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种崇高

2017-03-01 16:20
雨花 2017年2期
关键词:坟茔长眠军人

黃河——从西到东、从峡谷到平川、从青藏高原到齐鲁大地,它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横穿中国。沉沉浮浮着五千年的文明,都被英雄、豪杰、侠客、游魂,那始终都不肯下跪、不肯屈服、不肯忍辱的民族……忠实地记载在黄河里。

我怀着一颗虔敬的心,千里迢迢来到黄河壶口,瞻仰安息在这里的故友——73位烈士。青碧的天空有点苍凉一如我的心境,浅浅荒草从中一座座坟茔时隐时现。我缓缓地走在他们中间。长眠在这里的他们大都出生贫苦人家,他们都是普通士兵,他们可能不会被彪炳史册,但是滚滚黄河都见证这些普通士兵的丰功伟绩,他们守望着黄河,他们的灵魂与黄河同在。

当高中毕业后我也成为一名军人,一名普通的共和国士兵时,才领略了军人的真正含义,他们是怎样一种群体啊!……他们不惧怕死亡,要战胜死亡。但是一旦死了,就死得其所,逝去的是肉体,留下的是精神。

那时作为工程兵的我们,没有能够为祖国和人民战斗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但我们为了人民幸福安康,在亘古沉睡的荒原上挖掘中国第一条黄河隧道。

几万名工程兵大军,搭起帐篷,吃着玉米窝窝头,喝着浑浊的黄河水。那时国家还很穷,工程部队的装备简陋,干地下工程的保护设施也很差,战士们挖山凿岭靠的是一种“愚公移山”般不屈不挠的精神。用铁镐、风枪甚至用肉手一块一块地扒。工程兵的工作环境很危险,经常会有塌方,会有滚石迅疾而至。有个湖北黄石籍的班长姓黄,为了保护一个新战士用身体挡一块塌下来的巨石,被压成肉块,惨不忍睹。将军含着泪将自己曾在战场上立功的奖章别在他的胸前,为他开追悼会。

将军曾告诉我们,黄河底下的岩层地质非常复杂,河下有河,施工非常困难,也特别危险。在一次施工塌方堵漏时,一个排的战士没能走出一个,他们大都是18至20岁的士兵,他们长眠于此已40个年头。

将军和士兵举起拳头起誓,任何时候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能忘记那些把我们心火点燃的艰苦岁月,还有那个岁月里最可爱的人,他们使我们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活着,什么是死亡。

死亡征服不了伟大的灵魂,走向这里的是一批又一批普通的军人。

我伫立在这片墓地中,以我十分有限的生命视野思索着军人的生死、爱恨。“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今天,我置身墓地毅然地寻找,谁是我心中的英雄。那些英雄诞生在硝烟弥漫、炮火连天的战场上为世人瞩目,他们轰轰烈烈,光彩夺目;而我眼前这些坟茔里的军人有可能在平淡枯燥中一夜之间便长眠于此,他们无声无息地被成吨石块掩埋,被洪水淹没;或因引爆的炸药消逝,他们死了,没有可歌可泣、惊天动地的故事留给后人,但他们是祖国的好儿女,忠于职守、富有使命感的普通军人。我翻阅了那三年的工程施工简报,得知一个当了七年兵的四川籍班长,家境贫困,也未成家,领导布置的大小事,他都出色完成,但他整年也不会说上几句话,总是沉默。当他牺牲时,上级军务部门批准他转为志愿兵命令才下来。年迈的老父亲来部队,领到组织发给的180元抚恤金,老人家嚎啕大哭,悲怆地说:“儿子,家乡有个姑娘给你捎信来了”!高山素裹,黄河默哀。

我站在滚滚奔腾的黄河岩上,遥望星空,浩瀚无垠的宇宙,繁星点点闪烁着光芒。我知道,我们人类所看到的星星的光芒,从遥远的星空出发,大约需要100万光年才能进入眼帘。也许在此之前,它早就在茫茫宇宙中消失了。然而它依然美丽,光芒四射。由此,我便联想到眼前守望着黄河的坟茔,联想到坟茔里的他们。这些普通军人,不就像天上的繁星吗!

人活着的时候,总感到死亡离我们那么遥远,我们大都忘了死亡,即使它是我们的全部未来。塞温卡说:“一个人必须不断地想到死。”只有如此,我们才激励自己不断地工作。

是的,死亡是我们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归宿。哲人说:当你们死,你们的精神和道德,当辉煌得如同落霞之环照耀着世界,否则你们的死是失败的。

我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但又常常被普普通通的他们所做的一切并不伟大的事所感动、启迪,甚至净化。我所要做的就是,诚实、守信,默然地做一点小事、善事。快乐地活着。

我还能为我死去的战友做些什么呢?按照老家的风俗,烧些纸钱,不管亡灵漂泊到哪里,都会收到我的虔敬。

因为这是我对崇高的最好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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