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需要降速、减量、提质

2017-03-10 18:06周志雄管平潮
雨花·下半月 2017年1期
关键词:仙剑歌行小说

周志雄+管平潮

一、“我从小读古典文学”

周志雄(山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你本

科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的电子工程和信息科学系,硕士是科大的通信与信息系统专业,博士是在日本读信息学。作为一个理工科的学生,你是怎么走上网络文学创作这条道路的?

管平潮(著名网络作家):应该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个是我从小就特别爱看书,我虽然一直是理工科里的高材生,但是我从小就爱看书,所以文科方面也一直不错。我1996年在江苏参加高考,那个时候是采用文理同卷,就是文科生和理科生用同一套试卷考语文,我当时拿到了江苏省的文科最高分,当时我的总分虽然是市第二名,但是我的语文单科是江苏省第一名。所以我不是凭空突然转到文学的,我一直有这样的基因,有这样的积累在,也说明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另外一个方面是,写作是个水到渠成的事情,它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就是2004年我去日本留学读博士,当时拿到了日本文部省奖学金,英文翻译成日本政府奖学金。当时刚去日本举目无亲,在异国他乡,刚开始科研任务、学习任务也不是特别重,所以业余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来打发时间,于是兴趣转到文学上。我从小读古典文学、中外名著,也包括网络文学,我其实一直是个网络文学的深度爱好者。我本科学的是电子工程和信息科学,我进的具体实验室是信息网络实验室,就是网络安全相关的专业,所以我是最早接触网络的一批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悟空传》刚出来我就读过。到了2004年,有了这个契机,水到渠成,有了大量的时间,于是就开始网络小说创作了。

周志雄:你有很好的文学功底,而大学选择了电子工程和信息科学,在专业的选择上有没有遗憾?

管平潮:如今回头想想,坦率地说是有一些遗憾的,但是这也是跟咱们现在的教育体制或者说是报考志愿指导方面有一些不足有关,可以说社会、家庭对孩子的未来职业规划没有一个系统的、明晰的指导,并没有人问你的天赋是什么,你的特长是什么,你的爱好是什么,因为特长或者天赋是很具体的一件事情,说明你对什么事情更加敏感,花同样的时间能够更有效率地完成一件事,而且做得更出彩。而咱们现在普遍缺少这样一个规划和指导,如果真的能完善的话,我可能也不需要走这么多年的弯路了。其实从我现在从事的事情来讲,也是一条弯路,因为我读了那么多书,而且还读得很不错,还是名校最热门的专业,对我自己而言有些浪费时间,也浪费了别人的名额,也许有些人更需要得到我那理工科高学历的荣誉,但他就被我的分数挤下去了。现在回头看看,其实我也并不是很需要这个学历。我认为这个是很值得关注的一个现象,当然我觉得现在社会在进步,尤其是信息时代到来,各种信息渠道都畅通了,现在高中生的条件肯定比我们那个时代要好多了。

周志雄:假如你进入文科专业,或者学中文专业,情况会完全不一样吗?

管平潮:可能是会完全不一样。拿高考来讲,我的文科其实是非常好的,我的地理、政治都很好,坦白讲,当时我如果选文科的话很可能是江苏省前几名,进北大是非常可能的。当然,话又说回来了,未必科班出身就能培养出一个作家,强大的理工科背景对我写作也很有帮助的,逻辑条理,对这个世界更多的认识,可能不是文科背景可以提供的。我的理工科的背景也体现在我的写作中,比如数字逻辑电路、八位二进制等等计算机方面的科学,一些用科学来认知这个世界的原理,我都可以转化到我的小说里面去。比如,在我们中国传统志怪小说中,狐狸怎么能修炼成狐狸精呢,就是因为她吸取日精月华,但是古往今来在中国文学史上没有一个作家来阐述这个吸取日精月华的原理,我就用我了解的“负熵”的理论来解释,“熵”就是混乱,麦克斯韦有一个关于人类的理论:人为什么能成为人?人为什么能成长呢?是因为人一直在吸收“负熵”的能量,吸取“负”的混乱能量来对抗自然界自发的走向混乱的态势,我们最终还是没能抵抗得了,人死了其实就归于混沌了。我借用这个理论来解释我作品中的妖怪吸取日精月华到底是什么,那就是“负熵”,在作品中我用“混沌”来指代“熵”,用“阴阳”来指代正负,那就是阳之混沌和阴之混沌,这使我的文学创作更加有深度和广度,这和纯用文学语言来讲故事是不太一样的。

周志雄:现在有个普遍现象就是写网络小说的作家大多不是文科出身的。

管平潮:对,由于现在网络小说篇幅比较长,世界观也庞大,这对于写作者的逻辑思维、大局观有更高的要求。

周志雄:你在读博士期间,文学创作和学业之间有冲突吗?

管平潮:其实不矛盾。我在读博士期间写作是消遣,因为在异国他乡,一个非母语的环境中,外国人是很难融入当地的生活的,业余生活很难和日本人打成一片,也不会像在国内一样有正常的业余生活。还有一个方面是,我当时读博的研究所是日本国立情报学研究所,它在东京的市中心,在天皇皇宫平川门旁边,我租房处距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很远,每天坐地铁往返时间就要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要么是看书,要么是构思小说的大纲,这样原本很模糊的故事构想开始浮出水面,回到宿舍晚上再开始写,这样的创作过程对我反而是一种休闲。

周志雄:你在日本留学深造,有没有接受日本文学的影响?

管平潮:毫不讳言地講,受影响是很大的。我读日本《万叶集》《古今和歌选》这样的文学典籍,今年六月份我在冲绳度假的时候还在书店里买了一本像中国《古文观止》类型的书,书中把古今日文典籍里的精彩字句摘出来赏析、点评。日本是个岛国,它虽然也吸收外来西方文化,比如荷兰、美国的文化,但它受影响最大的还是中华文化,尤其是汉唐宋文化。日本近代社会相比中国而言,在政治上比较安定,没有经过大的颠覆,所以传统文化保存得比较好,日常的一些小细节也很有韵味和文学美。日本文学对我影响还是很大的。有一些评论家朋友也特意评论我的语言文字好,为什么我的文字好,因为我当时还在日本,语言环境比较纯净,不像在国内会受一些口头禅、网络热词的影响,比如“给力”、“哇塞”之类,也不会被一些俚语俗语扰乱。对于一个喜欢古典意蕴的写作者,太嘈杂的语言环境不是一件好事。其实我的小说是非典型网络小说,我当年的成名作的小说章节标题是四六骈文体,带一些古白话文言文的感觉。

周志雄:除了语言方面,日本对你的创作还有别的影响吗?

管平潮:客观来说,日本是很讲究古典情怀的,一到樱花盛开的时候,日本人都呼朋引伴到樱花树下饮酒,妇人就会穿着传统的和服在花下歌舞助兴,这是我亲身经历的,很有中华古代汉唐宋的文人雅趣。不仅是语言,有些也映衬到中国的文化。归结来说,不是日本对我影响如何,对我而言,日本相当于一个窥视中华古汉语最强盛时期的媒介。

周志雄:我了解到你博士毕业之后在网易工作,先从事网络游戏系统开发,后来调到网易云部门做网络编辑,指导网络写手们如何写网络小说,能谈一下你工作的情况吗?

管平潮:前三年我是做网络游戏的主策划,大概一年的时间行政上隶属总裁办公室,后来就开始做网络文学原创平台,我们的丁总比较了解我的情况,他骨子里也是文艺青年,所以我也帮他召集过几次作家雅集,后来就调到网易原创文学平台。我特别认同“网易出品必属精品”的理念,这和我的写作理念是完全一致的,这些经历对我也是很有帮助的。比如现在的全IP、全版权运营,一个大的改编就是游戏改编,我有网游主策划的工作经历,使我在写书之初就知道该怎么写,写出什么样的效果更容易让游戏公司看中。后来的网络文学平台,一方面我在指导别人,另一方面我也得到反馈,这对我是很有帮助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哪怕他写的东西和我完全不一样,他也必有可取之处,甚至他失败的地方也能给我启发。

周志雄:能描述一下你平常的工作情況吗?

管平潮:我的工作时间比较自由,不需要坐班,一般集中效率完成事情。通常是工作和写作穿插进行,基本上工作和写作都在白天进行,劳逸结合,作息还是很正常的。作家生活的采风、活动我都是作为一种休闲,这个月我会去日本采风,八月份我去了新疆,写了沙漠、山川、林海那么多奇幻美丽的景象,如果我不亲身经历一下,只是凭空想象的话,有些奇特的细节是写不出来的。我真的是把写作当成事业。

周志雄:你读日本文学是读日文版吗?

管平潮:日文版会作为参考,我也读中国出的日本古典文学的书,互相印证。因为学以致用,我还是会选择最有效的方法,最利于阅读的方法。

江秀廷(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我是

你的一个粉丝,读过你的《仙路烟尘》《九州牧云录》。你具备常人所不具备的写诗填词的文学功底,甚至我们中文系的学生也自愧不如,你是工科博士,著有《局域网组建与维护实例》,并且喜好音律,擅长乐器,创建中国科大民族乐团并担任首任团长,又素性爱好自然,犹擅摄影,遍游美日诸国。一般人做一件事都要专注来做,你怎样来平衡工作、学习、创作、爱好这么多事情呢?

管平潮:首先是要统筹规划好。我始终坚持写作是条主线,虽然平时很多有趣的事情容易吸引人的注意,但是在平常大量的时间还是来做我的主业。在写作的时候我是非常用功而且勤奋的。下午有事,我上午还在坚持写作,最近我拔牙拔智齿,早上打麻药,还利用药效还在、牙齿不痛的时候,还在抓紧时间写作。一定要勤奋,看起来好像是在做各种事情,但不要忘记主要职责、主要任务,来不得半点花招的。在写作方面踏实勤奋和坚持,我自己有两句座右铭:“家无楼台平地起,案余灯火有天知”“明知十年难换帅,不可一日不拱卒”。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我写作坚持了十二年,是从小人物从零开始,每天坚持去做,总会慢慢由量变积累到质变。有次我去吃烧烤,烧烤店的老板在教育学徒,我也深有感触,他是这样说的:做一件事情,一年可以入门,三年可以精通,如果真的做十年的话就可以成为大师。写作也是如此,虽然现在谈勤奋有些不讨喜,人人都希望像小说里的主角一样,突然之间就拥有了本领,但这个几乎是不可能的。

周志雄:我们现在访谈过的网络作家有30多人,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凡是网络文学大神,没有不勤奋的,他们都相当勤奋。

管平潮:对,是的。

江秀廷:据说你创建了二十多个数百人或者上千人的QQ群,平时有时间会与你的读者朋友交流,以你的了解,哪些身份的读者居多?

管平潮:青少年、学生居多,还有一些刚踏上社会的年轻人,简而言之就是年轻人。据统计,我的作品读者群基数最大的是20到30岁的读者,现在年轻人使用网络最多,这也是天然的条件。

江秀廷:现在很多的网络文学的读者年纪都很小,你怎么看?

管平潮:是的,年龄小的有,年龄大的也有。曾经有读者朋友说:“爸爸生病了,让我带《仙路烟尘》的实体书给他看。”他爸爸就是中年阶层了。有个读者朋友是个小伙子,他说:“我的岳父喜欢读你的作品。”我注重作品的情节、语言精品化,加之我的年龄、阅历也在不断增长,一些人情世故其实是“功夫在诗外”的。有些时候我会特意注重留白,作品内涵非常深,这可能也是吸引年纪较大读者的原因。金庸是我写作的榜样。

江秀廷:这段时间,我浏览了一遍你的新浪微博,发现你近来很少更新。

管平潮:我更新的频率很低,其实还是有更新。有时候网络也是个是非之地,我渐渐要适应自己是个公众人物,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有些嬉笑怒骂的言论在私人的环境交流是可以的,但是放到网上公共的平台可能就会被别人有另一种解读。我自认我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不是一个特别保守、端重、刻板的人,喜欢开开玩笑,但是博客、微博上还是低调一点好。

江秀廷:你的母亲是教师吗?

管平潮:我母亲是语文老师,我的父亲是初中教师。

江秀廷:你的家庭教育对你的文学创作有影响吗?

管平潮:你的这个问题非常好,答案是肯定的。从小的家教对我特别有帮助,我是77年生人,农村人,在当时小孩是要给家里干活的。但我家里有些奇怪,当时的环境之下,只要我在看书,父母就认为我在学习,就不用干活。我小时候,我爸妈知道读书的价值,他们对于看什么没有任何的规定,我当时看大量的武侠小说,我爸妈一点不禁止,我非常感激他们。我读书一点都不吃力,读着玩上来的。我高中读的是省重点中学,我是第一届奥赛班前几名的,化学奥林匹克竞赛还拿了江苏省二等奖,大学读中国科技大学最热的专业,我进去是第二名,后来还拿到日本文部省奖学金留学读博。现在回想起我小时候在桃树下读书,觉得特别神奇,很有历史轮回感,这是宿命啊,当时桃树下读书的小娃娃哪里想得到,这居然决定了我几十年后做什么,这一辈子的事业是什么,我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其实我妈妈也是一个才女,她当时是七几年考入了我当时就读的那个重点高中,在那个年代这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但是由于是老三届取消了高考,在放下了那么多年的学业之后,她以总分第一名考到了我们当地的师范大学,很了不起。总结来说,有两件事对我影响特别大,一件事是在我小时候家里只要我在看书就不让我干活,那时农村经常停电,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在看金庸的《碧血剑》,停电了点着煤油灯,我妈妈一边纳鞋底一边陪我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看书。另一件事是当年条件不好,买书买不起,都是从图书馆借,当时我妈妈用一个小本子把全套的《红楼梦》手抄下来,爱读书爱到这个程度,看到这个手抄的本子其实我是很震撼的,对我潜移默化的教育影响很大,就是看书是值得尊敬的,写作是高尚的,伟大的作品是值得膜拜的。

江秀廷:听你一席话,我是非常有感慨的,我家也是农村的,在山上放羊,也爱读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我知道,除了这些书,你还喜欢一些经典作品,比如《聊斋志异》、“三言”、“二拍”之类。

管平潮:对,我是真的很喜欢读,反复地读,包括现在我还在读,读了不是两三遍,而是十几遍,不得不感慨,《聊斋志异》的故事写得很精妙,故事特别吸引人。

江秀廷:你在读这些作品的时候,会有意吸收这些作品的优点吗?写作时,会有意模仿吗?

管平潮:对,拿诗词来讲,我最喜欢《红楼梦》的诗词。客观而言,《红楼梦》的诗未必好过唐朝,词未必比宋朝好,但我们为什么觉得明清诗词好,毛主席的诗词好,大概是因为他们的时代离我们近,他们的语言审美更接近我们现代人。随着时代、语言的变化,人的审美也是会变的,我写作偏爱写诗词,有很多读者喜欢我作品里的诗词。我不是要写唐宋那种高深而显晦涩的诗词,我要写的是明清时代、民国时代乃至毛泽东时代那种浅白畅快、既雅致又好懂的诗词,让我们现代人觉得很美很酷的诗词。我有一个对古诗词很有研究的朋友对我的理论不以为然,他强调作诗词一定要严格按照唐宋格律,以唐宋为上品,我也没有和他争论,一笑而过。我不是没有认识到他所说的,而是我又进了一步。《聊斋志异》对我来说最大的意义是讓我意识到:那些用来考试的文言文,用来写故事是那么优美。那些让我砰然心动的才子佳人、仙妖鬼怪的故事,激起了我对文学更大的兴趣。为什么不可以用古典味的文字写小说呢?后来我用这种文字写《仙路烟尘》等小说,既立足传统又与时俱进。《聊斋志异》里的故事对我的小说内容也有影响,《仙路烟尘》里写到在鄱阳湖船遇到大风的情节,就借鉴了《聊斋志异》故事里的片段,也借鉴了《西游记》、“三言”、“二拍”等古典小说中的人物形象。

江秀廷:你读了这么多书,应该有不少藏书吧?

管平潮:藏了很多,我在杭州有几处房产,其中一套的主卧我就把它布置成书房。可见,在我家文学的地位有多崇高。书房一面墙都是书架,人的生活反倒处于其次了。

周志雄:都是藏一些什么书?

管平潮:以古典文学类书籍居多。我也看那些中外名著,例如《复活》《包法利夫人》《茶花女》等等,还有《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我现在已经在写这类书了,它们就像参考书一样。《三个火枪手》对我的新书《血歌行》有启发:主角和他的伙伴们,都各有秘密。为什么以古典书籍居多呢?它们是以文言文写成的,文言文讲究言简意赅,这些文字以前都是刻在竹简上的。我看了这么多年书以后,阅读速度特别快,只有文言文的信息密度才能匹配我的阅读速度,通俗的大白话对我来说所含的信息量很少,我在文言文里能获得更多的信息量。我也看一些国外的奇幻经典,比如克苏鲁神话、《魔戒》、《魔兽世界》的官方小说等,我的阅读速度特别快,如果藏这样的书很不划算,它们所占的物理体积太大,我会选择高端一点的,如《夜航船》之类的书。

周志雄:当代作家像王安忆、贾平凹、陈忠实,他们的书你有没有读过?

管平潮:像《白鹿原》《废都》这些风口浪尖的书都看过,坦率说看得不多。我和这些作家所走的路不一样,我沉溺于“三言”、“二拍”、《聊斋志异》,我正在接续它们的文脉。像我这样的网络作家,写用四六骈文作章节名的古典仙侠小说,在传续唐传奇、宋话本、元杂剧、明清章回小说、民国的新鸳鸯蝴蝶派写作,平易近人又是精英写作,我是想接续中国大众文学的文脉。

周志雄:像“三言”、“二拍”,它们当时时代感还是很强的,有很多现实的反映。你的作品却是以幻想类的作品为主,现实生活感不是很强。

管平潮:以四大名著作为标杆,我是在写现代的《西游记》。换句话说,我是在写东方的《冰与火之歌》。不应该要求作家一定要写现实类的文学作品。从另一个方面说,幻想类题材的作品其实是在映射当下,我在写一群人,一些事,一个大时代里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小人物的成长,小人物与恶势力的斗争。《血歌行》里东方大陆被龙族入侵,中国古代帝国被压缩到西域一带,这可以理解成幻想世界里的“抗日战争”,或者幻想世界的东西方对抗。小说里人、妖、魔等诸族又有三国演义的感觉,或者世界大战里的纵横联盟之术,古典仙侠所反映的完全是现代社会的内容,我是站在世界史的角度反映社会现实。例如,《血歌行》里的龙族是按照纳粹的思维去写的,他们把雅利安人视为最高人种,把犹太族人视为猪狗。因此我的小说虽然披着现实的外衣,但还是来自我们真实的世界。

周志雄:你在写作的时候有写大纲的习惯么?

管平潮:我的小说产量并不是很高,我是走精品化路线的。《仙路烟尘》和《九州牧云录》都没有大纲。《仙路烟尘》当时两三天才更新一次,《九州牧云录》是一星期更新一次。《血歌行》认真做过大纲,几易其稿,我给自己的核心读者看过。后来的版本与最初的版本相差特别大。当时是想做西方奇幻,后来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但是还是保留了一些人物,比如亚飒这个人,还有魔族这个设定我也保留下来了。后来找到大的创意,龙族入侵,人族成为少数派,开始反攻。具体来讲,因为我做过网络游戏的主策划,所以这次做大纲时,也写了很多的excel表,法器兵器一张表,怪兽、动植物、法术还有世系法术各有一张表,还在法术加入前缀,如火系前分成烈焰、火焰、金焰等。到时候我要用某一个系的怪兽,通过查阅它的前缀就可以了,然后加以组合,例如烈焰狞猫。再比如地理、人物设定、人物关系、说话口气等,都做成excel表。像我这样筹备写作的网络作家应该很少:不仅有人物情节的大纲,还有各种设定的excel表。当然,这也是为了以后改编游戏做准备的。

周志雄:你平时创作的灵感主要来自哪些方面呢?

管平潮:首先是阅读,比如“三言”、“二拍”、《聊斋志异》《世说新语》《搜神记》等等,还有就是影视和游戏,我写的小说是幻想类的,没有哪个地方教你去飞行,但游戏可以让你体验这种感觉。《仙剑奇侠传》《魔兽世界》是我最喜欢玩的游戏,给了我很大灵感。我以前做游戏主策划的时候,还会让下属玩游戏练级,比如下个月前至少玩到65级以上,否则扣奖金之类。优秀的、精品的游戏我都会去玩,他们的游戏做得非常真实。骑马、山峦、下雨,都非常真实。这给我这个幻想类题材作家提供了很好的体验机会。影视剧也给我启发,不仅是《魔戒》《霍比特人》这种直接的启示来源,其他一些喜剧甚至现实类的作品也能给我创作灵感,因为我创作的作品是与人情世故相关的。只有一些好作品才能给我启示或者灵感,反过来这也是我判断一部作品优劣的标准。

江秀廷:你的《血歌行》为什么在咪咕阅读上连载呢?

管平潮:咪咕现在的状态更符合我现在的创作理念和创作阶段,我现在已经不是处于拼字数拼更新的创作阶段了。咪咕相对更宽容一些,我每天写2000字就可以,现在我已经写到这个月27号了。咪咕背后靠的是中国移动,它也比较有实力。同时咪咕也比较认同我的写作理念,他们的负责人比较有人格魅力。同时公司在杭州,对我来说比较方便。《血歌行》每部作品都有八幅插画,也是请名家画的,我、作者、咪咕负责人三方就在一家咖啡馆讨论插画问题。如果天南海北,就没法及时见面沟通。

江秀廷:上个月有个活动叫“纸电联动,创新阅读”,能简单介绍一下么?

管平潮:这是和京东联合办的一个活动,之所以选择京东,是因为我们的创作理念一样,就像刚才我说的和网易的理念相同一样。咪咕会在京东上开一个旗舰店,卖咪咕出品的一些书,比如我的《血歌行》。“电”好理解,就是指的电商。中国移动培养起订购包月的套餐,包月的产品。《血歌行》推出后,手机上可以直接阅读,也能得到实体书。在当下实体书出版处于萎靡状态下,这是一种有益的探索,用户可以根据你的推荐去购买。另外,咪咕是线上的,但他们也在做线下的产品。中国移动线下的营业厅网点特别多,他们计划在营业厅开辟出一角,叫咪咕驿站,会提供咪咕的产品,包括我出的书啊什么的。这可以和业务办理结合起来,你办理业务的时候给你一个优惠券,你就可以去兑换比如《血歌行》等商品。这就把移动网点这么大的一个平台充分利用起来了,这潜力是非常大的。我曾经去一些热门的营业厅,办理业务的时候,发现人其实是挺多的,在你等待的时候,可以去咪咕驿站,看看它们的视频或者书籍消磨时间,如果看对眼了还有优惠券,说不定就会买下来。现在都是互联互通,用融合的眼光看待问题。

周志雄:你的小说《血歌行》移动阅读量是挺大的,有三亿多的点击量。

管平潮:是,移动的访问量挺大的。我自己的某部手机里就预装了一个和阅读在上面。

二、“我的仙侠是有情怀的”

范传兴(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现在在网上有各种消息,包括你自己发的一些消息,感觉《仙路烟尘》对你很重要。后来它出了实体书,改名为《仙剑问情》,但是你在称呼它的时候,仍然叫《仙路烟尘》,为什么改编的时候叫《仙剑问情》呢?

管平潮:是的,这本书对我非常重要,有如我的初恋。《仙剑问情》与一个游戏有关,叫《仙剑奇侠传三外传·问情篇》,这个名字有一定的知名度,萧人凤有首歌就叫《仙剑问情》。这个名字是出版社改的,我也比较理解,《仙剑问情》从商业角度可能更好一些,虽然我的有些读者表示不理解。我个人比较喜欢《仙路烟尘》,这本小说是以魏晋为历史背景的,虽然作品里没有明说。魏晋就带有这种飘逸的、洒脱不羁的感觉,《仙路烟尘》就比《仙剑问情》更有这种游侠气息的感觉。

周志雄:你这部小说有两部分的内容,一部分是烟尘的,一部分是仙路的。

管平潮:的确是这个样子的。仙路固然重要,烟尘更重要。我希望未来有一天,这套书仍然以《仙路烟尘》的名字再出版,应该会的。

范传兴:今天这个访谈提纲,是我们一百多个同学读了你的作品后共同做的。崔霖云同学提问,市面上大多仙侠、玄幻小说都力求读者看得高兴,看得“爽”,总是让主角光环大放,寻宝晋级,热血斗法,到最后红颜知己数位,抱得美人归,无往而不利,但《九州牧云录》中碧奴化龙失去生命,冰繇为救牧云形神俱灭,东方振白战死,幽萝从此不见,似乎是主角真爱的月婵最后也只是留下了一个缥缈的五年之期,为什么要让《九州》中呈现出如此多的悲剧色彩呢?

管平潮:这与个人的人生成长有很大的关系,《仙路烟尘》写于我在日本四年读博期间,那时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学生《仙路烟尘》很幽默,多是一种喜剧。《九州牧云錄》写于2008年到2011年,这正好是我回国后前三年在网易从事游戏主策划的时候。游戏行业很辛苦,加班是很平常的事情。有一次我晚上十点多回家,骑一个小电动车,因为当时还没有钱买车,一看手表已经十点多了,我感慨道:今天我回去挺早的啊。

为什么《九州牧云录》每周更新一次,不是因为我懒,而是平时太辛苦了,当时我是主策划,承担的任务很多。我进入社会后,我的写作理念也在变,从创作者角度来看,如果一部作品总是那么欢快,其实没有太多的力量。现实生活中,“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没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在大结局的时候,我想在绝望中体现希望。比如“冰瑶为救牧云形神俱灭”,后来变成了扇子,她原本就是扇子,也有可能再变成人,我留下了很多可能性。“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果你看到了悲剧,那它就是悲剧性的;如果你乐观一点,就能看到小说里留有的希望。最近写的《血歌行》会走得更远,会更加开放一些。

江秀廷:能介绍一下你作品的版权收入情况和《仙剑问情》游戏改编的现状吗。

管平潮:《仙剑奇侠传》是一本官方小说,先略去不提。我自己完全原创的几本小说《九州牧云录》《仙路烟尘》《血歌行》的影视、游戏改编版权大概总量在一千五百万元左右,再加上其他的出版、电子版权大概一百万左右,一共一千六百万左右。我更关心影视的改编,《九州牧云录》今年4月份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启动当中,跟横店影视的老总已经达成共识,会巨资投入将这部作品打造成精品,影视游戏中大约投入15亿,新西兰籍的理查德·泰勒将可能作为特效艺术总监,他是唯一一个拿过5个奥斯卡小金人的人,他曾担任《阿凡达》《魔戒》《霍比特人》的特效总监。一个作品给了横店影视,另两个给了杨洋的公司,非常有可能由最近很火的杨洋做男主角。

我也感到很幸运,我的作品都能以精品的待遇来打造,其实究其根本:东西好才能流传久远。我提出一个“反碎片”的理论,写作的时候要以“反碎片”的思维来写作,或许碎片化特征的“爽文”“快餐文”可以带来短期的经济效益,但是我的选择是“反碎片”式写作,你在碎片化的时间来读我的一些作品就不合适,我在人物、情节上下了很大的工夫,外在表现为作品的文笔优美,我认为“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如果没有文采,语言不优美的话,即使作品一时风行,流传也不会久远。时间会检验一切好作品,我在努力成为那种十年之后作品依然不会被淘汰的作家。现在电子阅读这么方便,成本也低,出版面临更大的难度,对作品的要求也更高,比如作品精不精美,语言值不值得玩味,读起来非常愉悦才有买回家的价值,如果只有情节而没有其他,书读一遍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我的作品某种角度也证明了这一点,2006年《仙路烟尘》第一次出版的时候就非常畅销,2013年精装再版卖得依然不错,这也印证了我当初的写作理念。四大经典名著没有一个语言不优美的,寥寥几笔就意蕴十足。一个新事物来到之时不要害怕,多多学习,即使有些时刻“乱花渐欲迷人眼”,但是尘埃落定的时刻就会发现“后之视今,亦如今之视昔”。

范传兴:崔霖云同学提问,《九州牧云录》在开始时构建出一个非常庞大的视角设置,前段有许多铺垫和营造,但为何最后有许多东西只展开了一小部分就匆匆收尾了呢?

管平潮:这个问题我从两个方面来回答。第一个方面,是因为我从我的《仙路烟尘》的处女作中吸取了教训。当时在中后篇中有一个南海大战,就是去讨伐龙族恶势力,但战争写得有点长,有读者反应了这个问题,因为读者不是冲这个来的,他们更喜欢前面那些仙侠类的轻快的或斩妖除怪的内容。《仙路烟尘》中我写了很多宏观战争,其中也夹杂了个人角度的剧情,但有读者还是觉得太长了,可能事实也是那样,正因为我非战争写得太精彩,以至于读者更希望你写更精彩的内容。反过来,如果我写战争,写冲锋陷阵、运筹帷幄,怎么推进怎么反间,这些我都可以写得很高明,但如果真写那么多,读者会喜欢么?得到了读者的反馈后该详该略就有数了。第二个方面是一个很现实的原因,当时出版社要求写80万字,后来写了60多万字就搁了下来,那也就剩18万到20万字的余量了,正好当时写到了流落日本那段,感觉写得也非常好,于是后来的战争就略写了,这是一个篇幅上的原因。这也是我的一个写作态度,该写的我还是不惜笔力,对于这点我得辩护一下,我本身是乐于接受意见的。

范传兴:马燕飞同学这个问题正好与你说的流落到日本那段相关,很多网友评价流落日本那段与前文不符,将整篇文章水平拉低了很多,对此你有何看法?

管平潮:我自己也有这个感觉,说俗一点的话,这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一个情结。我的青春岁月在日本度过四年,日本那种保留我们汉唐古典精华的现状对我影响很大,2008年我回国之后才动笔写《九州牧云录》,但构思在2008年上半年,在日本时就已经规划写点在东瀛的内容,我是以一种中华天朝上国的态度让主角去了那边,那边人也很膜拜他,以他为老师,也在隐喻我们当年的辉煌。这就等于开了一个副本,他去了日本,写的内容跟在大陆显得不是一回事了,觉得有点脱离不是前面写的那个故事,但不同的内容很难比较高下。我承认这是我自己的小小私心,但说水平拉低了我觉得不对。这也可以归结到出版的规划上去,因为本来的规划是140或150万字,这样的话就会详细写去日本的那段冲破封印什么的,但后来又变为80万字,一下砍去这么多字,又要使经历显现,所以写的比例上就有些失调了,就显得有点突兀了。

范传兴:刚才你提到了一点成书的灵感想法,徐大川同学的问题比较具体:我们都知道仙侠小说中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仙术法术,像《九州牧云录》中开篇定国公主碰到暗礁落入水中用了一连串的法术,比如“冰华乱舞”将身边飞速旋转的水涡凝结变慢,原本旋转自如的水流瞬间多出许多雪白的冰晶,很快降低江漩的速度。还有“火凤燎原”“月落洞庭”等景象的描写,想象神奇生动,请问这种灵感和想法从何而来?

管平潮:游戏里面的那些特效不都有法术么,《魔界》《魔兽世界》这种题材的电影里也会有特效,这些都会对我有启发。这其中当然想象也比较多,想象跟灵感相结合,视觉与素材相结合。这里重点说一下作家必须要有丰富的想象力,要能够脑洞大开,脑洞大开到什么程度呢?就是稍微看一点点的东西,你就可以想象出鸿篇巨制。我举一个在《仙路烟尘》里面的具体例子,有一个法术是琼肜变身,就是变成女神之后打出一个特别华丽辉煌的法术,但谁又能知道它的灵感来源于什么呢?這其实是一个很不高大上的场景,有一次从日本回来,回乡途中坐中巴车,我靠在窗子上看风物,窗子玻璃上粘了一个小型激光防伪标签,它上面是有图案的,什么网格状射线状,不同的角度看,有色彩有变换,不同的圆在一起转动,其实是很常见一个东西,但我从里面得到启发,小说中写西王母的女儿发出一个惊天动地的辉煌的法术,就描写到她突然散发出千百只金色火焰组成的金色的蝴蝶,当法术发生杀伤力的那一瞬间,金色火焰一同旋转,特别令人震撼,而灵感就是从这里来的。

江秀廷:你会随时把灵感记下来吗?

管平潮:会,因为我把创作当作事业,发呆时也会有启发,以前是记在脑子里,现在用网易的有道笔记记下来,有时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记长篇大论,我就把灵感浓缩成一个字,往往是好几个灵感好几个字连起来组成一个词组、一个句子,这些浓缩的句子,得了空闲就大篇幅去写下来。举一个最近的例子,我记下的是“杀”“百”“贞”三个字:“杀”是一个剧情,就是小姑娘要保护证人,受到阻挠便要血战一场,这个开始时忘了便记下来补上;“百”是百里英这个角色设置,他被主角说动了要站在宰相对立面,但是证人没来,百里英便后悔趟这浑水,准备再次跳反,这里便是想要更加立体地塑造人物;“贞”是女主被一个爱恋她的人调戏了,但她为了男主守了贞洁,后来那男的借酒劲要调戏女主时戛然而止,转到另一场景,女主出现在男主面前,在这里她要交代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要对读者有一个交代,其实我在文中写了但不是很明显,这就是“贞”所代表的意思。

周志雄:就是说,做有心人,处处留心、处处留意对写作是很有帮助的。

管平潮:是的,尤其是写《仙路烟尘》时就是一种疯魔的状态,看到什么样的东西都想能不能用到我书里面,联想到情节里。书中写到一个小女孩,是有现实来源的,有一次我在日本的公交车上看到一个小姑娘一颦一笑时嘴角的弧度感觉特别可爱,就把她写到了我的故事里。

周志雄:你讲的状态跟写学术论文很相似,不管看什么书都会想到自己的论文,睡觉时在床头放个笔记本,有点想法赶快记下来。

管平潮:对,包括手机看个新闻或是在咖啡馆时不时会有新的想法,会想对自己的写作是否有用。

范传兴:武冕同学的问题是,萧鼎说你的这本书将“管氏仙侠”表现得淋漓尽致,你认为你创造的仙侠有何特点?

管平潮:我的仙侠是有情怀的,有古典意境,也有山水仙侠,注重环境描写,以此烘托气氛,《九州牧云录》中有一章花了两三千字写在幕阜山山间行走时看到的风景。

范传兴:你能谈谈《仙剑奇侠传》这个作品吗?

管平潮:我本身就是仙剑的游戏玩家,非常热爱这个游戏,我也是个有情怀的人,我写《仙剑奇侠传》不是要写成游戏攻略,我是六分游戏四分原创,尤其是第三册基本没有游戏原型,《仙剑奇侠传》有很多代,每一代的世界观、剧情是不连贯的,没有统一起来。在第三册我基本原创了一个仙剑的世界观,包括有哪些人哪些事,我是立足于写一个文学作品。很多东西是需要动脑子的,比如说怎么样取到法术兵器,游戏主要是一些对话和简单的画面展示,基本上看不到对话之外的东西,比如心理、大环境、战斗过程等,这些都要从文学角度去写,也花了很多心血。

范传兴:马鑫娜同学提问,《仙剑奇侠传》是先有游戏,后来你根据游戏创作小说,这跟你之前的《仙路烟尘》不同,你是怎样处理已有的内容和自己想写的内容之间的关系的?

管平潮:游戏是那些游戏开发者的心血作品,我认为应该尊重原著。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作品被改编,我个人感觉是改得面目全非,或者说这些编剧是有私心的,可能会想如果改得不多显示不出我的功劳和水平,但原著之所以被改编说明它的故事好、人物好,有取法高明的内容。当然也有改编很好的,像电视剧《潜伏》改编自不到一万字的小说作品,编剧发挥好,有创意,这是编剧的功劳。姜文的《一步之遥》失败了,而他的《让子弹飞》为什么成功了呢?从作家的角度看,《一步之遥》没有成熟的小说原著,而《让子弹飞》是有小说原著的,有小说在前,讲故事不会出大问题,《一步之遥》的故事则有些失控,所以要承认作家的专业性,懂得互相尊重,小说《仙剑奇侠传》是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补充升华了游戏的内容。

江秀廷:刚才你提到《仙剑奇侠传》是一本官方小说,你还记得你玩这款游戏时的体验吗?

管平潮:这个游戏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哪怕是对我的文学创作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2004年,我开始写网络文学,当时玩过网络游戏,因为我写的是幻想文学,没法像写现实题材的人那样,像柳青写《创业史》那样,去下基层体验生活。由于网络文学的特殊性,同类题材的游戏、电影、影视剧就成了我采风、体验生活的好办法。比如仙剑奇侠传1、仙剑奇侠传3对我的影响就非常大,在那种仙侠风格之中,我代入游戏人物一起经历那些奇幻的故事,体验了一遍新的世界,对我的创作启发非常大。

范传兴:网游改编成小说的过程中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管平潮:网游跟小说的形式不同,所以要根据小说的规律来改编演绎,不注意这一点很可能写成游戏攻略。

范传兴:孙毅同学提问,网友粉丝认为你的《仙劍奇侠传》的世界观、剧情改编过大,对此有些微词,你怎么看?

管平潮:我觉得这个问题要辩证来看,因为我与这部分粉丝的出发点是不同的,我是想从文学角度来改编成奇幻文学著作,是想通过小说构建世界观,而粉丝想得更多的是原汁原味,这是立足点的不同。再者说,有部分热爱游戏《仙剑奇侠传》的粉丝,不能容忍哪怕一丝一毫的更改,或者说容忍度不大。

范传兴:陈飞燕同学提问,有网友拿你的《仙剑奇侠传》与金庸的武侠小说对比,金庸的作品更侧重对人性的表达,你更倾向于主人公的传奇性,问题是如何看待将侠塑造成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的人,或是塑造成理想化的人,这种身份上的冲突,你是怎么看的?

管平潮:我作品中的主角在大是大非上是理想主义的,但在个人方面是不拘小节的、有血有肉的,比如《仙剑奇侠传》的主角张醒言是贫苦出身,所以对钱特别计较,这里是想对角色留点破绽,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真实的人,这也是我的一个创作理念。

周志雄:刘濛同学提问,文学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仙侠小说是在虚构想象的基础上写成的,也同样不可避免地带有现实生活的痕迹。在《血歌行》中种族、腐败、权力斗争等问题都得到了展现。现实元素和仙侠元素如何寻找到最佳的契合点呢?

管平潮:在我看来,将来没有什么传统文学、网络文学、主流文学之分,这只是一个特定历史时期区分出来的。现在网络时代到来了,人们都在网络上写作,无论是诗歌、散文还是小说。以后没法区分网络作家、传统作家,都是作家协会的。“太阳底下无新事”,两者会越来越趋同。现在的传统文学会有一些精品的通俗文学,网络文学也有像我这样坚持精品写作的。我在慢慢融合两者,或者说是在探索,写小说的立意是高端的,完全不是简单的打打杀杀。

刚才谈到的猫腻,他也在探索。他的《庆余年》曾经被怀疑刷榜,我还去声援他。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知道他的实力,他不需要刷榜就能冲上来,我看过他之前那本并不出名的《映秀十年事》。因此,网络作家这个群体有一些精英人士在介入,我和猫腻都算是精英吧。

在精英的介入过程中,总体格调不高、语言呈口水的现象会得以改观,这是毋庸讳言的。如何结合幻想和现实,我的《血歌行》就在做这样的尝试,通过讲述故事,打黑、反腐等社会现实都得到很好的展现。此外,还有一个典型的例子,《西游记》是一个经典的神魔小说,它就映射了唐朝甚至明朝时期的社会现实。吴承恩是苏北人,运用了很多当地俚语写作,书里有一句话叫“不当人子”,我们现在仍然在使用。我的小说里有个女孩子嫌贫爱富,叫李碧茗,如果五十年后有人研究我这本书的话,就会认为“碧茗”来自于“当年”互联网时代的“绿茶婊”这个流行语。

周志雄:《血歌行》我只读了第一卷,小说中是不是也像《三国演义》一样写谋略?

管平潮:是的。我写了八大人类王国相互之间都有勾心斗角。小说中的天雪国我把它对照为北方的俄罗斯,华夏族就是我们中国。当年中国和苏联翻脸,就是因为中国作为地区大国争取话语权的时候苏联不答应,说到底,是国家利益引起的矛盾冲突。小说里龙族最强,魔族和人族就天然地成为盟友,龙族想利用人族消灭魔族。魔族被镇压着,只好联合人族,它们各方各怀鬼胎。

周志雄:确实是这样,在猫腻的小说里也有这样的对历史境遇的隐喻。

管平潮:其实有很多误解,认为幻想小说不能与时政联系起来,我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这是可以的。比如,我可以把“一带一路”的政策同小说相呼应。《血歌行》其实以唐朝为背景的,小说里的天马城、拓折城、白水城就分别对应着今天塔吉克斯坦的杜尚别、乌兹别克斯坦的塔什干、哈萨克斯坦的齐姆肯特,这些都是从中国历史版图中学到的。小说里写到华夏族如何与这些中亚国家相互合作,互助互利以及如何复国,这就是对当下“一带一路”政策的呼应,只要你有心就可以写进去。

范传兴:有网友评你的《血歌行》是“无脑爽文”,你接受这种评价么?在你的《龙的天空》中读者说你想改变下自己的写作风格,不重复自己,你的《血歌行》是在哪方面做出调整的?

管平潮:我不接受“无脑”这个评价,我觉得这些粉丝应该看看那些无脑爽文是什么样的,看看我的是不是真的无脑,我不接受标签式的、一刀切的评价,因为标签化的东西本身是不科学的,是简单粗暴的。但“爽”我接受,这就跟后面的问题结合起来了,《仙路烟尘》《九州牧云录》骨子里是很爽的,只是表现得有点含蓄,古典味多一点。《血歌行》更注重戏剧性、技巧性,我写了大纲策划表,也就是说我的态度从没改变,只是理念在这本书中有所改变。不要以为爽不好,爽也可以表现得很精彩,像我们的《西游记》九九八十一难读起来就特别爽,是在爽和通俗的前提下写得精美、精妙和精彩。

周志雄:在《血歌行》里,萧鼎所说的“管氏仙侠”中那种特别独特的文笔都没有了。

管平潮:确实想要改变一下自己的风格,想尝试写一些别的好的东西,比如说矛盾冲突集中,戏剧性强这些更加引人入胜,那些清新的仙侠虽然很好,但感觉不够紧凑,这次是想转换一下叙述方式,从创作者角度来说,把重点移向了剧情和人物刻画,而不再特别重视文笔,我的方法论是特别强的地方不必太在意,因为不会太差,以前没那么好的东西要加强。作家要做到真正自省,要甄别读者的评价,适当做一些改变,比如说现在手机阅读都已经开始了,我要懂得与时俱进。我接下来的创作计划就是降速、减量、提质,像明年本来一年可以写80万字,我只写20万字,省出四分之三的时间用在构思和写作的实现上,古典诗词可以写了,要往经典化的方向前进。

周志雄:嗯,《九州牧云录》《仙路烟尘》有你自己的创作个性,《血歌行》给人的感觉是那种你独特的写作风格没有了。

管平潮:这对我是一个提醒,写这本书我有自己的战略目标,所以必须舍弃一些东西。但在筹划这一部的剧情时,富有自己特色的东西也没忘记。比如苏渐与洛雪穹月下在湖边泛舟说心事,萤火点点,后面还有仗剑起舞等剧情,这些我都掺杂进去了,只是笔墨变少了。因为很多人看了《仙路烟尘》《九州牧云录》会觉得个人特征特别明显,期望《血歌行》也是这种风格,我并非不知道《血歌行》没有那么古雅,我是故意为之,因为我的战略目标是有更多读者爱看,功底和精致是應该有的,有时也要接地气。写作过程中,我会故意把文言词改掉,不要以为不带有文言的文笔就不好。我觉得江南的《龙族》的文笔就特别好,是深入浅出的结果,精致和简洁,我觉得没有高下之分。

周志雄:我们访谈很多网络作家都遇到这样的问题,按我们传统的文学理念,人物不能太类型化,在故事上不能一开篇金手指就来了,这些是反文学理念的,但读者就是喜欢。

管平潮:对,文学理论也是有时代性的,有国别性、地域性,比如说《西游记》,你所说的“金手指”在《西游记》里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很快就搞定了,要以开放的姿态来看,不应拘泥于教科书,我个人认为我和猫腻这些网络作家正在把我们的文学传统文脉给重新拾起,我们正因为没有接受过那么多的科班学习,反而能写出更符合我们中国人审美特性的作品,科学文化我们可能不及西方,但中国文学绝对不比外国差。

周志雄:在我们的传统小说里面,小说是供人娱乐的、讲故事的,故事“非奇人不传”,要写奇人奇事。

管平潮:对,中国文学有自己的规律,用《战争与和平》套《仙路烟尘》肯定套不上,用我们的作品规律也套不上国外的作品。

江秀廷:你平时也练习写诗吗?

管平潮:不练,平时就是积累。像《古诗源》《玉台新咏》《词宗》《蜀词集》这些我都看,这些古典诗词集里面觉得精彩的就摘录下来,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仙路烟尘》中的原创诗词比较多,有时改改已有的诗词,有时时间有限,就用上了,都是实打实地去准备。

周志雄:段凯丽同学的问题有点意思,她说,《血歌行》中的苏渐和《仙剑奇侠传》中的景天这两个人物形象,都是典型的流氓英雄形象。你是怎么看待这两个人物形象的?

管平潮:对,不是像高大上的郭靖式的人物。这也是我与时俱进的结果。现在的社会价值观多元,如果再塑造像郭靖那样的人物形象已经有点不合时宜了。当然了,从这个问题引申出去我们还可以说点别的东西,就是下一本书,我大构思已经有了,主角的身份非常有意思,性格啊,形象啊,我会有一个较大的改变。《血歌行》为什么会和《仙剑奇侠传》《九州牧云录》还有相似之处,当然也有不同之处,比如身份,以前的主角都是一张白纸似的少年,现在这个还是有身份的,但是为什么还是有点像,我也是考虑过的,就是为了保险。我最擅长的就是写那种人物,至少我之前已经证明了我擅长写那种人物,我的这本书要做一个爆款的效果,还是要从稳健的角度出发,但是我下一本书会有所改变。

周志雄:其实金庸的小说中也不只有郭靖这样的人物,还有杨过、令狐冲等这样的人物,现在的《亮剑》《余罪》等也刻画“流氓英雄”。

管平潮:对,都是多元的,所以作家也要尝试写多元的内容。

周志雄:于敏同学的这个问题也有点意思。《血歌行》中开篇写到,龙魔战争结束后,没过多久,龙圣皇率龙族大军横扫了东方神州大陆,将华夏族等人族王国赶往西部蛮荒之地,“雀占鸠巢”之后,龙族在神州大地建立了龙之帝国。作品中应该是龙族入侵人族,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是“雀占鸠巢”呢?为什么把人族比作“鸠”呢?粗浅的认为似乎与光复华夏人族的意图不符。

管平潮:这个地方应该是我成语顺序用错了,应该是“鸠占雀巢”。这对我是一个提醒,出版社那里我要去改一下,感谢这个同学指出错误。

(提问参与的还有: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本科生崔霖云、马燕飞、徐大川、武冕、马鑫娜、孙毅、陈飞燕、段凯丽、于敏、胡讷、刘爽、赵璐、赵前、巩子轩、刘媛、钟馨、衣晓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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