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洛的“公文观”

2017-02-23 05:45
关键词:骈文文种文书

肖 虹

(常熟理工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李兆洛的“公文观”

肖 虹

(常熟理工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李兆洛因“骈散同源”的通融之学为世人所熟知,这种通融观同样也渗透在李兆洛的公文理论中。李兆洛认为公文写作不应失去原有的神理而走向模式化,创作者的个人积累对公文写作起着决定性作用,因此,首先要在个人修养上下功夫。在公文的骈散之争上则持有骈散通用的观点,重视不同公文文种间的写作差别,也看到同类型公文间相互通用的写作方式,在公文之审美上则讲究义理、气格与辞藻之间的平衡,追求理足、气足与意足。

李兆洛;“骈散同源”;公文写作

清人李兆洛(1769-1841年),字申耆,号养一,于学无所不窥,尤精于《通鉴》《通典》《通考》三通之学,当世推为通儒[1](P5016),这种通融的观念同样也渗透在李兆洛的公文理论中。古代的公文也称公牍,在政务中使用到的文书如章、表、奏、议等都属此类,因文体本身的实用性而区别于缘情类的文学文体。李兆洛十分重视文书的写作,曾花精力研究作文之法,还校勘出版一系列的选集以供学人揣摩,其公文观可散见于各类选本与书信中。

一、重文书写作,讲文有所依

李兆洛于嘉庆甲子(1804年)乡举第一,乙丑(1805年)中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安徽凤台县知县,在位七年,去官后主讲江阴暨阳书院近二十年,在当地积极传授举子业。清代承袭明制主要以八股取士,但八股文在当时已受到不少学者的诟病,李兆洛也承认“制艺者,学之糟粕而已”[2](P95)。但他并没有过多地去批判这个文体;相反,花精力研究时文写作的技巧,以求打破写作的困境。在其执教期间,还校勘出版一系列的选集以供人揣摩学习。“十余年间,季仙九芝昌殿试以第三人及第,夏伯初子龄举礼部第一人,郑守廷经举本省乡试第一人,曹毓英以选拔得品官,皆江阴未有之事。其他举于乡者,科不下四五人,博士弟子及童子试以经解、诗、赋得超拔者为八邑最”[3](P666)。李兆洛对文书写作的重视,为地方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其平常所研习的文法技巧都为今后的公文写作打下基础。在暨阳书院执教期间,李兆洛还会在学生中选取有才华者专心教授诗、赋、经解、策、论等文体的写作,这些都是对公文写作的前期训练。

但公文写作与八股文一样,因部分固有格式的存在,容易使写作落入模式化,也难以考察真学问,当时一些学生在练习公文写作时往往一味学习前人,形成闭门造车、出门合辙式的机械化描摹,这种练习方式让李兆洛极为反感。因此,在公文写作中,李兆洛十分讲究视野的开阔与个人的积累,所谓“文有所依”正是要求公文文本能体现作者的全方位修养。李兆洛曾评价夏循陔之文“笃于治经,综涉群史,旁赅百家之说,游艺词赋,皆能致工”,所以能“依于法而不觳,辨于理而不骜,通于事而不踬,赡于词而驳”[2](P99)。要写出高质量的文章需要作者本身有大量的积累,正所谓学识渊博者为之才可有厚重之气。这个观点出现在李兆洛的多篇序文中,蕉峰沉潜于宋五子书以寻求孔孟之绪言,故其文能析肯綮,洞纠结,无所不达[2](P97);南村先生因经术湛深,故其文沉深经训,疏通阔达[2](P96)。李兆洛在培养学生时更有意“教读《通鉴》《通考》以充其学,选定《史记》《汉书》《春秋繁露》《管子》《荀子》《吕氏春秋》《商子》《韩非子》《贾子新书》《逸周书》《淮南子》目录以博其义”[3](P666)。目的都是为了通过增加内在积淀、提升个人文学修养来缓解文书写作的贫乏与枯燥感。

二、骈散通用,择善从之

清代中后期,骈散之争成为一时之热,以桐城派为代表的古文家大力打压骈文,体现在公文写作中也是多讲古文笔法而刻意贬低四六,而李兆洛编选的《骈体文钞》却以追根溯源的方式为骈文争得一席之地。这本文钞分上、中、下等三编,总31卷,618篇文章,既有奏进之篇,又有庙堂之制,涉及文体40余种,其中包括诏、策、勅、教、令、书、疏、表、议、启、奏、檄、移、牋、章、驳、九锡文,以及铭、碑、颂、典引、诰、述、箴、诔、封禅文、刻石文、哀策文等,这些文体基本上代表当时大部分的公文种类。李兆洛以骈文选本的形式证明骈文运用于公文写作的价值,并为不同风格的文体寻找写作的模板。“至于诏令章奏,固亦无取丽词,而古人为之,未尝不沈详整静,茂美渊懿,训词深厚,实见于斯”[4](P9)。对待一些在政务中使用频率较高的公文,李兆洛其实持有一种十分宽容的态度,认为散体清新自然,但骈体茂美深厚,也不应一概抹杀其价值。在桐城派打压骈文的浩大声势中,李兆洛积极审视骈文价值,但同时也看到台阁之制,虽用骈体却不能致工的问题,因此编选《骈体文钞》,从先秦两汉至隋朝搜集有价值的公牍文本,为骈体公文的写作寻找蓝本,供人学习揣摩,以保证骈体公文写作的纯正不倚。

在清代中后期的骈散之争中,李兆洛着力为骈文正名并重新确立了地位,但李兆洛本身并不排斥古文。对于清代的时文写作,李兆洛就十分推崇古文法,“制艺之道尊于古文,以其步趋圣贤也,其为法亦初不殊于古文,其神理、骨骼皆资于古文也。自学者徒以为弋取科名之具,愈变而愈失其本始”[2](P95)。科举文书的写作是公文写作的基础,二者有相通之处,李兆洛对散文特有神理的欣赏使其在公文写作中也持有明显的骈散通用观,骈文、散文各有所长,二者不存在优劣之分,合乎体裁、合乎情境、才情足以支撑得起笔法,便是好文章。

三、文贵有体,以类相从

《骈体文钞》将收录其中的骈文分为31类,其分类标准曾被多人诟病,曾国藩即“嫌其繁碎,不合古义”[3](P475),但若仅从骈体公文的角度来看,李兆洛是根据文章内容进行的分类,如诏书类、策命类、教令类、奏事类、劝进类等,每一类里面包含多个公文文种。相比较传统的文种分类法,以公文内容进行的划分,看似主观却涉及公文写作的内在,不同的公文文种可能会因为内容的相似而呈现出一致的风格,例如,弹劾类公文讲“锐”,驳议类公文讲“劲”,陈谢类公文讲“情”。这种以类相从式的分类方法产生一种特殊的导向,便是从整体与审美的角度来看待骈体公文的价值。上编中涉及18类公文、30余种公文文种,从数量上来看,按类划分似乎比按文种划分来得简练,便于掌握一类公文的特点与写作要点,从创作的便捷性与成效性上来讲具有优势。

但以类相从的分类方式并非要刻意淡化文种之间的差别,李兆洛在卷七策命类中选录《潘元茂册魏公九锡文》时有言:“九锡禅诏,类相重袭,逾袭逾滥,稍录之以备体”[4](P124),认为九锡文与诏书在写法上应存在差别。针对不同公文的写作,李兆洛提出的基本思想便是“得体”,文种不同,文章的体格也应有所区别。在对《李斯会稽刻石》的评点中称李斯文章以逸丽著称,但此文却一变为浑朴,是“知体要也”[4](P124)。《温鹏举寒凌山寺碑》一文性质上应属于纪功碑,但却托之佛寺,是为“失体”[4](P14)。《谢希逸宋孝武宣贵妃诔》“与文通齐武帝诔入后俱不作四言,与哀策之体相乱矣,不当援陈思为辞也”[4](P99)。处处体现了文贵有体的思想,有些公文虽看上去十分相似,但文种间的差别是无法磨灭的,例如檄文与移文,檄文多用于声讨,言辞较为激烈,移文则多用于晓谕和责备,语气较之前者相对缓和。在针对公文“种”与“类”的划分中,李兆洛进行辨析,并最终形成一种辩证又统一的文体观念。

四、义理充足,气盛言宜

公文因服务于政务,在审美性和趣味性上不能与文学之文相比拟,并且随着时代发展,文笔分家,越来越多的学者都不提倡公牍文书追求意蕴与华丽。但李兆洛品评公文爱讲审美,并认为公牍文书同样文如其人,公文写作因有较多限制并不易于揣摩文风、品味情韵,但李兆洛在评价公文时除了保留了对公文之“质”的要求,又加入文学性的审美观。

“其理晰以当,其思沉以微,其气和以昌,其词博以廉”[2](P99)。

“学不博则不足以综蕃变之理,词不备则不足以达蕴结之情,思不极则不足以振风云之气”[2](P126)。

“就事论事便可自抒所得,不蹈袭前人,不附会今人,理足、气足、意足即不谓之文不得矣”[6](P45)。

从以上这些文字中我们可以发现,李兆洛对公文的评价紧紧围绕着“理”“气”“辞”等三个方面展开,“理”代表客观,“辞”营造审美,三个评价标准兼具具体与抽象两个部分。

“理”可以理解为公文的义理,是公文之“骨”,支撑着整个文本,这其实也是公文区别于一般文学文体的地方。《挚仲洽祀皋陶议》因理足取胜[4](P227);《谢希逸上封禅议注疏》义短则味短[4](P198);《谢希逸求贤表》能尽事理,风骨始振[4](P200);《邱希范永嘉郡教》使事有法,沈任之流[4](P144)。我们可以从不少评点文字中读到李兆洛对公文义理的关注,“理”足可以究天人之微,其重要性更是居于“气”与“辞”之前。义理不足则气不充,气不充则障[2](P95),李兆洛认为袭于外、障于内都是今人学习公文写作时常遇到的问题,对公文的内在义理梳理到位与否,直接决定文书质量之高下。

“辞”可以指代公文的语言,李兆洛在编选《骈体文钞》时对公文的语言进行关注,在《班孟坚窦车骑北伐颂》中,“但颂车骑之功,而不归美命将之人,殊失立言之体,宜昭明之不录也,然其词奥美,且可以备颂之别格”[4](P21)。李兆洛认为此文虽稍有失体,但辞藻华丽也能自成一格。李兆洛对华词之爱,似乎与其助力骈文中兴不无关系,但是华腴易害骨,辞藻过密反而损伤公文的本质,对于用力过头的藻饰李兆洛并不赞成。《晁错对贤良文学策》用词泛滥,反而乱花迷眼[4](P149);《鲍明远侍郎报满辞阁疏》句奇情短,徒以雕琢为长[4](P270),在对待公文之“辞”上,李兆洛大抵要求语有归宿,“辞”不伤“理”,语无归宿则阅之觉茫无畔岸,“辞”若伤“理”则使事必不平实,若徒以调丽相炫,只会使公文有貌而无神。

针对公文辞藻多寡的问题,李兆洛还提出“气”的概念,“气”,气格也,也是公文呈现的整体气场,“文之异在气骨之高下,思致之深浅,不在磔裂章句,隳发声韵也”[4](P119)。李兆洛在代庄卿珊所作的《骈体文钞序》中肯定文章写作中“气”的重要性,公文写作亦是如此,不少公文虽言语平实却能以气夺人。所谓气盛则言宜,若“辞”与“气”相符,虽华词而无害,所以《许务本神雀颂》气足以载之,语有归宿,格虽凡近,尚不至于猥杂。《刘子奇上桓帝书》华词已开晋宋文章气运,而骨气奇高[4](P188)。一篇公牍文书若能义理与密藻兼具,文质相附,风骨高严,便是可传世之文,“理”“气”“辞”等三者的合理结合是李兆洛公文写作追求的理想状态。

纵观李兆洛的书评与文集,其实不得不折服其“通”与“博”,在通博之气影响下的公文观同样带着宽于世人的视野。李兆洛对待公务文书的写作不持有门户之见,使公文既兼容了骈与散、种与类、文与质等不同方面的元素,又折射着个人的生平、行谊、学业、建树、气节,因而也赋予公文写作更广阔的视野。这种视野的营造既需要写作者掌握一定的写作技巧,也需要个人深厚的积淀,如此才可在公文写作中信手拈来,自成风骨,即便是华辞,亦不夺主。

[1]徐世昌,等.清儒学案(五):第127卷[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8.

[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493卷[C]//养一斋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3]清代诗文集汇编:第615卷[C]//丹棱文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4]李兆洛.骈体文钞[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8.

LIZhao-luo’sviewofdocuments

XIAO Hong

(Changshu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Changshu 215500,China)

LI Zhao-luo hold the opinion that “Prarallel-Prose and prose have the same source”,this view also accommodating penetration in LI Zhao-luo’s officiadocument theory. LI Zhao-luo believed that the writing of official document should not go towards the patterning, and the personal accumulation of the author plays a decisive role, so the first step is to make efforts in Personal accumulation.He thought officiadocuments can be Prarallel-Prose and prose, the importance of writing documents is not only se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different types,but also see each other general way of writing the same types. In the aesthetic of official documents, w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e balance between the theory of justice and the relation between Qi and words.

LI Zhao-luo;“Prarallel-Prose and prose have the same source”;official document writing

I207

A

2095-0292(2017)04-0108-03

2017-04-13

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资助项目“博学鸿词科与清初公文研究”(2014SJB575);江苏省社科基金项目“明代公文理论研究”(15ZWB007)

肖虹,常熟理工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古代公牍学。

[责任编辑薄刚]

猜你喜欢
骈文文种文书
北魏新贵族的形成与骈文的新变
毕沅幕府与清中叶骈文复兴
太行山文书精品选(17)
晚清骈文研究述论
论明清之际骈文的经典化
监狱执法文书规范探讨
“知止”的天堂
近代以来我国公文文种流变考述
黑水城出土《宋西北边境军政文书》中“砲”类文书再讨论
一日轻装范蠡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