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故居三题

2017-03-07 11:31孙荔
躬耕 2016年12期
关键词:茅盾乌镇故居

孙荔

寻访茅盾故居

细雨绵绵的暮春,我来到江南闻名的古镇乌镇,寻访茅盾故居,一入古镇我仿佛走进黑白电影的默片里,走近年代久远的故事里。

乌镇有着特有的文化韵味,这自是与周庄、同里、南浔、角直以及西塘江南六大古镇的不同之处。同是逶迤的小河,拙朴的拱桥,怀旧的乌蓬船,古老的民居。但是乌镇自宋至清,这里竟出了161名举人,其中进士64人,赞叹之余,不由臆测这方神奇的水土。

千年之前的沈约,昭明太子萧统的老师,每年要抽几个月回乌镇暂居,学习的事是不能搁置的,萧统总随沈约居乌镇读书数月,于是,小镇上多了那苦读的太子,也多了一段古典读书的佳话。那传承千年的文化底蕴在乌镇缓缓流动,想茅盾的家母,会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搂着小茅盾讲这个年代久远的励志故事。

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前行,走过几座石桥,再走过几条古街道,就走近了茅盾和茅盾家的老房子,走近朴素的江南小镇,走近绵绵的吴侬软语的桐乡。茅盾,原名沈德鸿,字雁冰。提起茅盾我们总会想起《子夜》《林家铺子》《春蚕》、《秋收》等几部作品,他塑造了民族工业资本家吴荪甫、小市镇商人林先生,农民老通宝等一系列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令人难以忘怀。

乌镇东栅观前街17号,乌黑的院墙,朱红的大门,似乎又看到大师身穿着对襟布衫,持一手杖,缓步走过古色古香的石质双桥,在青石板小街上缓缓独行,小街狭长仿佛伸向历史深处。先生对这一方水土怀有怎样的深情,否则不会在他笔下绵延不尽,像水乡悠长的河流。

在这里,我和这位文坛巨匠一起呼吸着江南温润的空气,心灵走得很近。一进门一幅對联,上联:先立乎其大;下联:有志者竞成。茅盾自小就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这源于童年的教育。茅盾5岁时,母亲就开始向他传授当时上海澄衷学堂的《字课图说》,和从《正蒙必读》中抄下来的《天文歌略》,还有一本历史读物《史鉴节要》,从小熏染他对文学的爱好。7岁时,茅盾随父亲进了家塾,由继母亲自指导,学习新学。8岁时,父亲病重,入乌镇立志小学读书,后转入值材高级小学。茅盾13岁时,在母亲帮助下,踏上到湖州的火车,中学是在湖州、嘉兴、杭州念的,在1913年茅盾考入北京大学,1916年,毕业后进入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复游历日本,无论行踪多么杳远,他是乌镇放飞的风筝,心里永远系着的是故乡。

这一拥有狭长小天井的两层木构架清代民居,是一八八五年前后,茅盾的曾祖父购置,茅盾在此生活了十三个春秋。书房的北窗放着一张大写字台,是当年茅盾定做的,中篇小说《多角关系》是在这里完成的。院内有不少花木,民国23年秋,茅盾亲手种植了一棵棕搁和一丛天竹,如今高高的棕榈的枝干已超越了院墙,天竹郁郁葱葱,主人却已长眠20多年了,叹人生短暂,树命犹长。

“立志书院”虽布置简单,却散发着沈家世代书香特有的静雅之气。当我看到茅盾童年时所写的作文,语言叙述流畅如乌镇的河水,用词准确,老师也禁不住上面勾勾圈圈,褒奖之余,想老师一定在课堂上当范文朗读。玻璃框下有一篇《可爱的故乡》,茅盾的晚年的手稿,字迹工整,手稿上到处是修改符号和箭头,一代文学巨匠竟如此认真反复地修改自己的作品,虽凌乱不堪,那非同寻常的认真和追求完美的境界,却深深地触动了我。想,茅盾在灯下不知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才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如此重要的一页,我们常仰慕大师辉煌的巨著,而忽略了一般人无法做到的勤奋。

走出茅盾故居,眼前是那气派的马头墙、婉约的美人靠,宽敞的廊棚、灰灰的瓦檐、潺潺的流水、闲适的拱桥、仿佛走进一幅江南风韵的水墨画里。“林家铺子”的商号仍高悬在窄窄的街道,只是不见愁眉紧锁的穿长衫林先生,代之的是头扎蓝印花巾美丽的水乡姑娘,站在柜台里,热情地向游客们介绍当地的特产。修真观古戏台,汇源当铺,染坊里的蓝印花布,三白酒公生糟坊,姑嫂饼作坊……无处不渗透着历史文化气息的民俗风情,让人应接不暇。

如今的乌镇仍保留有二三十年代江南水乡的生活韵味,踏在窄窄的幽深的街道上,用心倾听青石板上发出的自己的脚步声,把枕水而眠的乌镇留在心底,把茅盾故乡的美留在心底。

深巷访朱自清故居

扬州,水做的古城,心仪已久。古人烟花三月下扬州,我去时是秋天,趁着秋风未凉,桂子已飘香。出于对文字的信仰,最大愿望,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拜谒朱自清故居,老琼花路(今文昌中路)安乐巷27号。

扬州,古韵幽然,曲折交错的小巷,像一个个清新淡雅的小令。清晨,空气清凉,街头古建筑深褐色的画檐飞角,隐隐道出岁月的风尘。过文昌阁,循着标志牌,来到一条深巷,老巷很窄,石板路,青砖墙,走在上面,自己宛若油纸伞下,水一样清愁的姑娘。两侧一间间流溢着明清古风的宅院,是一个个烟火人家,时见天井内一两株天竺或紫藤披在门楣上,小巷静寂,偶有小贩推车擦肩而过,那叫卖声,在小巷深处传得很远很远。

小巷还是从前的小巷,只是那穿着青布衫的朱自清,已走向了岁月深处。

没有变化的景物,才可以用来怀旧。走着,很快就看到“朱自清故居”,江泽民总书记亲笔题字。江朱两家系广陵(扬州)旧交。江泽民曾给朱自清之子朱润生写过一封信,信中说:“回忆少年时期常在你们家中,看到令祖父读《背影》一文,感到分外亲切……”

门刚开,我是第一游客。这普通的小四合院,为晚清所建,三间两厢一照壁,青砖瓦房,素朴中隐清雅俊逸之风,先生在此居十三年之久。那磨得蹭亮光滑竖铺青砖的小院落,透着岁月的沧桑,雕花木门后,便是朱先生的卧室兼书房,老式地板,竹篾的平顶,木桌、木柜,木床、木椅、仅此而已,陈设简朴清新,一如他的文风。靠窗茶几有磨墨的砚台,想像先生曾经在风雨沉沉的夜晚,忧国忧民,写下了“你要光明,你自己去造!”这样的诗句。

朱家先后在扬州租居过七处地方,朱自清儿童时期住在天宁门街,城楼门边,琼花观东头大院,他品学兼优,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寒假中与扬州名医之女武仲谦完婚。著名散文《背影》,就是写父子浦口车站分别时的情景,那胖胖的身子穿过铁道,艰难地爬上月台的背影。读后让人悲凉寥落,又有点温暖惆怅。

如今,那些“寒舍”几度翻修,早已面目皆非了,保存完整的只有此处。1929年夫人患肺病去世。三年后经叶公超介绍,朱自清与齐白石的女弟子陈竹隐在上海结婚,朱自清携新妇归来,亦住在这里。那篇在此所作的《给亡妇》,深情绵邈地细诉,对武仲谦无限的思念之情,令人凄然泪下。

追根溯源,朱自清并非出生扬州,而是江苏东海,只因祖父、父亲都定居扬州,便在此读私塾,念中学,度过人生最难忘的岁月。古城绮丽风光,浓郁崇尚文化的风气,潜移默化着他,使他的情怀永远充溢着诗情和画意。一篇篇脍炙人口的《说扬州》、《我是扬州人》、《扬州的夏日》佳作,字里行间,深蕴对这座古城的一往深情。他笔下的夏日扬州,是水做的扬州,“好处大半便在水上”,瘦西湖“雅的这样俗”他是不喜欢的。

老宅二道门内,天井不大,青砖铺地。中堂书有康有为“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的对联。先生生逢乱世,考入北大后,为勉励自己不与旧世俗同流合污,改名“自清”,又为勉励自己勤奋学习,借用《韩非子》中“性缓,故佩弦以自急”,起字“佩弦”。他留下许多清新洗练、细腻优美的散文,和有着“离骚”之誉的痛斥黑暗、关注民生清芬正气的诗篇。

漫漫人生,朱自清一直在找寻着创造光明的道路。日军侵华战争,粉碎了他平静做学问的梦。1948年夏,先生贫病交加,拖着沉重的家累,宁死不买美援面粉,终英年早逝,走完他坎坷但完美的一生。其夫人陈竹隐亲撰挽联:“十七年患难夫妻,何期中道崩颓,撒手人寰成永诀;八九岁可怜儿女,岂意髫龄失恃,伤心此日恨长流。”沉痛感人。

站在这冷清有点寂寞小院,和曾经文中相识的先生,再一次亲近起来。

要离去时,几度回眸,深院不知名的花树,已有些树龄,根粗枝茂。想可曾是先生种下,清风过处,洁净的树叶摇曳,似轻轻翻书的天籁之音,又宛若先生细腻的情思……“自己去造光明”,这声音一直萦绕在我心间。

访刘鄂故居

四月微雨,我们来到古楚州,老街清幽,仿佛走进一场旧梦景。

自古萧湖之畔,便商贾云集。勺湖在萧湖对面,问一提鸟笼的老者,可知刘鄂故居,老人手指不远处,勺湖对面高公桥西街便是。店铺林立间,有一明清古建筑小院,疯长的青藤,高高地爬上翘檐与雕梁画栋。

走进湿漉漉的小院落,冷清寂寥,花草盆景独自热闹着。学生时代读《老残游记》,为刘鄂笔下景象惊叹,犹如宋人笔下的画卷,瑰丽多姿的笔触,俭约精练,错落有致。胡适曾言:《老残游记》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最大贡献,却不在于作者的思想,而在于作者描写风景人物的能力。

刘鄂其父刘成忠曾为官河南,颇有积蓄,遂在淮安购置下此处田产,有房屋140多间,和一座园林,全家安居在此。细雨落在瓦片上,天井小院愈显雅致静寂,叹人生,几番轮转,现留存下的,也只有这一小部分。大厅、穿堂、堂屋三进,大厅为硬山造,顶上棚梁上有彩绘,曲拱式廊檐为淮上仅见。

故居内现存文物三件:刘鹗弹的古琴一架;金丝楠木围棋桌一张;刘鹗穿的皮袄一件,内里还有“刘老太爷”四字,为刘鹗父亲所留。我们静静地来,仿佛是为触摸其间的繁华旧梦,而精雕细刻的棋桌,红尘隔了岁月,却再现了那时间的绚丽烟火。

刘鄂本是镇江丹徒人,一生奔走四方,但生前曾多次回到故里丹徒,情深绵绵。其故居门壁之上,一直悬有“丹徒刘宅”的木刻,旧的影子仍向时光深处延伸。

“画杉大厅”,是接客会友的地方,有刘鹗全身画像,细细观看他一生经历的图片,手稿、日记。才知刘鄂非职业小说家,他承袭家学,致力于数學、医学、水利学等实际学问,还是位收藏家,集书画碑帖、金石甲骨,其《铁云藏龟》一书,开了甲骨文研究的先河,早年科场不利,他还曾行医和经商。

有对联日:“无偈不通,数学岐黄修水利;有才必识,封泥帛布鉴龟文。”可见刘鄂先生学术渊博,多才多艺,数学、医术、水利、封泥、古钱币、甲骨文无所不懂,有物必识。

我们的目光潜进了那个年代。刘鄂喜欢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从他敦实的面容可见其豪爽,但又非那种风流子弟,父亲很注重他的学业,他开过烟草店,在上海办过印书局,皆因亏本而关闭,爱好医学的他,不得挂牌行医,后又致力撰写医学著作,无怪乎,在《老残游记》中,自己化身为一个走江湖的郎中了。可见作品与人生体验大有牵伴,前尘往事,一片黛瓦便是见证。

刘鄂以一卷《老残游记》,让世人永远记住了他,他研究骨文残片,宏扬了中华文化遗产。有一副对联:“奇士负奇才,一卷记游,能以文奇名后世;故居陈故迹,千秋藏拓,堪为国故导先河。”

刘鄂在《老残游记》自序中写道:“吾人生今之时,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国之感情,有社会之感情,有宗教之感情。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此鸿都百炼生所以有《老残游记》之作也。”可见其忧国忧民的情感如滔滔江河,汹涌而来。刘鄂一直希望以发展经济、教化人心,这一途经富国强民,所以他参与了许多经济活动,如治理黄河、请修铁路、山西矿等,虽然屡屡受挫,却始终百折不回。

可其生不逢其时,国运颓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棋局已残,吾人将老,欲不哭泣也得乎?”树欲挥袖长舞,而风萎靡不振,唯有长歌当哭啊。

二十六年(一九零零)义和团事起,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刘鹗向联军处购得太仓储粟,设平粜局以赈北京饥困。三十四年(一九零八)清廷以“私售仓粟”罪把他充军新疆,次年死于乌鲁木齐。欲以渺渺之身,潜移默运岌岌天下,只落得苍颜流下混浊的泪水。

岁月那么轻,轻得像那发黄的线装书,轻轻翻至今朝。

细雨继续下着,我们挥手同清朝告别,同刘鄂先生告别,同守着故居的温和女子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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