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七月的歌

2017-03-02 18:55文张玺嘉
湖南安全与防灾 2017年6期
关键词:张琼儿子

文张玺嘉

一首七月的歌

文张玺嘉

刚刚脱掉西装外套,放在火车二铺略显发黄的床单上,车门就关了。火车慢慢驰离站台,站台两侧的接触网立柱,像逆向奔跑的运动员,拖着模糊的影子,一根根擦肩而过。

温志刚在过道旁的座位上坐下,捧着手机发呆。手机亮着,沙岑刚发给他的微信刺目地躺在屏幕上——“我们离婚吧!”一直以为,这句话一定是自己先出口,不料却被沙岑抢了先。说起来,也没有多难过。事情早有预兆,一切水到渠成。心情多少有点沉甸甸,不过可以接受。

这次去现场是为了解决已开通铁路路基的沉降问题。大概是当初施工时排水系统没做好,一个冬天过去,基础浸软下沉,导致火车在区段限速运行。问题及早发现还好,可以采取措施妥善弥补。

难受的不是工作。头天晚上回家整理出差衣物,在衣柜里莫名其妙发现一条不属于自己的领带。问沙岑,沙岑也说不知道。倒是七岁的儿子心直口快,妈妈,这是上次爸爸出差,张叔叔来家里时落下的。世界瞬间便坍塌了。

没有争吵,也没有解释。温志刚拖着行李箱急匆匆离开家门。直到今早进了候车室,沙岑才发来这么一条微信。离就离吧!即使不发生这么一档子事儿,他和沙岑的婚姻又能维系多久?

温志刚和沙岑是大学同学。2003年大学毕业,恰好赶上非典。大学校园全面戒严,没有特殊原因,任何人不得出入。学校门口站着从附近部队聘来的士兵,荷枪实弹。这让生在和平年代的大学生们,有了远远超出传染病本身所带来的紧张感。

温志刚在沙岑生日当晚向她表达了爱意。他翻出学校高大的围墙,跑到街头一家濒临倒闭的花店,买了一束冷藏在冰箱里的挂着冰碴的玫瑰花。翻墙时由于笨手笨脚,肚皮被围墙顶的玻璃片划了一道血痕。更令他担心的是,如果翻墙的举动被士兵发现,那些一脸严峻的家伙会不会真的朝他射出一颗子弹?

晚上,温志刚和沙岑并肩走在研究生宿舍楼前的草坪上。夏日暖风把时光渲染得温情脉脉。被大学生们用爆米花喂胖了的鸽子在草地中央跳跃。喷水管旋转着,水管喷出的水花,被路灯晃得五颜六色。

温志刚情不自禁吻了沙岑。多年以后,他们共同喜欢上一首歌,《七月》。其中有这样的歌词:“……又一年的夜色中,你遮住星星的光。第一次吻我的脸啊,多少有些惊慌……”每次听到,沙岑都会脸红。沙岑容易害羞的性格,一直延续到婚后很长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吵架?大概是在温志刚当上科长以后。安全科业务量大,科长必须以身作则。每天晚上,他都主动留下加班。同事小刘住在职工宿舍,没事总泡在办公室。吃过晚饭,看见他加班,小刘都会诧异地问:“科长,还不回家?”他回答:“马上。”其实他走不了,事情那么多。即便儿子一次次打电话催促,“爸爸,快点回来!”他还是经常加班到深夜。

终于有一天,他厌倦了儿子的催促而大发雷霆。“不要老打电话,我自己有腿,忙完了知道回来。”可他忘记了,那天其实是儿子生日。沙岑和儿子买了生日蛋糕,正守在餐桌前,眼巴巴盼着他回来。

还有五公司隧道塌方那次,他和局领导一起赶赴现场救援。晚上,沙岑打电话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一肚子光火。这边十几个人困在隧道里生死未卜,得是多大的事儿,非得他回去处理?

沙岑冷笑着说:“对,你那边十几个人不知死活,你救死扶伤,了不起!可这会你爸也躺在医院,又有谁顾得上你爸的死活?”

挂了沙岑电话,温志刚蒙了。他没料到老爸会突发脑溢血住院。

那一夜工地的星空很美,就像小时候老爸带着他到田野里数星星的晚上一样。每颗星都又大又亮,像是挂在童年梦里的温馨的灯。他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所有家庭都这样,总在人工作最忙时出乱子,让人分身乏术。

多亏救援得力,第二天一早,塌方部位打通,困在隧道里的人得救了。在和大家击掌欢庆时,有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痛苦和烦恼。不过,种在女人心里的爱与恨,却像生命力顽强的根苗,慢慢成长了。

两个人闹得最凶的一次,是在去年年底。他负责的安全质量标准化工作正处于收官阶段,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电脑桌前写会议纪要,忙得喘不过气。那天下午,他正在总结会上发言,电话响个没完,弄得他不胜其烦。好不容易抽出上厕所的时间,给沙岑回了个电话,沙岑爆发了。

“姓温的,你别太过分。你答应我中午去车站接我妈,你去了吗?好,你工作忙,不能陪我回老家过年,我妈就上赶着把她自己从老家给你送过来,你连去车站接她一下都不愿意。你还算是个人吗?这大冷天,你让我妈在车站冻了两个半小时,你过意得去吗?……你忘了?糊弄谁呢?这要是你亲妈你会忘么?……少跟我来这套,不用给我道歉。我妈也不愿意见你,你晚上别回来了!……行,你开会,这世界就你忙!但你记住,你不让我好受,我也不会让你舒服!”

现在回想起吵架的那个晚上,温志刚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后来,沙岑狠狠在他的脸上抓了一下,连眼镜也掉在地上。他想也没想,就回敬了沙岑一记耳光。从小到大,他没有打过人,那是唯一的一次。那记耳光留在手心的触感,以及丈母娘和儿子震惊的表情,永远留在记忆里。

年底,他当选了公司先进生产个人。不过很快,他又被取消了资格。原因是有人举报,说他有家庭暴力。工会主席把他叫到办公室,给他做思想工作。主席说:“女人是用来疼的,怎么能打呢?”“是不能打。”他小声嘀咕,捂着脸,脸上还有几道清晰的抓痕。

不久后,沙岑的手机里多了一个叫张琼的人。

起初他以为张琼是个女人。家里处理旧家具,张琼来帮忙。家里换地暖管道,张琼也来帮忙。有一次出差,儿子病了,沙岑没告诉他,是张琼开车连夜把儿子送去了医院。后来他才知道,张琼是沙岑的同事,是个男的。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一个老爷们儿,起个言情小说里的名字,估计也没什么杀伤力。谁知道,现在这个被自己鄙视过的人,很可能会取代自己,成为沙岑和儿子未来生活的全部。

不知什么时候,温志刚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下雪了。整个校园被白皑皑的积雪覆盖。他穿上厚厚的棉衣,带上厚厚的棉手套,踩着雪跑到女生宿舍楼外,堆了一个胖胖的雪人。沙岑宿舍的灯亮了,一张秀气的脸从窗口探出来。那张脸是那么生动,宛若迎着春光诞生的小鹿。

“温志刚,你在干嘛?”

“我在堆雪人。你看看,我堆的雪人像你吗?”

“我才没有那么胖!”

他们隔着银白色的操场,隔着冷得仿佛带有重量的空气,彼此注视着对方。他们的目光那么暖,暖得俨然世界都在融化。

突然,一切全变了。白雪变成一张张公文纸,学校的甬路变成工地崎岖泥泞的便道,一栋栋教学楼变成被围挡包裹在其中的蓝色彩钢房。他被公文淹没了。他努力想从公文的海洋里探出头来,却越陷越深。只听见沙岑在头顶叹气:“我们撑得过遥远的距离,因为我们有爱情;我们撑得过漫长的时光,因为我们有爱情;我们撑得过非典年代,因为我们有爱情;我们撑得过伤感的七月,因为我们有爱情……可是,我们再也撑不过去,因为你早已忘记了我。”

火车猛地停了,温志刚吓了一跳。

坐在对面的老人俯在车窗上,自言自语:“这鬼天气,路怎么说断就断了?现在出行连火车都不靠谱了。”哦,原来是临时停车。不过,温志刚很快又慌起来。如果自己一直耽搁在路上,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工地现场?

他掏出手机打给部门领导。“处长,我路上出了点状况,可能没办法赶到工地。您看……”

“我听说了,是你家里出了状况吧?”

“不是,是路上……”

“没关系,你去处理好家里的事。你这个人呐,工作上没毛病,就是太拼命。工作不是这样干的。的确,安全工作很重要,需要有人坚守。但话说回来,顾不好小家,又何以安天下?年轻人,转变一下思路。马上七月了,正是一年最繁华的时候,你放个假吧!”

挂断电话,温志刚看了看手机日历。诚如其言,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毕业季。

“如果毕业都不能让我们分手,那我们还会分手吗?”想起自己当年许下的诺言,温志刚心里一处坚硬寒冷的不毛之地,就像早春嫩绿的郊野,一点一点复苏了。□

(作者单位:西安中铁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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