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蜕(外一篇)

2017-03-01 16:18王立辉
雨花 2017年2期
关键词:滩涂宁静黄河

王立辉

黄河,从古到今,其鸣哀,其歌壮,其流长。

曾为民族的苦难而呜咽,为民族的屈辱而咆哮,为民族的前途而呐喊,为民族的解放而欢歌。黄河表现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蕴含民族不可阻挡的力量。

然而,黄河也有错误,也有遗憾。

追溯是梦般的遥远。

公元一一九四年,黄河将它凶悍的头向南一昂,硬是在江淮大地上喷出一股鲜血,直到公元一八五五年才回归渤海。

这是一次失误。又一次失误。这是黄河的蜕变!

曾经给了我们祖先以生命之水、奋斗之力、胜利之智的黄河,失去理性,漫过苏北的原野,留下沼泽、蚊蚋、豺狼、鬼火以及那永无休止的深思!

荒芜的残岸,贫瘠的河床。听不见一声叹息,连鸟儿也仿佛都哑了,土地和人民一起沉默,只有那无尽的流沙,还有寒风狂啸中没有木头支撑的茅屋。

我站在废黄河边上,看不到东方巨龙昼夜不停的运动,看不到它激动的性格,豪放的笑容。它已像一条大蟒蜕下的一张皮!

这是神秘的消逝,奔忙的河水在哪里?拍岸的浪涛在哪里?喧嚣陷入了凝固的静止。面对黄河故道的汪汪秋水,不成流,却成了硕大无朋的省略号。

几多磨砺,几多枯荣,几多苦涩,几多艰辛!

一部古老的史书伴随着沧海桑田的变迁闪耀着熠熠的光芒,废黄河迎来绿树昏鸦,千秋风雨,载走了朔月和大锹辘轳。

沉寂,叹息和啼哭都已经微茫了,沉落了;那风,那雨,都属于记忆的历史,像黄河泥沙,壅塞了河底……

思想的天空,常常被昨天的风雨遮掩得黯淡了,但我眼前也常有这样的时刻出现;霹雳闪出一道亮光,豪雨洗净一角蓝天。于是智慧之光开始闪射,变幻着无穷的色彩。

夜,漆黑,深沉。一弯月亮仿佛怕冷,躲进棉絮似的云朵里去了;三两点星星一闪一闪,发出幽幽的光。星月的微辉,照着废黄河的入海处,黄河滩涂稀稀落落地亮着数点灯火。惟独有撕破黑暗和宁静的,就是苏北汉子粗犷的歌声——听不清词,只有凭心去感受那力的音符。

无拘无束的噪音高亢嘹亮,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歌声毫无阻挡地向四野闪射,撒落在废黄河两岸,并向无边的暗夜延伸……

我屏息谛听。

我听见了,听见这庄严雄浑的歌声,是倾诉昨天的贫穷和悲苦?是礼赞今天的意志和追求?歌,唤醒埋在废黄河边这一历史的种子,和那灰烬里早已冷却的希冀?

我听见了,听见雨果深沉的心语:我宁愿靠自己的力量打开我的前途,而不愿求有力者的垂青。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人的命根。废黄河,就是这里人民的命根。所以,任天大地大,任宝藏匮乏,也不忍离去。

我打心底涌起深深的敬佩,我弯腰屈膝,掬一捧废黄河滩的泥,立马有一种新的激情注入我的血液。

我怀疑,破浪的日子,乘风的岁月,满身的皱纹,这便是废黄河苍老的标志?是僵死的老人斑?

我跪下来,跪倒在废黄河滩,大地的气息扑向我的胸际,沁入我的心里。

四面八方,暖气充盈,传来一片生命的呼唤。我的心灵应和着,我走到废黄河河底。

东方微明。

晨曦里,一片湿漉漉的滩涂坦然伸向黄海,朝阳的光影在它上面徜徉。一个渔民,扛着沉重的浆,朝滩涂走去。滩涂尽头,有一只小船在海浪里跳跃着。

一双赤足,足上暴着青紫的筋,溅起细碎的泥浆,踩着朝阳的光影,朝黄海走去。

于是,那粗犷的歌声,越发分明,仿佛是黄河纤夫凝重、深沉的号子在响,时而豪壮,进而悠长,闪光的背,汗水流淌。

我的眼前,仿佛有无数暴着青筋的脚,有无数道流淌的汗水,还有无数滴殷红的血,铸成众多黄河之子的脊梁。

夸父们坚韧的信念把眼前的路化作发条。沉重的浆,成了民族的使命。

我坐在失去涛声的废黄河边上,头顶的朝霞正闪耀美好的乐章。我的心,开始宁静,宁静得变成了透明,仿佛融进乳白的晨光中去。我感受到世界离我很近,而历史却远远地跑开。

我想,时间是永恒的,但時间筛选出来的废黄河的苍凉,不应永远当成我们的标志,我们不应做踯躅废黄河边上研读历史的阿Q,我们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去抒写未来的辉煌!

废黄河是一本尘封的书,现有刚掀开新的一页,字里行间隐含这样几个方块文字:废黄河亟等振兴,废黄河要变成宝河。这在于我们这个自强不息、艰苦奋斗的群体努力,需要有一种共度时艰的民族气节,需要废黄河子民们的责任感、紧迫感,需要奉献之心和报效之心!

眼前的废黄河活了,活了!浪花追赶海潮,海潮追赶浪花……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啸,黄河在咆啸……”

旋律急转直上,大气磅礴。

我忘情地站立起来,大声呼喊:

啊,废黄河活了!活了!!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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