,在当时是上级对下级,长辈对幼辈或同辈之间的称呼,如果用于妻子称呼丈夫,是不合礼数的。而王戎妻对王戎以“卿”相称,直接大胆,勇敢表达了自己对丈夫的爱意。这样大胆、率真的女子,在封建社会是不多见的。

为了爱情,她们也敢于“先时而婚,任情而动”。《惑溺》第五“韩寿偷香”的故事就充分印证了这一点。爱情的开始是因为贾女的偷窥,“见寿,说之,恒怀存想,发于吟咏”,贾女对韩寿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她大胆地让婢女充当红娘,告诉韩寿自己的心意。“寿闻之心动”,他们开始“潜修音问”,直到最后幽期密约。孰料,贾父从各种异常中发现二人的私情。幸运的是贾充并没有棒打鸳鸯,而是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在这个故事中,贾女的痴情、主动比韩寿的聪明、敏捷以及贾充的开明、大度都更加引人注目。李商隐《无题》诗曰:“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贾女的相思并没有成灰,而是获得了圆满的结局。与后世的《西厢记》等作品中的主人公相比,贾女更显自信、率真、执着。

正是由于魏晋时期社会动荡、政局交替变化无端以及玄学的兴起,才有了思想上的解放和自由。一直处于男性附庸地位的女性,在这一时期也终于获得一些自由的空气,魏晋士人不再用附属物的观念来看待女性,而是以率真自然之性来欣赏她们,欣赏她们的仪态美貌,欣赏她们的睿智儒雅、淡定从容,进而在弦韵悠长的艺术殿堂中留下一个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女性形象。

[1]刘义庆.世说新语[M].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2005.

[2]范子烨.世说新语精粹解读[M].北京:中华书局,2004.

[3]朱碧莲,沈海波.世说新语[M].北京:中华书局,2011.

[4]余嘉锡.世说新语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7.

[5]胡友鸣.世说新语的名士风度[M].台北:大村文化出版社,1998.

Thefemaleimageanalysisinthenewlanguage

WU Wan-xia

(Gansu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Institute Faculty of Humanities,Lanzhou 730070,China)

“Thenewlanguageoftheworld” has created many vivid and elegant female images, and they are also the “virtuous” women with high quality and character. Or the “odd” woman with vision and inference; Or the “only” woman with a high level of talent and energy; Or “the strong” woman who “is not making a good use of ai rong”;Or “the bell of love, in our generation”. These are different women in the former literature, with their unique personality, rich emotions and extraordinary talents, through history, shining brightly.

TheNewwordsoftheworld; female image; personality charm

I207

A

2095-0292(2017)04-0102-03

2017-05-19

吴婉霞,甘肃政法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汉魏六朝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薄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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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